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昏昏沉沉快睡着的小鬼看到后,先是愣了一下,立马就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说他眼睛又变红了。
身残志坚的小鬼挣扎爬了起来,说肯定是有大问题,要带着他去医院看看。
阎鹤一开始将小鬼拉回来,嗓音沙哑说没事,准备继续。
小鬼难得有些生气,指责他顾尾不顾头。
阎鹤低头看了一眼尾,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尾,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顾头不顾尾。
哪怕是神仙来了,大抵也没有办法做到忽视顾头不顾尾。
他把小鬼拉了回来,又过了一会,激烈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眼眸也渐渐变为黑色。
阎鹤让脸颊埋在枕头上的小鬼回头看他,说他的眼睛已经变成黑色。
脸庞湿漉漉的小鬼抓着枕头,带着点茫然地哽咽地扭过头去看他,有些愣愣地喃喃说:“变、变黑了?”
阎鹤抓起他一只手的手腕,俯身亲了亲,低笑着说:“黑了。”
这时候的小鬼鼻尖都是红的,已经被坐得失去了大部分意识,杏仁一样的圆润眼眸茫茫然,双颊湿漉漉,可爱又可怜。
当时的阎鹤低头咬了一口小鬼面颊时,还听见他不忘哽咽地叨叨说说黑了就好。
只单单一个红眸就让小鬼如此担心,哪怕没了大部分意识还惦记着这件事。
知道了其余的异常,大概是会更加担心。
————
今年的冬日仿佛格外的冷,落雪又厚又重。
作为鬼魂的阿生没什么感觉,但时不时凝成是实体的慕白能感觉到冷。
但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冬日要比乾帝年间的冬日要冷。
几百年,他也是头一次再过冬。
水鬼见他提了两次冷,跑去鬼市买了新布匹,叫人做了冬日的衣裳给他。
慕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凝成人形的时候,也跑去买了一大堆纸钱,剪了好几件冬日的狐裘给水鬼。
那几件剪纸的冬衣远远没有阎鹤在外头请的剪纸师傅剪得精致,但水鬼很是爱护,并不怎么穿,放在墓地最显眼的地方。
慕白让他收起来,不然被别的恶鬼瞧见了,容易将其抢了去。
水鬼虽然能打,但是以一对多,终究还是有危险。
水鬼并不将那几件冬衣放回去,跟他说墓地附近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恶鬼。
不光是墓地附近,甚至连同整个津市,恶鬼都似乎销声匿迹。
周围的小鬼都说前阵子出了个厉害的角色,专门绞杀恶鬼,经常一麻袋一麻袋恶鬼地绞杀。
甚至连同附近城市的恶鬼都不放过,这会作恶多端的恶鬼人人自危,并不敢出门。
慕白语气感慨说那真是个英雄好鬼。
水鬼不听他夸,跑到别处的墓地,关切地问别的鬼冷不冷。
无头鬼感动得使劲点头,虽然不冷,但还是说了一句感觉挺冷的。
水鬼说冷就对了。
他家少爷给他烧了冬衣。
说罢还指了指墓地最显眼的那几件冬衣。
慕白不知道他做什么,只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叫了一句阿生。
阿生立马跑回来。
慕白说着自己睡一觉,让阿生记得晚上落日的时候叫他起床。
今晚七点半,被评为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的阎鹤要上津市本地卫视的直播。
他还没在电视里见过阎鹤。
阿生郑重地点了点头,坐在墓地,开始从树丛的缝隙观察太阳的移动。
另一头的津市废旧工厂。
布满杂乱废弃电线的车间尘土飞扬,地面上蔓延开几道深刻的龟裂缝隙与大坑。
身穿西装的阎鹤看了一眼腕间的黑表,抬头望了眼前几个恶鬼,抬起手,指尖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几个恶鬼已经遍体鳞伤,团聚在一起,面露惊恐地望着那几缕幽蓝色火焰。
阎鹤挥手,指尖的火焰骤然卷成一道巨大的火舌,疾驰飞出席卷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几个恶鬼。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不多时就消失殆尽,恢复寂静。
阎鹤算了算最近这段时间绞杀恶鬼的功德,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发现还不够老阎王松口让他回地府。
阎鹤边算边抬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他望了一眼庞大机床中已经生锈的滚轮,礼貌地温声道:“劳烦出来一下行吗?”
“我等会要去领个奖,比较赶时间,也不太想把衣服弄脏。”
滚轮里脸色惨白的恶鬼蜷缩成一团发着抖。
阎鹤慢慢走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
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直播现场。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身材提拔,微微低着头,弹了弹肩膀上的落灰。
身旁的企业家露出惊喜的神情,问他怎么出席这次的颁奖典礼。
以往的颁奖典礼都不见阎鹤出席。
阎鹤偏头,微笑道:“能上电视。”
年轻的企业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刚绞杀完恶鬼的阎鹤微笑地正对镜头,接过颁奖证书。
小鬼超爱电视。
他出现在电视里。
结果等于什么,可想而知。
晚上七点,津市地方台准时播放津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颁奖现场。
别墅客厅,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小鬼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盯着巨大的荧屏。
看到巨大荧屏中出现熟悉的身影,小鬼立马伸长了脖子,屁股往前挪了挪,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里的人。
荧屏中的主持人开始慷慨激昂地介绍一行杰出青年企业家的个人事迹与对社会做出的有益贡献,赢得台下掌声雷动。
慕白头一次在电视上见到阎鹤。
八点多,窗外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行驶的车辙碾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小鬼一听到动静,立马丢下手中的遥控器,冲向门口。
白茫茫的雪地里黑色迈巴赫引擎缓缓停息,车内的阎鹤却没有解开安全带起身。
他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西装是否沾染白日恶鬼的气息,随后拉开中控台前部的遮挡板,拿起一瓶小鬼喜欢的香水。
白日绞杀的恶鬼多了,总会沾染上一些阴气。
阎鹤稍稍抬颔喷了两下,确保自己身上没有恶鬼的气息后才解开安全带起身拉开车门。
如今的恶鬼越来越不好找,还得跑到偏远废弃工厂将东躲西藏的几只恶鬼绞杀。
绞杀恶鬼的数量变少,积攒功德的速度也随之放慢下来。
老阎王倔得很,当初将他丢到人间历练,就给他定下一个功德量。
什么时候积攒的功德到了老阎王定下的数量,老阎王才会松口让他回地府。
倘若没有小鬼,阎鹤并不在意能不能回到地府。
大抵能够在人间待到老阎王自己都忍不住来找他。
但小鬼等不得。
阎鹤在别墅门前停下脚步,打开电子锁。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在门口等着他的小鬼同炮弹一样冲向他,唰地一下跳了起来,挂在他身上。
他同他眼睛亮晶晶,带着些许崇拜道:“你上电视了!”
阎鹤沉稳地点了点头。
小鬼很是高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你原来也是给百姓当官的!”
阎鹤如同往常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托着小鬼的屁股,不让他往下掉。
他刚开始还不太明白小鬼的话。
直到听到小鬼慷慨激昂地重复主持人的介绍词,说他身兼人民的代表一职,为津市做出了卓越贡献。
阎鹤才明白小鬼口中的做官是什么意思。
小鬼搂着他,虚心求问:“代表是什么官?这个官很大吗?”
“同知县比如何?知县大还是代表大?”
他听到主持人说阎鹤给灾区捐钱,给偏远地区修路,赞助贫困地区,干了十分多的好事。
能干如此的多的好事,官职定然是不小。
阎鹤本想说不是什么大的官职,但刚准备开口就想起了自己在地府的身份。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咳道:“若是官职很大呢?”
“大人会被吓到吗?”
小鬼听到这话,立马乐了。
他昂着脑袋,信誓旦旦道:“我被吓到?”
“开玩笑——”
“怎么可能——”
小鬼被人一路抱着去沙发,他吹嘘道:“我可是见过圣上的人。”
“他可是皇帝。”
“我同他说了好多话,他还亲自赐座给我,夸我年少有为。”
眼前人的官职再大还能大过皇帝不成?
“你同我说说看,你的官职有多大?”
阎鹤坐在沙发上,一边给他剥烤栗子一边说:“还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大。”
“同大人相比,自然算不上很大。”
小鬼身后无形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他一边吃着阎鹤给他的烤栗子,一边矜持说:“我肯定是不会被吓到的……”
“你知道就好……”
说罢,他又去亲阎鹤,捧着阎鹤的脸认真道:“但是不管你官大还是官小,我都喜欢你……”
“你别担心……”
阎鹤稍稍抬眼,神色微动:“当真?”
小鬼信誓旦旦点了点头。
阎鹤忽然笑起来,曼声道:“有大人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鬼挺着胸膛道:“你尽管放心,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自然是不该区别对待……”
阎鹤心情很愉悦地去厨房给小鬼电爆米花了。
小鬼探头,朝他积极道:“我想吃焦糖味的可以吗?”
阎鹤说可以。
因为心情太好,还顺带电了一份巧克力味的。
十二月份的雪越落越厚。
时日也越来越接近除夕,小区物业早早就开始布置灯笼贴纸,增添许多年味。
卫哲也同阎鹤请了假,说是要回卫家过年。
慕白跟阎鹤去逛了很多次超市,添置了许多东西。
大多数东西都是慕白兴致勃勃地往购物推车里丢,阎鹤就在后头看着。
除了做饭的食材,他一般不会往购物车里加东西。
但路过结账的收银台时,阎鹤总会神情自然沉静地拿起收银台几盒特大号丢进购物推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百年都没能过除夕,慕白对这次的除夕十分期待。
光是春联就写了十几份,凝结成实体的时候抱着自己写的一沓春联,见到熟悉的人就塞给对方。
他还十分热衷装饰别墅。
因为本身是小鬼,魂魄形态时直接扛着大包小包在超市买的东西,连梯子都不用,直接飘上窗户上贴装饰。
放眼望去,整个别墅群只有阎鹤的别墅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
到了后面,小鬼已经热衷到路过的狗都得系上他在超市买的同心结挂件。
他似乎对这次除夕抱有极大的期待。
冬日清晨的寒风将悬挂在檐角的小灯笼吹落,刚睡醒的小鬼瞧见,立马就从窗上飘出去,狂追被寒风吹走的小灯笼。
有一次,凝成实体的小鬼刚睡醒,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是魂魄形态,爬上窗户就要去追翻卷在风雪中的小灯笼。
阎鹤抬头看到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骤停,瞬息后就移到小鬼身侧,准备将实体的小鬼拎起。
好在刚睡醒的小鬼坐在窗台上一伸腿就被外头的寒风冻得一哆嗦,立马清醒过来缩回腿。
他打了个喷嚏,扭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背后的阎鹤,还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阎鹤就亲自将屋子里屋子外挂着的小灯笼重新挂了一遍,每个灯笼都打上牢固的死结。
除夕夜那天,长落不停的大雪停歇,傍晚昏黄的日光将雪地覆盖,折射出暖橙的柔和色调。
小鬼穿了新衣服。
是一身青白色长袍,腰间挂上一枚新玉佩。
他坐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浅金色的雪地,时不时低头摸摸腰间上那块新玉佩,
客厅里,阿生面瘫着脸同鱼缸里的鱼瞪眼,阎鹤在厨房里包着饺子。
电视里的综艺热闹非凡,一道铃声响起。
慕白刚开始以为是阎鹤的电话,但后来一瞧,发现是阎鹤给他买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喜气洋洋的顾庭,他带着几分高兴,同他说今日除夕,顾家的祠堂等会准备烧香祭祖。
他笑眯眯问他要不要来瞧一瞧,指不定还能同从前的祖宗团聚。
魂魄形态的慕白也有些高兴。
他同阎鹤说了这件事,说要带些香火过去。
阎鹤停下包饺子的动作,抬头说:“我送大人过去。”
慕白已经在收拾香火,他说:“不用啦,我飘过去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他望着案桌上圆滚滚的饺子,忍不住笑道:“说不定饺子煮好的时候,我就刚好回来。”
阎鹤没说什么,只是洗干净手,拎起车钥匙,示意他一起走。
慕白想了想也行,于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香火,坐上阎鹤的车。
他眉眼弯弯,在车上叽里呱啦问:“你说我会碰见同我一样的小鬼吗?”
“他们会聚在祠堂吃香火吗?”
“他们会不会比我还大?”
车窗外飞驰掠过张灯结彩空荡荡的街道。
傍晚的落日柔和的光芒映在落雪上,泛起浅金色的光辉。
半个小时后。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顾家老宅门前。
顾庭已经早早在外头等待。
他瞧不见魂魄形态的小鬼,问阎鹤小鬼在哪里。
阎鹤给了他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让他系在手上。
顾庭照做,系上红绳后,一抬头就瞧见了身着青白长袍的少年,黑发柔软,唇边弯着,同他笑。
阎鹤站在一旁,只望着小鬼,说他轻声说去吧。
慕白找他抿出个酒窝朝他挥手。
顾庭领着小鬼去祠堂,一路上叨叨絮絮,问了他许多话,最后停在巍峨肃穆的祠堂门前。
在踏入祠堂门前,天际悠悠然飘落下雪粒。
一席青白长袍的慕白微微偏头,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含着笑,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柔软雪粒。
随后怔然在原地。
眼前修长指尖逐渐透明,透明正渐渐蔓延至手臂。
慕白愣了很久。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情恍惚地慢慢朝着祠堂里走去。
昏暗的祠堂散发着香火灰烬的冷沉味,一排排黑色灵牌安静蔓延至祠堂深处。
他欠了一个除夕。
欠了几百年。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伫立祠堂前,滚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浸湿整个面颊。
他半躬着身子,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几百年前,那封从安丰县寄回去的家书说今年除夕一定回去看他们。
他答应了阿娘,答应了阿兄与阿姐,就连三岁的侄儿都应允下来,回去后定会给他带个虎头虎脑的拨浪鼓,还给他带好吃的桂花糕。
他在信中说去年是因为大雪封山,回不去。
今年提早出发,大抵是能够赶在大雪封山前同阿生一起回去同他们过除夕。
但是那年除夕夜,谁都没能回去。
他没能回去。
阿生也没能回去。
回去的只有一口黑色棺材,里面放着被泡烂的衣裳。
慕白哭得几乎发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死后的自己浑浑噩噩地飘在半空,跟着安丰县的陈澜瞧见了那封没收到的家书。
至此便生了执念,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了几百年。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魂魄逐渐变透明,他面颊上满是泪,眼眶赤红,死死地抓住祠堂的供桌,爆出了根根青筋。
执念一旦完成,他就要消失转世投胎。
自从他开始期待除夕一瞬间,便已经在完成执念。
可阎鹤怎么办?
阎鹤还在外面等着他。
身着青白色长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要外走,但不多时身形就化为透明。
慕白意识溃散的最后时候,半跪在地上,还在掉眼泪死死抓着供桌,不愿消散。
他想到了不久后他要喝孟婆汤。
他要不记得阎鹤了。
他要记不起阎鹤给他补的吊坠了,要不记得他给他烧的香火了,要不记得他每晚都给他讲故事了。
他要忘记自己的爱人了。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渐渐消散。
站在黑色车子旁的阎鹤垂眸伸出手,微微抬头望向半空,神色怔然。
雪停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仿佛是坠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耳边依稀传来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
慕白拼劲全力,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隙,最终才睁开了眼。
他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意识到什么后,他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大宫殿的床上。
慕白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使劲地抠自己的嗓子眼,随后开始干呕。
小鬼呕了好几次,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又呕了几次,依旧还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指不定是孟婆汤已经吞下肚子里了,要不记得阎鹤了。
小鬼红着眼睛,但是下个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记得阎鹤。
他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阎鹤的记忆依旧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宫殿里头传来脚步声。
小鬼愣愣地抬头望去,发现是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殷勤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有的话他们马上同小阎王说。
小鬼脸色发白,眼神惊恐道:“小阎王?”
他同活人谈恋爱,罪行已经大到要让阎王亲自审判了吗?
牛头马面见他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解释道:“小阎王,就是之前同您在一起的那人。”
“您的相好啊。”
两人话音刚落,小鬼就看到阎鹤踏进宫殿,撩起帘子,身旁的牛头马面立马叫了声小阎王,随即极其识趣地退下。
阎鹤刚坐下床沿,就看到自家小鬼腿都被吓软了,要往床后面爬。
阎鹤沉默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大人不是说过,不管是官大还是官小,都喜欢我吗?”
腿都被吓软的小鬼麻木恍惚喃喃:“官大官小?”
“你出去问问,谁家正常小鬼同阎王谈恋爱?”
哪家正经小鬼同阎王谈恋爱这事阎鹤不管。
他坐在床沿,试图伸出手环住小鬼往后缩的脚踝,随后安慰小鬼:“是小阎王。”
“不是阎王。”
小鬼更加麻木,神情恍惚喃喃:“小阎王?”
阎鹤点点头,继续安慰他:“都还没上任。”
“说不定还是编外人员,什么时候上任都说不准。”
小鬼神情麻木,恍惚喃喃:“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小鬼给烧了?”
阎鹤:“……”
他坐在床沿上,手掌稍稍收拢,攥紧了手中小鬼的脚踝:“大人不是说过,官大官小都是为百姓做事吗?”
小鬼欲哭无泪,被攥住脚踝,动也动不了,他悲伤哽咽道:“那你也没告诉我你官大大到了阎王啊……”
没跟黑白无常认识前,他同阿生都只是个到处狂翻香火吃的小鬼。
别说是阎王,就是碰见平常的鬼差,他同阿生都要狂奔五里地,生怕被鬼差闻见他们身上的阴气。
阎王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小鬼越想越悲伤。
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同阎王睡觉。
他忍不住哽咽了几声,想起了那些日子自己动不动就爬到阎鹤脑袋上,骑在阎鹤肩膀上,还挂在阎鹤身上到处乱跑。
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小鬼。
就是臭名昭著的恶鬼来了也不敢骑在阎王脑袋上,让阎王给自己挤牙膏啊。
但他就敢干。
而且还不止干了一次。
甚至还让阎王给他这个小鬼烧香火。
小鬼悲伤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听着阎鹤同他说:“大人说过我官多大,大人都不会怕的。”
小鬼恍惚喃喃道:“我确实是不怕……”
阎鹤稍稍放松了一下。
小鬼继续恍惚喃喃:“我是直接被吓死了……”
“不对,我已经死了……”
阎鹤:“……”
他长臂一伸,将抱着脑袋悲伤的小鬼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落在小鬼背上,开始将自身掩盖的深厚纯净阴气缓慢释放。
空气中渐渐飘逸格外纯净的香甜阴气。
小鬼一边悲伤哽咽一边道:“我就是个小鬼……唔……什么东西那么香……”
满脸泪的小鬼愣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纯净浓郁的香甜阴气。
然后小鬼就开始挂着满脸的泪一边哽咽一边吸食吸食飘落升腾的香甜阴气。
没办法。
对着如此纯净香甜的阴气,任由哪个小鬼来,都忍不住。
过了一会,吸食到香甜阴气的小鬼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阎鹤揽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睫上的泪,柔声道:“怕什么?”
“再大的官,不都还是得听大人的。”
小鬼眼睛有些红,鼻尖也泛着红,鸦黑长睫被泪水凝成一簇一簇,看起来简直可怜又可爱。
阎鹤细密地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让他别怕。
小鬼则是红着眼睛,伸手将眼前人的脑袋推了出去,推完还喃喃道:“在地府做这种事情,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阎鹤:“……”
他偏头,将推着他脑袋小鬼的手握住,十根手指一一与其相扣,又亲了亲道:“不会。”
“这处是我从小生长的宫殿。”
“没有我的应允,谁都进不来。”
小鬼愣愣,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幽蓝色的火焰浮动在半空中,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洒下朦胧柔和的清辉。
他这才恍惚生出一种梦幻的真实感。
自己的枕边人原来真的是小阎王。
阎鹤抬手拨了拨慕白额前散落的额发,黑眸如同海浪翻卷打磨的礁石,深沉而温柔:“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日你被人掳去,我下地府去找,大概是碰见了什么熟悉的事,所以才慢慢记起来。”
慕白稍稍仰头,怔然道:“那日?”
阎鹤点了点头:“就是我眼睛变红,长出长发的的那日。”
“那日过后,我发现每日清晨醒来,总会变成红眸,但稍加控制,还是能变回来。”
“我怕大人担心,便没怎么同大人说。”
“过后的几日,我在夜里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地府的事情,久而久之,慢慢恢复了记忆。”
小鬼还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愣愣地望着阎鹤的黑眸,伸出手,似乎想确认真假。
阎鹤望着他,稍稍俯身,黑眸渐渐变化成为红色。
怔然的小鬼被吓了一跳,阎鹤只是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睫上。
脸庞是微凉的触感,眼睫很长,抵住他的手掌,时不时刮动着他的掌心。
那双红眸同黑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
小鬼抬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伸着手摸着阎鹤的红眸。
阎鹤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小鬼从面前人的眼睫一直慢慢摸下去,落在如同冰雪雕琢的五官。
手指从高挺鼻梁滑落到削薄的薄唇,依旧是从前摸阎鹤的触感。
什么都没变,只是体温从温热变成了冰凉。
阎鹤:“还怕吗?”
慕白摇了摇头。
确认了眼前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阎鹤后,便没怎么害怕。
阎鹤笑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慕白还有点谨慎,他立马环顾了一圈四周,仿佛如今在地府,暗地里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但过了一会,见昏暗的四处都是柔和的清辉,十分寂静,让人渐渐放松。
宽大的宫殿虽然宫墙富丽堂皇,宫墙上技术精湛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摆设却甚少,偌大的宫殿中,除了身下一张宽大到咂舌的床外,便再无过多陈设。
慕白又看了一圈,发现当真除了自己身下睡的这张床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陈设。
阎鹤坐在床沿,同他慢慢道:“那日,我见你跟顾庭进了祠堂后久久没有出来,就意识到你大概是完成了自己的执念。”
“完成执念的孤魂野鬼都要去转世投胎,当你下地府,准备去跟那行人一同走上孟婆桥时,我便将你领了回来。”
慕白有些愣。
过了半晌,他才迟疑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祠堂里完成了执念?”
阎鹤静静望着他,半晌,还是笑着道:“越临近除夕,你越魂不守舍。”
“有好几次夜里,我还能听见睡熟的你嘴里喃喃说着除夕这两个字。”
他虽然是笑着,但眼里的叹息却并不少。
阎鹤:“我总不能拦着大人,让大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自己的执念吧。”
看到陈澜日记中书写的那封家书,再加上小鬼临近除夕,期待又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早早就猜到自己爱人的执念大抵是同家书中的除夕有关。
顾庭打来电话的那一瞬间,正在包饺子的阎鹤比谁都要听得清楚,也比谁都要清晰地意识到不久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他还是安静地摘下围裙,在水池边洗了手,抬头同慕白说:“我送大人去吧。”
他能想到的事,慕白又如何不能想到。
他带着点狼狈地偏过头,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又开始泛红的眼眶。
他动了动喉咙,努力想说出轻松的几句话,说点什么都好。
但无论他怎么拼命地努力,都发现自己张不了嘴。
喉咙里跟塞了一块灼热的铁石,烧得他怎么都说不出话。
慕白不敢想,当他无知无觉地朝着阎鹤挥手告别走进顾家大门时,阎鹤站在车旁,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他是否在想自己的爱人还会不会回来。
当自己的祠堂中意识溃散消失,外头的雪落了又停下时,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的阎鹤望着停下的雪,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