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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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
任钱猛地起身,右手夺过话筒,磁场在他掌心剧烈飞旋,一瞬,切断了内外的通讯联系。
长莺用死水一般的眼神望着任钱,又环顾在场的几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冰冷的舱体,向内扯着嗓子吼。
“只剩二十五个小时,方宸,你没有选择了。如果...”
任钱气急。
他‘砰’地站起,双手用力砸在桌上,桌角的零碎掉落在地,碎在长莺脚边。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任钱,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这样大的火气。
长莺背影抖了一下,似乎在畏缩,可只消片刻,她重又昂起头,扶着舱门,呼吸不稳,却尽她所能高声嘶吼着。
“方宸,你平时狂惯了,这次,敢不敢也赌一场?!”
“够了!长莺,你是想拿他的命去赌!!”
“那又怎么样?”
长莺的背影格外嶙峋,像是动一下就要断掉,她淡淡地说:“...人都要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说什么?!”
任钱被长莺这种淡漠生死的态度激怒,无法扼制地抓着她的手腕,将低着头的女人扭转半圈,逼她直视。
可眼前,一道殷红的血泪自她眼尾滑下,接着,鼻腔处也涌出鲜血,像是开闸一般,爆了出来。
任钱瞳孔一缩,立刻用纸去擦,心底隐约有着不好的猜想。
粗糙的纸硬生生地滑过眼尾鼻翼,长莺用滚烫颤抖的手按住出血点,视线模糊地望着任钱。
“不用这么可怜我。”她说,“常年接触放射性物质,癌症晚期,活不了几天,我早就知道了。”
说得太过冷静,像是在宣读别人的死亡。
“...对不起。”
任钱低声道。
长莺摇摇头。
她用染血的手去敲舱门,指节瘦如鹰爪,一下一下地去撞。
“方宸,你敢试,我就帮你。”
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坐在桌边的龚霁却痛苦地闭上了眼。
长莺踉跄回身,扑在桌上,认真地望着方宸的脑电波模拟信号,低低地笑了起来。
“竟然,真的有人不怕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草长莺飞二月天
长莺摇摇晃晃地夺走键盘,嶙峋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鼻腔的滚烫血液一滴滴落在桌面上,很快便积了一小滩。
屏幕中心有两行矩形进度条,第一行,代表着外加精神信号压迫的模拟值;而第二行代表着方宸自我意识的反抗值。
“开始了。”
长莺毫无犹豫地按下按钮,外加精神信号进度条从‘0’飞奔至‘50’。电机飞速旋转,室内仿佛一瞬入夏,空气灼得烫手。
长莺抬眼,望着毫无长进的自我意识进度条,骤然按下了加速按钮。
外加精神信号进度条从‘50’进一步升至‘80’,几乎是人体精神能够承载的极限值。
“!!”
任钱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浓眉紧皱。
龚霁努力稳住精神,逼自己时刻观测着方宸的精神状态。
一分钟。
龚霁忽得脸色大变,半攥着显示屏低吼着:“方宸的精神大幅波动,各项指标都在下降!!”
任钱再也无法忍耐。
他绕过龚霁的座椅,直冲长莺而去,可没有料到的是,关听雨却挡在了他们之间,淡淡地伸出了一只手臂,对他加以阻拦。
“任中校,请让实验继续进行下去。”
“不可能。”任钱右掌托着恐怖的磁漩,缠绕在指尖,宛若尖锐的指虎,“让开。”
关听雨按住任钱的手腕,低声解释道:“方宸猜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他托我,无论如何要劝住你们。”
“胡说八道!”
“任中校,您冷静点!如果方宸真的支撑不住,温凉早就强行将他带出来了。可他们现在还在里面,就说明,一切还有余地!”
“让开!!”
眼见任钱打定主意要阻止长莺的下一步动作,关听雨深吸一口气,眯了眯眼眸:“劝不动,那就...”
她后撤半步,双拳一前一后架在眼前,摆出了尖锐的进攻姿势。她侧目,对长莺弯了弯唇:“交给你了。”
说罢,电子飞速向前攀咬,任钱不得不抬手抵抗;便在此时,长莺颤抖着拍下了最后一次加速键。
一瞬间,进度条加载完全!
机器操作声如同万千马蜂过境,信号灯高速频闪,灯光颜色从柔和的黄光冲作刺眼的白光。电流一瞬间烧毁了电路,电机发出了震颤地‘砰’,噪声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不得不捂住双耳,躬身避过那一瞬向外扩散的强大磁场。
极度的喧闹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站在舱外的众人甚至能听到心跳冲撞耳膜的声音。
任钱推开关听雨,扑在舱门前。
剧烈的电流烧断了所有的电路,自动开合的舱门自然也失灵。他蹲在地上,双手疯一般地去撬舱门底部的手动机械扳手。
“...你们两个,不许给我出事。”
任钱的声音在颤抖,手心出了太多汗,导致他一直不能顺利地按下那枚按键。他快急疯了,两眼通红,可就在此时,舱门发出细微的‘咔哒’一声。
门,从内部打开了。
眼前,一只结了霜的黑靴迈出舱门,遇到室外的暖风,即刻化作了几道蜿蜒而落的水流淌了下来。
温凉背着方宸,两人身上冻得僵硬干冷的衣服逐渐软化,水汽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淋了一场大雨。
方宸艰难地从温凉背上抬起头,前额两侧各有一处烧焦的灼痕。
他的唇色发紫,嘴唇还在颤抖,却直直地看向显示屏后的龚霁,目光坚毅又自傲。
龚霁喉咙干涩,猛地将显示屏转了过去。
最后一刻,仪器检测到了来自方宸自身5%的精神信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方宸真的依靠自己反抗了外加的精神控制!
他大步走向两人,伸开双臂,将浑身冰冷的二人紧紧抱住。他埋头在温凉的肩侧,脊背剧烈颤抖。
“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不可能。”
“什么话。”温凉失笑,“概率再小,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怎么遇灾就觉得理所应当,遇喜就觉得见鬼?龚霁,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方宸勉力抬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紧握舱门的任钱。后者不言不语,使劲儿瞪着,两眼红通通的。
方宸慢慢地伸出手,用发紫的手去够任指挥官的肩章,颤巍巍地替他摆正。
“...昨天就想说了...军章歪着,真不好看。”
任钱用力打开他的手,指尖都在发颤。
方宸费劲地抬头:“生气了?”
任钱向前迈了三步,右手按住方宸的后脑,把他靠在肩上使劲儿蹂躏:“我眼瞎,我作孽,非要收你这么个倒霉的混小子入塔。”
“我累死了,快,你接他一下。”温凉察觉到任钱要哭,赶紧推开他湿漉漉的脸,把方宸小心翼翼地扶到他的怀里。
入骨的寒意冻得任钱一激灵,赶紧手忙脚乱地替他裹毯子,左手热水,右手搓他手臂,全方位升温。
“行了,别折腾了,我送你去睡觉。”
“只是一次而已。”安静坐在一旁的长莺蓦地开口,“为了消除偶然性,需要重复多次,直至最后结果稳定,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任钱眉头青筋差点爆出来,可方宸反倒比他淡定,轻易地接受了长莺的提议。
“...两小时后,可以再来一次。”
“好,我在这里等。”
“谢谢。”
任钱急得直接把方宸打晕扛走。
温凉靠墙轻笑,可大约是气息喘得太深,呛了一口,不住地连声低咳。龚霁催他去睡觉,可温凉却反看龚霁一眼,摊手道:“依我看,最需要休息的是你。”
“行了行了,你们都走。”
‘铁面无私’的关巡察双臂推搡着连轴转的几人,赶他们抓紧时间休息。终于将室内清空,关听雨长舒了一口气,仰面倒在椅子上。
她捏了捏眉心,余光正好瞥见了5%的进度条。
数字微小,可却足够震撼。
长莺正面无表情地拖拽着一个色彩斑斓的三维空间图。
关听雨凑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方宸的精神图景三维结构模拟图。”
“刚刚扫描出来的?”关听雨皱眉,“这张图怎么会单独跑出来?”
“不清楚,不过看着也挺有意思的。”长莺淡淡道,“你看,这就像是方宸精神图景的门锁。他本来设置了极为复杂的精神屏障,除了温凉,无人能解开。可是现在...”
长莺没有说完,可关听雨背后一凉,心头一悸。
“有了这张图,方宸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肥肉。”
所有细节都跃然纸上,再想破解方宸的精神屏障,简直是轻轻松松。
“嗯,稍微懂得编程的人,都可以随意操控方宸的意识。”
长莺左手手指比出上下交错的线条,指代精神图景的结构;而右手,依照高低起伏依序穿过空隙,自小拇指轻易到达了大拇指处。轻轻一碰,似有门锁开启的脆生。
关听雨一凛,猛地站起,语气饱含威慑。
“长莺,你想做什么?”
“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还能做什么?”
纤瘦的女人守在电脑前,握着高度机密的文件,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说:“原航怎么样了?”
“神志清醒,但拒绝配合。”
“把这台仪器借给我。我要抹去他这几天的记忆,为他植入从前的幻梦。”
长莺削瘦的拇指不经意地划过滑鼠,威胁之意,尽在其中。
关听雨相当不悦地轻声笑了笑。她按住腰间的枪,慢慢对准长莺的太阳穴。
“我不喜欢被人要挟。还有,你猜,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手指快?”
长莺慢慢转头,身体前挪,用力一顶,眉心正挤着枪口。
“长官,我不是在要挟你。他不愿意帮你,我可以代他出庭作证。我只求,你能让他得偿所愿。”
长莺紧紧握住关听雨的手像是干枯的动物残爪,勒得生疼,“这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成全我,行吗?”
关听雨很少心软,理智总是占据上风。
但她这次,真的没办法拒绝。
关巡察极缓慢地挪开了手中的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彻底销毁。”
四个字,成全了长莺。
她低哑笑着说了声感谢,猛地敲打几下键盘,耳畔‘沙啦’两声,文件损毁,如同碎叶消散于风里。
关听雨收枪入鞘。她轻抚耳机,只消十分钟,手下副官便推着轮椅疾步而来,而轮椅上,正坐着深陷沉睡的7553。
长莺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可关听雨却猛地拽开了她还要遮掩的手。
“你没有什么心虚的,抬起头!”
长莺被拽得踉跄。关听雨的手很暖和,显得侧脸的那一巴掌那样冰冷无情。她怔怔地蹭了蹭侧脸的血痂,慢慢地笑开。
“我以前,也是很好看的。”
“嗯。”
“有一次,基地断电,看守松懈。那天,我本可以逃的。但我没有逃,为了他,我留下了。”长莺轻声微笑,“我没有对不起他,对不对?”
“嗯。”
关听雨斩钉截铁的回答很有力量。长莺不再流泪,弯下腰。干裂的唇,吻过同样干涸的嘴唇。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的第一次触碰。
不再隔着冷冰冰的玻璃。
是暖的。
“真好。”
关听雨喉咙发酸,抱臂挪开了视线。
长莺亲手将7553扶进舱内,跌跌撞撞地连好仪器。她静静地坐在舱外,双手止不住地打颤,好几次都敲错了代码。
磕磕绊绊,最后,在悠长的‘滴’声中,结束了她一直以来罪恶的‘工作’。
“你看似弱势,其实很霸道。”关听雨说,“从头到尾,你都没问过原航是否愿意,只是单方面的抹去,又给予。”
“或许是吧。”
长莺垂眸看着这双手。
这双手,编制了无数罪孽的锁链,囚住了无辜的生命。
最后这场美梦,就算是赎罪;圆了7553的一场梦,也圆了自己的一场梦。
“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他的梦里永远都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关听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记忆硬盘的长莺。
她双手胸前互抱,口鼻处滴下大颗血迹,垂眸解脱一笑时,有几分死亡般的沉静。
关听雨轻轻叹了口气。
她卷起高束马尾,利索地打横抱起长莺,大步走向医务室。
“全力抢救,她必须活着。”
室内,很快恢复了空荡。
舱内仪器安静地低功率运转着,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份加密的上传文件,显示着五个小字。
‘传输,已完成’

白塔,军卫法庭。
整个法庭的架构宛若一架无暇的银白天平,左侧座位以电子为刻,右侧座位以核心为度,一左一右座次架构对称,各有六个席位,共十二人,组成了白塔最高决策机构——总塔指挥部。他们表情严肃,身穿白塔深紫色统一军装,金色肩章熠熠生辉,被高处的明耀灯光映得格外夺目刺眼。
中心的座椅为尊贵典雅的黑金色,本属于白塔的最高指挥官——柴万堰,但此刻,那里却空空如也。
柴万堰站在法庭正中央,接受着四面各色神情的打量。他宽厚的肩膀一丝不颤,虎眼圆睁,精神抖擞,毫无心虚、甚至偶尔不耐烦地爆两句粗口。
一场针对白塔总指挥官的审判,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
这是地心大陆成立以来,第二次动用如此大规模的公开审判。上一次,还是多年前,那令人噤若寒蝉的‘总塔叛乱’。
信号将现场的画面一点不差地传了出去,一层礼堂,无数军士正屏气凝神地看着投屏;高级一些的军官分坐在白塔二层的各个办公室内,而仅次于总塔指挥部的次级干部,则齐聚在二十层,一间相对狭窄、却绝对安全的房间内。
这里与军卫法庭不过一墙之隔,也彰显着在场人的身份与地位。
叶既明坐在最前面,坐姿端正,白腻的后颈从军装衣领露出一截,站在他斜后方的赵景栩一直盯着,眼睛眯着。大抵是视线过于灼热,叶既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胸口的‘恒星计划’军章也因为此案被暂时取下,他也没有刻意再戴其他昭示身份的奖章,肩头光秃秃的,很干净,意外地染上了几分从前的学生气了。
“怎么了?”
“没怎么。”赵景栩抱臂靠墙,用硬朗的侧脸对着他,语气淡淡的,“今天之后,降级是必然。戴了也是自取其辱。”
“你觉得,柴万堰会输?”
“如果仅仅是对上你和刘眠,那他几乎不可能输。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与旧海派联手。”赵景栩望着显示屏,指着里面的银色天平,“总塔指挥部里,山派七人、海派五人。虽占劣势,但加上你手里的筹码,就足够撬动杠杆了。”
叶既明笑而不语,赵景栩却上下打量轮椅上的人,似有不解:“你也是西境的人,该知道当年东西军打得多么激烈。有这种仇恨在,你怎么敢主动与海派合作?你不怕你手下的人反水?”
“山海、东西,不过就是个名称而已。因为身份自相残杀,才是最愚蠢的事。”
“...说得大义凛然,做得蝇营狗苟。”
赵景栩嘲笑他,叶既明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轻地抚平膝上的薄毯,温声笑了笑。
“你也不需要太焦虑。柴万堰没有你想象中的无脑愚蠢。我给他设下的陷阱,他都避了过去,甚至,还有余力反将一军。”
赵景栩视线落在屏幕上,柴万堰正将一沓证据书撕得粉碎,抬手一扬,纷落如欢呼的亮片,昭示着他的不屑与狂妄。
赵景栩盯了一会儿,看向总指挥部的投票。
依旧是七比五。
人们端坐在天平上两边却投出了偏私的一票,这画面,有些讽刺。
赵景栩问:“你的杀手锏,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叶既明笑笑,自己推动轮椅准备离开。身后一阵阻力,轮椅后把手被赵景栩牢牢拽住。叶既明身体稍微前倾,抚着扶手坐直,疑惑地抬了眉。
“你到底要什么?”赵景栩问。
叶既明又笑。
他今天笑得格外多,眉目清朗,如月温柔,像是艰难的路终于要走到尽头,马上就要摘取胜利果实的恣意。
他轻轻拍了拍赵景栩的手,回身,轮椅启程。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引得他身后众人齐齐起立,军礼高举,目送进化部叶部长暂时退场。
人走了,赵景栩坐下,摘下军帽,怔怔地望向显示屏。看上去,柴万堰依旧叱咤风云,可赵景栩清晰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抚摸着军帽的徽章,低声喃喃。
“山海颠倒。天平,怕是要换一边倾斜了。”
巡察小队在会场周围巡逻,人数不多,只有不过二十来人。他们的巡逻很仔细,却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其中一间小型会议室,像是集体失明一般。
关听雨捏着一杯水从外入内,经过门口,见桑洛正全情关注地守卫着门口,忍了笑,二指捏捏他的脸蛋:“做贼切记不能心虚。亏你审了这么多案子,一点坏的都没学会,真笨。”
桑洛:“?”
这是一个正直的巡察长该说的话?
关听雨拍拍他的头,快速开门,闪身入内。
狭窄的空间里飘着淡淡的血腥气,任钱正伏在地上擦掉星点血迹。关听雨皱眉,将温水递到长莺的嘴边:“又呕血了?”
“至少...今天我会...站着...说完证词...你放心。”
长莺浑身发烫,嘴唇干裂,面色极为苍白,病入膏肓又失去了精神寄托,整个人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听雨握住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长莺苍白微笑,不再多说话。
关听雨替她擦汗,低声问任钱:“方宸温凉呢?”
“在里面休息。昨晚,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去看看他们。”
关听雨猛地拉开那片单薄的帘子,看见靠墙低头坐着的方宸,温凉正坐在他身边,抬手替他揉着太阳穴。
“审判怎么样了?”温凉问。
“不是很顺利,柴万堰把自己的罪行推脱得很干净,想要彻底扳倒他,没有实证是不可能的。叶既明已经问我要人作证了。放心,我不会让他接触到方宸。”关听雨单膝蹲在方宸面前,低声问,“不过你怎么了,难受?”
“昨晚多做了几次抗性测试,后遗症。龚霁帮我问过了,是正常的,没大事。”
方宸撑着额头,左右甩了甩,侧脸的汗却明显地掉了下来,显然,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轻松。
“你守着他。”关听雨看向温凉,“我和任向导带长莺出去。”
“一切顺利。”温凉递给她一个小黑盒子,“一旦打起来了,把我的核心碎片甩出去。威力虽然不大,但是放倒几十个高级哨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关听雨:“……”
谢谢S级向导温凉少尉新型定义‘威力不大’。

证人交接很顺利,是刘眠亲自来提的人。
他表情一如既往的阴沉冷淡,只挥了挥手,身边的丁一便接过长莺。随着传唤证人的指令下达,长莺被军卫法庭的看守押解了进去。
关听雨安静地离开,留满身僵硬的任钱与沉默不言的刘眠面面相觑。
军卫法庭的门在他们眼前重重阖上。两人一左一右分列门缝两端,仿佛那中间便是无法轻易逾越的边界线。
刘眠率先移开了视线。这些年,好像总是他在执着地逃避着什么。
他倚靠着墙,从兜里拿出一支烟,二指互捏,燃起星点火花。他深深吸了一口,火星蹿得很快,险些燎过他的拇指。
烟气轻吐,朦胧了彼此的视线,任钱稍微抬头,只能看见那人爬满了青色胡茬的下颌。
任钱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
因为刘眠从前根本不碰烟,现在那人一副老烟鬼的姿势,刺痛了任钱的眼睛。
“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非要用烟酒麻痹自己?怎么,叶既明事成之后决定把你踹了?”
面对任钱的嘲讽,刘眠并没发火。
“这两天又改名了吗?”
“...改什么?”
“任性啊。”
刘眠眼眸里夹着极淡的促狭笑意,用沾染烟气的手指捏住了任钱的耳垂,轻轻揉了揉。
任钱捂着通红的耳朵急速后退三步,瞳孔巨颤,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声音都在颤。
“刘眠,你今天发什么疯?!”
大概是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刘眠松开了手,仰头靠在墙上,喉结微微下压,似乎心情颇好。
少见他这样松弛,任钱没出息地卸掉了周身的刺,稍微走近半步,抱臂在他身边站着,冷着脸,不说话。
刘眠偏头看他一眼,叫他一声。
“少湖。”
“叫我干什么!”
“就算我恶贯满盈,你还会帮我吗?”
“做梦去吧。”
“等今天审判结束,你帮我带方宸走,越远越好。”
“你明知叶既明不会放过他,在这里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
“什么好人坏人,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只有你,还在纠结这些善恶是非。”刘眠失笑,“也是,你一直都这样。”
任钱冷硬地偏过头,不去听刘眠的论调。
说不过他,又不想被洗脑,只好让他自觉无趣,自动闭嘴。
刘眠静静地看着任钱,他的视线总是很厚重,被那双眼睛盯着,任钱心脏下意识地加速起跳,震得他口干舌燥。
“有话直说。”
“...没什么话,你走吧。”
刘眠二指掐灭了烟头,‘呲’地一声,仿佛星点焰火消散在黑夜里。刚才的推心置腹,仿佛又像是一场精心编造的欲擒故纵。
任钱气得差点踹他一脚,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转身就走,留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给刘眠。
丁一出来,看见的,便是刘眠安静地靠在墙上抽烟,脚下有三四枚烟头。
“指挥官,人送进去了。”
“知道了。”刘眠问,“既明呢,现在谁跟着他?”
“唐芯亲自跟着。您放心,这种时候,部长身边都是咱们自己人。”
“好。”
刘眠扶着军帽,抬手打开了二十层的窗。
风呼呼刮入,他稍微眯了眯眼,望着白塔附近驻守的三方势力,观测许久,才收了视线。
“从柴万堰手里夺走最高指挥权后,立刻攻入总塔,掩护既明离开。速度要快,下手要狠,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指挥官!”
军卫法庭的光线过于耀眼,长莺站在万千灯光下,热得有些晕眩。
检验仪器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不留一丝隐私;无数摄像头向前探去,她几近掉光的头发与光秃的眼眶就这样被信号传遍地心大陆。
怎么会不羞耻呢。
尤其是当她看见那张枯黄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时,她几乎想要找条地缝钻下去,躲起来。
可她已经无路可逃了。
所以她只能强忍颤抖,用嘶哑哭腔念出了证人宣誓词。
怎料,证人誓词都没有说完,就被柴万堰冷硬打断。
“你不用说了,我替你说。”
被轮番审问了六七个小时的柴万堰终于显出了些许疲态。他挥手,大屏幕上完整地显示出了长莺的身份档案。
上面,详细地记下了长莺亲手编写的程序;而那些程序被植入的过程也被清清楚楚地录了下来。
为了让这画面显得更加有冲击力,柴万堰甚至放出了人脑直连电线的血腥画面:颅顶钻洞、白色脑浆渗出,还有被烧焦的头皮与组织。
长莺吃了一惊。
来之前,她以为柴万堰会完全否决地下工厂的存在。毕竟,为了抹掉地下工厂的存在,赵景栩甚至亲自炸掉了他们一手建立起来的心血。
可现在,柴万堰竟然全盘承认,甚至为了坐实地下工厂的残忍,添油加醋。
她怀里捧着的证据与柴万堰提供的东西相比,仿佛都成了一堆废纸。
“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但是...”
“所以,你是承认你参与非法囚禁和非法人体试验了。”
“我被抓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被抓?你怎么证明你是被抓进来的?”
柴万堰猛地将手拍在面前的桌上,他本就极有威严,现在这重重一拍,更是让晕眩的长莺险些跌倒。
他身体前倾,高山般壮实的肩背压得长莺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努力镇定,尽量平稳地回答柴万堰的刻薄提问。
“我这里,有身份档案和日记为证。”
“这些东西呢?拿上来。”
“在地下工厂,已经被毁了。”
“毁了?怎么毁的?”
长莺微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柴万堰,嘶哑地回答:“被你,炸毁了。”
“被我?”
柴万堰冷笑。
大屏幕上同时放出了长莺与龚霁出现在地下工厂的模糊影像。他们埋头编写程序,在其中焦急奔走,最后,高塔崩裂倾颓。
掐头去尾、断章取义。
柴万堰环顾四周,手臂展开,洪亮的声音传遍了军卫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都看见了,这婊子,简直是颠倒黑白、信口胡说!”
“影像剪切也可以作假。这个,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这件事,与我无关,与走私案无关。”长莺聪明地不再纠缠这件事,转换了话题,“可下达命令的信号代码绝对是无法作伪的。我手里的硬盘储存了这些年所有来自总塔的命令,这足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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