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方宸重重反扭他的胳膊,7553被彻底控制在床上,双眼的渴求却越发浓烈。
温凉走到一旁,弯腰拿起那支打了一小半的镇定剂,快速而准确地扎在7553的臂弯间。
瘦如干柴的人挣扎了片刻,最后,头一歪,彻底趴在了病床上。眼角的泪水沾湿了被褥,还在无知无觉地流淌着。
现在,只有温凉知道7553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于是关听雨站得更近了些,低声向他求教。
“温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温凉稍微闭了闭眼,似乎这样强烈而尖锐的负面情绪让他有些不舒服。
“原航多年睡在虚假的程序世界里。他习惯了长莺给他编制的美好梦境,突然被唤醒后,不能接受现实,以至于他认为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指向窗外的荒土黄沙、破碎的屋脊玻璃,最后,指了指长莺逃跑时掉落的工牌。
“生活是假的,父母是假的,连暗恋的对象,也是假的。”
关听雨:“……”
虽说如此,可这样的反应也着实太过激了。
尤其是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向一个照顾他多年的女人。这样的冷血,让人无法对他产生共情。
温凉淡淡地瞥了原航一眼。
“由于他的心智还停留在十八岁,太过脆弱。他无法接受这一切,选择了一种幼稚的方式逃避现实。想要他在两天内恢复神智、出庭作证,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关听雨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她本想趁7553清醒,教他两日后上庭作证该如何言行举止,才能给出最有力的一记攻击。
可现在,面对一个精神紊乱、语言失调的病人,所有的成算都化为了一记泡沫。
谁会相信一个可怜的疯子说出的话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她去哪儿了?
屋内众人一时陷入沉默,刚刚才燃起的希望又被7553这样的精神状态给浇灭了一大半。
一切都那么不顺利,方宸的事也是,7553的事也是。几人一筹莫展,只得暂且退出病房。
任钱被方宸赶回去休息了,剩余几人在幽黑的走廊上并肩而行,压抑着的沉默让短短一段路显得那么漫长。龚霁疲惫地压了压眉头,忽得一凛。
似乎...还少了个人。
“夏旦,还没睡醒吗?”
经他一问,几人表情均是一变。
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小丫头了。
几人急匆匆地赶去夏旦休息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着的,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床上还有衣服碎片。月色洒在空空荡荡的床铺间,有种让人心慌的错觉。
走廊上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似乎在偷窥其间。
方宸眼尖地捕捉到了那抹不怀好意的侧影,立刻抬手,射线轻易穿透墙壁,重重贯穿了那个不速之客。
一声悲惨的嚎哭在走廊上响起,关听雨出门把心里有鬼的小贼拎了进来,一脚踹在了地上。
“少团长饶命,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黑壮的青年面如土色,抖似筛糠,不住地磕头。
“为什么躲在这里?”
关听雨半蹲在他面前,手里的黑枪抵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
“眼珠子乱转,在想借口;嘴角下撇,是在害怕。嗯,心里有鬼~”
关听雨黑枪慢慢下移,枪口抵在他的胸口,轻轻地往前一推。那黑壮的青年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吓,带着哭腔崩溃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喊道。
“对不起,少团长。我当时喝醉了,我...”
“你干了什么?!”
关听雨细眉一竖。
黑壮青年不敢说话,懦懦地摇着头。
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龚霁此刻沉默地走上前。他接过关听雨手里的枪,揪着青年的头发,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
一板一眼的人,杀意起时,也是昭昭深重。
“你,对她做了什么?”
“龚哥,你别误会。我只是看那丫头一直想见咱们关团长,就告诉她,听说关团长特别喜欢珍藏字画一类的奢侈品...如果她想要见关团长,就去想办法弄点回来...”
关听雨一巴掌直接抽了过去,‘啪’地一下,极响亮。黑壮青年被扇飞,滑出去半米远,捂着脸,同手同脚地爬了回来。
“...少团长。”
“你这话,不老实。”关听雨余光扫见床上的碎衣料,用被子稍微盖了盖,又扇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说实话。”
黑壮青年低着头,蓦地,也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
“少团长,龚哥,对不起...我,我喝了点酒,不清醒。我记得,我当时说了点大话,说我有门路...但是...但是得好好孝敬我...”
话音未落,另一道耀眼狠厉的电蛇重重咬上他的侧肩。方宸单脚踩住他的肩部灼伤的黑洞,用脚尖一点点碾。
“孝敬?”
声音森寒,充满血腥戾气。
青年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反抗,只是咬牙低着头,颤抖地说:“方兄弟,我应该,应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你很自豪?在跟我讨赏?”
方宸掌心裹着骇然冲撞的电子云,如同渗血的荆棘。呼吸被掐在咽喉处,青年脖子憋得通红,双眼翻白,几乎要窒息。
“她去哪了。”龚霁问他。
“我...我不知道...”
“她,去哪儿了?”
龚霁右手扣动扳机,电磁炮精准击穿黑壮青年的手腕中心,不偏不倚。血液‘砰’地涌了出来,如同沸腾的河流。
冷静自持周正端肃的龚霁很少有这样的失态。
他又一次举起了枪,枪口对准的是那人的肩膀。他的手指肌肉绷得僵硬,无法自控的杀意散在他周身,让人不敢直视。
关听雨想劝,却被温凉拦了。
冷眼旁观的温美人散漫地靠着墙,淡笑着拨弄着垂落锁骨的黑发。
“别拦。最近诸事不顺,见见血的话,说不定就顺了呢。”
“温大哥,我知道你们生气。可,还要靠他找到夏妹子...”
“找人的活交给方宸。这个畜生么,留口气就行了。你说呢?”
温凉懒洋洋地抬眸,与方宸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杀心。
“嗯,杀人就不必了。”方宸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唇角,“弄残就行。”
地面上一滩深黑的血迹,黑壮青年气息奄奄地倒在其中,口鼻朝下,生死未知。
几双军靴踩着血迹、毫无怜悯地踩过‘尸体’,当做擦脚布。
“她会去哪?”
关听雨难掩焦急。骤然接手了这么一个匪徒团,她确实力有不逮。这件事,虽不是她的过错,但她难辞其咎。
“...夏旦心情不好会去吃东西。食堂里我找过了,没有。”
“我打听过了。这几日,有其他散兵军团在孤村外徘徊。虽然大多数的散兵军团之间都是对抗关系,也不乏有一些中立的军团通过贸易维持生计。小夏旦会不会去村外,去买什么字画一类的奢侈品?”
温凉沉吟片刻,推测了一种可能性。
“...她是为了我。”方宸默默地攥紧了拳,“我去找。”
“我跟你一起。”
温凉话音刚落,龚霁已经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脚步极快,却失去了平素的稳重,显得狼狈又茫然。
身旁的温凉和方宸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留关听雨在原地。她疲惫地按着眉心,副官桑洛递给她一杯水:“巡察长,我现在就让手下的人都出去找夏向导。”
关听雨抿了一口。
温水驱散了她眉间的疲意,让她混乱的思绪得以归位。她揉了揉小副官的头,说:“快点去。我怕,这丫头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桑洛点点头,才走了两步,身边的磁场感应器却响了起来。巡察队常年在地心大陆各处奔走查案,身旁必备磁场感应器。这样尖锐的警报声,最近常常响起;而每一次的警报,都意味着恐怖的破坏与无尽的危险。
桑洛脸色一变,立刻取下感应器,接受信号。半秒后,他惊慌地看向关听雨,喊道:“巡察长,是八级地磁风暴!!”
近些年来,地磁风暴逐年加重;甚至有专家预言,两年后的地磁风暴,足以毁灭人类。
“立刻通知所有人,躲进掩体内,非必要不准出门!”
关听雨立刻拧开耳机,利落地进行人员调配。沙蝎团虽然是散兵集合,却常年与地磁风暴打交道,因此,危机来临时,并不显慌乱。
“不好!”
关听雨似是想起什么,她扑到窗台上,在黄沙四起的大漠间左右巡视。烟尘大作,磁场紊乱,逐渐崩坏的天空幽幽灰暗,天顶像是要掉下来一般。
“桑洛,立刻点五十人跟我走一趟,去救人!”
关听雨冷静地丢掉耳机,大步走向翻卷的黄沙深处。
夏丫头,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陌生的感情
恐怖的地磁风暴愈演愈烈,空气像是藏着软针,一点点地往人皮肤里扎。孤村外不远处,驻扎着一个十五人的小队,他们正收拾细软,互相搀扶着向掩体的方向走。
“这鬼天气。”
他们边骂边吐嘴里吃进去的沙子。
“都是为首长卖命,凭什么我们出卖最多的苦力,却是最后撤退的那一批?要是能做关首长的贴身护卫,早就跟他一起躲进掩体了。”
纷乱的沙尘让他们看不清道路,只能窥见不远处,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正并肩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三人的军装衣领被狂风刮得飒飒作响,可身影却不动不摇,仿佛这恐怖的地磁风暴对几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灾难。
“你们,见过一个这么矮的小丫头么?”
一个美人率先开口,抬手比了比,大概到自己的腰。
“没见过,别挡路!”
小队头领不耐烦地推开温凉,反被站在他身旁的方宸扭了个过肩摔。
方宸用脚掌踩着头领的侧脸,右手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瓶散发着清香的药剂:“没见过,那这瓶高级营养液是从哪来的?”
“要你管,给爷滚开!”头领抬手一记电子流束,狠狠地咬向方宸的心脏,却被对方轻巧化解。
那星点青色电光消散在空气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头领此刻才知道这灰头土脸的三个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不住地倒退,身后的队员围成人墙,护住了头领,怒吼道:“来关首长这里闹事?!”
“不是闹事。我们,找了一路,线索,指向这里。你们,见过她吗?”
龚霁开口,声音克制嘶哑。
他右手攥住无色的营养液,拇指紧贴瓶身,似乎还能触碰到夏旦的温度。
“没见过。”
头领硬着头皮说,可他的心虚早已将他出卖。
方宸右手握紧,指节咔嚓作响,电子云从指缝间散逸,如同藏锋的刀刃。温凉稍微勾手,无形的电子云在核心的牵引下,一瞬化作冷厉的利剑,无色冷锋划过空气!肩胛骨被割穿,血飞横流,身后背包里的东西混着血液哗啦啦地掉落。
夏旦的手绢和瓶瓶罐罐,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龚霁喉咙发干,喉结缓慢地下滑,像是要咽下心底的无措和痛意。
他蹲下,一件件地拾起,然后,慢慢地拂去上面的血和尘土。
“...她呢?”
头领不胜其扰,烦躁地摆了摆手:“傻乎乎的小丫头,想要见关首长,这怎么可能?骗了她的东西,打她走了!你们让开,别耽误我们撤退!”
龚霁低着头,右手握着那本笔记。
他缓缓地抬眸,神情依旧隐忍克制,可瞳孔深处却裂开了一道道极细的红血丝,像是极力压抑怒气后自伤形成的裂纹。
“...有时候。我也很想疯一次。”
身后,地磁风暴拔地而起,如同一场不会停歇的飓风骇然过境。三人身影交织其间,与飓风共舞,毫不留情地横扫一切。
十五人小队如同荒草被屠平,几个呼吸间,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
“夏丫头在这里!!”
关听雨的声音穿过喧闹的风沙与呻吟,暂且压住了几人的杀意。
龚霁猛地回头,看见满脸脏兮兮的小丫头正高兴地朝着他挥手。
她手里拿着一串银色的钥匙,高高地举在手里,蹦蹦跳跳的,像只快乐的小兔子。
小向导从关听雨的身边一瘸一拐地跑向了方宸,笑着将那串银色钥匙搁在她方哥哥的手掌心。
她骄傲地拍了拍胸膛,又打着手势,说,她成功见到了关首长。关首长很喜欢她的字,说她的字很好看,一开心,就把脑电波模拟控制仪的机械钥匙给她了,这样,方哥哥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夏旦鼻尖全是灰,脸上也脏兮兮的,衣服破了几个洞,衣摆处还有撕裂,狼狈得像在泥潭里打了个滚;可她全然不顾,只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方宸看,似乎想要得到一句夸奖。
方宸心口一酸。
他弯腰,双手搭在夏旦的肩上,关切地问。
“谢谢,丫头。你...没事吧?”
夏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却老气横秋地摆摆手,拍着胸口表示,自己是老江湖了,人渣见得多了,不会轻易受伤。
温凉安抚地扶着夏旦的背,将她送到了龚霁面前。后者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双眼一直追着这个娇小的身影,唇角绷得很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旦疑惑地眨了眨眼,两步走近,张开双臂,如同往常一般,用力抱住了她的老师。
软乎乎的脸蛋贴在了龚霁的腰侧,睫毛轻扫手臂,呼吸里夹着笑,细细地洒在他的皮肤上。
龚霁脑中似乎有一根弦断了。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全面崩溃。
夏旦掌心忽得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精神波动,酥酥麻麻的,痒痒的,像是坦荡的原野生出了十里绿柳。
夏旦的心脏无规则地重重跳了两下,像是与之轻轻应和。
她有些不适应,误以为是不舒服,于是,她怯怯地收回了手,后退半步,解释的手势打了一半,双手却被龚霁牢牢地抓住。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鲁莽,不要冒险,不要...站在我保护不到的地方。”
夏旦很想反驳,可龚霁紧握手臂的力道有些大,她只能吃痛地低呼一声,咫尺之间,被迫抬头看向龚霁的眼睛。那总是月朗霁清的瞳孔里压着无边的情绪,让人看不清他的心绪。
夏旦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明明之前遇见了无数生死与阴谋,她都没有退缩过;可偏偏,她害怕这双眼睛里承载的情绪。
好奇怪。
她躲在温凉身后不敢出来,揪着他的衣角,只露一只眼睛,无措地打量着龚霁。
“...对不起。”
龚霁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背过身,低声对方宸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给我几个小时就好。 过后,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帮你编程序。”
“我送你回去。”见龚霁还要拒绝,方宸无奈地说,“以你的状态,能一个人走过地磁风暴?”
龚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得轻轻笑了声:“你说得对。我今天,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他余光温柔地落向温凉身后藏着的那个娇小影子。他半蹲下,仰头看着丫头,轻声道:“别害怕,我只是一时...核心不稳。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你...别怕我。”
“……”
夏旦犹豫地点点头。
心脏还在跳,跳得乱七八糟的,让她呼吸不接,也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
龚霁起身,微微笑了笑,笑容一如往常温和,却显得有些落寞。他转身,与方宸并肩而行,再也没有往常安抚的拥抱。
夏旦心口空落落的,想开口挽留,可声音太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她揉了揉胸口,求助地看向温凉。
“这东西,我教不了你,得自己理解。”温凉牵起小丫头的手,“等你开窍了,就懂了。”
他回眸看了一眼风沙中伫立的掩体,沙蝎团的旗帜绞在风里,看不清上面的蝎子图样。
温凉眼眸微眯,心里总有股异样的感觉,却因记忆的缺失而无法辨别这情绪从何而来。
夏旦担忧地拽拽他的衣袖。
温凉回神,微微一笑:“走吧,回去休息,早点开窍。”
桑洛目送几人横穿地磁风暴。
“巡察长,他们就这样只身跨越大漠,真的没问题吗?”
“不要紧。有S级哨兵向导在,这种地磁风暴还伤不到他们。倒是你们,赶紧进来。”
关听雨打开破旧的暗黄色大门,在飓风来临前,将十五人的小队通通塞进了那间几十平米的掩体中。
关山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他的右手边放一本翻边的笔记,左手侧搁一杯温水,鼻梁上架眼镜,见关听雨带了那么多人来,他也只是打了手势,让自己的护卫靠边站,挤一挤。
“守在外围的那十五个人,我已经帮你处理了。”关听雨说,“欺下瞒上、不守军纪的士兵,不该留在你身边。”
“好。”
“老东陆军军法严苛,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爸,你卸任以后,是不是变得太仁慈了?”
“所以,我不是默许你处理他们了吗?”关山喝一口水,翻一页书,“再说,我都把脑电波模拟控制仪借出去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终于想通了?要帮我们了?”
关听雨单手撑着桌面,凑到关山身边,眼尖地瞥见,他手里正拿着总塔发来的最新情报,是关于柴万堰三次公审的。
“奇怪,平常,你不是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吗?”
关听雨见到这情报夹在一个褪色的文件夹里,似乎时间很长了,并非是新取用的。
有些奇怪,但习惯使然,关听雨从不对父亲的做法加以揣测。
“总塔已经到了这种危急时刻,我确实也没办法再躲清闲了。”关山淡淡解释了一句,摘了眼镜,敲敲身旁的凳子,让女儿在他身边落座,“汇报吧。”
中年人抬眸时,眼底又唤起了昔年纵横沙场的英武气,关听雨微笑,摘了军帽,端正地擎在臂弯中,眉眼凛然:“是,将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敢,我就帮你
一道无色光自方宸的头顶扫过脚底,根据电子轨道可延展性、规律性、结构强度与电子数量多项指标评估后,方宸的等级稳定在S-级。
“S-吗?”
方宸插兜站在显示屏后,垂眸思索。龚霁坐在仪器后,反复核算了几项指标,才慎重开口:“嗯,你现在还没有达到S级哨兵指标参考值,其实,老温也是,远没有达到他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
方宸看一眼靠窗台打盹的温美人,眉心微皱。
“原因可能是什么?”
“我也说不准。因为缺少S级哨向实验样本,这些年对高等级进化的研究也停滞不前。进化部用的,还是你们两人当年留下的检测报告。”龚霁说,“或许,是因为你们的记忆还没有恢复的原因。记忆,是构成精神的重要元素。等到某天,你们找回了记忆,也许能力也会随之提升。”
“无所谓。”
方宸对恢复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他现在只想尽快适应精神控制,对其产生抗性,避免误伤他人。
面前,纯白色的脑电波模拟控制仪慢慢打开舱门,门内有隐隐的冷气传来,朦胧如仙境。
可再美的陈设与氛围,也掩盖不住里面的凶险。
方宸摘掉身上所有的挂饰,包括胸前口袋里藏着的那半枚戒指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半只脚踏入舱内,仿佛那一刻,他放弃了什么无比宝贵的东西,眼中的光骤然黯淡,如同失去了月色的湖,深黑一片。
蓦地,手腕处传来柔软的触感。温凉不知何时张开了眼,他就这样拉着方宸的手,眼底略有些红。
“可以不去。”他说,“你知道,我不怕受伤。”
方宸轻轻掰开温凉的手,丢给他一张毯子,布料不偏不倚地蒙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不愿意看到温凉的为难与怜惜,因为这会让他软弱。
方宸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捧起银灰色电线编制成的头盔,戴在头上。他双臂搭在扶手处,‘咔哒’清脆一声,银色的锁扣自下而上环住了方宸的手腕。
“你的右手边有一枚紧急制停按钮,方形,红色。如果受不了,记得按下去,我会停止一切程序。”
龚霁的声音自扩音器处传出,隐隐有担忧。
“知道,关门吧。”
不过半分钟,方宸的嘴唇已经冻得微微发颤。冰冷的环境有助于安定情绪,让哨兵不至于暴走。
方宸沉默地握紧了冷如寒冰的扶手,眼看着厚重的舱门慢慢关合,忽然,一只手扒住了舱门的边角。
异响惊动了独自沉思的哨兵,他讶异地抬眼,看见他的向导正裹着刚才的毯子,侧了半边身,艰难地挤了进来。在方宸要杀人的目光中,温凉无畏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呵气,哆哆嗦嗦地弯着眼睛笑:“别这么看着我,外面太热了,我进来凉快凉快。”
“...出去。”
要不是双手被锁住,方宸早就把温凉拎出去了。
温凉凑得更紧,贴着方宸的腿,用手臂轻轻抚着哨兵不停打战的皮肤,边摸边朝他眨了眨眼:“所以我聪明啊,等你被锁住了以后再溜进来。”
“温凉,我最后说一次,出去。”
方宸的语气比空气还冷。
自两人互通心意后,方宸再也没有用这种拒人千里以外的语气跟温凉说过话。
如此,必然是极怒。
“不出去。”
温凉温柔微笑,话语却很坚决。他猛地一推,将舱门牢牢合上。
检测到门锁扣上,舱内四角的指示灯骤然亮起,两人嘴边呵出了白汽,像是独立冰雪天地间还未化尽的雪人。
“你又发什么疯?出去!”
“别赶我走。”
无视方宸的痛斥,温凉蓦地握住了哨兵的左手,搁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那双嘴唇还有热度,印在方宸冰凉的手背皮肤上,暗流如温泉,细细地淌遍方宸的周身,轻易驱散了血液里的寒冷与恐惧。
“向导的职责是陪伴、引导和破障。从前我没有做到,可现在,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方宸指尖稍动,便被温凉握在手心暖着。
见骂不听、又赶不走,方宸还是放弃了,无奈地轻叹。
哨兵的眼瞳黑得很纯粹,像是两颗无比干净纯粹的宝石。温凉摸他眼睛,愉悦地歪了头。
“狐狸真乖。”
方宸定定地望着忙前忙后的温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释然一笑。
他的身体微微向后,脊背松弛地贴在靠背上,细长眼眸上挑。
“你留下,只是因为向导职责、搭档情义?”
温凉抵唇低笑。
他知道方宸想听什么。
哨兵的高傲被向导亲手捧了回来,宛若初见时的狡黠、深藏算计。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温凉弯腰至方宸耳侧,低声密语,全面投降。
“我留下,因为我爱你。”
舱门紧紧地关着,任由窗外月落日升。柔和的晨曦漫过窗台,轻扫过银白色的舱体,莹然明亮。舱体四角的信号灯连续高频闪动着,已经连续运行了五个小时,连机体的电阻丝都变得十分烫手。
任钱死死地盯着哨兵机体理化指标,几乎不敢眨眼;龚霁操纵着信号源强度,同时根据哨兵精神信号反馈不断修改主程序运行。
两人的精神高度紧绷,以至于关听雨端饭进来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么样了?”
任钱吓了一跳,回眸对上关听雨关切的眼神,愣了片刻,才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不太好。”
“怎么说?”
“共模拟了十三次精神控制,方宸一次都没有成功挣脱。”
“的确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关听雨叹息道,“本来就没有成功的先例,偏偏时间还卡得这么紧。”
龚霁又一次握住了通讯器话筒,向舱体内低哑着声音重复了第二十遍预警:“方宸,撑不住就按下按钮。”
半分钟过去了,舱内没有传来任何信号干扰。
龚霁看向任钱,任向导仔细地评估了所有的生化信号,气恼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活着,还有意识,这小子还想再试一次。”
“……”
龚霁紧紧握着话筒,低下头,下颌被咬得很紧。
关听雨右手搭在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这是他的选择。”
“我在想,是不是程序编写出了什么问题?按理说,面对十三次强度循序渐进的精神刺激,他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
“因为,你们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循序渐进,只会让他逐渐沉溺在精神控制里。你真以为温水里的青蛙会懂得反抗出逃?”
一道虚弱的女声自门口传来,每个字都冷静客观。
“你要做的,是用强烈的精神攻击给他刺激,激发他灵魂里的反抗精神。”
几人回头,望见削瘦憔悴的长莺正肩披外衣站在门口。她脸颊的血肿还没消去,一道长长的血痂从颧骨蔓延至嘴角。这伤口并不严重,可不过半天时间,她的气色变得极为糟糕,眼窝泛着不正常的青黑,仿佛一夜间失去了精神寄托。
关听雨疾走两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纤弱女人。
她的体温很高,手掌握着的手腕都很烫。
她借力,一步一踉跄地走向显示屏前。她眯起眼睛,用模糊不清的视线凝视着数字代码。
看了十几分钟,她平静地夺过龚霁手里的话筒,自顾自地朝着舱内的方宸说:“我打算把电流密度调到最大。意思是说,你承受不住会死,或者会疯。但是也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打破死亡的阴影,拥有对抗外加精神控制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