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噫吁嚱鸭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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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对方会鼓动着让他称王,再借着他……
“这条路,看似光明,实则并非坦途。”看出他心中所想,谢流庭一顿,“若是可以,孤并不希望王妃卷入进来。”
——纵使他身后站着的是漠北。
男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凝在桑岚身上,但是见到眼前人垂眸不语的模样,便只觉得对方分明身着一身明艳的颜色,却依旧乖巧得让人心软。
就如无人会忍心任凭心上珍宝堕于泥泞——桑岚从不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盛夏的天亮得早,朦胧的光线逐渐从天际一点点蔓延开来,像是少女铺展的裙边。
若要再耽搁一会儿,恐要误了早朝的时间。
院外响起侍从隐晦的提醒,谢流庭敛眸看着眼前的人,含笑正欲道别。
而恰在此时,属于命运的琴弦却被轻轻拨动,于遥远处传来意外的回响。
少年抬眸,眉眼孤高,笑意清明。
桑岚嗓音温朗,犹如不久后即将升起的,独属于盛夏的朝阳——
“既然此行不易。”
“那么我愿殿下,一路平安。”
日光在宽敞的庭院中洒下灿烂的光晕,鸟雀啼鸣,满庭清芳。
美景当前,院子的主人却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无从欣赏。
桑岚趴在窗缘,望着不远处围着庭院洒扫的下人神游天外。
从不久前阿父传来的书信上看,漠北如今局势尚且稳当。
桑岚想——若是时间足够,至少,他可以陪谢流庭登上对方所想要的那个位置。
待到那时……
被长风吹散的塔格里花总该回到生养他的故土。

第24章
从起始的朝午门直到太和殿的正门口,需要走过一条相当冗长而曲折的路,这其间间隔宫门几重、石阶百台,这是所有皇子与朝臣上朝时的必经之路。
谢流庭头一次不借着任何支撑,独自一人走过了这条路。
于是这一日,彧王殿下久病初愈的消息随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朝日,犹如入长风过耳般,吹遍了大晟自上而下灵通的耳目。
这个男人只身缓步,踏过重重宫门,携着满身的风雪,于看似沉静无波的朝堂之中砸下一颗细小的石子,不动声色地搅起了一池风云。
朝堂之上,炆帝对此龙颜大悦,随即赐下重赏,而俯首的众人面露欣喜,然则心思究竟如何则未可知。
这京城之中的天,又该变了。
早朝结束归返的路上,谢流庭先是于殿外礼别上前同他恭贺与问候的大臣,等人群散去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落后两步,随着退朝的队伍缓缓地向停放车马的地方走。
至空旷无人处。
“五弟,先行留步。”
身后传来一声低唤,谢流庭步伐一顿,敛下眸回过身,对着来人浅浅施了一礼,“皇兄。”
来人姿容周正,与炆帝约有七分相似,可以说得上是众位皇子中与炆帝最为肖似的人,赫然是如今做主东宫的太子谢衍。
“方才在朝堂上多有不便,便未能好好地祝贺皇弟身体恢复康健,还请皇弟莫要见怪。”
谢衍端着笑,言语亲和,看似是个再贴心关切不过的的兄长,“如今见皇弟仪态翩翩,看来身体较之以往确实是好上不少,孤府上还有些父皇先前赏赐的药材珍品,孤随后便派人将之送到皇弟府上。”
“康复不易,更当好好养护身体。”
对此,谢流庭只带着薄笑微微颔首表示答谢:“多谢皇兄,这份好意臣弟心领。”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面前始终端着一副长兄做派且看上去并不打算离开的人,温声道:“皇兄可还有其他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谢衍笑了笑,“只是孤有些好奇,五皇弟的病怎会好得这么快。”
确定周遭并无他人后,谢衍走近了些,带着打量的意味看着谢流庭:“毕竟五皇弟身患的可是连太医院的御医束手无策,只能提出温养以延寿这么个法子的顽疾。”
“孤倒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神医如此有本事,竟能将皇弟多年的顽疾一夜之间彻底根治。”谢衍面上仍带着亲善的笑意,言语之中却别有深意,“父皇近日身体不爽,不若皇弟将之举荐给孤,由孤引着他为父皇也把把脉,如何?”
这话语之中明里暗里皆是试探。
不等谢流庭回答,谢衍便有深意地开口:“这么件小事,五皇弟不会不允吧,那可是父皇——”
“皇兄。”谢流庭轻声打断了他,“看来皇兄误会了。”
“孤之所以能够康复,自然是多年来各位御医悉心关照的功劳,今日早朝时孤也解释过了,父皇也当即嘉奖了太医院,看来皇兄先前并未听明——没有什么神医,自然也就谈不上举荐。”
谢流庭环袖似笑非笑,“至于父皇,上朝时众人皆见龙体康健,皇兄此言,恐怕不妥——”
“皇宫禁内,还需谨言慎行啊。”
“你…好、好啊……”谢衍面上戴着的沉稳的假面随着谢流庭的话语龟裂开一个小口,“果然,孤自始至终就不该小瞧了你。”
他怒极反笑,却始终不忘维持着庄重的仪态,因此竟将这笑容变得有些扭曲,“不过既是顽疾,还是应当极难恢复才对……皇弟何必如此心急?”
闻言,谢流庭低声闷笑,随即,他偏过头直直对上谢衍的视线,暗黑的眸底一片沉静,“心急的人,是皇兄才对吧?”
“——臣弟并未做什么,皇兄何须作出这番难安的姿态?”
轻轻一语,轻易便戳开了谢衍极力堆砌起的姿态。
若非感到威胁,对方不可能甫一下朝便喊住他,更不会在这耳目遍布的宫墙内便作出这般试探。
——看来那至高无上的天子之位确实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每一个将之作为目标的人,恐怕都恨不得抹杀每一个哪怕尽是可能潜藏着的威胁,从而踏着一路的鲜血走上那个王座。
“孤难安?”谢炀冷笑一声,“孤是太子,何须难安?”
“倒是你——好一个彧王殿下,说话当真滴水不漏,无怪四弟在你面前总是吃瘪。”
谢流庭薄唇微勾,轻轻颔首:“皇兄过奖。”
“孤并非是在夸你。”
眼见试探无果,谢衍板正了面容,重新恢复到最初的那个和蔼兄长的模样,“孤还有事,便先走了。”
他说完这话状似便要离开,却在即将与谢流庭错身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两人以肩相抵,面朝截然相对的路径而立。
谢衍压低了声音,用唯有在场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开口。
他的语气好似如同最初那般温和稳重,细听之下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阴沉——
“孤不信今日所言你听不明白,究竟是要明哲保身,还是要与孤作对……五皇弟且细细思索后,再回答吧。”
说罢,谢炀微一振袖,随即缓步离去。
“臣弟,恭送太子殿下。”
谢流庭微微敛眸,唇畔始终带着儒雅的笑意,他口中说着恭送的话,却并未俯身行礼,反倒将肩背挺得笔直,恍若一株永远无法被风雪磋磨的松。
今时不同往日,笑语翩翩却杀伐狠决的人在心底开辟了一片纯净的沃土,用来存放与保护那小小的心上人。
为此,心机深沉者自不必再收敛锋芒。
男人落在袖中的右手捻住套在左手食指间的玉环,缓慢摩挲了片刻,正当他松开手时,身后恰好响起一阵急促而轻稳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宦者恭谨的声音传来——
“彧王殿下,陛下召见。”
彧王府内。
“殿下,恕灼清耳拙……你刚才说了什么?”
灼清眼含诧异,少见地对桑岚的决定提出了问询。
“我说——我、想、出、去。”
桑岚搁下茶盏,抬眸看向一旁随侍的灼清与灼华,像是怕她们听不清楚,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想去府外看看。”
闻言,灼清与灼华俱是一愣,随后松了口气般舒展了眉眼。
“明白了,我们这就去准备。”
转身时,她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释然的笑意。
这是时隔数月以来,她们殿下第一次提出要出府看看。
虽然先前应邀出府的时候不是没有路过这座繁华城池中的街道,但那些时候他都仅是坐在马车中,透过掀起的车帘观看两旁的景象,那些街景看似离他很近,又好似隔了一层很远的隔膜。
当他踏出这一步之后,终于也能够亲身体验其中。
首先去的地方,就是慕名已久的博芳斋。
这家店完全无愧于它在京中的盛名,从店门口排出的队伍末尾都快拐到了街角,桑岚带着两个侍女跟着排了许久才终于进到店中。
在外排队的人许多都是富贵人下的下人,少有如桑岚一般自己前来排队的,再加之容貌惊人,在等候的时辰里倒是有不少人纷纷着眼看他。
博芳斋店里装潢倒是如他所想的雅致,虽然店面算不得宽敞,但点心样式齐全,招牌的几样都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不过也都被人所购买得差不多了。
店里的伙计态度周到且不过分热情,在接待他们时先是做了推荐,接着便候在一旁不时为他们介绍以及回答相关问题。
桑岚随意敲了敲,发现店里人虽多却极有秩序——看起来这位店主确实善于经营。
他着手挑选了几样心仪的点心,正打算去结账,刚迈开脚步,身侧却忽然来了一人。
“浮光流月锦。”来人语调慵懒而优雅,像是奏至尾声的古琴所留下的余韵,“姑娘好品味。”
桑岚温声转过头,却对上一双是似挑非挑的修长眼眸。
来者是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容色出尘若雪,是极孤高清冷的漂亮,周身气质却近乎妖冶,这两种截然的反差却在他身上很好地融和起来,叫人见之便很难以移开视线。
青年手执折扇掩唇,见他看过来,露在外的一双眼眸弯了弯,继续将方才的话说了下去,“不过最新的几匹浮月锦都被送进了宫里,而仅剩的那几匹……”
那人凑近了些,仗着身后是货架桑岚没法动弹,俯身凑在他耳畔,却并未逾矩:“一匹在我那儿,而仅剩的一匹么……据我所知,是被彧王收入,制成衣裙预备赠与彧王妃。”
他话音刚落,便缓缓起身,含笑道:“竟不知小店名气竟已这么大,能让殿下排队来买,倒是颇为荣幸。”
虽说眼前这人一上来就戳穿了他的身份,但桑岚并未从对方的言行中感到冒犯,况且——
“你便是他所说的那位有些交情的博芳斋老板罢?”
话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哎呀。”眼前人笑了笑,“殿下好生聪明。”
“——草民温楼,见过彧王妃殿下。”
他后半句话用的是气音,倒还知晓要帮他遮掩身份。
说是问候,但这人倒是未曾行礼,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桑岚抬手止住一旁想说些什么的灼清灼华,侧过身表示欲走:“知道了,温老板若是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殿…姑娘先别急着走呀。”温楼抬手虚虚一拦,笑得像只狡黠的雪狐,“今日并非有意打扰,只是恰好碰见便想问问上次的糖,姑娘感觉如何?”
桑岚顿步下来回他:“还不错。”
“那便好。”
说起这个,桑岚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货台上,有些疑惑:“温老板在店中售卖的糖,与之前予我的那些怎么用的却不是同一种容器。”
先前的罐子相当漂亮,不似普通的糖罐,反倒像是个工艺品。
他说完,却见温楼的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我当然也想,不过那可是碧月琉璃,莫说寻常人,连皇室都是少见的,若是能到手,不做珍藏不说,单是拿来装糖,实在是有些……”
碧月琉璃,因透亮而泛着浅碧,犹如湖中映月而得名,每年由唯一产地落州进贡于京中少量,放眼整个大晟都是难寻。
然而却被用来做成什么糖罐……
那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温楼便对上桑岚望过来的眼。
灼灼清清,恰似净湖流光,用最上乘的翡翠作比都犹嫌不足。
罢了,美物配美人,算不得暴殄天物。
桑岚从温楼的话中察觉到什么,试探着问:“温老板可知,那东西价值几何。”
“价值连城。”温楼一脸麻木。
“算了,不聊这些了。”温楼一收折扇,仍旧笑道:“说来不怕笑话,我这人平生最喜好看之物,今日见殿下便心生欢喜——这样吧,当是交个朋友,今日殿下所选物品皆记在我的账上,可好?”
“我……”
桑岚刚想说不用了,身侧又传来另一道男性低醇的嗓音:“阿楼。”
来人站在店门口,逆着光,桑岚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这人周身气质相当冷峻不易接触。
这样的人喊温楼的名字时声音却是低缓的,甚至藏着宠纵。
“实在抱歉,草民还有约,便先行告退了,下次见面时,我定会好生招待殿下。”
似乎担心他拒绝,温楼冲他歉意一笑,紧接着便旋身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去。
见人走了,跟随在身后的灼华才压低声开口:“殿下……这?”
桑岚摇了摇头,见店中人有些多了,便示意她们赶紧离开。
——倒是也不反感,便当是承了这人的情罢。

从博芳斋出来,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桑岚一个转身就再次被人叫住。
那人在身后唤了好几声“小姐”,因为太过不习惯,因此桑岚一开始倒没想到是在叫他。
直到被身后的灼华提示,他才知道对方喊的人是他。
他方想着一朝出门怎么总招人叫唤,一回头却看见了大步流星向他走来的沈长星。
对方今日身着一袭赭色云纹锦衣,长发高束,逆着朝光,行走间风声猎猎,愈发显得意气风发。
“桑小姐,好久不见。”
看出桑岚不想声张,沈长星走到进前,只低着声以平辈的方式见了礼。
桑岚:“……”
其实他刚才在博芳斋里就想说了,只是思及初次见面便强忍着——这般“小姐”、“姑娘”之类的称呼,不论如何都太令人难以适应。
“沈公子,若不弃便直呼我桑岚便好。”桑岚颔首回了礼,抬头笑了笑示意道。
“那怎么行。”沈长星不赞同地蹙眉摆了摆手,“王妃身份尊贵,长星不好直呼姓名,既在外面,面对外人时我还是称你为桑小姐罢。”
这沈小将军为人清正端直,就是在这些礼数方面似乎有些太执拗了些——该说不愧是高门望族出身么。
见拗不过人,桑岚在心底叹了口气,默认着随他去了。
而这边,沈长星则忽然正色道:“说起来,先前王……王妃又救了长玥一次,甚至为此身陷险境,长星还未谢过。”
沈长星说罢便要拱手抱拳,桑岚被他上次突然的下跪留下了阴影,这一次留了个心眼,担心他当街便跪下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还好沈长星并未真的作出那般丢大人的动作。
“不必在意,将军府先前送来了很多谢礼,每日也派人上门问候,其实已经足够。”
“可……”
桑岚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摇头。
“真的不必,再多我便要有负担了。”桑岚叹了口气,佯装困扰道:“道谢的本意也不是这样吧?”
被他这么一说,沈长星终于不再坚持,他点点头:“那好吧。”
“说到这件事,沈小姐落水后身体还好吗?”
“长玥很好,她自小跟着我父亲习武,身体强健,区区落水而已,回去喝了碗姜汤就好了。”沈长星爽朗地笑了笑,“前几日那丫头还央着我带她去同你当面道谢呢,不过被父亲以未出阁的女子不能随意进外男府中为由给阻了——还请王妃谅解。”
“无妨。”桑岚摇了摇头,“女子名节本就重要,沈将军此举是正确的。”
“不说这些了,倒是王妃,如今身体可完全康复了?”
“我既已出来行走,那自然是好全了。”
“如此便好。”
虽然沈长星是无意,但经由他这么一说,桑岚不免有些羞愧。
同样是落水……人和人之间怎么差距这么大。
“对了,沈公子今日怎的会来这盛安街?可是有事要做?”
桑岚眼见他话音刚落,沈长星便猛然一顿,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手握拳轻锤在另一只手掌心,讶声:“我今日是专程要去赌坊取物件的,差点忘了正事!”
“去赌坊取物件?”桑岚疑惑。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光风霁月的小将军还会和赌场这种地方有所联系。
“是啊。”沈长星点了点头,接着颇有些惭愧地压低了声音:“也不算是秘密吧,我叔父他……有些好赌,父亲及祖父都劝过他无数次,各种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见收敛,便也不再管了。”
“这一次……是叔父把自己的家族玉牌抵在了赌场,但为了颜面,不能亲自去取,便只能让我这个小辈替他走这一趟了。”
能够输到把象征身份的玉牌都抵上了,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好赌”啊。
“但毕竟背靠骠骑将军府……什么样的赌场有这样的胆量敢叫你叔父以如此贵重的物品作抵押?”
“这其中关节有些复杂,而我叔父去的那家赌场规矩素来如此,人人进入都需遵守规则,哪怕是皇亲国戚来了亦是如此,且那老板脾气古怪……”沈长星说到这顿了顿,非常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王妃应该没有进过赌场罢?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看看?”
一时兴起,桑岚竟真的应了沈长星的邀请,与他一同去了那家赌坊。
这家名为“摘星”的赌坊似乎真如其所说背倚权贵,偌大间场面竟就堂而皇之地坐落在盛安街最繁华的地段,只不过还稍知收敛,并没有开在地上,而在地下。
赌场中人声鼎沸,桑岚一脚刚刚踏过门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所引起的热浪便翻涌而来,叫他不觉身形一顿。
身后的灼清见此有些担忧地询问:“殿下…真的要进去么?”
桑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无妨,来都来了。”
一旁的沈长星注意到他的动作,同样关切地凑上前,因着内里声音太大而略微扬了扬声道:“你感觉如何?能接受吗?”
桑岚略微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好歹他也是在马上长大、与狼厮杀过的人,怎么一到这中原来这些人就尽将他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了?
思及此,他不等对方反应,率先迈步往里走去。
“走吧,沈公子。”
桑岚回过头来,眉眼微弯,唇畔勾起一个粲然的笑:“我还想看看里面的样子呢。”
由于沈长星实在不放心留下他同灼清与灼华两人,认为他们三个“柔弱”的“女子”在这种地方容易遇上危险,是以并没有亲自去取物,而是唤了场中的伙计,叫他去请赌坊的老板来。
在此期间,他则带着桑岚在赌场里随意逛了逛,一边为他简要介绍各种赌博方式的规则。
桑岚一面着眼打量赌坊四面称得上极尽奢华的装潢,一面听着沈长星的讲解。
听罢,他颇为意外地侧头看了两眼身旁的沈长星:“没想到沈小将军不仅爱好武艺,对赌博的事情居然也知晓这么多。”
说一说完,他便成功见到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猛地一噎,紧接着便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
没等桑岚再问些什么,一道洪亮的声音便炸响在耳旁:“两位!看起来是新来的?”
闻言桑岚与沈长星一同转过头去,看模样,对方应是这间赌坊中的伙计。
“既是新来的,装扮又如此贵气,不堵一局怎么行?”那人说话声音极大,就算在这赌场当中也算得上嘹亮,一时之间便将附近赌桌边的视线吸引过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属实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伴随着周遭数道“赌一局”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怀有各种意味的视线也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见此,桑岚长眉微拢,嘴角也不自觉地拉平。
而身侧的沈长星更是连那所谓的玉牌也不想要了,情急之下拉起桑岚的手腕就想带着他走。
然而——
“两位贵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摘星的规矩。”最初喊住他们的那个伙计扬眉一笑:“不管谁来——都是不赌不出。”
“只要不参与赌局的人,都不能踏出这赌场的大门!”
这一条规矩实在是称得上奇怪,对于自愿前来赌坊的人,它颇有些多余,然而置于当前,它却成为了桑岚他们前往出口的阻碍。
“该死。”桑岚听见身侧的沈长星暗骂一声,“忘了还有这么一条。”
手腕处攥着的力道微微收紧,桑岚从青年细小的动作中判断出对方应该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将他带离这里。
他刚想劝对方不要太过紧张,光凭武力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能走出赌场,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便听闻一道低醇得仿佛淬了陈酒般的嗓音悠悠响起——
“是谁说不让他们走了?”
只见两人身前不知何时伸出一支细长的烟斗,执着烟杆的手指节修长,随着斗钵在赌桌上轻轻敲了敲,方才还沸反盈天的赌桌旁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裴…裴老板?”
“……裴老板!”
“原来是裴老板!”
“好、裴老板好啊!”
安静的氛围存在了一瞬,待到围观的众人看清来人的面目之后,便从四面八方涌起各式各样的问好声。
然而,黄金制成的钵体再一碰桌沿,满堂的问好声便戛然而止,赌坊中顿时彻底沉寂下来。
而桑岚的目光则随着那柄烟杆,越过沈长星,看向他身侧的那位“裴老板”。
来人比他们两人都要高上半个头,容貌是棱角分明又近乎邪肆的俊美,衣着华贵且用料考究,周身气质相当慵懒闲适,远看无虞,细看之下却又犹如一口危险而隐秘的深潭。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向他漫不经心地投来视线。
就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即将翻滚起幽暗的情绪时,沈长星微一侧身,不动声色地将他牢牢挡在了身后。
男人见此,双目微眯一瞬,紧接着凉薄的唇瓣缓缓牵开——
“好久不见了,星…沈公子。”他的话语像是被什么人所止,继而在口中转了个弯,“不介绍介绍么,关于你身后这位?”
莫名地,桑岚感觉这位“裴老板”对他好似隐有敌意。
“她姓桑。”桑岚听出沈长星语气有些沉冷,对方侧眸看了他一眼,向他表示“不必担忧”的同时介绍道:“他叫裴烬。”
几乎是沈长星话一落,那人便开口:“桑小姐,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还请宽恕。”
男人似笑非笑,放缓了语调做出一副亲和的作态。
而桑岚看破也不说破,微微颔首以回礼,心底却另有所思。
所谓赌徒,这个群体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失了神志,甚至可以为此付出身家性命的人,而他方才观这个男人的举止,能够在这么一大帮的疯子中有此等威信……
这个叫裴烬的,很危险。
不是满腹心机城府,便是比那些人更甚的……疯子。
“至于你么——”虚情假意地问候完后,裴烬回身看着那个起头的伙计一笑,一双狐狸眼微微扬起,“坊里新招的?”
那人似乎没想到能被裴烬点名,看上去磕磕巴巴地有些紧张,全没了方才在桑岚他们面前吆喝的气势。
“是、是的。”那人道。
“是么。”
似乎也并未是真的想要个答案,在那人说完话后,男人薄薄的眼皮便耷拉下来,投出的眼神像是眼前之人仅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细长的烟杆就着抱胸的姿势在其臂弯处轻轻点了点——
“往后都别来了。”
话音落下,便见那伙计顿时面色如雪,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
没等桑岚搞清楚为何失了饭碗会致使人产生恍若濒死的反应,那人便被不知从何出现的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场面既已清扫干净,那么便重新开始罢。”裴烬笑了笑,他声音不高,却能恰好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今日诸位的赌账皆算在裴某身上——权当是赔罪,望诸位消遣得兴。”
短短几句话,便重新在赌场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各桌的赌局在叫好声中重新开始,赌徒心性本就凉薄,此刻更是无人再去关心那个被“清扫”的伙计。
待到无人再在意这边,方才还面上带笑的男人转过头来,垂眸看向沈长星攥着桑岚腕处的手,语气沉沉。
“障碍已除,沈公子怎么还不松开手?”
沈长星见此只是警惕地看了他两人,见他确实不打算做些什么,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只是身体仍旧牢牢将桑岚挡在身后。
他的这些举动让眼前端着笑的男人面色阴沉一瞬,沈长星顾及着他没发觉,桑岚却看得分明。
看来眼前这俩人不仅相识,还交情匪浅。
这个认识在接下来两人的互动中得到了证实。
沈长星最终在眼前这个男人好言好语的劝哄下答应了与一名伙计一同去取抵押在这的玉牌。
而桑岚自知这人有意支开沈长星,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向边走边回头的青年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今日多谢裴老板相助。”待人走远,桑岚垂眸淡淡道。
而裴烬似乎被方才沈长星与他之间的“眉目传情”刺到,此刻不再收起满身的戾气和桀骜,彻底撕去了那副温和的伪装。
“别误会了,本公子的本意可不是为了帮你。”裴烬视线在他的发髻上一转,嘴角的笑已经落了下来,“毕竟将人惹生气了,巴巴地去哄的还是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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