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觉—— by关尼尼
关尼尼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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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撑过去了。
安丰县迎来了大雨。
上上下下的人都高兴疯了。
慕大人也很高兴。
只是他养在石缸里的那条鱼没撑过去。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四
大雨足足下了三日。
我们偷偷去涨了水的河边抓了一条跟之前差不多的鱼放进来慕大人的石缸。
慕大人还没发现。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六
这大雨下得让人心头直发慌。
怎么下了那么久还停。
我娘说自打她出生起,就没安丰县下过那么大那么久的雨。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八
慕大人发现了石缸里的鱼。
看着石缸里的游鱼,他几日以来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点,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
他弯腰,用手拘了拘石缸里的水,笑着用指尖碰了碰石缸里的游鱼,问我们这鱼难不难抓。
我们说这鱼不难抓,这几日河里水势大涨,冲破岸口,河里的鱼都被冲上了岸,毫不费劲就将鱼抓了上来。
慕大人原先还是笑着,但听到我们的话,倏然就停住了手,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我们,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话。
他说:“水势大涨,冲破岸口?”
我们点了点头,看到慕大人立马转身,厉声让侍从准备蓑衣。
他去河堤两岸查看情况。
———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
安丰县发了水患。
慕大人再也没有回来。
———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一
河堤附近有农户救下了慕大人的侍从。
他醒来后跪谢了农户的救命之恩,便又往发水患的地方走去。
农户拼命拦他,他只跪在地上说他要去找他家少爷。
———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六
水患退了一半。
慕大人迟来的家书到了。
家书里,他们将慕大人唤作幺儿。
他们说安丰县发了大水,让幺儿千万注意身体。
他们说等幺儿回来,他们就给幺儿说大漠那边的故事。
信的最后,是慕大人的母亲落的笔。
她说幺儿,娘只愿你是个小秀才,不是什么探花郎。
幺儿,记得今年回家同我们过除夕夜,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很想你。
———乾帝年间夏七月初六
河堤两岸找到了慕大人的鞋和被泡烂的衣裳。
———乾帝年间夏七月初七
慕大人再也吃不到我娘做的桂花糕了。

别墅客厅里,一声悲戚忽然响起,伴随着吸鼻涕的抽噎哽咽声,抽噎声忍了几下,最后忍不住哇地一声抽噎出了声。
“……”
阎鹤沉默地望着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卫哲,看着卫哲哭得涕泪满面,好像死了老婆的人是他一样。
半晌后,他缓缓道:“慕白是我的爱人。”
他试图告诉面前人,是他阎鹤死了老婆,不是他卫哲死了老婆。
听完慕白死因的卫哲伤感地擦了擦眼泪,继续悲痛道:“我知道的,阎总。”
“您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保住你们的一年半载……”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都别想带走小白……”
他老板年年被评津市十大杰出青年,常做公益,他老板就想要个小鬼做老婆怎么了!
又不是什么天打雷劈的坏事!
他老板对象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还被奉为青天小老爷。
青天小老爷就想跟个活人谈恋爱怎么了!
活了几百年,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卫哲越想越悲痛,止不住抹着眼泪。
从小班里放电影,他都是感情投入最厉害,哭得最久的那一个。
如今也不例外,听完阎鹤说的那本日记,再想起那日吃火锅被辣得脸色涨红的小鬼,卫哲就觉得心痛异常。
吃什么火锅。
让小鬼去吃火锅,还点两个辣锅。
简直坏到半夜醒来都要扇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他是真该死。
自诩铁血男儿的卫哲捧着茶杯,留下了两行清泪。
阎鹤撑着额角,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白瓷茶杯,顶灯投下的光将脸庞分割明灭。
听着卫哲悲戚的抽噎,他长睫掩盖住眸中神色,视线落在漂浮的尘埃。
半晌后,他慢慢道:“黑白无常这边不用管。”
“他们那边已经谈好了。”
正在抽噎的卫哲茫然:“???”
黑白无常?
谈好了?
跟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谈???
那一瞬间,傻眼的卫哲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天师还是自家老板是天师。
他颤颤巍巍道:“阎总,是阴曹地府那个黑白无常吗?”
阎鹤嗯了一声。
涕泪横流的卫哲沉默,开始想如今重新拜师还来不来得及。
阎鹤摩挲了几下瓷白茶杯,低声道:“如今只有一个问题。”
“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死因,是不是就会转世投胎?”
抹着眼泪的卫哲一愣,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
小鬼一直认为自己是进京赶考的小秀才,在赶考的途中遇到了水患去世。
他稀里糊涂地连自己真正的死因都不知道,自然是寻不到死前的执念,做到完成执念,投胎转世。
但若是小鬼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死因,大概率会想起自己死前的执念是什么。
就先一时半会想不起,但距离想起执念的时间只短不长,指不定哪天清晨醒来,枕边人就消散了。
恐怕这才是连真正的一年半载都没有。
卫哲没说话,只讷讷地坐在沙发上,不敢看自家老板的眼神。
在长久的沉默中,阎鹤知晓了答案,
瓷白茶杯里盛的茶水早已温了下来,但冷白指节已经像是被滚热的茶水烫到一般,无端发起疼来。
阎鹤压住从胸腔缓上来的那股气。
他听到自己嗓音一如往常地平静,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
卫哲起身,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忐忑道:“阎总。”
“我小时候听我祖师爷说过,有些鬼生前有功德,死后不一定要转世投胎。”
阎鹤一顿,抬起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卫哲:“一开始小白他就同旁的鬼不一样,您还记得他身边那个水鬼吗?脸色青白,一看便知道生前被水淹死。”
“小白却活脱脱跟个人一样。”
他犹豫了一会干巴巴道:“但这只是可能,不一定真的有这个说法,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祖师爷偶然间说的。”
阎鹤喉咙动了动,他嗓音不知怎么地哑了下来:“无碍。”
卫哲临走时还扭头道:“到时候我再帮你确认一下,您暂时别抱太大的希望。”
阎鹤颔首,看上去仿佛是一副极其平静的模样。
等到卫哲走后,他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弘晖温和的嗓音:“怎么了?”
阎鹤:“师父游历回来了吗?”
弘晖顿了顿,半晌后笑着道:“师父还在外游历,你知道的,什么时候回来都是看他心情。”
还没等他打趣电话里的人怎么忽然改口叫师父,就听到电话里的阎鹤同他淡定道:“我快成亲了。”
弘晖目瞪口呆:“?”
阎鹤:“你叫师父回来给我随个礼。”
“对了,还有点事情我打算问问他。”
“你联系上他,就催一催他抓紧时间回来。”
弘晖茫然道:“你要成亲?”
阎鹤嗯了一声,还淡定补充道:“你可以叫他算一算我的红鸾星。”
弘晖愣愣地说了一句好的,直到挂断电话,都还没反应过来。
看上去跟天煞孤星一样人忽然开始说自己要成亲。
足以震撼弘晖一整天。
挂断电话后,阎鹤摩挲着手机,没一会,就听到二楼的风铃晃动。
他抬头,看到小鬼坐在窗外上,兴致勃勃地朝他飘过来。
穿着白袍的小鬼朝他奔来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日记中厉慕大人的模样。
但阎鹤觉得这样的小鬼就很好。
他张开双臂,小鬼坐在沙发旁边,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直起身子,扭头靠近他。
阎鹤微微一顿,低声道:“怎么了?”
小鬼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人的眼睛,忽然小声道:“你哭过了吗?”
阎鹤顿了顿,他笑起来:“没有。”
“大人看错了。”
小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嘟囔了几句:“我娘想起我那个混账爹的时候,总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上一会。”
“她怕被我发现,总是隔天才见我。”
可他总是能发现他娘哭过的痕迹。
哪怕是再微小,他一瞧就能瞧出来。
这个没什么用的本领,如今却发挥了作用。
阎鹤只是摇摇头,同他笑着道:“大人看错了。”
“昨日熬夜看了公司的报表,眼睛难受,用了点眼药水。”
小鬼又凑近看了一下。
他不懂什么叫眼药水,只点了点头,相信了阎鹤同他说的话。
小鬼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算着变成实体的日子,正当算得高兴的时候,就听到阎鹤嗓音有些低,同他说:“大人。”
“想知道你的死因吗?”
小鬼愣住,他扭头茫然道:“我知道我的死因啊。”
阎鹤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好一会才轻声道:“阿生是在水患中去世,所以他是水鬼。”
“大人同阿生一样,都是在水患中去世,但大人是压床的小鬼,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愣住的小鬼挠了挠脸,半晌后,他纠结道:“可能是是我睡觉的时候发了水患。”
“然后在睡梦中被淹死。”
他带着点羞赧小声道:“我娘从前就说我睡觉睡得很沉。”
他觉得这个死法怪丢人的。
也就一直偷偷瞒着没说。
阎鹤沉默。
小鬼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磨磨蹭蹭地靠近身旁人,然后解下脖子上用金丝绞成的吊坠。
他解下吊坠,放在手心上,耳根有些红,声音很软道:“改天我有了实体,我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保佑人的,她说以后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就把这个给我喜欢的人。”
阎鹤喉咙滚动了几下,嗓音发哑道:“那大人怎么办?”
小鬼半跪在沙发上,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同黑白无常共事。”
“很是厉害,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小鬼端了一下,但很快就垮了下来,他眉眼弯弯地催促道:“你快低头,我给你试试,合不合适。”
阎鹤笑了笑,听话低头。
小鬼举着摘下的吊坠,绕着阎鹤的脖子一圈,发现上次吊坠补起的红绳这次缠上去刚好合适。
他高兴极了,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吊坠,说等到过两日有了实体就将吊坠给他。
阎鹤看着眼前的小鬼眉眼弯弯,睫毛长长,颊边抿出的酒窝很是可爱。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
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倘若真的没有办法,他会亲手将地府里的那本日记交给眼前人。
小鬼一如往常地待到了凌晨。
他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盖着被子,原本放在中间的枕头被撤下过几次,但他怕自己吸食阎鹤太多次精神气,于是又将枕头给搬了回来。
以此来监督自己。
但青天小老爷没想到半夜自己踹掉中间枕头的动作已经越发熟练。
一踹,一拉,一抱,埋头就开始幸福吸食精神气。
第二天清晨。
小鬼迷迷糊糊听到闹钟响起的声音。
他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发现阎鹤已经起了床。
如今别墅里已经贴上不少聚拢阴气的符纸,平日里鬼魂状态待在别墅也不会出现意外。
小鬼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昨晚忘记回墓地。
他睡眼朦胧地爬了起来,见阎鹤起身,便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往阎鹤身上熟练挂去。
阎鹤顿了顿,扭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鬼。
他没说什么,只起身,一只手拖住身后有了实体的小鬼,走向洗漱室。
小鬼趴在肩头,困倦睁眼时,发现已经在洗漱室的镜子面前。
他困得睁不开眼,身下的阎鹤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将挤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小鬼迷迷糊糊地接过牙刷,塞在嘴巴刷了一会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咬着牙刷愣了愣。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有了实体。
从起床开始,阎鹤就一直让有着实体的他挂在身后。
咬着牙刷的小鬼默默地将夹在男人腰上的双腿放了下来。

准备默默放下腿的小鬼被人抓住了脚踝。
阎鹤托着小鬼,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没让小鬼下来,抬头望着镜子。
偌大明亮的洗漱镜中,咬着牙刷的小鬼一手搂着他的脖子,蓬乱的黑发有些翘,睡眼朦胧,脸颊旁有压出的印子。
晨光折射下澄澈的光柱,仿佛只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早上。
阎鹤笑了笑,他偏头,亲了亲小鬼的脸庞,含着笑意道:“早。”
头发蓬乱的小鬼睁圆了眼睛,耳根红了点,好一会后,他带着点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蹦出了一句:“早。”
下一秒,小鬼拿下牙刷,他偏头,也偷偷在男人脸庞上亲了一口。
他亲得又快又急,跟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亲完后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伸手去拿自己的漱口杯洗漱。
阎鹤看到,唇角弯起,并不戳穿。
早餐是小鬼爱吃的溏心蛋与可颂三明治。
阎鹤不太会煎溏心蛋,他挽起袖子,在厨房弯着腰,慢慢调着火,煎了几次才煎成功。
小鬼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给他们两人的可颂抹蓝莓奶酪酱。
他很喜欢吃蓝莓奶酪酱,给可颂抹了厚厚一层奶酪酱,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吃早餐的时候,慕白问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实体。
他问这话的时候,还望着阎鹤的手腕,想知道是不是阎鹤去找了卫哲,又再一次放血让他有实体。
阎鹤说不是。
他轻描淡写:“黑白无常刚好需要点东西,我只是烧了一些过去给他们。”
说罢,他又说这次慕白的实体能够维持三天。
慕白愣了愣,半晌,他放下手中的可颂,心惊胆战道:“你把你公司烧给他们了?”
阎鹤:“……”
他神情复杂:“为什么大人会这样觉得?”
慕白心想他成天灰头土脸地跟黑白无常到处飘荡勾魂,每日勤勤恳恳地做事,才换来每隔两日拥有两个时辰的实体。
如今阎鹤却说他能拥有三天的实体。
不是把阎鹤的公司烧过去给黑白无常用还能是什么?
阎鹤公司的那些电脑老好用了,噼里啪啦一下又能签名又能存储文件。
小鬼痛心疾首:“你糊涂啊——”
阎鹤:“……”
他伸手,将抹满蓝莓奶酪酱的可颂塞进小鬼的嘴里。
小鬼腮帮子一边鼓动,一边痛心疾首道:“能不能要回来……”
阎鹤无奈地替小鬼抹了抹嘴,解释了一下自己给地府做的东西。
小鬼比黑白无常好一点,他如今会做表格,对阎鹤说的云盘也能理解一二。
阎鹤说完,小鬼只问弄这个东西会不会对阎鹤有影响。
阎鹤面不改色说没有。
小鬼生怕眼前人瞒着自己什么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阎鹤的神情,发现不了什么破绽后才松了一口气。
阎鹤坦然地吃着可颂,神情淡定。
恶鬼都杀过那么多个了。
下几次地府又算得了什么。
要是黑白无常来者不善,大不了一起玩完。
两边玩完后他还能下去陪小鬼。
吃完早饭,阎鹤穿着家居服,在卧室里找衣服给小鬼。
小鬼坐在客厅,迟迟不见阎鹤下楼,他探出脑袋,觉得有点奇怪。
往常这个点的阎鹤早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上班。
但没过多久,阎鹤就告诉他,今天不上班。
小鬼站在原地,阎鹤给他穿着卫衣,如今秋意萧瑟,已然逐渐临近冬日,外头刮的风泛凉。
慕白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卫衣,有个很大的帽檐。
他抬着手,等阎鹤给他套好卫衣后,才放下手,晃了晃有些凌乱的额发。
自幼习惯了有侍从服侍的慕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贯事事亲为的阎鹤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穿好衣服后,慕白好奇道:“为什么你今天不去上班?”
阎鹤低头给他整理卫衣的帽檐:“因为今天想同你约会。”
慕白愣了愣,随即耳根子红了一点。
整理完卫衣帽檐的阎鹤抬头:“可以吗?”
慕白看着很是镇定:“可以的……”
但随即,没过几分钟,小鬼就探头道:“我们要去哪里约会?”
得到答案后,小鬼哦了一声,盘腿坐在沙发上,像是在低头玩游戏机。
但是过了一会,他又冒出个脑袋,像是按耐不住眼睛亮晶晶:“我们一整天都要约会吗?”
阎鹤说是的。
小鬼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收回去。
过了好一会,小鬼伸着脑袋,像是一只即将扑出笼子的飞鸟,带着几分期待:“我们会去看电影吗?”
“顾庭说约会都会去看电影。”
阎鹤点了点头:“会的。”
小鬼再次心满意足地回到沙发,浑身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同心上人约会这件事,几百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做。
阎鹤看着端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出去约会的小鬼,时不时伸着脑袋,觉得很是可爱。
同小鬼之前压床时偷偷同他说自己就吃一小口一样。
端坐在沙发上的小鬼被自己的心上人带去了影院。
阎鹤带着小鬼看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尼克萨苏电影。
然后因为小鬼觉得荧屏上的尼克萨苏太过热血,全程激动得直着腰板,脸也红了,紧张地望着电影荧屏。
完全没有想要和自己身旁的心上人牵牵手,咬咬耳朵的念头。
阎鹤沉默地坐在影院,看着巨大荧屏上绿色的大块头。
说来可能有些不信。
但这玩意确实是目前为止他遇见的最大竞争对手。
影片结束后,灯光亮起,小鬼坐在座椅上,一脸的意犹未尽。
阎鹤看到小鬼神情亢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伸手,牵住小鬼的手,同小鬼往检票厅走。
检票厅有个穿着尼克萨苏机甲服饰的扮演者。
小鬼走不动道了。
他足足同扮演者聊了半个小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前,那个穿着尼克萨苏机甲服饰的年轻人闲聊时告诉小鬼:“我是这附近大学的。”
“这部片子其实早在前几年就上映过了,热度早过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影院再排这部电影的档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排上了片,听说影院这边还专门找人来穿机甲服饰扮演这里面的主角……”
“对了,你也喜欢尼克萨苏?”
小鬼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喜欢的。”
年轻人在机甲服饰里做了一个尼克萨苏的专属动作,举起拳头,用尼克萨苏的语音同他说了一句尼克萨苏的专属台词。
小鬼亮着眼睛,伸手同眼前的机甲碰了碰拳头。
电影院的售票厅出口,阎鹤拿着两个冰淇淋。
小鬼接过洒满坚果碎和巧克力碎冰淇淋,同阎鹤一边走一边说着刚才的事。
阎鹤弯着唇听他说。
冰淇淋融化得太快,小鬼三两口就咬下去,冻得舌头直发麻。
阎鹤用手撑开他湿漉漉的齿臼,让他吃慢一点。
小鬼舔了舔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得出来,当他胡乱吃东西时,这时候的阎鹤是最不好说话的。
虽然面色没什么变化,但是语气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下午,阎鹤带他去了津市的中央广场。
中央广场看上去已经有一些年头,喷泉与雕塑有些陈旧,两旁高大的梧桐树落满了金黄的叶子。
手持弓箭的爱神高高伫立在广场的中央,姿态神圣,喷泉起起落落涌出晶莹水花在阳光下耀眼,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雪白的鸽子扑着翅膀,在广场慢慢踱步,偶尔展翅扑腾,落下悠悠的几片羽毛。
慕白坐在长椅上,秋日的阳光很好,明晃晃如水一般明亮透澈,并不刺眼,微凉的风吹拂枝桠,发出沙沙响声。
他偏头:“我晒太阳真的没关系吗?”
阎鹤拨了几缕眼前人的额发:“没关系。”
黑白无常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干脆辞了算了。
小鬼眯着眼睛,同午后的小猫一样,晒着太阳。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站在阳光下了。
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
慕白听到身旁人同他说:“大人还记得这里吗?”
舒服晒着太阳的小鬼偏头,歪着脑袋望着阎鹤,似乎有些困惑。
阎鹤笑了笑,只揉了揉他脑袋,同他说自己去买一些喂鸽子的饲料。
慕白看着在地上踱步的雪白鸽子,点了点头。
阎鹤起身,走向远处售卖鸽子饲料的摊贩。
慕白双手撑在长椅上,晒着太阳。
忽而,他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股酒味。
慕白扭头,看到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
男人看上去年近四十,拓落不羁,笑吟吟地望着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手腕带着一串佛珠,手上拎着一小瓶白酒。
他望着慕白,忽然自言自语笑着道:“是你啊。”
“怪不得那小子要成亲。”
“小时候把他送回来的人是你吧?”
慕白有些迟疑,他听不太懂眼前人的话,默默地往边上移了移。
男人:“啊呀呀,别走啊。”
“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他朝小鬼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心痒痒道:“我就想问个事。”
“阎鹤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性冷淡?”
慕白:“???”
男人煞有其事道:“他在钟明寺修行了那么多年,屁大点的小子,又不是真正的和尚,什么荤都不犯。”
“他不是性冷淡谁是性冷淡?”

小鬼哪怕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但还是谨慎地靠边坐了一点,并不说话。
男人笑着道:“我真不是骗子。”
“我是阎鹤的师父。”
慕白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另一头的男人。
弘白摸着下巴道:“等会他回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他师父了。”
他兴致勃勃道:“对了,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性冷淡?”
弘白行事素来放荡不羁。
但偏偏自个收的小徒弟弘晖,又是个苦守戒律的和尚,身边人没少让他学一学自己的徒弟。
天底下哪有师父同徒弟学东西的道理?
弘白烦得很。
直到年少的阎鹤上山,要在钟明寺修行。
弘白一看便乐了。
弘晖自小在钟明寺,自然耳濡目染,苦守戒律。
但阎鹤不同,十几岁的少年在外生长,体会了各种滋味,更何况钟明寺对他还没有要求。
一个徒弟古板没事,另一个徒弟同他一样就行。
弘白兴致勃勃,三天两头跑去见十几岁的阎鹤,甚至大放厥词说要收阎鹤做他徒弟。
但他压根没想到十几岁的阎鹤比自幼在钟明寺长大的弘晖还要无欲无求。
年少时的弘晖不慎撞见亲热的情侣,都得耳根通红,低头念咒。
年少时的阎鹤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沉静自持,语气冷淡地驱逐那对情侣。
仿佛天生就是如此冷淡。
不多时,周围苦口婆心劝弘白的人更多了。
他们常常恨铁不成钢劝说:“弘白,你两个徒弟一个赛一个苦守戒律,你这个做师父的,应当学学才是。”
那段时间弘白满耳朵都是“学学你徒弟”
弘白不信邪。
青春期的小屁孩怎么可能会无欲无求。
后来跟着年少的阎鹤在钟明寺待了一年,嘴巴都要淡出鸟来的弘白终于悟了。
这小子可能是个性冷淡。
于是,前几日天知道弘晖告诉他阎鹤要成亲时有多震惊。
原本赶回来的弘白并不相信,只当是阎鹤让他回来的一个说辞。
直到他看到坐在长椅晒太阳的小鬼。
弘白信了。
旁人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这件事被称为惊世骇俗。
但是阎鹤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那便是正常的,合理的,不用质疑的。
毕竟那是阎鹤。
看着眼前小鬼茫然的模样,弘白拍着大腿:“是吧——”
“我就说那小子肯定是。”
他兴致勃勃地朝着小鬼招手,神神秘秘道:“你过来,我同你说,阎鹤年少时碰见人亲嘴,他脸都不带红的……”
小鬼先前谨慎地坐在椅子的另一头,但随着弘白绘声绘色地讲解,不知不觉地就挪到了弘白的身边,好奇地竖着耳朵。
远处,售卖鸽子饲料的小摊前排着长长的队。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排着队。
秋日的阳光透亮如水,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了广场中央举着弓箭的爱神雕塑。
洁白的雕塑造型优美,错落有致的喷泉起起落落,溅起雪白闪耀的浪花,四周孩童玩闹嬉戏的笑声清脆。
二十多年前,一个走丢的年幼生魂怔怔地站在喷泉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
明明自己就站在那些人面前。
夜深,他蜷缩在长椅上,几个无头鬼与无目鬼在四周晃荡,觊觎得眼睛都发红,但却迟迟不敢靠近。
穿着灰袍的少年偷偷将那几个无头鬼的脑袋丢走,趁着小鬼吱呀乱叫去找自己脑袋时,扛起长椅上的小孩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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