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方宸那种嘴硬心软又护食的性格,绝不会放着受伤的向导不管,而把选择把自己死死地关在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地方。
那就只剩了一种可能性——温凉的伤,是因为方宸。
“没有这么简单。”
温凉沉默许久,才缓缓地道出了这些天经历的所有事情。
一件件说来,任钱像在听天方夜谭,直到看见温凉眼底的痛意,他才恍然明白,这些骇人听闻的辛密,竟然是真的。
“那方宸现在...该多痛苦啊。”
任钱胸口又酸又堵,带着鼻音,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父亲把他当做实验品;
大哥囚禁他、折磨他,甚至于精神控制他;
他无法自控地伤害自己的向导,一次又一次;
甚至,还刚刚经历了朋友的死亡。
任钱听着就要崩溃,更别说当事人了。
他大口呼吸,压下源源不断的泪意,低声问温凉:“所以,你才叫我来的?”
“比起我,你更合适。”温凉顿了顿,低声道,“拜托你了。”
“好。”
任钱没有推辞。
他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
空气里的灰尘浓重,气流随着开门一绞,灰尘追着风飞舞,在阳光下像是一团团小火虫。
角落里的人似乎下意识地一颤,防备地绷起了身体,像是重伤躲起来却又骤然逢敌的小动物。
任钱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合上门,踩着满地的脏衣服走了过去。
见到任钱熟悉的五十三号军帽,方宸本是急促的呼吸在慢慢放缓,气息里透着十足的疲惫。
任钱坐在方宸旁边,等了一会儿,见方宸不说话,他便又朝着臭小子的方向蹭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刻意挤着他坐。
方宸眼神微微动了动,想要躲开,却被任钱反手压在身侧。
“借我靠一会儿,大半夜赶路,我要累死了。”
“……”
方宸果然没再挣扎,只安静地坐在原地。
任钱完美拿捏住方宸的弱点,现在,却也只想叹气。
果然,随便卖个惨,就能把嘴毒心软的小子留下。
明明自己难受成这副鬼样子,还在担心其他人的睡眠不足。
真是又笨又让人心疼。
任钱放下左手抱着的一张毯子,给方宸盖了半身。靠近了才看见,方宸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角有淤青,眉骨有擦伤。脖子以下几乎都缠着绷带,可以想象,那下面藏着多么严重的伤。
而且,这小子瘦了。
比上次瘦了整整一圈。
任钱不忍心再看,一屁股坐回地上,揉了揉眉心,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扯东扯西。
“你可不知道,我最近可忙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总塔大发慈悲要振兴五十三号,组织了好多人来给我们盖新塔。修得差不多了,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五十三号,看看咱们新家,怎么样?”
“……”
“老李他们连夜挑灯剪花串,挂得到处都是。丑是丑了点,但你不准嘲笑他们,想笑也给我憋着。”
“……”
“说了这么多,连个点头都不给我?”
“……”
“好吧,反正习惯了你这混小子没大没小。”任钱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酒壶,满了一杯,递了过去,“尝尝,老李给你酿的,桃花味儿酒。”
方宸不说话也不接,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睫垂着,无焦距地盯着虚无的一点。
任钱叹口气,拉起他的手臂,想把酒送到他手里,可发现那枚拳头紧紧地攥着,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任钱疑惑地‘嗯’了一声,用力掰开那小子绷带缠紧的拳头,却怔住了。
从方宸的掌心掉下半枚碎裂的焦黑指环,还有半张破碎的金卡。因为握得太用力,卡的折损边缘嵌进掌心伤口,又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方宸视线终于聚焦。
他艰难地坐直身体,伤痕累累的右手费力地去够那破损的卡和指环。他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灰尘,神情怔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钱看得心酸,喉咙发紧,声音哽咽。
“你别这样。跟我说说话,行不行?”
方宸又看了一会儿,眼睫低敛,嘶哑地开了口。
“...指挥官。”
颤抖的三个字,压着所有无法付诸于口的痛意。任钱眼睛一瞬间就红透了,双臂用力一揽,把方宸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每一次都是这样。我又不是专门给你擦屁股的老妈子,大老远的跑过来,摆个臭脸给我看。现在,以为叫一声我就心软了?”
“...指挥官。”
“...心软了。”任钱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指挥官。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方宸顿了很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像微弱的风,有些呜咽。
任钱手揉着方宸的后背,揉了一会儿,直到方宸身后被他摩挲出了热,整个人不像最初冷冰冰的死人模样了。
“饿不饿?渴不渴?我去让温凉给你拿点吃的来...”
方宸身体又骤然一僵,任钱蓦地顿了话头,而后语气放得更轻,低声问:“不敢见他?”
“...嗯。”
方宸的右手掌心似乎至今还残留着温凉咽喉的脉搏搏动,那种濒临窒息的幻觉,每时每刻都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他颤抖着闭上了眼,右手重又蜷起,倏而无力地垂下,自暴自弃地笑了:“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很难相信,这种厌世的话竟然会是从方宸嘴里说出来的。
任钱瞪了他半天,用手指颤抖着指着门外:“是不是温凉给你传染了?你等着,我去找他算账。”
说着佯装要走,方宸下意识地去拉任钱的手臂不让他离开。那双狐狸眼睛里盛着极力压抑的脆弱,像个故作坚强的孩子。
任钱心一软,重新坐回了他身边。
“不走。我给你倒点酒喝。”
“我酒量不好。”
“醉就醉,怕什么,我在这,谁还能把你给欺负了?”
任钱豪气干云地倒了一杯,方宸接过,在手里转了两圈,慢慢地抵在唇边,仰头闷了进去。
是甜的,甜得有点腻了。
像是老爷子们无处安放又浓烈过头的和蔼与关爱。
方宸掌根压着眉头,嘴角抿得很紧,胸口随着喘息深深地起伏。任钱又给他倒了一杯,方宸却推开了酒杯,夺过酒壶,直接咬开封口,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灌得眼角发红。
“慢点,不够还有,咱们回家喝个够。”
任钱替他顺着背,虽然知道方宸一杯就倒,但也不在乎在此刻哄哄他。
果然,喝多了的方宸身体发软,靠在墙上坐不住,左晃右晃,就是不肯向任钱求助,还得任指挥官拉一把,才肯俯就借着他的肩膀坐稳。
“我,终于找到了真相。”方宸垂着眼睛说,“但...真的很可笑。”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任钱心疼地开解他,“什么报仇、什么找真相,你没必要为了过去的事情,搭上你的一生。”
“我的一生?”方宸低低地笑,喉结轻颤,听着却无边悲怆,“一个不该存在的实验体,一个会伤人的怪物。过去如此,将来,还会是这样。是不是...如果当年我没有逃出那间实验室,一生都被囚在那里,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了?有些事,不会发生;有些人,根本就不用死。”
“当然不是!胡说什么!”
任钱极力反驳。
“呵。”
方宸又笑,醉意上脸,苍白的脸颊涌起两片极淡的红。他的头无力地垂着,睫毛下压,像是液位高涨的水坝,极力压抑着澎湃的潮涌。
任钱心疼地捶胸。
他知道方宸其实什么都懂,但此刻,所有理性都在令人窒息的事实面前瓦解崩溃,再多劝慰,也无法消解他内心的愧疚和痛苦。
所以,他放弃了劝说。
他单手勾着方宸的脖子,头碰着头,给他讲故事。
“我跟刘眠的事,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被那个人背叛后的整整三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任钱说,“有天,憋得实在难受,根本喘不过气来,手脚发抖,被人送到医务室里。军医查了一顿,给我扎了针,没什么用,该抖还是抖。”
“……”
“然后老李就来了。他把我背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给我了一瓶呛人的烈酒,就搁在我眼皮底下,撅着屁股对着我眼睛吹。”任钱指了指自己浅浅的眼窝,心有余悸地说,“辣得我呀,哭了整整三个小时。”
“……”
“然后就好了。”任钱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那一晚,我睡得特别香。”
“……”
“别这么抗拒,也别硬扛着。这可不叫坚强,这叫逞强。”任钱掐了掐方宸的脸蛋,“小子,只有容许自己的懦弱,才能算是真正的勇敢。”
“...是吗?”
“嗯。”
任指挥官抹掉眼窝的泪意,摘下了五十三号军帽,轻轻地搭在方宸的头顶。帽檐压过了前额,挡住了方宸的眼睛。
“有我陪你哭,不丢人,是吧?”
过了许久,一滴泪划过侧脸,在帽檐的阴影掩护下,慢慢滴落下颌。
任钱装作没有看见,又替方宸把帽檐向下压了压,悄悄地起身,留给他一个释放的空间。
出了门,看见温凉还在门口站着,寸步不离。
任钱擦了擦眼泪,说:“他醉了,你进去陪他,没事的。”
“再等等吧。等他准备好了,我就进去。”
任钱叹了口气,拍拍温凉的肩,将这进退两难的困境留给了他们二人。
除非他们自己想明白,否则,这死结终究是无法彻底消解。
温凉在门外守到夕阳落尽,明月高悬。
屋内逐渐凉了起来,温凉终于推开那扇门,站进了那间逼仄的储物间。
方宸靠着墙睡了,月光洒在他身前半米,只映亮那只破碎的戒指。温凉慢慢地走上前,拾起那枚戒指碎片,然后单膝蹲在方宸面前,用手替他拨开垂落的发丝。
细碎的声音略微唤醒了方宸的神志,他模糊着抬眸,看见明月清辉落在一人的肩上,而那人正低头看他。
“温凉。”
他轻声喊,声音裹着朦胧的醉意。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腰间搭了一只熟悉的手,力道温柔。方宸借力坐了起来,被拥入怀中。滚烫的额头抵着那人的肩,被肩膀处的凉意激得一颤。
又有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覆在他的前额,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伤口发炎了,发烧了。我们出去好不好?”
那人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声音低沉,耳膜震得方宸又是一颤。他摇了摇头,低声说。
“不想出去。”
方宸难得一见的怯懦和踌躇,温凉没有逼他,只是轻声地说了一个‘好’。
似有脚步声响起,又消失,房间里重回安静。
方宸恍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思绪混沌地在噩梦里沉沦,身体里像是有火烧过,疼得他大汗淋漓,一度窒息。
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方宸很想就像这样睡过去,再也不用理会这荒诞的现实。
“方宸。”
可是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眼皮好沉。
方宸努力撑了撑,掀了一道缝,在狭窄的一线光影间看见了一张焦急的脸。
“温...咳咳...”
嗓子像滚过刀片似的。
方宸想开口,只咳了几声破碎的气音。他抬了抬手,整个手掌都麻,没什么知觉,直到被那只冰冰凉凉的手握住,才有了几分在人间的实感。
一阵浓郁的甜味蹭过鼻尖,他像是站在盛放的桃树下,被万千碎花淋遍肩头。
方宸口干舌燥地,喉结低滑,心尖有些痒。
他最近好像对这个味道上瘾了。
“低...头...”
他用力抓住眼前人的衣服,那人极听话地弯下腰,呼吸越来越近,直到能够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方宸稍微抬身,一只大手立刻默契地托住他的后腰,严丝合缝的。力道合适,姿势也舒服,方宸意识模糊地贴了过去,凭借着本能去寻一双柔软的嘴唇,发泄似的啃咬,毫无章法,像是要借这种疯狂的唇齿契合来忘却一切。
“不要咬,会疼。”
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方宸的后脑被人小心地扶住,唇角覆上微凉的湿润。
温凉吻得很小心,从唇角细细地蹭到唇心,没有平素两人推拉攻防的激烈,今晚的吻,像是天上朦胧的月色,淡淡的,却很温柔。
方宸单方面的激烈对抗被温凉的吻一点点安抚了下来。他的向导用磅礴的精神力和无尽的耐心,包容着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方宸终于停下了索取,腰部绷着的力道骤然一卸,像是累了似的,向后随意一倒,蜷在满地的脏衣服里,不声不响地闭着眼。
温凉不想让方宸睡在这么冷的地方,于是扶着他的头,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睡。
方宸喝了酒一贯很乖,温凉一扶,他就安心地躺了下来,身体微弓,双手被温凉拢在掌心,眼睫低低地垂着,更像只团成一团的白狐狸了。
“方宸。”
“嗯。”
“等你伤好了以后,就跟任指挥官走吧。”
“为什么?”
“你还没去五十三号看过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
“想回去。”方宸低低地说,“我...可以就这么走吗?”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你呢?”
“我?”温凉轻轻拨开方宸侧脸被汗水打湿的黑发,微笑道,“我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五十三号找你。”
“……”
“怎么了?”
“……”
方宸默默地攥紧了拳头,而后倏地松手。他掀了眼帘,眼底血红。他用指腹轻轻地揉过温凉颈边一层焦黑的血痂,手指略微发颤,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我不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安全了?哥...”
刚出口的一声‘哥’被方宸吞了回去,苦涩地换成了那个令人痛恨的假名。
“...叶既明想通过我驯服你,是吗?”
“不是。”
“呵。”
“不是这个原因。”
见方宸自嘲一笑,温凉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凉。
“狐狸,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什么?”
方宸怔怔抬眼,不解其意。
温凉慢慢地握住方宸苍白的手,将他的小臂内侧翻了过来,指给他看:“是不是觉得浑身疲惫无力,像是气血被抽干了似的?”
方宸眯了眼睛,仔细分辨,发现皮肤上青色血管很明显,而他的皮肤也偏苍白,显得血管的存在感更深。
“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
“不止因为这个。”
温凉手指尖也轻轻地颤了颤。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核心融合时,他几乎无法停止抽取方宸的电子云。
如果不是叶既明及时阻断了他的能量释放,温凉几乎不敢想象当时会发生什么。
朦胧的过往记忆碎在他眼前,恍惚当年,方宸也是这样死在他面前。
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他冰凉的指腹蹭过方宸没有血色的嘴唇,一下一下,像是借此抹平心上的痛意。
方宸在咫尺,安静地看着他。
看那人与自己一般的焦灼痛心、无能为力。
“怎么办。”
方宸声音很轻。
可他并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因为他知道,温凉也束手无策。
“睡吧。”温凉说,“先睡一觉,醒来再说。”
“嗯。”
方宸伸出右臂,轻轻搂住了他的向导。温凉单膝跪在他面前,抚着他的背,将前额埋在他的肩头。
两人在无尽的黑暗与废墟里迷失了方向,紧紧相拥着,躲进了最后的月光。
方宸缓缓地睁开眼,面前,乌云退散,日光依旧。
二指撑着酸疼的太阳穴,方宸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枕着温凉的腿睡了一晚。
他稍微转头,眼眸轻抬,看见温凉低垂睡着的半张脸。
用一个姿势强撑着坐了大半夜,温凉起来肯定得喊腿麻腰疼。
方宸忍着伤口火辣辣的疼,撑着身体,和温凉并肩坐着,然后,把他的头轻轻扳到了自己肩上,想让那人坐得稍微舒服点。
两人肌肤相贴,方宸低头看他,还是看见了温凉极力想藏起来的伤口。过了一夜,脖颈处翻卷的伤口虽已经好了大半,却还是留下了一圈深黑的血痂。
那人的肌肤白得透明,显得那圈伤口格外惹眼。
方宸不忍再看,视线上移,落在温凉的眉眼处。
像是睡得不安稳,那人好看的眉头皱着,前额上一层薄汗还没消下去,又蓦地起了一层,仿佛掉落了无尽的噩梦循环间。
方宸恍然意识到,向导一个人承受着两个人的精神压力。若他痛上一分,温凉必会有着双倍折磨。
偏偏那人又不肯屏蔽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好好保护自己。
...如此,就算他走了,温凉真的能如他所想,一直平安顺遂吗?
“温凉。”
方宸轻轻唤他。对方没醒,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臂,抱紧了方宸,撒娇似的,侧脸蹭在方宸肩头,连眼睛也皱了起来。
“...别动。”温凉声音很疲惫,“让我抱会儿。”
方宸捏着薄毯两角,覆在温凉肩上,又把边角掖了掖。那人呼吸急促,额角的汗还在淌,显然还沉沦在梦中迟迟无法苏醒。
而方宸清楚地知道,他便是温凉噩梦的源头。
他不得不走。
“温凉。”
“……”
“你,好好照顾自己。”
“……”
温凉眉头皱得越发深,表情凝重得甚至都有些不像他了。
方宸替他抹掉汗珠,手还未收回,温凉右手蓦地从薄毯下伸出,准确地抓住对方悬在空中的手,然后,毫无防备地将那只手塞进了自己半敞着的衣衫内衬里。
方宸的掌下,是温暖的胸膛和深沉跳动的心脏。温凉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自己的弱点,却又坚定不移地将哨兵护在最强大的盾牌之下。
“……”
方宸轻扭手腕,可温凉抓得更紧。
“...去哪儿?”
温凉梦呓。
半梦半醒间,潜意识的占有欲不再收敛。像藏起自己的宝物一般,牢牢地锁着方宸的手不放。
方宸垂眸看着温凉很久,心一横,用力挣脱。手腕空落落的,温凉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散去。方宸别开眼,踩着破布和碎砖瓦砾,绕过熟睡的人,拉开那扇破旧的门,安静地离开了这间满是灰尘的储藏室。
梦里,温凉掉落万丈深渊,失重的剧烈拉扯着心脏狂跳,忽得,身体剧烈一颤,将他从噩梦里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视线左右快速扫过,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破旧桌椅。
温凉愣了半秒,踉跄着起身要去找人,门却蓦地被推开,差点撞伤他的鼻梁骨。
“...狐狸?”
面前的方宸换了身新衣服,袖口下藏着的绷带也是崭新的,似乎去换了一次药;发顶蓬松,发尾微湿,一看就是去洗了个澡,连身上都有股清新的味道。
他手里还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是温凉的尺寸。
他抬手,把衣服塞进温凉的怀里,说:“急着去哪儿?”
“我以为,你走了。”
温凉的声线有些哑,神情怔忡,像是刚刚从梦里惊醒,整个人还不清醒。
“昨晚不是说想要送我回五十三号?”
温凉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方宸。那人的眼尾稍微有点红,眼瞳蒙了层薄薄的水色,看着就让人心软。
方宸心口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蜂蜜,闷得喘不过气,痛苦里却又能品出点窒息的甜。
他稍微靠近,伸手入温凉的裤兜,在底部掏出一卷绷带。他双臂环过温凉的后颈,用细腻的布一圈圈地缠过他给温凉留下的伤口。
“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离开。”
“……”
“我也不想离开你。温凉,我不想走。”
这是方宸难得的坦率告白。
他包扎的动作很慢,有些生疏。在触碰到伤口边缘血痂的时候,方宸的手指甚至极轻地颤了颤,可他的动作没有停下,强忍着、逼迫着自己面对。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对我电子云的欲望。我也会找到控制自己的方法,不再伤害你。所以...”
方宸深呼吸两次,还是无法完成他对温凉的承诺。
他没有信心,是否真的能控制住自己。
正踌躇时,手里的绷带却被温凉轻轻夺走。
方宸以为温凉也不信他。
可意料之外的,对方蓦地低低地笑了。
温凉微微弯了眼睛,低着头,用绷带在自己的伤口处打了一个蝴蝶结。
“纱布,要这么缠。”
温凉用指甲掸了掸,招摇的蝴蝶翅膀高悬,苍白又明艳。
蝴蝶随着呼吸颤动,仿佛有了生命。温凉拉过方宸的手,覆在蝴蝶结上,弯着眉笑:“好看吧?”
“……”
方宸说不出话来。
他抚摸着柔软的蝶翼,像是触碰到了一整个生机粲然的世界。
拥有着无尽的希望和光明。
“会有办法的。”温凉微笑,“我们一起找。”
方宸的手从蝶翼缓缓上移,抚着温凉的下颌、侧脸,然后用力握住他的后颈,径直将他的向导推倒在地,压在那人身上接吻。
如狂风骤雨一般,无法抑制。
温凉搂着方宸的腰,纵容着狐狸带着泪意的啃咬。唇齿堵住气息,温凉的声音黏黏糊糊的:“狐狸,你以后给我打蝴蝶结,越大越好。”
“拒绝。太骚。”
“说什么骚不骚的。美人就该从头到脚都美,难道蝴蝶结不好看吗?”
“不好看。”方宸咬他唇瓣,在他耳边低喘,“没你好看。”
“是嘛。”
温凉的笑像是碎光,浮在空气里,他抬身,唤起一汪春水。
方宸眼前霎时蒙上一层细细的光晕,情动从脚尖细细地蔓延到脖颈,烘得他口干舌燥。
一贯冷静的狐狸被那张漂亮的脸迷住了心智,接连被撞出几声支离的轻喘。波涛随即汹涌而来,滚滚不休,方宸闷哼一声,被顶上浪涛之巅,浮沉许久,最后,衣衫尽湿。
阳光洒了进来,潮湿黏腻的衣服被照得暖洋洋的。方宸身上脸上都是汗,唇上还有咬痕,似乎没过瘾,抓着暂且熄火的温凉,稍微眯眼看他。
“怎么停了?”
“还不够?腰上的纱布都撞掉了。”温凉用掌心轻轻地压着方宸的伤口,可怜兮兮地劝,“我累了,要不改天?”
方宸轻哼一声。
他从温凉身上下来,跪坐得太久,侧腰酸软,膝盖撑不住身体,微微踉跄,半倒在温凉的怀里。
耳畔有微微的气喘,温凉侧目,把方宸轻轻搂住。
他侧头抵靠在温凉的肩膀,闭着眼,过了片刻,轻声说:“我该阻止我哥吗?”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方宸低声说,“柴万堰害死了那么多人,他绝不该继续担任白塔总指挥。从这个角度来看,哥倒是没做错。可...”
“你猜测,他拿到总指挥权以后,第一个就会把我抢走?”
温凉侧头看他,方宸手即刻攥紧,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是猜测,他...一定会这么做。我有感应。”
“还不急。”
“很急。”方宸说,“我半昏迷的时候,听到关巡察跟谢三哥说了整件事的内幕。柴万堰的三次公审就在两天以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吗。”
温凉眉眼微压,似乎有一瞬的冷意涌上,而后极快消散,侧着撑起身体,表情慎重。
方宸以为他有什么方案要提,也敛了眉眼,认真地凑了过去,结果...
‘吧唧’。
方宸被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
心动过速,导致温孔雀到底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他盯着温凉的嘴唇,眯了眯眼睛,像是没吃饱的野狼。
得再吃一顿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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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忙,非常。
会尽力码字的!
饭堂里热热闹闹的。
沙蝎团的人坐没坐相、吃没吃样,以谢三刀为首,带头敲饭盆,起哄声要把屋顶掀了起来。此刻,谢三当家左手拿着锅铲、右手拿着饭碗,两相对撞,悠扬地一声脆响,将食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女人。
“今儿,正式介绍一下,咱们少团长,关听雨!都起来,叫少团长!”
关听雨高举褐色宽口塑料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即杯口朝下,一滴不剩。
谢三刀大喝一声‘好’,台下的沙蝎团员也心服口服地喊一声‘少团长’。满堂热闹间,温凉方宸从侧门悄悄地走了进去,坐在角落里的一张不起眼的小桌前,那里,龚霁正低着头忙着什么。
“龚霁。”
温凉喊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
他凑了过去,看见龚霁左手在键盘上敲打,右手写写算算,一堆复杂的公式,看得温凉头都疼。
“算什么呢?”
他把手肘搭在龚霁肩上,终于,那人被吓了一跳,腰背一弹,在扭头看见方宸的时候,眉间深深的褶皱松开,颇为惊喜地说:“怎么样,伤好点了吗?”
“嗯,让你担心了。”
见方宸能开口说话了,龚霁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放下手里的笔,食指和掌根已经被压出了深深的印子。他揉着手腕,两眼通红,温凉一看,就知道那人又是几天没睡。
有时候,他真怕龚霁比他死得还早。
温凉从兜里拿出圆滚的绷带,拆了两圈,折成方形软布,正正方方地搁在龚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