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噫吁嚱鸭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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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桑小姐……既已嫁作人妇,就安分守己些,莫要随意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人。”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他这话惹得身后急性子的灼华一下子有些憋不住,她们本来得了叮嘱,凡是桑岚不予表态的事情她们便静着声,然而眼前这人言行无状,居然空口无凭便要往他家殿下身上泼脏水!
裴烬略一挑眉,沉郁的目光落在灼华身上,“你这侍女……”
“沈公子。”桑岚面无表情,张口打断了他。
明知道沈长星此刻绝对不在这,但裴烬的身形却仍旧不可避免地一僵。
看起来像只被夹住了尾巴的狼。
“裴老板。”桑岚一笑,碧色的瞳孔中波光荡漾,“我与长星仅是朋友,何必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呢?”
他微微偏了偏头,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地,身上带上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如您所说,您也不想讨得沈公子不快,不是么?”
从赌坊出来之后,桑岚便被要表达歉意的沈长星千拉万劝地带去了盛安街上著名的酒楼一同用了午膳,随后才终于被人放走乘上了返回王府的马车。
到达王府时,已至晌午。
桑岚携着璀璨的日光踏入院门时,望见不远处坐在树荫下的石桌边的身影,不觉一愣。
阳光的温度此时有些刺人,他快走了几步来到男人身前,眼见着那人揽着袖行云流水地斟茶,不知怎地竟有些心虚。
“日头正盛,王爷怎的在此饮茶?”他不赞同地压了压眉眼,“仔细中暍了。”
谢流庭闻言,一面抬手示意桑岚落座,一面含笑望着他,温声道:“孤在此,自是为了等王妃。”
桑岚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对上男人望过来的沉静而包容的目光,顿时有些愧疚,“实在抱歉,今日外出没有注意时辰,下次定会注意。”
“无妨。”谢流庭缓缓摇头,面上仍旧带着温润的笑意:“王妃莫要有负担,且玩到尽兴而返即可。”
“不过,王妃可愿同孤分享今日见闻?”
桑岚点点头:“自然。”
紧接着,桑岚便将今日与沈长星一同的经历同男人娓娓道来,甚至于最后,他还难得八卦起来,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眼向着谢流庭说道:“我猜……那位公子是对沈公子有什么别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他便对这人多了许多的分享欲。
“是么。”
谢流庭笑了笑,垂眸抿了口茶,云烟飘荡,轻轻掩盖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眸光。
桑岚对男人情绪的变化无所察觉,只觉得自己啰嗦了一大堆,这却人自始至终都含笑看着他,还一直极有耐心地附和,实在是有些令人过意不去。
往往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谢流庭对人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宽和而稳重,仿若一片广阔得能够容纳万物的海,似乎无论向其诉说什么都能得到最温柔的回响。
然当事者迷,不知深海只容纳得了一人,而温柔亦是某人独一无二的特权。
被海面悄悄藏起的背后,则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神思飘忽间,桑岚听见面前的人缓声开口——
“说起来,王妃自坐下起便一口茶水也未曾喝过……虽说是同行,但张口闭口便是与沈公子如何如何。”
谢流庭掀起眼帘,浓密的树荫将他深邃的容颜所遮掩,叫桑岚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缓声低语。
“孤为王妃斟的茶水,都已凉了啊……”
彼时,有细碎的光点穿过枝叶倾洒下来,落在清澈透亮的茶汤之中,桑岚抬手去触摸杯壁,发现确实已经凉了。
“方才。”男人的声音复又响起,“王妃说猜测那位裴老板对沈公子有意。”
“——那么孤呢?”
桑岚一怔,那日侵扰耳膜的剧烈心跳声骤然于耳畔响起。
“……什么?”他哑着声问,声线却不禁带上了些颤抖。
眼前的男人端坐着抬眸望过来,姿态和缓,看起来仍旧是平素那副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模样。
桑岚却蓦地发觉,那人唇边一如既往如玉般的笑意,此刻竟显得有些陌生与……危险。
犹如被雨林中悠悠吐着信子的青蛇缓缓盯上,桑岚浑身绷紧,下意识颤了颤眼睫。
随后,他听见牢固的窗户纸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浸湿,又被人一举戳破后发出的轻响——
“孤心里想的什么,王妃当真不知么?”

“王爷……说什么呢?”
静默半晌,桑岚迎着谢流庭的眸光,微微抿唇笑了笑,他面色一派镇定,笑容如往日般毫无阴霾,唯有置于桌下攥紧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有什么……”他张了张口,却不自觉回避了谢流庭的目光,“我该知道什么呢?”
一道日光直射而下,清晰地于彼此间划开了一条分明的界限。
端坐着的两人沉默相视许久,好似有无数深思与情感于此间纷飞而过,时间亦仿佛于此刻停滞下来。
倏地,一阵长风拂过,被暑气凝滞住的树梢便随之沙沙作响,树下的两个人影也终于有了动作。
“这样么。”谢流庭缓缓收回目光,隐秘外泄而出的侵略性被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来,他舒眉轻叹一声,似是早有所料,“这样啊……”
男人置于膝上的的手轻轻拂过食指间的玉质指环,微微勾起的仰月唇叫人看不清他是否真的在笑,“听不懂便听不懂罢。”
“不懂也好。”
眨眼间,盘踞在树端的青蛇随着男人的话消失不见,压迫感消失,桑岚本该松一口气,心底却莫名浮现起些许酸涩。
他胡乱地将那层窗户纸粘回原位,却仍旧感觉有细微的风从那些缝隙当中吹了过来。
内心的波动使他形如海上之舟,一阵飓风吹来,便搅得他四处颠簸。
“今日是孤冒昧了。”男人敛眸,面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他捻起一旁的茶壶往桑岚面前的茶盏中添了些水,“王妃勿要放在心上。”
“没……”
桑岚摇了摇头刚想说没关系,然而话刚出口便被人打断。
“——塔塔以为,孤要说这些吗?”
玉质的茶盏被人轻轻搁置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随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抬眸,那种无形之中的压迫感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细长的竹叶青无声无息地缘着他的四肢攀附上来,覆在他的耳畔轻缓地吐息。
在男人重新开口之前,桑岚抢先出言——
“谢流庭,或许……你试试其他人呢?”
桑岚抿了抿唇,低声提议,“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虽然这人先前的言行已经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情感是这世间最脆弱、最不确定的东西,轻易便可消逝或转移,同他阿父阿母那般的,终究是少数。
视线交错间,谢流庭眉眼舒和,笑得极尽温柔,他拂袖起身,缓步走到桑岚身后,继而微微俯下身来,展臂环抱住了他。
“我心匪石…”谢流庭长叹一声,挨着桑岚的脸颊轻轻抵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桑岚闻言微微凝眉,置于腿上的手缓缓收紧,不觉将那华贵的浮月锦攥出几道褶皱。
停顿半晌,他还是道出了心底真正的忧虑——
“那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塔塔,死亡并不是小事,不可儿戏。”谢流庭并非忌讳这些事的人,但遇上桑岚,他便敏感许多。
“我并非儿戏。”桑岚抿了抿唇,随后正色道:“若我不在了,王爷又当如何?”
身后亲昵地环着他的人沉默片刻,随后收紧了手臂,将下颚埋进他柔软的颈间。
“有言道,日烈而竭泽。”
男人的嗓音依旧沉润矜雅得犹如缓慢奏响的古琴。
谢流庭一手拥着桑岚,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背逐渐向下,缓慢而不容拒绝地穿过他的指缝,无声无息地与他十指相扣。
“然,若无日光的照射,海,亦是会枯竭的啊。”
桑岚听懂了。
他怔愣在原地,恍惚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谢流庭的话。
他原以为,就仅这短短数月,就算对方对他……这份感情也不会有多深,然而——
桑岚垂下头,亲眼看着自己被男人覆盖着的手在微微颤抖。
“塔塔在害怕么?”
谢流庭面上带着绷到极致的隐忍,随后道出裹挟着怜爱的叹息,“可是怎么办,孤没法放手了。”
沉默中,落入耳尖能听见的除了间或掠过的风声,唯有彼此之间轻缓的吐息。
“谢流庭。”桑岚敛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世人皆道君子孤高自恃,唯有俗人才耽于情爱——我原以为,你是君子。”
他以为这话至少会让男人升起薄怒。
——并不是因为他说对方不是君子,而是他的话,无形当中贬低了对方的心意。
然而谢流庭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沉闷的笑意自身后紧贴着他的胸腔中响起,隔着柔软的衣料,桑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前的震动和心跳的声音。
“叫王妃失望了。”颈窝处被人用下巴不紧不慢地蹭了蹭,颊侧的男人笑意澹澹,“然孤非耽于情爱…只是心系一人罢了。”
下颚被人向上拖起,桑岚顺着男人的力道微仰起头,紧接着便感到一道温凉柔软的触感印在他的颈后,并沿着他的肌肤缓慢移动至颈侧。
恍惚间,竟真有一种被细长的蛇类攀爬舔舐的感觉。
“我……”桑岚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谢流庭说得对,他是害怕的,他害怕他答应这人,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顶上的阳光被枝叶切割得形同碎金,盯久了看,似乎连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谢流庭攥着他的手,就着拥抱的姿势将之扣在他的小腹间缓缓收紧,用力之大似乎想借此将他嵌进骨血里。
“孤没见过你说的塔格里花,但是孤猜想,你一定如你母亲所取的名字,像极了那种花——随性又漂亮,跟着风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孤的身边。”
谢流庭的语调忽然变得既低又沉,好似鎏金香炉里即将被点燃散尽的余烟。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男人彻底地将自己的心意表露在桑岚面前。
“孤心悦于你,塔塔可愿……回头看看孤?”
随着男人话落,桑岚抑制不住地浑身一颤,他努力睁开眼,却发现视线仍旧模糊得不像话。
忽地,面颊处沾上一丝凉意,起先,他只以为是晴天落雨,直到水液源源不断地滑落,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落泪。
几乎是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桑岚猛地用力一把挣开了谢流庭的怀抱,随后匆匆起身,背对着男人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转头看向对方。
先前将他拥得死紧的人,此刻却顺着他的力道退开几步。谢流庭薄唇抿得平直,素来沉静的面容上此时带上了些落寞。
桑岚轻轻吸了吸鼻子,一张口却发现语气中竟带上了鼻音。
“你不该说的…你为什么要说?”
少年嘴角的弧度微微下撇,卷翘的睫毛上沾了点晶莹的泪珠,乍看之下竟显得有点可怜。
谢流庭对上桑岚那双沁着水色的眼,无声地、低沉地叹了口气。
“孤似乎…总将你惹哭。”
谢流庭说着迈前两步,试探着抬手,重新将桑岚拢进怀里,见人没有反抗,便得寸进尺地用掌心按着桑岚的腰将他揽紧了些。
“实在抱歉。”
“山水一程,已是有幸,然孤实在过于贪心。”谢流庭的声音悠悠响起:“塔塔……可否再陪孤走一段路?”
他似乎隐约知晓桑岚的顾虑,没有以“永恒”作为束缚,而是给他留下了一条无形的退路,在剖明了心意之后,又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桑岚的手上。
桑岚没有说话。
几次反复地呼吸之后,他睁开眼,从谢流庭颈间抬起头,目光落在男人衣襟处被他濡湿的那片水渍上,神思有些发散。
——这件事既影响不到漠北的利益,也不会有损他自身的安危,是可以由他自己做决定的、他一个人的选择。
一个听从心声的机会。
——这样啊。
桑岚于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倏然想到,眼前之人确实颇具城府与心计——以真心作赌,清醒地沉沦,却又要邀他共赴。
实在是太狡猾不过。
那条细长的竹叶青已经顺着他的肌肤缓慢地游移至了胸口,桑岚却并不抵抗,也并未心生反感,或许是赌定了对方绝不会对他探出獠牙。
“谢流庭。”
桑岚抬头,精准地对上了男人望过来的眼。
他的话没说完,但谢流庭从那双清冽的碧眼中明白了他的答案。
于是,自始至终便萦绕在他身侧的苦涩药草香更深层次地侵入了他。
当彼此真正地唇齿相依时,桑岚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吐息——谢流庭的吻如他本身一般和风细雨、温柔而绵长。
纵使不带着什么过强的侵略性,桑岚却在这连绵不断的吮吻中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像是被一片广阔的深海所包裹,在随之沉静起伏、感受其中包容的同时,又不经意地触摸到了其下掩藏着的危险。
在一次深吻之后分离的间隙,谢流庭紧贴着他的唇,双目直视着他的,温和的嗓音中带上了些哑意,“不喜欢的话,便推开孤罢。”
说罢,又重新覆了上来,比前一次更深地掠夺了他的呼吸。
本是情侣间的欢愉之举,但当桑岚终于从这场漫长的亲吻中脱离之后,眼泪却掉得比之前更凶,几乎是每一眨眼,都有透明的珍珠顺着面颊滑下。
他只能背倚着不知何时被人抵靠上的树干,张着唇逐渐平复着吐息。
“分明哭得这么可怜,怎么却不推开孤?”谢流庭的指腹捻蹭过他泛红的眼尾,幽暗的眸底氲出深沉的笑意,“塔塔这个样子,会让孤误以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桑岚闻言瘪了瘪嘴,喉结轻轻滚动后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谢流庭。”
“嗯?”
“……你是混蛋。”
(注:“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出自《诗经》)

第27章
由于他接吻后的反应实在太招惹人,桑岚被某个男人压在树下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直到颇有些受不住了,才微微偏过头一把捂住谢流庭压过来的唇。
“不可以了……”
桑岚抿了抿唇,努力忽略唇瓣上传来的痒麻,目光左瞟右瞟就是不看眼前近在咫尺的人。
他身前的衣襟在接吻过程中微微开散,堂皇地露出柔软的颈项与一点蜜色的锁骨,看起来像是一支被蹂.躏至瓣叶散乱甚至流溢出花汁的花朵。
谢流庭敛眸瞧着眼前人勾人的模样,露在外的一双凤眼微微一弯,与桑岚迷乱的模样不同,男人在那般缠绵地亲完人之后仍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端方姿态,仅眼中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一丝意犹未尽。
“最后一次…塔塔,最后一次,好不好?”
谢流庭俯身压紧了些,隔着桑岚的手掌与他对视。边说着,男人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缓地摩挲着那段如玉质感的骨节,用近乎诱哄的语气低声唤他。
耳廓及腕骨处同时传来细微的痒麻,桑岚强作镇定地微微偏过头,殊不知声线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你先前也是这样说的。”
一面用这副低沉又惑人的嗓音一本正经地恳求,一面将他亲得喘不过气来。
偏生他还次次心软,让对方得逞。
桑岚向后缩了缩,说话时的嗓音因为先前的亲吻而变得有些沙哑,思绪也因此有一瞬间的飘忽——
其他的便也就算了,怎么他习武多年,连接吻都比不过这个人!
思及此,桑岚倏地转过头,颇有些不甘心地询问:“你不是不会武吗?”
分明不会武功,怎么还如此……
几乎是立刻谢流庭便领会了他的意思,男人顿了顿后沉声笑道:“孤从未说过孤不会武,相反,从前为了加强体术,倒也是修习了些能够用得上的功夫的。”
“只不过武艺不佳,恐怕会让王妃见笑。”
桑岚不语。
这人的武功如何他不清楚,若是单论这气息,习得倒是一流。
然而就在他走神之际,唇瓣又被人轻轻含住,只是这一次,对方并没有深入。
“塔塔。”谢流庭在轻轻吮吻他的唇瓣后,不舍地拉开一段距离,视线从桑岚那双碧湖般的瞳孔游曳至他稍稍动情便泛起绯色的面颊,随后低叹道:“很漂亮。”
第一次被陌生的情感染上颜色的小狮子,就像是被草原上弥散的灿漫的夕阳所裹挟住,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青涩又勾人的气息。
谢流庭抬指轻缓地蹭过桑岚带着红意的眼尾,脑海中倏地想起他那位曾经教导帝王之术的太傅所说过的话——
“为君者无情,却又要有情。”
严肃的长者谆谆教诲。
“前者是为了于高处权衡利弊,后者则是为了与臣民博弈,以情动人方可使天下归心。然,要想骗取真心,首先便也要骗得过自己——纵使薄情,也要假装自己也有一番真心。”
他骗不了自己。
跨越过漫长的远山与河流,被风雪打磨得淡薄又内敛的人,终于在一片无垠的草原上,把真心珍而重之地藏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树下的两人没能继续亲昵多久,随后响起的侍从的声音便打断了院中旖旎的氛围。
“殿下。”
站在院门口的凌九恭敬地低垂着头,半点不敢分神向院中望去。
“慎王殿下前来造访。”
谢流庭起身颔首,看起来对此毫不意外:“孤知晓了,你且下去罢。”
说罢,他重新转过头,抬手收拢好桑岚散开的衣襟,这才有些歉意地用掌心抚了抚他的面颊:“孤且去同四哥说些话,塔塔出游半日定也累了,不妨先回屋休息罢。”
桑岚却是摇了摇头,又伸手拉住了谢流庭的衣袖,凝眉担忧道:“慎王怎会如此突兀到访?不会是因为先前我落水——”
少年一双远山似的眉间拧出一座紧小的山丘,他话没说完,谢流庭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莫要担心。”谢流庭垂了垂眼,面上仍旧带着沉着的笑意:“此事孤会解决。”
男人嗓音温润,语气却颇有些意味深长:“四哥虽然为人莽撞,但也知晓分寸。”
这人的话说得肯定,似乎那位慎王殿下若不知所谓的“分寸”,他也会用别的手段让对方知晓。
不过桑岚亦有所耳闻——上次落水事件后,先前表面上关系尚且融洽和缓的太子与慎王,忽然之间似乎产生了分歧,多次在朝堂之上起了争执不说,甚至隐有分离疏远之意。
而慎王亦在那之后接连于政事上出了乱子,忙得脚不沾地,恐怕正是因此才于今日寻到了空子前来造访。
就是不知其中之事是自然而起,还是另有他人的手笔。
“就算这样,但此事与我有关,不能总叫你操心。”桑岚拽了拽谢流庭的衣袖,示意道:“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然而,谢流庭对此只是定定看了他半晌,随后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纵使孤不愿拒绝王妃的请求,但是孤更不愿叫其他人见到王妃这般模样。”
说着,男人拇指指腹抵上桑岚被吻得糜烂艳红的唇瓣,力道很轻地一按,感受到指腹出传来的柔软,声线不觉中染上了些哑:“便将此事交予孤罢。”
“慎王殿下,这边请。”
谢炀跟着侍从的指引,缓步穿过朴素的木质长廊,向着府厅的方向而去。
他与谢流庭的关系向来并不好,除了非要恶心对方的时候,平日里甚少会踏入这间彧王府,是以也从不关心这府里的景象如何,每次都是达到目的之后挥一挥衣袖便转身离开。
但这次,谢炀却跟在侍从身后暗自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却不像是单纯为了看这府中的摆设,反倒像是为了找寻什么人。
“殿下,请。”
侍从的声音响起,谢炀也随之收回了目光,一丝细微的攀比之意于他心底升起。
与他印象里没什么不同,他这五弟生活的宅邸确实是太朴实无华了些,比起他的简直相去甚远。
实在是装不下……某些一看就昳丽无匹的人。
午后的和风被两扇紧扣的门扉牢牢地挡在屋外。
仿佛对谢炀想说什么早有预料,谢流庭提前挥退了下人,因此宽敞的府厅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彼此先是端着假面互相问候了几句,又说了些客套话,随即在谢流庭不动如山地东拉西扯之后,谢炀便稍微有些坐不住地进入了正题。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随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彧王妃前些日子落了水,回府后便得了温病,如今身体可还安好?”
“劳四哥关心,王妃身体已无大碍。”
谢炀闻言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道:“如此便好,说起来,王妃此时应是在府中,为何不一同来见孤?”
“王妃今日早间出游有些乏了,此时尚在午憩。”谢流庭置于腿上的双手随意交叠,偏头似笑非笑道:“四哥可是有事?”
分明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到了真要开口的时候,谢炀竟不知为何罕见地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猛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平稳置于主座上的谢流庭:“你应当知晓吧……不,你绝对知道……你分明知道的!彧王妃他是——”
“四哥。”
谢流庭音量不高,却在话音落下时轻易就让谢炀住了嘴。
那双藏了深渊般的凤眼此时轻轻抬起望向不远处的谢炀,“出门在外,还请四哥谨言慎行。”
“至于先前四哥看见了什么,还烦请忘了。”谢流庭笑意翩翩,说出的话却让谢炀心底一冷。
“毕竟,如数月前春蒐时那般的巨熊袭人事件,四哥定然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罢?”
几乎是谢流庭话音刚落,谢炀便猛地睁大了眼。
说起那件事,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自那以后,他也再也未曾出门射猎过了,而他暗中寻找想要杀他的人数月也并无任何结果,虽说他心中有所猜想,不过此时听见谢流庭的话——
谢炀咬牙,艴然质问道:“之前的那件事,是你——?”
谢流庭勾了勾唇,继而微微扬眉,神色看起来有些惊讶:“看来之前跳入湖里也没能让四哥变得清醒啊,四哥看人还是这般浅显。”
“……你什么意思?”谢炀有些不爽。
“孤与四哥无冤无仇,四哥缘何这般揣测于孤?”
谢流庭执起茶盏,轻轻吹开其上升腾起的轻烟,眉眼低垂,温言道:“四哥不妨想一想,究竟是此前同谁起了冲突,亦或是…无意中捏住了谁的把柄?”
他的话让谢炀一时间脸色微变,而变换的神色在几经翻转后终于被竭力维持的平静所取代。
到底是生在皇家的人,谢炀也并非真正的傻子,他沉下面容一甩衣袖,又重新坐回了椅上。
“所以呢……”他忽地抬头,只是面色不如一开始的急切,反倒多了些沉淀:“你是打算要帮他遮掩了吗?”
“四哥这是何意?”谢流庭微微一笑,“臣弟愚钝,恐听不懂皇兄所言。”
谢炀闻言,难得抬眸直视眼前端坐着的男人——从前他便因谢流庭的出身而瞧他不起,如今看来,这人在各个方面都一如既往地惹人不快。
良久,谢炀收回了视线,低声:“看来你对他的身份是真不在意。”分明握着一个再好不过的把柄,男人看起来却并不愉快,甚至还隐隐有些失落。
“既然五弟听不懂,那么带句话总是可以的罢?”谢炀再次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
谢流庭微微颔首:“四哥请说。”
“帮我同彧王妃带句话,就说——”谢炀垂下眸,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先前在湖里,他便是用这只手,亲手揭开了那个人藏起来的秘密。
“孤以皇子的身份作保,绝不会将他的事情泄露分毫。”

“怎么不再继续你原先的遮掩了?”
桌案后,威严的帝王身着常服面容带笑,却没有因此而削减他身上的威势,反倒衬得他周身的气势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儿臣故犯欺君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位于一整个御书房中心的年轻男子环袖拱手,姿态恭谨,然口中说着请求责罚的话,言语间却未见卑怯之意。
“好一个欺君之罪。”炆帝哼笑一声,扬袖一拂膝,“朕若要治你,便不会容许你作出那副模样这么多年。”
“——难道你当真以为,就凭你母亲的那些人脉与旧识,能够如此长期地为你遮掩、甚至不泄露分毫?”
“儿臣知晓,多谢父皇。”
谢流庭语气温润却平淡,低垂着眼,却在回复了这一句话后便不再出声。
他自然是知晓的——帝王手眼通天,在这深宫之中有什么是对方有心却仍旧无法知晓的?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既然他这位名义上的父皇暗中关注着他,那么一定也知道他曾经的处境。
或许,这其中的许多事亦有对方的默许。
然而直至他成年,才得到了些兴许是出于愧疚的补偿。
炆帝默声看了谢流庭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了,怀策还在怪朕吗?”
“——怪朕不愿废了皇后,为你母亲讨个公道?”
“儿臣不敢。”
谢流庭抬眸,他神色波澜不惊,看起来人就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如玉公子形象,看起来亲善又无害。
但就是这样的人,此刻身上少见地显现出了几分沉郁。
“那是父皇的选择,儿臣若要质疑,便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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