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樟回到客房卧室,虔诚地把手上的符纸供起来许愿,希望符纸能够祛除邪魔。
浑然不知在别墅的另一间卧室,他小叔正低声耐心地哄着压床的小鬼。
“我当然知道不是大人压的。”
“大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事。”
趴在阎鹤肩上的小鬼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是个好鬼,不会去乱压人。
谁知男人话锋一转,又问他:“那大人都压过谁?”
小鬼愣了愣。
他看着阎鹤望着他,温声问他:“在这几百多年,大人饿肚子了都去压谁?”
慕白想了想,发现自己成为压床的小鬼几百年,似乎还真的没有成功压过谁。
倘若没有阿生接济加上平日里去捡香火吃,恐怕他早就饿得魂魄消散。
千百年来同他这样运气不好的小鬼,恐怕还是头一个。
小鬼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他从阎鹤身上跳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可多了。”
“现在记不清了。”
阎鹤稍稍一顿,看着小鬼爬上床,朝他不太熟练,生硬笨拙地地转移着话题:“你见过无头鬼吗?”
“他们没有脑袋,平常都是抱着自己的脑袋。”
“你好奇吗?好奇的话下次我可以借他们的脑袋给你玩。”
阎鹤:“……”
他神情复杂:“不用了,谢谢大人。”
小鬼见话题成功转移,高兴了一点,他坐在床上,兴致勃勃道:“你还碰见过其他的小鬼吗?”
阎鹤也上了床,他望着小鬼道:“碰见过一个。”
小鬼好奇道:“怎么样的?”
阎鹤笑了笑,轻声道:“有点笨,可能记性也不太好。”
“穿得破破烂烂,灰扑扑的。”
“还不认得路,一边说带我回家,一边带着我到处乱走。”
“路过一个垃圾桶三次都不知道。”
小鬼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同他走了?”
他神色凝重道:“万一被那鬼魂抓走了怎么办?”
阎鹤望着他,神情柔和了一点,低声道:“那时年幼。”
“什么都不懂。”
“身旁都是一些想抓走我的恶鬼,他抱着我就跑。”
小鬼乐了,他撑着腮帮子中肯评价道:“那他也是个好鬼。”
阎鹤笑了笑,低声道:“同大人一样。”
“是个好鬼。”
两人四天没见,也没通书信,倒有许多话聊。
阎鹤说出差的那个城市有很厉害的剪纸师傅,剪裁出的衣袍精致到以假乱真,但是不知道那个师傅愿不愿意剪祭品。
他已经让秘书杜平联系了那位剪纸师傅,若是那位师傅愿意剪祭品,那就可以剪新衣服给他穿。
小鬼趴在床上,说自己已经有很多新衣服了。
阎鹤:“新衣服你得自己穿。”
“水鬼若是缺衣服,你同我说,不要与他分一套衣服穿。”
小鬼惊叹道:“你怎么知道我同阿生以前穿一套衣服?”
阎鹤:“……”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很想说在自家的泳池看到自己送给小鬼的裤子套在那个水鬼身上。
小鬼却想到了从前衣服都是阎鹤送的,自己从没有送给阎鹤什么东西。
除了犀牛角尖。
于是他坐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阎鹤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可眼前人财富多得数不清,他几乎想不到阎鹤想要什么。
直到慕白看到阎鹤拿起软尺,将软尺环住他手腕时却落了一个空。
圈成环的软尺因为没有实体的支撑,拉耷成一团。
阎鹤顿了顿,然后很快便换成了自己的手,用手圈住小鬼的手腕,再用软尺量出手指的长度。
慕白坐在床上,看着阎鹤垂着眸子,用软尺量着手指,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他分明在先前看到了阎鹤看到落空的软尺怔然了一瞬。
似乎就在那个瞬间,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人是个小鬼,没有实体,只能看见,却不能触碰到。
慕白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些。
他似乎知道了眼前人想要什么,但却一直在克制。
他不知道阎鹤一直给他置办新的衣服,是不是想通过看到他身上穿着新衣服这种方式来确定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哪怕这个联系隔着阴阳。
慕白直起身子,忽然抱住了面前的阎鹤。
他有些笨拙地一下又一下拍着怀里人的背,也不知道怀里人能不能感受到。
阎鹤微微怔然。
他手上还拿着卷纸,却被跪在床上的小鬼抱住,小鬼没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阎鹤放下软尺,看着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鬼道:“怎么了?”
小鬼闷着声音:“我要去干大事。”
小鬼这句话没头没脑,但阎鹤一向对怀里的小鬼很纵容。
他嗯了一声,笑着低声道:“要去干什么大事?”
小鬼仗着自己还是鬼魂,跟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面前人,闷声道:“不知道。”
阎鹤并不阻拦,以为小鬼是打算要去捡香火,他低头望着小鬼的发旋道:“好,干的时候注意安全。”
“改天我让卫哲做一些隐匿身形的符纸给你。”
“记得黑白无常远一些。”
小鬼严肃点头,脑袋上的两个旋也跟着晃了晃。
第二日傍晚。
墓地里,水鬼叫住了准备飘走的小鬼。
他面瘫着脸:“少爷。”
“你这几天都去做什么?”
明明墓地里都有香火,小鬼应该不太可能是出去捡香火。
前几天晚上还待在墓地里翻看话本,但这两天却老往外跑。
飘在半空中的小鬼闻言有些心虚,
他没敢同水鬼阎鹤成了他们家的少夫人。
毕竟要说天下哪个鬼最讨厌阎鹤,水鬼要是排第二,那没鬼敢排第一。
小鬼含糊道:“出去办点事。”
水鬼依旧直直地望着他,面瘫着脸,看不出半点相信的样子。
小鬼只好摆起了少爷的架子,他同水鬼道:“你在这看着我们的香火,你若是同我一块去办事,香火被人偷拿了怎么办?”
这话简直同从前水鬼帮他放风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水鬼很吃这套,当即便凝重起神色,觉得自家少爷如此信任自己,不能辜负了自家少爷的信任。
小鬼这才得以脱身。
不多时,小鬼飘在半空中,左顾右盼,似乎在找着什么。
一黑一白的身影立马冲了过来,速度几乎快得成一道残影。
慕白还没反应过来,黑白无常就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欢欣鼓舞得直叫他小先生。
白无常笑吟吟:“小先生考虑好了?要同我们一同办事?”
黑无常神色肃冷:“同意了就不能反悔了。”
小鬼被架在半空中,他有些紧张:“你们真的不会抓我?”
白无常无奈道:“如今拘错的游魂都快让阳间乱了套,哪里还会将小先生抓走下地狱?”
“再说了,小先生死后和生前都没有害过人,我跟老黑问阎王要个小鬼,阎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们的。”
小鬼松了一口气。
他也看出来,白无常虽然爱逗他,但也不会故意蒙骗他。
上次他被黑白无常逮到,黑白无常同他说他们两人并不是来抓他的,而是来请他看生死簿的。
如今撰写生死簿的是一群老古板,用的字体偏僻生晦,极其容易认错。
他们勾错了不少魂,如今的工作量已经堆积甚多,所以特此连续找了他好几天。
作为报酬,身为黑白无常的他们能让他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每两日凝结一次,一次两小时。
过了两个小时,他的魂魄又会恢复原状。
先前的小鬼迟疑了一会,但还是拒绝了。
如今的小鬼却主动找上门,同意他们这个报酬。
黑白无常还弄了一道契给小鬼,契约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要求与报酬,还有不得擅自将小鬼抓入地狱。
正当小鬼仔仔细细地看着契约时,黑白无常在一旁头对头嘀咕说着话。
白无常:“两个小时会不会少了一点?”
黑无常:“不少了吧。”
白无常:“两小时,万一两人说说话,再拥个抱,亲嘴亲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了怎么办?”
黑无常:“那就下次再亲。”
白无常:“……”
他神色复杂喃喃道:“亲嘴能下次亲。”
“万一两人裤子刚脱到一半怎么办?”
黑无常奇怪:“穿上不就行了。”
白无常:“……”
说得容易,要是到那时候真能穿上,他还会担心?
白无常怕生死簿上的那人真是什么厉害角色,犹豫了一会道:“要不再加点时间?”
黑无常却说:“我觉得够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倘若那小鬼的情缘是个普通人,那自然是可以给他多也一些时间。”
“但那小鬼的情缘不是普通人,倘若小鬼实体时间久了,容易被阎王发现。”
更何况亲个嘴脱个裤子又能费多大的时间?
两个小时足够了。
白无常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不远处看完契约的小鬼捧着契约飘过来找他们,答应同他们做事。
黑白无常与小鬼押了个手印,看着小鬼郑重地将契约收到怀里,催促他们动身出发勾魂。
泛着金光的生死簿缓缓落入小鬼手中,晃动翻页,鎏金字体漂浮在半空。
慕白手持生死簿,一刻也不停歇地随着黑白无常去勾魂。
他干得勤勤恳恳,跟在黑白无常屁股后面指挥,在半空中到处乱窜。
浑然不知在另一处,阎鹤正对着卫哲说要一些提防黑白无常的符纸。
市中心的咖啡店。
卫哲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雇主,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忍住弱弱道:“阎总……”
“我只是个道士……”
他能有什么能耐应付黑白无常?
他要是有这个能耐应付黑白无常,早就不用成日蹲在路边抓那些不成器的小鬼了。
阎鹤坦然自若地饮了一口咖啡,淡声道:“我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本事。”
“只是要一些符纸隐匿他的气息罢了。”
“你知道的,他之前走丢的那会就遇见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什么都不会。”
如今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事,那水鬼看上去也不是很靠谱的模样。
阎鹤知道自己能应付得了恶鬼,但是对于黑白无常,他却不能保证慕白一定能在黑白无常手下全身而退。
卫哲苦着脸,他搓了搓手,又喝了口咖啡才皱着脸道:“我尽量吧……”
如今他在津市的风水圈中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人风水师,其中自然是有阎鹤的手笔。
阎鹤稍稍颔首,他放下咖啡杯,顿了一下,还是道:“小鬼凝成实体的办法,除了上次那个办法还有吗?”
卫哲愣了愣,他摇头道:“没了。”
他压低声音道:“这毕竟是违逆天命的事情,祖师爷记载的方法并不多。”
说罢,卫哲又忍不住道:“阎总,如果你还想用那个办法,那至少得停个一年半载才行……”
“频繁地取血,又干这种容易反噬的事情,普通人最少也得停个两三年才能做,就算您体质特殊,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咖啡厅流淌着轻音乐,咖啡萃取的香味四处浮动。
卫哲看着对面的男人稍稍垂眸,并不说话,冷白指骨拿着咖啡杯,指尖摩挲了几下。
男人声音很淡道:“我知道。”
卫哲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阎鹤抬眼,望着他道:“他已经记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从前小鬼连水鬼为什么跟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但如今小鬼已经记起来水鬼是自己曾经的侍从。
他记起了自己的生辰阿娘会放很多烟火,会记得阿娘给城中的百姓发钱。
阎鹤知道,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倘若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就会转世投胎。
他不能拦着小鬼投胎。
只知道万一哪天小鬼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自己的执念,可能就消失不见。
阎鹤不知道到那时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小鬼。
就跟二十多年前,年幼的他站在家门口,偏头看着穿着灰袍的小鬼松开他的手,指着他家那扇门同他说:“进去就行了。”
年幼的阎鹤同阎安一样,仰着头问小鬼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小鬼揉着他的脑袋,说以后就能看见他。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幼的阎鹤离魂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即使他有阴阳眼,也越来越想不起那个穿着灰袍的少年长什么模样。
他知道,大多数孩子在小时候离魂能看到鬼魂,长大后都会渐渐忘记离魂时看到的鬼魂。
只这是阴间对阳间的法则。
但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有阴阳眼,会一直记得那个灰袍的小鬼长什么模样,但阴间的法则依旧对他有效。
他逐渐记不清年幼时遇到的小鬼是什么模样,记不清小鬼对他说了什么话,到了后来,他甚至连那小鬼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团记忆就像是被一团雾笼罩住,什么都看得不清晰,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与记忆中难得能记住的微凉的灰烬气味。
二十年多年前,小鬼走后,他找不到小鬼。
二十多年后,小鬼消失后,他也找不到小鬼。
阎鹤指腹摩挲了几下咖啡杯:“一年半载。”
他抬眼:“谁能保证在这一年半载中他不会完成自己的执念?”
“倘若再碰上黑白无常,说不一定连一年半载也没有。”
卫哲哑然。
眼前人从一碰到就展现出几乎恐怖的实力,哪怕仅仅是个从没有入行风水师的普通人,但依旧让人下意识觉得有着通天的本事。
几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但直到这一刻,卫哲才觉得眼前人也只不过跟他一样是个普通人。
甚至还是个陷于情爱的普通人。
卫哲竟也生出了一阵无可奈何的苦楚。
纵使是明知黑白无常难以对付,他最终还是叹息道:“行吧……”
“也不是不能办,我回去准备准备,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找一些让小白隐匿气息的办法。”
阎鹤点了点头:“多谢。”
卫哲刚想说不用客气,就看到自家老板礼貌道:“顺便记得研究一下怎么对付黑白无常。”
卫哲:“……”
自家老板叹息道:“你知道的,他一直都喜欢到处跑,难免会碰上黑白无常。”
“他又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若是碰上黑白无常,肯定完了。”
卫哲:“……”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又看见阎鹤对他补充道:“你也不想看到我们连一年半载都没有对不对?”
卫哲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市中心车流不息,霓虹灯闪烁投出光影,卫哲拎着车钥匙,不经意一抬头却愣在原地。
阎鹤低头看着腕表上的时间,没怎么在意。
直到听到身旁人愣然叫他:“阎总……阎总!”
阎鹤偏头,望向他。
卫哲愣然指着夜幕的几道身影颤颤巍巍道:“抓了——”
“小白被抓了——”
阎鹤骤然抬头望向夜幕。
只见夜幕一黑一白屁股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雪金白袍,腰间上拴着两条长长的锁链,跟在黑白无常身后。
但又过了一会,卫哲又迟疑道:“等等……”
“小白怎么牵着黑白无常走?”
阎鹤凝神一看,发现夜幕中的三只鬼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白无常往右跑,黑无常往左跑,腰间拴着铁链的小鬼往中间奔。
三个鬼如同三角形,谁都不让谁,仿佛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一样,拼了命地望前奔。
半空中,黑白无常如同往常一样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谁都不让谁。
小鬼铆足了劲,憋红了脸,狂拉着铁链喊道:“别吵了,都听我的,走中间——”
见喊不动,小鬼索性直接两条铁链一起拉,将黑白无常拉在自己身后,朝中间那条路狂奔而去。
刚开始还拽不动,憋红了脸的小鬼扭头无能狂怒:“走中间——”
“我说走中间——”
吵吵吵。
有这吵架的功夫都能勾三个鬼了!
腰间栓着两条铁链的小鬼硬是牵着黑白无常狂奔在半空中。
卫哲颤颤巍巍喃喃道:“一年半载?”
“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谁家的压床小鬼腰间拴着两条铁链牵着黑白无常走?
那可是黑白无常!
活生生的阴差!
谁家的压床小鬼跟遛狗一样带着两个黑白无常在半空中狂奔?
还让黑白无常走中间!
卫哲悲愤欲绝,手指发抖指着半空中的小鬼道:“他只是个压床的小鬼?!!”
阎鹤:“……”
他沉默,双手插兜,看着自家小鬼憋红了脸,拽着铁链,对着想扭头跑的黑无常愤怒道:“中间!中间!”
“勾股定理懂不懂!”
“不懂就跟我走中间!”
看起来宛如冷面煞神的黑无常默默地牵着小鬼的链子,走回了中间。
一向又乖又听话的小鬼朝着白无常愤怒训斥道:“还有你!”
“偷偷摸摸要往哪里走!”
“给我回来!”
白无常悻悻然地扭头,牵着链子跟着小鬼在半空中狂奔。
阎鹤沉默。
卫哲麻木地搓了一把脸。
这还用考虑一年半载的问题吗?
看小鬼这模样,地府都他妈要改姓慕了吧?
阎鹤沉默看着拽着铁链的小鬼一拖二狂奔消失在半空中,终于想起了前几日小鬼同他说的干大事。
确实是大事。
黑白无常都快要成慕白的小弟了。
但阎鹤还是一贯维护自家的小鬼,觉得自家小鬼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他转头对卫哲若无其事道:“按照勾股定理。”
“朝中间走确实是对的。”
卫哲:“???”
半空中的小鬼已经拽着黑白无常狂奔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了报酬干活自然要勤勤恳恳,尽心尽力。
黑白无常完全没有想到小鬼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们平时虽然也勤恳干活,但是完全没有到如今这般地步,
小鬼就如同周扒皮再世,让黑白无常两人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去掉吵架的时间,再加上神奇的勾股定理,如今铁链上勾到的游魂一长串飘在半空中,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刻也不停地往地府送人。
如此做派,以至于到了凌晨,黑白无常就已经把今日的工作给干完。
要知道,按照往常,他们可是到黎明前都收不了工。
但是小鬼一来,凌晨一点,他们便已经收了工。
黑白无常蹲在路边,看着小鬼蹲在一旁,手指晃动,哗啦啦地狂翻着生死薄。
甚至因为翻不到新的名单,小鬼还茫然抬头问他们:“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白无常沉默了一下,他神情复杂道:“因为该勾的都够勾完了。”
生死簿上怎么没人了。
活阎王都问不出这话。
小鬼愣了一下,他捧着生死簿,抓了抓脸,问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也想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他们也从来没有那么早收工。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还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跟彼此吵架该往那条路勾魂才能近一点。
左思右想,两人想到地府还有一些未处理的陈年业务,问了问小鬼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去地府瞧一瞧。
小鬼起初一听,脑袋都摇成拨浪鼓,神色惊慌地连连后退。
开玩笑。
他一个小鬼同黑白无常做交易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
怎么还主动往地府上跑?
黑白无常又同他保证,绝对不会将他捉下地狱,只是带他回去处理一些陈年业务而已。
小鬼还是疯狂摇头。
直到白无常笑眯眯同他说:“小先生,真的不去瞧瞧地府吗?多认识认识人也好。”
“牛头马面知道吗?指不定以后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到的是牛头马面。”
“更何况我们如今又同小先生一起共事,自然可以带小先生认识认识牛头马面。”
“倘若小先生的情缘死后碰见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又认识小先生,说不定会照拂一二。”
蹲在路边的小鬼愣了愣,露出了犹豫了神色。
黑白无常一唱一和,一来二去还真给小鬼劝心动了。
他把生死簿夹在腋下,跟着黑白无常一同去了地府。
地府的入口是一片被迷雾遮挡的丛林,阴沉森寒。
小鬼跟在黑白无常的身后,穿过那片阴森森的丛林,进入了地府。
地府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他作为小鬼,对阴曹地府自然是畏惧,以至于想象了许多血腥画面,但眼前的地府却没有什么血腥画面。
只不过冷倒是真的冷,泛着冷飕飕的凉气。
一路上有许多长相怪异的鬼差同黑白无常打着招呼,打趣着今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晚,白无常笑眯眯地打回招呼,黑无常则是肃冷着脸,并不说话。
众鬼好奇的目光落在黑白无常身后的小鬼。
只见这小鬼长得白白净净,神情也并不呆滞,瞧着什么清晰,身上也没有捆着铁链,甚至腋下还夹着生死簿。
众鬼一时间议论了起来。
没等小鬼听清楚一群人议论了什么,他就跟黑白无常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阴森屋檐下,长廊尽头是两扇紧紧锁住的门,上面挂着黑白无常的名字。
白无常吹了一口门上的灰,只从门上积的灰便能知道两人到底有多久没来。
小鬼本以为打开面前的积满灰尘的门,屋里会是一副冷清寂静的场景。
谁知道白无常扭头问他一句:“做好准备了吗?”
小鬼不明所以,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
白无常便猛然推开门,又立马闪身避至一侧,身旁的黑无常同他动作一模一样,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鬼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文书挥洒下来,似乎要将人淹没,各种各样喧闹的声响如同潮水一把霎时间涌入耳中。
黑白无常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咆哮结束后,才热情洋溢地带着小鬼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慕白才发现门里的屋子大得出奇,几乎一眼望上去没有尽头。
仿佛偌大的藏书架,又高又大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籍。
屋子里的鬼差们忙得不可开交,交谈声咆哮声翻纸声夹在在一起,嘈杂得几乎如同菜市场。
到处飞扬的文书飘落地后又悠悠地飘起来回到原先的位置,满屋子都是到处飞扬的文书。
“抄抄抄,一天到晚又要抄,那边多签了一个名字,这边又得重抄,拿脚拿手抄都赶不上他们三天两头的改动。”
“四十八号的文书在哪里?四十八号的文书有没有找得到?四十八号的文书能不能拿过来——”
黑白无常显然对闹哄哄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娴熟地躲避着四处乱飞的文书,还能抽空回头同小鬼说这些东西不会伤人,让他不会害怕。
慕白愣愣地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带着他走到自己平日工作的地方,书桌上摞满了各种等待处理的文书。
小鬼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们后面,看着黑白无常两人开始处理文书。
刚开始两人还能端着样子,像模像样地翻阅着文书,结果翻了几本后,两人就开始头碰头地骂起来。
一会说这个老古板要求真多,一会说签字签字,一天到晚都要签字,压根就没人想要签这个字。
两人骂完就把文书乱丢,专门挑好处理简单的文书处理。
小鬼坐在板凳上,看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黑白无常还在一堆文书里狂翻着好处理的文书,以至于翻了几十遍,都还不放弃。
慕白看了一圈,发现整个屋子的鬼差都跟黑白无常一样。
热爱吵架,脾气暴躁。
一个小时已经有三个鬼差干了起来。
原因是彼此都没有空在彼此的文书上签字,导致了双方的文书进进入不了下个流程。
周围的鬼差似乎都已经对那三个干架的鬼差习以为常,一边骂骂咧咧地处理着文书,一边避开打架的鬼差。
慕白观察了一下,发现半个小时前处理一份文书的鬼差,半个小时后还在处理同一份文书。
那鬼差一边骂骂咧咧,但拿着笔的手却一直没停,但文书却翻都没翻页。
慕白迟疑地望向白无常,问那鬼差到底在处理什么,怎么半个小时都不见处理完毕。
白无常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他在誊抄已经投胎的人前世的生死簿。”
慕白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懂。
白无常跟他解释,每个人都有前世今生,这些东西都是记载在地府的生死簿中,每个人的前世今生的详细信息都要誊抄备上好几份,放在地府的不同部门。
每一个变动,例如投胎,死亡,那人的生死簿都要发生变动,那么誊抄的生死簿都要重新誊抄备份,重新送往地府的各个部门。
这个要求地府的各部门都是怨言颇多,誊抄的生死簿放都快放不下,都快没地方腾地。
誊抄的生死簿都要各个部门确认无误后才能上封条存放,连轴转的地府各部门早已经是怨声满天。
慕白看着文书,想到了平日里阎鹤处理的公务,很多时候都是在电脑处理几下就可以完成确认。
甚至还有一些表格,能做到让很多人在上面签字确认,压根就不用一趟一趟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