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关灯
护眼

“行。还有,如果你们想要引爆铁磁体,必须让它处于被激发的状态。这个,拿好了,是引燃物。”
温凉拿出几个黑色小盒,用大拇指虚虚拨了拨上面的锁扣,长臂一抡,作了一个投掷动作。
“不想死的话,一定要站远点。”
葛时远现在看到温凉就害怕,被这挥手动作吓得倒退了半步,见那人没有攻击性,才怯怯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这些珍贵的小盒子。
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温凉和方宸,抹了一把脸,擦掉了眼角眉梢怯懦的神情。
“长官,我真的很需要这些。谢谢你们。”
方宸挥了挥手,低头专注地擦着枪管,直到脚步声渐远,才抬头,眸光怔忡,手中的布停在枪口处,慢慢地开口。
“温凉。”
“嗯?”
“你说,他们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出去了,五十三号,真的能收留他们吗?如果...”
予以希望、最后却又跌回黑暗,这何尝不是最残忍的事情之一。
方宸经过这样的地狱,不愿意旁人再经历他曾经的失望痛苦。
他低头摆弄着那根长枪,手腕却被温凉轻轻握住。他避无可避,只能抬头,落入温凉那一双看透世事的眼中。
“...干什么?”
“别人的事,想帮可以帮;帮不了,也不需要伤心纠结。你不是救世主,懂吗?”
“知道。”
方宸的善良有边界感,有自我价值观的判断,因此不会过分越界,与温凉的一部分价值观不谋而合。
温凉越看越觉得小狐狸可爱。
他抱着手臂,就那样一直盯着方宸,看得后者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又看什么?我脸上长月亮了?”
“其实,我挺讨厌跟人打交道的。”温凉说,“但我确实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怎么办,我好像真的走不了了。”
“……”
温凉一句话明着撩,方宸不甘示弱地抬了唇,威胁地看向温凉笔直修长的双腿。
“走?”
言语里的威胁不言而喻,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把这双腿折断。
温凉即刻举起双手,笑吟吟地投降。
“不敢不敢,我哪儿也不去。”
他单臂撑着桌面,微微后仰,眉眼舒展,整个人像是展开的老书卷,溢出淡淡的旧书香,舒服地笑了两声。
“跟着嗜血狐狸,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方宸看了他一眼,微微怔了怔。
这些日子,温凉仿佛变了不少。
不,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那人将深藏心底的一面慢慢掀了出来。
虽然他的气质依旧懒懒散散的,可眼底的尖锐和冷漠却越来越具象化,像一张越来越锋利的白纸,衣袖轻撩,便能轻易割出道道血痕;有时,连方宸都会感到惊心。
温凉曾说过,他似乎曾是杀人机器。
是真的吗?
见方宸难得出神,温凉抬手在他面前晃晃:“狐狸?”
“...没什么,只是期待一下明天的开战。”
“嗯,也是。想做什么,都放手做。人活几万天,屈指而已。只有想不想,没什么应不应该。”他轻叹,“没遇见你的这些年,我好像白活了。”
方宸略微抬了抬眉。
他反手握抢,以枪座相抵。
他的身体一点点朝着温凉压了过去,那双飞扬的狭长眼眸映着铁磁体的光芒,比金属夺目。
“温少尉,少把你失败的人生归结到我身上。”
“好好好。以前嘛,忘了就算了。”温凉说,“以后的话...”
温凉拉长尾音,胸膛那颗跳动不休的心脏通过冷锐的金属传到了方宸的掌间,有些灼手。
“以后怎么?”方宸问。
温凉得寸进尺地裹住了方宸的手背,脉搏前后夹击,合着那人的沉声低笑,震得方宸耳根微烫。
“请搭档多多指教。”

矿上的夜总是很漫长。
岩洞中弥散着机油的涩味、钢铁的苦味,伴随着永不会停歇的开凿声,共同构筑成一场令人疲乏的噩梦。
在矿下工作的矿工有时会浑浑噩噩地站在矿道入口,通过狭窄的小窗,看向那轮被绞碎的月亮。
与凭借生存本能延续生命的动物不同,人总是喜欢一些脆弱又摸不着边的东西。
长风、彩云、月亮。
好像看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即使饿着肚子,心灵和精神也能获得饱餐感。
所以矿工很喜欢成群结队看月亮。
因为那是仅剩的慰藉、仅存的寄托,是会让他们觉得,他们好像还能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而存活。
可今夜,无人仰头望明月。
坑坑洼洼的矿道坐满了面黄肌瘦的矿工,有坐有站,高矮不一,却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灯火映在他们的颧骨处,剜出了几道深邃尖削的阴影;灯光飞进了他们的眼底,燃出跃动的神采。
他们的眼睛看向最前方。
安爷爷站在那里,墙上,挂着一幅破旧而简陋的工厂管道设计图。
而柴绍轩站在他身边,粗眉皱着,圆目里挤满了凝重,再加上与柴中将有几分相似的粗横五官,从远处看,竟有些像临阵布兵的指挥官。
“矿场的设计图我已经研究过了,其实想要逃出矿井并不难。看守和工头加一起才不过百来人,并不构成威胁。”
“不过,他们手里有武器,而且,他们是哨兵。我们不敢反抗,是因为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
安爷爷叹了口气。
“哨兵,不过也就是厉害一点的战争机器人而已。安爷爷,我们不用怕。”
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是周雁山带领着一小队汗流浃背的矿工加入了群聊。
她昂首走到设计图前,在几个关键的连接点重重地画了黑色的‘×’。
“我已经按照蠢狗的建议,在这些地方埋下了高能量密度铁磁体。方长官说了,一旦被引燃,就会发生剧烈地爆炸,一小块的威力就抵得上一大筐炸药。”
“又喊我蠢狗。”
柴绍轩不乐意地回嘴。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那什么,蠢狗挺好。”
周雁山不知道柴绍轩的小心虚,扬唇得意小小一笑,而后敛了神情,严肃地说道:“就按照蠢狗和方长官的建议,我们分成几小队。第一批队,引发*乱、吸引守卫的注意力;第二批队,收拾装备、抢夺运输车,掩护老弱妇幼;第三批队,断后;而最重要的第四批队...”
她看了看安爷爷和葛时远,慎重道:“由我带着十几个人,来引燃铁磁体。”
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在没有激发时,就像是没有点燃的炸药;只有利用特殊手段引燃,才会成为飞溅的能量爆炸体。
此刻,周雁山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盒子,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当第一个铁磁体被激活,监控室将会失效;第二个铁磁体被激活,电机室将会被炸毁;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矿底的承重支撑将会坍塌;等到三十处铁磁体堆全部都被激发的时候,整个矿场,就会完全下陷。”
她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将所有地图上的红‘×’连了起来,宛若一条盘眠的龙,最后一笔,蓦地一顿,向上攀腾,巨龙咆哮、惊天连绵。
“那个时候,囚笼,将会完全打开;我们,将拥有自由。”
“自由。”
“自由...”
“自由!!”
嘈杂的怯怯细语,逐渐混成整齐划一的低吼,回荡在嶙峋的岩壁间,仿佛困兽疯狂地挣脱锁链,将金属铁笼撞得‘铮铮’作响,令人心悸。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雁山手中的笔,仿佛那便是救世的诺亚方舟。
周雁山慢慢地抬起了手,微微下压。
“谁愿意跟我一起?”
队伍里蓦地站起,一个又一个。
“我!”
“我!!”
女人皓腕轻抬,宛若沙场点兵。
她是坚毅而自信的,站在前列指挥,丝毫不惧。
柴绍轩心脏猛烈跳动,口干舌燥。
长久以来,他都在逃避显赫的家室、躲避父亲的威名赫赫,洗脑自己、说他对权力毫无兴趣。可真到了今天,才发现,他根本骗不过自己骨子里的血性。
他向往带兵指挥,向往冲锋陷阵;他渴望为正义而争,他渴望为自由而战。
“自由,正义。”
他也低声地说了一声,双拳紧攥,双眼有光。
如果真的是老爸的领导失误,那么,就让他来匡正这个错误吧。
周雁山讲累了,回看一眼柴绍轩,下意识地挽了耳边的碎发,低声问:“看我干什么?我讲错了?”
“没有,你讲得很好。”
柴绍轩接过周雁山手中的笔,将她不懂的、遗漏的点细心地补上,又加以简单解释,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周雁山站在旁边喝了一口水,看见坐在一旁记笔记的夏旦,坐得像个乖宝宝似的。她心痒难耐,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
夏旦抬头,笑眼弯弯,拍拍旁边的凳子,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周雁山坐在她身边,杵着下颌,视线看向柴绍轩。
蠢狗身材高大、肩膀开阔,只看背影,倒是能给足了人安全感。
周雁山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我确实没看出来,这只蠢狗学问还不错,比我们懂得多多了。”
夏旦神秘兮兮地点点头,在纸上骄傲地写下一行字。
‘因为他是总指挥官的儿子,一定懂得很多行军打仗的事。柴哥哥很厉害的!’
周雁山的笑意僵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俯下身子,重新指着那几个字,声音略有些发颤,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不敢置信。
“你说,他是谁?”
夏旦瞬间看见了周雁山眼底涌起的一层水汽,她不知所措,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能地搓起纸条,往嘴里塞,边嚼边痛苦地咽了下去。
她捂着喉咙,无措地给周姐姐擦眼泪。
“没事儿,进沙子了。”周雁山压下心底的恐慌,抹掉眼尾的红,看着夏旦,噗嗤一声笑出来,“纸那么贵,谁让你随便吃的?”
夏旦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
而那边的柴绍轩被众人簇拥着,几乎要被抛上了天。
他像是湖中的行船,被摇荡到了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安爷爷身旁。
安爷爷丢下掌间的拐杖,缓慢而坚定地站直腰背,五指并齐,极有力道地抬起手臂,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你,长官。同时,请把矿场几百工友的敬意传达给方长官和温长官。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他高声喝道:“起立!”
矿中男女,不分老少,前后站起,宛若一层层滔天奔涌的海浪,澎湃着、呼啸着。
“谢谢长官!”
他们的声音很低、压抑沙哑,却意气冲天。
柴绍轩的胸膛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灼灼燃烧,烧得他眼角都有些红。
“我们外面见。保重!”
他牵着夏旦的手往外走,路过站在一旁的周雁山。
她低着头,反常地没有看向柴绍轩。
“...我,在外面等你。”
柴绍轩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落了一个承诺。
周雁山蓦地抬了头,眼睛是红着的,唇上有淡淡的咬痕,双唇微微张了一道缝,想说什么,却又合上,只是笑了笑。
她目送柴绍轩走出这深不见底的矿井,一滴眼泪,在眼尾攒起却被她极快地抬手拭去。
她转身爬到了高处一块石头上,目光扫视黑压压的工友,紧紧攥着手中的黑匣子。
“过去,我们受到挑拨、互相残杀;也受到压迫、苦不敢言。但现在,是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她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家人们,我们外面见。”
矿道里的工人压抑着兴奋,如鱼挣扎着腾跃出水,求一线生机。
安爷爷站在最后,望着孩子们奔涌而出的背影,花白的眉毛欣慰又释然地垂了下来,随口说道:“阿旭,你...”
说了三个字,发现叫错了人,硬生生地顿住。
葛时远低声说道:“您别急,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老人怔怔,许久,疲惫地叹了口气。
“带我去看看老伙计们吧。”
葛时远扶着安爷爷,缓缓走向矿洞深处的活人墓室。
其实,那里远不止一间。
一共十一间墓室,关了十个形同枯槁的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一间间地走过。
他颤巍巍地接过葛时远手中的退休证,将它珍重地搁在老战友的胸口。
他丢了拐杖,挺直腰背,脚跟合拢,枯瘦的手比着额角,久违地、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
那只手,久久没有落下。
直到老人矍铄的神情染上了凄怆,干薄的唇角压着微微的颤抖。
“老伙计们,谢谢。”
葛时远捧着最后一本退休证,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被黑暗染得晦暗不明。
“对了,小远。”安爷爷从悲伤中抽离,转向葛时远,难掩感慨地说道,“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帮忙照看他们,这件事也不可能进行下去。”
“我...咳咳...”
葛时远忽得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唇角一抹血渍,红得扎眼。
安爷爷震惊地说:“小远,你的身体已经...”
“是啊。”
葛时远觑着咳出来的血,却弯起了嘴角。他五官本是清朗端正,此刻,却被黑暗消融一空。
他难得露出这种压抑又扭曲的笑容,让老人十分不安。
“小远,你怎么了?”
“常年累月接触这种放射性物质,我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您想必是知道接触高密度铁磁体的危害的,所以才不许矿里的人私藏,是不是?”
“嗯。”
老人艰难地点点头。
“从前,我不知道,您也没有告诉我。我后来知道了,但也晚了。”葛时远抬起手臂,看着苍白的皮肤、凸起又嶙峋的青色血管,看了许久,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我从来都是相信您的,就像那些被做成植物人的爷爷一样。但您,是怎么对我们的?”
老人惊慌地退后半步。
葛时远却安然笑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把这东西塞到邓爷爷手里,他本来在笑,结果像是触了电,连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他二指指着自己的两个眼球,老人本能地后退半步,难掩心慌。
“小远,别说了!”
“事是好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葛时远自问自答,“因为您不敢啊。因为,没人愿意成为牺牲者,对不对?”
“……”
“所以现在,恶毒的是我,痛苦的是他们,受人崇敬的是您。”
葛时远知道自己不该喋喋不休。
他该永远是聪明、隐忍又懦弱的书生,被人信任,即使作恶,也是迫不得已,碍于情势。
可他不甘心。
胸口的恨要把他所有的理智绞碎,将他推向不见底的深渊。
凭什么。
凭什么?!
“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安爷爷怒叱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牢记,为了挽救,必须牺牲!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公平的!!”
“确实。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做就是这么多年,直到...”
葛时远看向床上的葛中济。
他弯腰,给老人梳了梳头,可惜,梳子一碰到发根,银发便簌簌掉落,像是中空的大树,根枯了,叶也留不住。
葛时远强忍的眼泪,还是掉落在老者的掌心。
像一滴雨水渗入早已干涸的土地,无济于事。
“爷爷走的那天,我哭着求您,求您放他离开。您不许。您不允许,说,阿狸缺医药费,我爷爷不能死。我被您推进了这间屋子里,不得不,将那块铁磁体塞进他的手心里。”
葛时远很轻地说。
“好烫啊。爷爷说,好疼,又好烫。他说,求求我,放了他。爷爷一辈子没求过人,但他死前,在求我。您知道吗?”
安爷爷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等到大家都逃出去以后,爷爷会补偿你的。”
葛时远堪堪停下了笑声。
他的目光充斥着质疑、嘲讽,还有凝望深渊时的绝望。
“以后?”
他猛地勒着安爷爷的脖子,将挣扎的老人拖向了第十一间墓室。
那是葛时远特意为他建造的安息之地。
“没有以后了。”
葛时远将老人捆绑在床上,四肢大敞大开,宛若一个被撕裂的人。随后,他将所有的铁磁体都堆在老人的胸前。
他拿出温凉给的小盒子,用拇指拨开一道缝。
电磁波涌袭来,直直地冲撞入那堆铁磁体中。
铁磁体被部分激活。
光芒灼灼,自胸口蔓延全身,老者开始燃烧,宛若风中的残烛。
尽管老人是哨兵,可以承受适量的辐射,但能量一瞬间挤入骨骼血肉,却依旧过于狂暴,如狂风过境,遍地无生。
安爷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眼睛凸出,大口呼救,声音颤抖扭曲。
葛时远锁住门,坐在床前,轻轻握着老者的手。
“痛吗?”葛时远仿佛跨越时空,与自己的爷爷对话,“...我在这里陪着您。”
“小远,你让他们走。”老人五官扭曲,嘴里满是鲜血,合着口水,从侧脸淌了下来,“我也...求求你了。”
“走不了。”
葛时远从身边拿出一小包黑盒子,安爷爷蓦地睁大了眼睛,愤怒和惶然几乎要从瞳孔里冒出来。
“我想过了,我们谁也没资格走出这间矿场。雁山手里的盒子都是假的,被我掉包了。逃脱计划,也被我泄露给看守了。再过几个小时,等他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就会被人全部剿灭了吧。”
葛时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神情却有解脱。
“所以,谁也逃不了。”
安爷爷绝望地闭上了眼。
多年筹谋,到底毁于一旦。
人心难养,人性难测。
“阿旭...”
老人喃喃。
葛时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阿旭他会来的,我会陪他一起送您一程。对了,您不是一直想知道阿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因为他一直觉得,是我夺走了您全部的信任和宠爱。而他是因为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才得不到您的赞许。所以,这些年才像发了疯似的,去找铁磁体,想要进化。”
“嗬嗬...”老人拼死发出几个气音,葛时远却无动于衷。
“他大概不知道,您对我的偏爱,恰恰是对他的保护。”葛时远轻声叹道,“也好。他变成了疯子,我变成了魔鬼,您被所有人敬爱,却被最亲近的人憎恶。”
“你...咳咳...唔...”
只寥寥几句话,便轻易老人最后的硬气和寄托打得粉碎。
葛时远缓缓起身,将十间墓室内的老人,一个、一个地背到了那一间小小的墓室中。
十余个腐朽、无神的肉身围坐在床侧,宛若黑色腐烂的莲台,托起了罪恶的慈悲。
葛时远终于迈出了那间屋子,缓缓将门合上,怕惊了屋内人的好梦。他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了那口气。
“真是好漫长的夜晚啊。”

安旭大步奔跑着。
他不在乎矿上反常的人员流动,对偶尔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弓着腰冷着脸奔向了矿底。
他曾几次路过那几间小屋,但始终没兴趣进去一探究竟,毕竟,他根本看不上葛时远搞出来的那些弯弯绕绕。
那个精明的人就是凭借这个获得了爷爷的青睐吧。
一路狂奔,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望见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他猛地拉开,在那间阴暗的屋子里,却只看见了葛时远一个人。
床上横列着一顶木头的方盒,大小可容一人。
葛时远安静地站在床前,一下一下地擦着一盏长明灯,那灯托上沾了黑红色的污垢,有点像干涸的血渍。
听得脚步声,那个庸懦的书呆子慢慢地抬起了头,瞳孔里黑压压的,看不清情绪。
“阿旭,你回来了?”
“老头呢?!你不是说他病了?为什么要在这里见我?”
“啊,安爷爷一会儿过来。”
葛时远把手里脏兮兮的手绢递了过去,想要替安旭擦掉满头的汗。
安旭嫌恶地推开他的手。
“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很忙,他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当然是好事。”葛时远微笑着说,“阿旭,我终于替你找到了进化成哨兵的方法。”
安旭身体僵在了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过了很久,才颤抖着问道:“真的?”
“真的啊。我从小就不骗你,对不对?”
“...说,什么方法。”
葛时远慢慢地走到床边。
他轻轻抚摸着床上那顶木头棺材,垂下了头,从一个拳头大小的气孔中抽出了一个焦黑的物体。
那半球形的‘焦木’老皮嶙峋,隐有血管在皱起的老皮间一弹一弹地跳跃,血腥气滚滚而来,却像是被烧焦一般刺鼻。
安旭拧起眉,嫌恶地问:“这什么?”
葛时远轻声说:“能让你进化的好东西。来,握住这个。”
“……”
“还在犹豫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现在,答案就在这里。阿旭,你不高兴吗?”
葛时远的话尾隐有颤抖,嘴角在笑,眼睛却是下撇的,五官各有各的想法,挤在同一张脸上,有种不和谐的森诡。
安旭有些怀疑,可最后,少年时残存的信任盖过了所有疑惑,便依照着他的话,轻轻握住了那团满是黑污血渍又瘦弱硌手的‘焦木’。
掌心覆上的一瞬间,心头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这...似乎是谁的手掌?
他还没能来得及仔细思虑,掌心像是被烫掉了一层皮,刹那间,炙热如岩浆滚过。
他痛得脖颈青筋暴起,‘咚’地一声双膝跪在了床前,全身肌肉痉挛,汗如雨下。
“葛时远...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你带回来的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啊。”
安旭强忍住痛苦,勉强说道:“我试过...没用...”
“我知道,阿旭,我知道。”葛时远同情地看着方旭瘦下去的肩骨,仿佛在透过他,看向自己,“那是因为,里面的能量太狂暴,我们未进化人类是不可能直接吸收的。所以,需要一点特殊方法。”
“什...么...”
“阿旭,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读过的自然科学课本吗?”
“……”
“我知道你记得。”葛时远因为激动而浑身抖了起来,连牙齿都在瑟瑟打战,“盐水太浓,我们喝了会死;但是加水稀释,就可以喝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囚禁一个哨兵,让他吸收里面的能量,然后,心甘情愿地把其中的电子给你,这样就可以了。”
“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葛时远轻声道,“哨兵比我们强大多了,何况,我们也不知道取出他们电子的方法。”
“那...”
“你放心,我有办法。”
“你为什么...自己不...进化,要让给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葛时远看向那只焦黑的物块,红着眼睛笑,“你要相信我们,我和雁山,都是你的好朋友。”
“...呼,呼...”
“进化吧,阿旭。安爷爷一定会替你骄傲的。”
安旭眼底的动摇和迷茫一瞬间被期冀取代。
他狠狠地握住那块‘焦木’,脆弱的骨骼被一瞬间捏断,断指处流不出一滴血,仿佛属于人类的一切已经被高密度铁磁体焚烧殆尽。
木棺材里发出‘咚’地一声闷响,仿佛有谁踹了一脚棺材板,恨不得从其中爬出来。
“阿旭,把电子和能量都吸出来。”
葛时远慢慢地抓住安旭的肩,轻声指导着。
那人满脸暴汗,眼神却是压抑不住的渴望;既单纯、又贪婪,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安旭完全尊从葛时远的蛊惑,拼命地从那块碎了的焦木中夺走能量,疼得咬碎了牙,喉咙间发出难耐的呜咽声:“爷爷...我会...变强...”
葛时远捂着脸,与他跌坐在一处,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痛苦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阿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以前,有一种凶猛的动物,叫做老虎。老虎吃下的人,化成了鬼魂,没有逃离地狱,反而帮着老虎一起作恶。白骨成魂,为虎作伥,所以...叫做伥鬼。”
“……”
“伥鬼不肯为善,因为世间没有公正能填补他们心里的窟窿。所以,伥鬼们成为了恶魔的信徒。”
安旭不知道葛时远在说什么。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葛时远慢慢地打开了那座木棺材。
安旭一直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的老人,就躺在其中。
老人仿佛一夜衰老了十岁,脸上褶皱丛生,眼窝发黑深陷,仿佛被抽走生机的干尸。
而那块‘焦木’,便是老人不成形状的右手。
安旭眼珠瞪得凸起,喉咙间发出痛苦地‘嗬嗬’声,总是冷僵着的脸失去了淡定,眉头暴裂,青筋狂突。
他想甩开那只手,可葛时远却猛地从身后扑向安旭,将他囚在了床侧。
“为什么!!葛时远!!”
安旭崩溃地捡起石块,朝着葛时远肩上、颅顶重击,可即使如此,葛时远也没有松手。
葛时远额头上的血蜿蜒流下,进入眼珠,浸得满目血红。
他就那样,安静地、颤抖地笑了笑。
“因为,我是伥鬼。”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伥鬼(下)
夜幕边缘染上丝丝缕缕的橘黄,阳光破云而出,将矿上矗立着的大型钢铁吊臂映得辉煌明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