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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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床上倒着的安爷爷手臂已经完全焦黑,一根根血管爆了出来,仿佛里面流淌着的是火焰,烧尽了老人所有的生机。
安旭站在床前,浑身萦绕着红光,阴恻恻的,像是从地下走出来的干尸。
葛时远站在他身边,衣服已经爆裂。面皮仿佛也绷不住似的,柔滑地向下掉。
两人宛若在岩浆里打了个滚,被烫得骨肉分离。
周雁山不敢相信,只是这样一会儿,两个最熟悉的人便已经面目全非。
“阿旭?!书呆子?!”
她惊呼出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口,黑暗罩在他们干瘦的脸上,像是竖条条的白骨,显得阴森,好像丢掉了所有关于‘人’的气质。
“雁山,你还没死。既然如此,快过来,来庆祝我们两个,进化成功。”葛时远声音嘶哑,仿佛喉咙也被灼坏。
周雁山惊疑地站在三米远的地方。
“进化?什么进化?”
葛时远抬起手臂指着自己。
“我成为了向导,而阿旭...”
被念到了名字,安旭呆呆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一丝自主意识,仿佛只是个被掏空的傀儡。
“我是他的哨兵。”
安旭说,声如干柴,嘶哑难听。
周雁山后退半步。
“不,这不是...这绝不是什么进化。”
这是毁灭。
葛时远似乎努力扬了扬嘴角,面皮掉得似乎更快了。
“阿旭成为了哨兵,这是他的心愿。雁山,你不替他高兴吗?”
他转头看向安旭,命令道。
“阿旭,笑。”
安旭冷漠僵硬的脸上堆起了一个夸张的笑。
周雁山看得反胃,又心惊,难以言喻的怒火中烧,她拿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向葛时远。
“不要操控阿旭!就算我没有进化,也知道,向导不是这样用的!!告诉我,黑盒子到底在哪里?!”
周雁山知道葛时远体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她本以为一击得中,可谁知,一旁的安旭沉默地出了手。
他一拳重重打向周雁山的侧颈,那硬而尖的指节砸在了气管柔软处,几乎让她当场晕厥过去。
她向后跌了四五米,晕头转向地看向安旭。
“...你,打我?”
就算安旭再离群再孤僻再愚蠢,可这些年,他到底从没有伤过她一根手指头。
葛时远扶起周雁山,向她轻声地解释道。
“雁山,对不起。黑盒子我不能给你,我们该留在这里永远赎罪。但凡逃出去一个,都是对这些无辜牺牲者的不尊重。”
周雁山没有立场指责葛时远,她张嘴又沉默,最后,只是恳求道:“...我可以,我可以留下。但...你把黑盒子给我。我送走他们,我就回来...陪你们。”
她捂着侧颈,声音带了血,染了哭腔。
“不要骗我了,雁山。”葛时远轻易戳破了女人的谎言,却也没有苛责,只是挽留道,“我们三个,好久没有在一起好好聊过天了。死前,给我一个机会,跟你们再聊一聊,好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安旭同手同脚地上前,右手涌动着恐怖的血红色的光,将周雁山死死地压在地上。
难以忍耐的疼痛袭来。
周雁山痛苦地咬住下唇,一颗眼泪自侧脸划过,落在安旭的手背上。
微凉的泪滴似乎唤回了眼前人的半分意识,安旭的瞳孔仿佛划过一瞬光亮,却又极快地回归沉寂。
“阿旭?”
“……”
刚刚松开的力道骤然紧绷,疼痛卷土重来,可周雁山却知道,安旭的意识回来了。
周雁山一边艰难地跟‘聊从前’的葛时远虚与委蛇,另一边,她悄悄地拽住安旭的口袋。
她知道,安旭看似很强壮无比,可他却三人里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人。
他会把宝贝的东西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随时拿出来看看,像个护着糖的小孩子似的。
她划破的指甲拼命勾着安旭的破洞口袋边角,她的直觉,那里,一定有东西,可以唤回他的意识。
“...好吧,雁山。我来帮你拿。”
葛时远早已洞察一切,轻声道。一如往常的,贴心而聪慧。
周雁山曾经多喜欢他的这个特质,现在就有多痛恨那人的敏感。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葛时远将手毫无滞碍地伸向那个最私密的口袋里。
他们三人彼此都太熟悉了,所有的细节和习惯,仿佛都是清水观鱼,一览便可见全貌。
可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有许多彼此都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葛时远暗藏的毁灭之心;比如,安旭压抑的爱慕之意。
那串带着体温的石头手链被拿了出来,不曾送出的心意,却变成了他人掌中可笑的战利品。
葛时远轻声道:“雁山,阿旭喜欢你,这是他打算送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上面的每一颗石子,都是他亲手磨的,磨了很多年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周雁山逃避地看向一旁,葛时远却笑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雁山,就算你现在拒绝他也没关系。因为,阿旭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被精神支配的安旭依旧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顺从地低着头,仿佛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在向导的精神操控下,无所遁逃。
可本该呆滞一片的眼睛里闪着光,如同蝴蝶振翅。他的目光追着那串手链,仿佛渴望周雁山能够收下它,仿佛那是主意识最后的念想。
周雁山毫无犹豫地捏起那串大小各异的石头手链,极缓慢地戴在了手腕上。
接着,她轻轻扭转手臂,石头震颤,声音清脆又带着呜咽,宛若将几人过往的岁月串在一起,依序敲响。
安旭的眼睛只追着周雁山,而面前的女人笑了,笑得很美。
她走近,轻轻地牵起他的手,一切犹如梦一场。
可她开口,又重回地狱。
“阿旭,黑盒子在哪?”
安旭不说话,眼睛却红了;葛时远也不说话,神情怔忡。
周雁山毫不嫌弃地捧住安旭即将融化的面皮,加重了语气:“安旭,如果你还在这里,就告诉我,黑盒子在哪?”
安旭的眼珠急速震颤,仿佛失控的马达。他的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还是被一股大力压迫,无法开口。
周雁山眼眶转着泪,笑着骂道:“阿旭,你这个懦夫。”
她缓缓凑近,气息逐渐凑近,两枚唇瓣即将贴上安旭的嘴唇,妄图用亲近来唤回安旭的自我意识。
安旭的眼神变得灼热,仿佛这是他毕生所求终于成真的幻境。
周雁山慢慢地闭上了眼,可就在这时,面前地人忽得痛苦地低吼了 一声。
他浑身涌动着血红色的光带,肌肉痉挛,仿佛所剩不多的灵魂从肉体中挣脱,手脚都僵直。
周雁山愣住了。
安旭痛苦地大口喘着气,血液从七窍缓缓流淌出来,反抗带来的伤害自精神深处摧毁了哨兵的一切。
他知道,他的生命,即将结束。
他怒吼着扑向一旁的葛时远,将那个猝不及防的男人狠狠地压在地上,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唔...咳咳...啊!!”
安旭痛苦地怒吼着,声音扭曲,血泪滚落。
可他想,他这辈子大概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了电子暴虐的能量,骨骼尽碎,鲜血外喷。不过五秒,便自燃成了火球,能量瞬间暴涨。
而葛时远也是刚刚进化,能力太低,根本不足以自保。于是,他轻易被哨兵灼热的能量直击胸膛,打碎了那脆弱的核心碎片。
葛时远本就控制不了铁磁体的核心,此刻,更像是失控的炉膛,能量自身体的各个部位蹿了出来,一道道血柱喷涌,带着惊心动魄的能量波动,整个地下室墙体震颤,本就脆弱的房屋开始坍塌。
能量连锁引发地下大量铁磁体被激活,整个矿道晃动剧烈,周雁山来不及站稳,跌倒在地,一枚大石块径直砸下,直直穿透了她的左腹部。
“唔...!”
血液很快泅湿了衣裳,她咬着牙扎起了伤口,艰难地撑起身体,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阿旭...”
她忍痛开口。
那人终于回头。
脸上,是周雁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神情:阴恻恻的,却又无助;冷淡,却又渴望被爱。
“雁子。”他嘶哑开口,“黑盒子,在爷爷的床底下。”
周雁山愣了一下,下一秒,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她踉踉跄跄地奔向床下,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军用小包。她立刻背在肩上,痛苦地扶着床站起,手臂却被葛时远狠狠抓住。
那‘向导’的手臂仿佛有几百度烫,周雁山的手臂立刻被烫秃了一层表皮。
“不要。不要救...他们,不配...”
“不。”周雁山挣脱,边重重喘着粗气,边虚弱地说道,“我懂得不多,也不知道什么对与错。可是,我知道,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活着...就是一切。”
安旭反手将女人一推,早已语不成字,从湿漉漉的染血话语里,依稀分辨出两个字。
‘快走。’
周雁山按着腹部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向摇摇欲坠的门口,最后,没忍住最后回望了两人。
安旭拼命地压着葛时远,两团火焰碰撞,人在其中,仿佛一根支撑炉膛的烧火棍。
“阿旭!对不起!!!”
周雁山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
安旭回头,五官被火焰融化,只有一双眼睛,比从前更明亮。
那个阴鸷的人,好像很多年没这样开朗过了。
生命的尽头,时光倒转,她仿佛还能看见三人曾经的嬉闹玩乐,对未来的踌躇满志。
可是,到底是回不去了。
周雁山含泪摇头,随即扬起手链,轻轻地晃动,仿佛告诉他,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安旭终于笑了笑。
不善言辞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将心底的愿想付诸于口。
那些人只会远远望着,渴求接近心里滚烫的太阳,却又怕被光芒灼伤,所以一辈子都在追逐,从来不曾拥有。
所以,安旭这辈子错过了很多事,友情、亲情、爱情,一无所成。
他左手更加掐住葛时远的脖子,右手却颤抖地握住爷爷的手,将最后一眼,留给了周雁山。
他似乎开口说了一句话,可,谁也听不清。
下一刻,烟雾聚散、火色泣血,他们就这样,湮灭在了这团光与尘中。
周雁山咬了下唇,拼了命地奔跑,终于,在矿井完全坍塌前,逃出了矿道。而身后,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这片矿井里所有的罪恶与救赎,都随着这场惊天爆炸灰飞烟灭。
她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甚至来不及品味同伴们的离去,便已经品尝到了自己死亡的味道。
她咬着牙,又扯了一块破布勒住了伤口,疼得汗和泪混在了一起。
远远地,大门处传来激烈的战斗声,周雁山用模糊的视线望去。
她知道,她的终点,或许就在那里。
周雁山艰难地爬了起来,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灰,虚弱地笑了。
“第四批队...周雁山。准备好了,现在出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不后悔
方宸躲在矮楼背面悄悄观察矿工的情况,却见大门重又关闭,控制室灯光瞬间熄灭,立刻意识到事有不对。
他丢掉了已经成为空壳的黑枪,眉头紧皱,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门没开。”
“出事了。”
“要立刻赶去支援吗?”
“不,来不及了。”
温凉脸色沉了下来。
方宸神情更冷,拳身紧攥,手背爬满青筋。
忽得,远处几座通天贯地的采矿机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方宸看向温凉。
“难吗?”
“不难。”
“教我。”
“可以。”
简单几个意味不明的字句,两人却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方宸丢掉腰侧两把空枪,微弓身体,贴着阴影暗行,一步步地靠近。每座采矿机体积大得惊人,约有十几层楼高,前进装置是轮带,长宽比为8,称得上是巨大。安全操作手册上严正禁止采矿人员接近轮带十米以内,未免被卷入其中而丧命。而方宸此刻便反其道而行之,越危险的地方,便越能成为敌人的注意力死角。
温凉在不远处制造响动,吸引火力,而方宸就在敌人的眼皮下,胆大包天地混入其中。
迎面而来的轮带噪声震天,发动机排出滚滚灼热的飓风,几乎要把方宸吹跑。他揉了揉快要被煮熟的脸皮,抬头望着那冒着黑油的轮带,寻找着攀登上升、进入驾驶舱的法门。
忽得,他唇角微挑,显然在须臾之间便想到了馊主意。
方宸的头脑清醒灵活,尤其是在搏命一途,很有见地。他即刻从腰间取下小刀,刀柄拉环绑住温凉的纱布,便成了一个简易的钩锁。
他不再犹豫,手臂肌肉绷紧,大力一掷,匕首刀锋即刻锁在轮带与驾驶舱下平台的小凹槽里。
那角度诡奇,刀锋又脆,随时会有折断的危险,可方宸丝毫不惧,只浅浅呼了一口气,瞄准时机,纵身一跃,整个人灵巧地向上攀援。
“采矿机故障了?等等,那是...”
有士兵眼尖地发现了吊在空中的不明物件,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个不要命的人!
他们回神反攻,却又不敢击中采矿机,而这犹豫恰好给了方宸攀登的机会。
他努力收紧核心,加速上攀,可驾驶舱内的人却也发现了方宸的存在。黑色舱门缓缓而开,一柄黑枪伸了出来,黑漆漆的洞口对准方宸的眉心。
那人神色轻慢,带着一击必中的自得,‘砰’地一声,炮弹出膛,准确地瞄准了方宸的位置,悠悠然仿佛在空中猎鸟。
空中没有接力改换方向的平台,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兵双手又被限制在了那小小一根白纱布上,仿佛没了翅膀的鸟,还能如何逃出生天?!
就在那人以为胜算笃定时,方宸却蓦地抬起了头,唇边有上扬的弧度,仿佛在笑。
那笑带着轻嘲和怜悯,驾驶员背后一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会...这样也能逃吧?
果然。炮弹疾驰,周围的空气顷刻被卷起,从发动机中滚出的灼热空气被神奇地推开了一个角度。方宸借助着气流的偏转,真如腾云驾风一般,巧妙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只手臂擦伤,红了一片而已。
驾驶员被方宸的胆大心细惊到呆滞,后者却早已乘胜追击,从吊住的纱布绳索上快速向上攀登,只几秒,便来到了驾驶舱前。
驾驶员如梦初醒,想要割断那纱布,却为时已晚,方宸单手死死扒住了驾驶舱的侧门,右手电子猛地击穿门锁,那扇黑色的侧门便轻易在空中摇荡。
驾驶员还没反应过来,方宸已经单脚站立在驾驶舱侧。风完全撩开方宸的黑发,露出那桀骜细长的双眼来。
“我早就说过了,冷兵器不一定比热武器差。”
方宸冷淡矜傲地丢下一句轻嘲,便干净利索地砸晕了驾驶员,单手将他丢下了舱室,自己则稳稳地握住了方向盘。
见方宸竟真能夺取采矿机,外面的士兵都惊呆了,一时,手中的攻势也减缓,隐隐有着畏惧。
魏少尉怒喝道:“你们等什么?!等死啊?!继续攻击!!”
几枚炮弹立刻弹出,滚滚灼热的电磁波将空气灼穿,眼看就要将方宸烧透。可那采矿车仿佛镀了一层坚不可破的盾牌一般,炮弹落在上面,仿佛水滴入海,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方宸心有灵犀地看向一点钟方向,猛推操纵杆,采矿车‘轰隆’一声启动,缓缓朝着一堵被炸废了的墙开去。
在那里,一个高挑的身影如期而至,方宸打开侧门,推开挡板,一帘细软却坚韧的软梯缓缓下落。
温凉稳稳握住,借力一跃,几步攀上了副驾。
“移速太慢,听我的。一排三列,解除安全模式;二排五列,能源输出效率百分之百;操纵杆按下,进入手动模式。”
温凉不疾不徐的指挥着,方宸飞快地在操作盘上按着几个按钮。
接着,温凉的手掌轻轻环住方宸紧握操纵杆的手背。
两人极快地目光交错,而后,同时推倒了操纵杆。
“极速模式,启动。”
顷刻间,采矿车的能源被完全激发,发动机发出令人血脉喷张的鼓风声,驾驶舱不再平稳,左右晃动地宛若山崩海啸,连座位都隐隐发烫。
可这一疯狂行径,让笨重的采矿车速度提升至安全模式下的百分之两百。
“碾过去吧。”温凉抬眉看他一眼,“不用收敛,你的车技很好。”
方宸唇角微扬。
“嗯。”
大型采矿机本不是战斗机甲,可在温凉和方宸两个疯子手里,任何事物都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
于是那些士兵被碾压、踩碎,然后被捞起,再丢向后面,像极了一块块亟待采摘的矿石。
方宸的驾驶技术很残暴,温凉看得赏心悦目,右手悠闲地搅动着磁场,任谁都觉得,他仿佛只是一旁观战的无用军师。
可方宸知道,如果没有温凉,他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他忙中余光瞥了温凉一眼,身边的人脸上带笑,唇色却很淡,眉头微拧,显然,他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仿佛察觉到了方宸的视线,温凉转过头,想要说什么,刚张嘴,便没忍住低咳了一声。
温凉伸手去挡,方宸却眼疾手快地抓住,掰开一看,鲜红的血渍赫然躺在掌心,被那人漫不经心地抹掉。
方宸的脸色凝重。
“别逞强,不行的话,我们换个打法。”
“时间不够了。我是有点累,但还能再撑一会儿。”温凉的神情放松,眼底反而闪耀着被激发的战意,“狐狸,我们速战速决。”
方宸单手紧握方向杆,紧紧抿着唇。温凉掐了掐狐狸的脸蛋,温和地看着他笑,仿佛在说,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宸用大拇指轻轻地抹掉温凉唇边的血迹。他定定地看着他的战友和爱人,轻声而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很快。”
采矿车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向那扇通天彻地的黑色大门奔去,一路上,炮弹如同暴雨坠击着驾驶室的外壁,直砸出一个个大型凹洞。巨幅的震颤宛若地震,方宸却目不转睛地奔着目的地而去。
周遭的一切并不能使他分心,因为他知道,温凉会替他挡下一切。
可是他也知道,温凉撑不了多久了。
大门,就在面前。
门前,瘫坐在尸体堆里的幸存者怔怔地看着那辆被打成了筛子的采矿车,高大的阴影缓缓落下,庇佑着残存者的所在。
那根被击打的破破烂烂的吊臂缓缓抬起,水平左移,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击向大门。
牢不可破的大门,毫无松动的迹象,可那吊臂却烂了一块。
可采矿车里的人仿佛没有放弃的意思。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
大门仿佛被一股极强的引力锁住,干靠过于分散的机械力很难砸穿。
方宸却毫不动摇,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角度、距离,几乎一模一样。在精妙又充满野蛮劲力的击打下,牢不可破的金属终于出现松动,张开了一道几不可察的缝隙。
“不好,按照他们这么砸下去,还真有可能被凿穿!”魏少尉这次彻底坐不住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决不能外传。
只要让他们都死在这里,就不会有麻烦了。
念及此,魏少尉沉了眉目,厉声道:“集中火力,打穿采矿机!”
收到了指示的士兵以两倍的集中火力打向驾驶舱,温凉和方宸几乎成为了靶子。
端坐其中的两人却一句话都没有交流。
一人沉默而迅速地操纵着摇杆,另一人闭着眼,右手轻抬,集中精神防护着致命的打击。
可以纵使两人默契如斯,仅靠他们的负隅顽抗,终究也长期难以抵抗炮火迫击。温凉本想分神用核心能量来击穿面前的大门,可实在分身乏术,一旦心念分离,炮弹便可能直接击穿两人所在的驾驶室。
他的额角慢慢渗出一层汗,最后凝成一道隐秘的汗珠,滴落下颌。右手攥得越来越紧,最后,连手腕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终于,他眉头一拧,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操作盘。
“...趴下。”
温凉用湿冷的手去够方宸的胳膊,声音嘶哑虚弱,几乎没了力气,却还是不忘让他的哨兵躲藏起来。
“温凉?!”
方宸余光瞥见温凉骤然倒下的身体,心口一悸,还没来得及回应,一瞬间,两人周围的那层薄薄的屏障碎成了飞灰。
“小心!!”
方宸动作极快地扑向副驾,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温凉死死护在了怀里。
而第一枚击穿的炮弹,就这样击穿了方宸的肩膀。
“嗯...”
方宸身体一颤,喉头腥甜,鲜血自唇角渗出,手臂不自觉地颤抖。
到极限了吗?
方宸视线模糊,双耳嗡嗡作响。他慢慢张开眼,看见了温凉那张同样面无血色的脸。
“没想到...这么短。我...咳咳...以前,我很持久。”
温凉想说个笑话,可胸口骤然一疼,只能侧着脸忍着咳嗽,前额又密密麻麻地渗出一片冷汗。
“...很好笑。”
方宸弯了狐狸眼,给面子地笑了笑。
两人的血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彼此的味道。
方宸伏在他的胸口,用衣袖拭去温凉的汗。两人贴得极近,就算驾驶舱内地动山摇,外面炮火连击,却依旧紧得能听到彼此急促又疲惫的心跳声。
“狐狸,如果今天我们真的一起死在这里,你会后悔吗?”
温凉轻声问。
生死关头,他依旧热衷于试探方宸的底线。
因为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样赤诚纯善、不言后悔的人类了。他相信人性总是恶劣,绝路尽头为了求生会不择一切手段。
可方宸真的不一样。
温凉想确认,方宸的心,到底可以坚强到什么地步,是否到死心亦如铁石,坚韧无转移。
“不后悔。”
方宸坚定三个字,一如往常。
他低头,与温凉对视须臾,难得柔软地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后悔陪我一起疯么?”
温凉笑着挡住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完全明白了方宸的心。
因为在方宸没问出口前,温凉便已经猜透了傻狐狸的担忧和心疼。
方宸拉开温凉的手臂,压着焦灼与他对视,却在那人眼底看到了温和与坦荡。
“不后悔。”
温凉看着方宸的眼睛,带着血腥气的喘息扑面而来,让那人的回答显得格外真诚。
“方宸,因为是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方宸喉咙一紧,忍不住俯身撕咬住温凉的唇瓣,直到那里不再寒凉。
狐狸的吻总是带着决绝的撕扯,疯狂浓烈又克制,一触即分,却像是交换了一个世纪的温存。
没了温凉的保护,车厢被子弹炸得摇摇欲坠,方宸把温凉护在怀里,右手握住操纵杆,将破破烂烂的吊臂又一次对准了大门。
“温凉,那这辆车还能承受多少次打击?”
温凉想了想,笑眯眯地说:“十次吧,最多了。”
方宸望着温凉,轻声说:“车毁以前,我一定护着你跳下去。所以...”
“...所以在这之前。”
温凉接上了他的话,手握住操纵杆,两人声音合一。
“我们还有九次机会。”

采矿车的吊臂又一次砸向了大门。
每砸一次,连接吊臂的金属支撑物都要稀里哗啦地掉落一部分,宛若将倾的危楼。
驾驶舱的门已经变了形,顶盖已经被气流掀飞,四周一片狼藉。
因为温凉的能力在逐步消失。
方宸渐渐地感受到炮弹的侵袭,皮肤表皮仿佛被火烧过,又热又痒。眼前逐渐重影,心跳时快时慢,仿佛磁场化为一座囚笼,逐渐将他吞噬。
“...温凉,撑不住就说。”
“没事,别分心。”
温凉声音很轻,轻飘飘地落在这满目狼藉之上,仿佛毫不费力。
方宸轻易读出了那人的强忍的痛苦,可此时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会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他只能轻呼一口气,压下了眼瞳间的动摇。
“再来。”
两人就像这座半残的采矿机,燃烧着生命来获取一线胜机。
又是一道流炮投来,方宸不敢再让温凉一个人独自支撑,于是抬手迎击。
他还记得,之前温凉教过他如何对敌,而他也成功地在讲座上拨开了那枚射向叶既明的子弹。
既然如此,便再试一次。
方宸果断放弃了操纵杆,左手将温凉揽在肩上,右手向前,将电子的力量尽数释放。
此刻,那萦绕飞舞的电子又一次变为了游移的波,在他面前撑出一张脆弱却坚韧的大网,摇摇晃晃地扑向那枚炮弹。
敌人的电磁炮仿佛在那张网上打了个滚,妄想从边缘逃离钳制,方宸用尽全身的力气操纵电网裹住了那逃窜的子弹,连手臂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地凸了起来。
“我...该怎么压住它?”
方宸咬着牙,颤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温凉半撑起身体,压了声低喘,才慢慢地握住方宸的左手,嘶哑的声音里似乎裹了一薄层笑意。
“就像你压我那样。用力。”
“……”
方宸觉得,温孔雀这个不分场合说骚话的毛病必须要改。
霎时,一道凶悍的力量从两人交叠的掌心直直贯穿颅顶。
“...唔!”
方宸后脑酥麻,骨骼血液间仿佛流淌着一股极为暴虐的气息,要将他融入一滩深不见底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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