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机械运作,永不停歇的人力开凿,单调而重复的刺耳噪声拉开了枯燥的新一天。
两辆大型运货越野车借着夜色最后一丝掩护,自禁区慢慢驶向正门。
守门的士兵双脚搭着窗台,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只是懒懒地抬了一只眼。
一只带着军用手套的细长手臂伸了出去,二指夹着一张文书,右下角盖着‘赵’字印戳。
“这个月要得挺多啊。”
“……”
“呵,算了。”
士兵咂咂嘴,正要按下大门的按钮,视线却在那细长的手腕上停了片刻。
他狐疑地视线上移,对上了压得格外低的军帽,还有那有些陌生的轮廓。
他警惕地站起,正要大喊,那只手却蓦地伸了出去,五指如铁,径直掐住那人的脖子,只消三秒,守卫已经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了仪表盘上。
“...白脸狐狸把守卫掐晕了,咱们怎么出去?”
柴绍轩坐在后面的那辆车的副驾驶,无奈地叹气。
身旁的人却笑了一声。
“这个嘛。”
“嗯?”
柴二哈转头看向身旁的司机。
温凉军帽斜带,衣领半敞,一手环着方向盘,另一手手肘微曲,闲闲地撑着下颌看热闹,嘴角还挂了兴味盎然的笑,仿佛正在欣赏方宸那只力道紧绷的小臂。
“啥?老温,你能不能别跟白脸狐狸一样神神叨叨的?没人开门我们怎么...”
单纯的柴少爷还没有抱怨完,面前的军用越野车轮胎忽得剧烈旋转,抓地声极为刺耳。
柴绍轩本能地一激灵,咽了咽唾沫。一秒后,厚重的大门被那辆车直接冲撞开,而那辆飘逸的越野车早已扬尘而去。
柴绍轩:“……”
这种开门方式,他好像已经丝毫不感到意外了呢。
“对吧。”
温凉早知如此,慢吞吞地踩下了油门。
车辆慢慢启动,与前车的狂暴热血截然不同。温凉哼着曲儿开车,仿佛春游踏青,却准确地追上了方宸的脚步。
柴绍轩再次庆幸自己明智地选择了老温的车,否则,早就被白脸狐狸开吐了。
他打开车窗,使劲向后看着那座黑压压的矿场,表情一点点垂了下来。
“担心啊?”温凉看他一眼,问。
“嗯。你说,雁子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插手帮忙?”
“我们毕竟是外来者,他们只是感激,还不是信任。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自己来才放心。”
“哦。”
柴绍轩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原来,赢得信任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吗?
温凉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打趣道。
“呦,这才小半天,就想周雁山了?”
“没有!!”柴少爷欲盖弥彰,红了耳根,却又泄了气,低声说道,“我好像惹到她了,她走之前,连看都不愿意看我。”
“等她们逃出来,你再问问就知道了。”
“嗯。其实,我很担心他们。那帮人...那么瘦,又那么弱。腰,就这么细,比你还细!”柴少爷难以置信地比了比双手,掐了个很小的圆,“老温,你说,他们能把矿场全炸掉么?”
温凉透过后视镜,看向越来越远的矿场。
那座漆黑的牢笼,正被阳光侵染,一点点,敞开了内胆。
“能吧。”
温凉说。
他不愿轻易插手被人的生死困境,可若是方宸和柴绍轩希望他们活下来,他倒也不妨替他们祈愿一回。
希望,一切顺利吧。
====
看管储运铁磁体的守卫相比其他区域的看守来说,工作相对清闲。他扶着腰,揉着肉肥滚圆的大肚子,懒散地迎着晨光遛弯。
他拎着枪,觉得单纯的遛弯有点枯燥,于是打算去找几个老玩意儿,寻寻乐子。
几个老矿工正蹲在矿道旁,用小石头互相滚着脚心。
被按摩的老人黑黢黢的脸上抖了两分笑,耷拉的褶子眼皮舒服地颤了颤,长叹一声‘舒服’,笑吟吟地指摘对面的老家伙按摩手法不地道。
后者使劲儿拍了老人的后脑勺,嘴里喊着‘老东西’。
这是他们平凡又辛苦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精致和温情。
站在一旁的守卫唇角微勾,抬起手中的黑枪,‘呯’地一声,子弹不近不远地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威慑力极强,几个老人吓得左脚拌右脚,脸朝地叠起了罗汉,黑不溜秋的脚丫子冲天,胆战心惊地抖起了白棋。
“哈哈哈哈哈!!”
其他在不远处值班的守卫闻声而来,见是一日一次的动物园巡演,便也开心地加入。
他们拿着枪,左一枪、右一枪,像是逗弄雀鸟儿似的,将几个老人玩弄于掌心,看他们簌簌发抖、看他们惊慌失措。
老人被子弹追着,像甩着舌头奔跑的老狗,毫无为人尊严地、奔跑着。最后,他们跑不动了,跌在地上。
守卫抬起枪,威胁一笑。
“继续跑,要不,一枪蹦了你们。”
最前面的老人捂着心脏跌倒,痛苦地喘息着。过了没几秒,他白眼一翻,没了呼吸,手里却还攥着那枚小石头。
在场的老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停下了脚步。
“跑啊。”
“长官,他...死了。”
“那又怎么了。”看守用枪口拨弄着那具还有余温的尸体,“这里每天都会死人,你们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
“跑啊!”
守卫没了耐心,催促道。
就在此时,遥远的正门处传来一声闷响。车撞大门,宛若鸟笼的锁链‘嘎啦’一声被砍断,镣铐摇摇欲坠,自由乘风而来。
众人齐齐看向正门,仿佛,那是欲战的军鼓,响彻满场。
“什么声音?!”
守卫狐疑地从腰间拿起对讲机,里面的电流杂音却吵得听不清声音,只听到了零零散散几个‘跑’、‘撞 ’。
他皱着眉甩了甩,以为又出了什么故障。仪器还没有修好,面前的老人却像是得了失心疯,抖动着肌肉,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们,这次,不,不,不跑了。”
“再说一遍?是不跑了,还是跑不了?”
守卫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跑了。”
老人的牙漏风,但这次的三个字却咬得很紧。他抬头,脸上瘪如肉干,可眼角微微濡湿,像是枯草回春。
守卫不敢置信地对视几眼,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他端起枪,拇指一扣,枪口闪过一瞬白光。
众人耳畔一阵嗡鸣,再回过神时,老人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黑洞。
干脆利落。
“还有谁想死?”
枪口森然,死亡威胁随时会到来。可那几个老人互相搀扶,抖着腿站起来。
他们弓着背,佝偻的身影像是贫瘠田地里生命旺盛的一株庄稼草,平凡、沉默。
“...死也不跑了。”
老人们站成了一道沉默的矮墙,而身后,中年人、青年人,还有孩子,慢慢站了出来。
众人围了一圈,像是腐朽的血肉正死气沉沉地凝视着猎手。
“干什么?怎么,最近过得太舒服了?”
守卫根本没把这群乌合之众当回事。
他抬起手臂,虚晃一枪,对准老人的手臂;子弹飞崩,堪堪从老人肩头擦过,灼热的痕迹烧透了破旧的衣服,可老人只是身体晃了晃,硬是没有移动一步。
守卫忽然有点见鬼了的心慌。
他偷偷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怒吼道:“都回去干活!”
众人一动不动。
那些眼睛,像是一个个极为刺眼的激光源,守卫第一次觉得背后发凉。他色厉内荏地提起武器,对着前头的老人开了枪。
血崩了出来,肉四散溃烂。
被染红的众人捧着尚有余温的血肉颤抖着向前。
他们没有退却。
子弹能让人低头;渴望也能让人抬头。
于是他们跑了起来。
他们甩开了步子,甩丢了鞋;石头硌不裂早已长满老茧的脚掌,一无所有的人已经不再害怕失去。
赤手空拳的未进化人类,只剩撕咬的牙齿。
于是他们冒着子弹、顶着血肉暴雨,朝着自由怒吼着而去。
守卫这才意识到事有不对。
他们转身向后跑走,向着控制室呼救,可背后的路已经被全数堵死。
周雁山站在小山似的铁磁体堆上,晨曦落在她发间,跃动起生命的亮色。
“把他们绑起来!”
满身是血的矿工们冲了上去,推搡着,夺下了看守手中的枪。
他们将枪比着看守的脑门,一瞬间,攻防颠倒,战局欲开。
“雁山丫头,你们去下一个炸点,这里,交给我们看着!”
大胡子中年人满脸是血,眼眶也是红着的。
周雁山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黑盒,郑重道:“阿伯,最多半小时。以烟火为号,到时一起动手!”
大胡子猛地点头,抹了泪,打了手势,将老弱妇孺的行李打包好,扶着他们站在一旁。
所有人就那样焦急地看着天边。
等着、盼着,期待着那一声令下。
一道耀眼明光划过天穹,将视线撕裂成两半。
大胡子嘶吼着:“你们走!”
老弱孩子互相簇拥着向大门跑去,仿佛背上生了一双翅膀,头也不回地奔逃。
大胡子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拿出小盒子,却怎么也打不开,干脆用上了牙。
‘嘎嘣’一声,门牙断在了锁扣里,可他不在乎,眼底狂喜,呼吸粗重,终于将那小盒子打开了一道缝。
想象中排山倒海的能量潮没有出现。
里面是空着的。
什么也没有。
大胡子仿佛身体里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
“被骗了。”
他跌坐在地上,耳畔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声。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本已经逃出去的矿工被一群黑压压的钢铁机器驱赶回来。
大型吊臂缓缓下坠,碾过逃窜的矿工,真像是人踩蚂蚁,一死一片。
“...原来都是一样的。”
大胡子模模糊糊地懂了。
方宸四人也好,矿上工头看守也好。
进化人类都是一样的。
高等物种的悲悯,只是傲慢的自以为是;偶尔的善意,也不过是用来取乐罢了。
大胡子的悔意犹如海潮间的一小块孤石,在一片一片的鲜血红色中被溺死。他抖着嘴唇,将自己埋进了铁磁体堆,希望能把自己变成引燃物,炸开一道生路。
可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
远远地,另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铸成了一座坚固的人墙,将那群不自量力的矿工轻易圈回了他们的所属地。
为首的领官鄙夷地俯视着那满地的血肉。
“乌合之众。”
葛时远站在阴影里,沉默地低下了头。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还有几摊麻烦要收拾。”领官夺过葛时远手里捏着的、皱皱巴巴的‘战略要塞图’,轻嘲一声,“...搞得跟真的似的。”
“...是。”
葛时远慢慢地看了看那扇慢慢阖上的大门。
曾经,他也很想逃离这座地狱。
可现在他不想了。
人心所在,即为地狱。
里面与外面,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教你们这么开车的
在车上,柴绍轩兴致勃勃地说着这几日的见闻,而温凉有一搭无一搭地应和着柴少爷雄心壮志的改革思想。
可说着说着,柴少爷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时回头望向矿地的方向,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指。
“老温,那个...”
“嗯?”
“我...”
“又想回去了?”
被温凉戳中心思,柴少爷有点不好意思,可此刻的担忧压过了面子,便干脆承认了。
“你说过,矿场整个下陷,几十公里都能看见烟尘。但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倒也不一定能看见。跟地形、天气什么的都有关系。”
“...哦,是吗。”
柴绍轩暂且安下了一丁点儿的心,可几分钟后,又旧事重提。
“老温,你给他们的小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啊?会不会失效了,炸不了啊?”
“那个东西啊。”温凉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失效吧。”
“这么神秘?不能说么?”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你别告诉方宸就行了。”
“什么?”柴绍轩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他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你放心,好玩的东西,我觉得不告诉白脸狐狸,我让他好奇死!”
温凉单手扶方向盘,另一手伸了过去,手腕拧转,掌心平摊。
冷白的掌间还残着浅浅的几道划痕,柴绍轩凑过去瞧,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戳了戳伤口,大开脑洞:“难道是你的血,一滴就能毁天灭地的那种?”
“你以为修仙呢?”温凉被逗乐了,“我就随便取了点自己的核心能量出来,还挺好用的。”
柴绍轩:“……”
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不是修仙,也挺神话的反正。
见身旁久久没有回应,温凉疑惑地转头,看见了柴少爷掉了一半的下巴。
他托住小少爷的下颌,轻轻往上一抬。
“干什么,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
“这不是没见过世面,你直接把我世面打碎了好不好?老温,我就没听说过向导的核心能量可以碎成瓣拿出来送人的!”
“之前我也不知道,是方宸告诉我的。”
“啊?没有常识的白脸狐狸还知道这种事儿?”
“……”
温凉不由得望向前车的驾驶舱。
方宸大概不知道。
那个黑金色的戒指里,其实藏着他的一大块核心碎片。
当年的事早已无从得知,但温凉很确定,应当没人能强迫他将自己的核心取出来,再铸造进小小一枚戒指里。
除非,是他自愿。
温凉叹了口气。
恐怕,在他忘记了的过去里,他把全部的承诺都给了方昭。
现在,已经是半残的他还能拿出什么给方宸?
“老温,你怎么了?”
柴绍轩用手在怔怔出神的温凉面前晃了晃。
“啊,没事。”
温凉指尖微捻,指腹流淌着温和的波纹涟漪,仿佛指节缠着两道看不见的线,虚虚缠住了方宸胸口的戒指。
前面的人若有所感,忽得偏了偏头,打亮了车尾灯。
亮了三下。
仿佛在说,我在。
温凉忽得将头伸向窗外,朝方宸招招手,在阳光下,一双桃花笑眼夺目招人。
“方宸!”
也没什么理由,只是想喊他一声。
方宸瞥了后视镜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唇角弯了个不起眼的弧度。
“...吵死了。”
柴绍轩看见这俩人眉来眼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抖了抖胳膊,相信了温凉扯淡的话,却又有点担心。
“老温啊,你不疼吗?我之前电子脱轨过一回,给我疼晕了都。喂,你这核心裂开,感觉是大事啊。”
“小事一桩。”温凉随口敷衍过去,又想起什么,再三嘱咐道,“不过,你别跟方宸提。你记得他上次暴走吧?”
柴绍轩应激反应,咬牙切齿道。
“死都忘不了。”
温凉笑而不语,柴绍轩静了静,又重回话题。
“那既然这样,你能感应到你那几块碎片吗?炸了没?”
“太小了,感受不到。”
“哦...”
柴绍轩蔫了下去,缩在副驾驶上唉声叹气。
温凉本想躲懒,但性子到底是被方宸几人的热忱磨出了棱角,捂出了温度。
纵使懒散如温大睡神,也只好挽了袖子脚踏红尘,管一管这些闲事。
他瞥一眼后视镜,细眉微蹙。
“仔细想想,倒也...那种程度的爆炸,不该什么都看不见。”
一句话把柴少爷的心又吊了起来。
他白着脸,整个身子都拧转向后,伸出窗外,恨不得当场跳车。
蓦地,前面的运货车一个急转弯回头,两车同时减速,车头相遇。
车窗摇下,露出方宸冷淡的狐狸眼,本想把柴绍轩按回座位上,将余光扫过温凉,在看见那人眉眼间的疲色后暗暗皱了眉。
“要休息一会儿吗?”
“没事,不累,就是小少爷话有点多,吵的。”
温凉毫无愧疚感地甩锅,胡说八道。
方宸随手打开副驾驶的门,征询了乖巧夏旦的意见,然后朝柴绍轩丢了几个字。
“你过来,跟我坐。”
“爷爷才不去!不去!!”
柴绍轩硬气地表示他绝不去跟白脸狐狸一起坐摇摇乐。
“那就少说话,一会儿留着干活。”
“什么干活?对了,白脸狐狸,有件事!”
柴绍轩心慌又起,他不由得向后看了看风平浪静的矿场位置,脖子抻得老长,想说什么,却又顿住。
那群矿工虽然不信任他,可他还是犯贱地想要去帮一帮他们。
可要是跟老温和白脸狐狸说了,他们会不会笑话自己啊?
这不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嘛。
再说,他们还有自己要查的事,一旦耽误了,找不到进不去地下工厂怎么办?
方宸的视线准确地落在柴绍轩那张焦急的脸上,在那人还在权衡时,淡淡地落下一锤。
“想回去?”
“我...”
“那就回。”
方宸仅仅说了三个字,却像是定海神针一般,柴绍轩摇摇晃晃的心忽然落回了肚子里。
他看着方宸,第一次在他们眼睛里看到了类似‘默契’之类的鬼东西。
“...白脸狐狸,这次,我们终于想到一起了,真不容易。”柴绍轩笑。
方宸也勾了唇角。
“走?”
小少爷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地回了一个字。
“走!”
方宸点头,一脚油门,车辆轰然远去。
柴绍轩激动地半站了起来,抓着温凉的手,指着方宸的车尾灯,吼道:“老温,我们也冲!”
“真冲啊?”
“冲!”
温凉半倚的身体慢慢坐直。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撩了长发,拢在后颈,对着暴躁小少爷温柔一笑。
“坐回去。”
柴绍轩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抓力将他的身体重重地甩到座位上。
他的眼前一阵晕眩,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他勉强睁开眼,扬起的尘沙几乎要盖过了挡风玻璃。
“谁...教你们俩...开的车啊...神经病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风在柴绍轩嘴里鼓荡,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只能死死抓住扶手,大吼道。
温凉自从苏醒后就没有开过这样的快车。
此刻他遵从心底本能,放肆狂奔,意气畅快,仿佛过往的腐朽也随着狂风向后飞远。
两人的行车轨迹近乎一致,这出离的默契也让温凉自己恍惚了一瞬。
仿佛,自己曾经握着谁的手,亲自教他驾驶。
“老温啊啊啊!!!白脸狐狸啊啊啊啊!!!你们给爷爷慢点开啊啊啊啊啊啊!!!”
从黄沙的缝隙间,浑身紧绷的柴少爷看见了面前的嶙峋地貌,陡然矮下去的地表让柴绍轩脑中警铃大作。
为了节省时间不绕路,方宸那辆车可是直接从大石头上飞下去的!!
老温不会也...
学聪明的柴少爷立刻扒着座椅,赶紧系好了安全带,果然下一秒,他直接飘了起来。
“啊!!!!”
撕心裂肺地一声呼号,越野车一个腾跃,四轮在空中旋转,扬起一大片的沙子。
‘咚’地一声陷落,车体剧烈震颤,安然落地,成功启航。
前车响起一声明亮的鸣笛,方宸的手伸出窗外,比了一个大拇指。
温凉的长发被风撩起,眉眼俱笑。
夏旦探出一个脑袋,兴奋地朝着柴绍轩招手;柴少爷扒着车窗,一边吐、一边颤巍巍地比了俩大拇指。
晕,但爽!
溪统矿,爷爷来救你们了!!
溪统矿的大门紧闭。
几人把运输车藏在了矿场背面的山岩阴影死角处,沿着山脊裂痕出的窄窄通道小心翼翼地接近正门。
“果然出事了。”
“嗯。”
“咱们怎么进?门关得死死的;还有,咱们手里没武器,用电子跟他们硬拼能拼过吗?要不,咱们声东击西什么的?”
柴少爷难得学会了用脑子分析战局,引得三人震惊的目光齐齐扫射。
“喂!你们什么眼光,小爷我只是懒得动脑,不是没有脑子!!”
“咳...”温凉压了笑,“确实,你说得对。”
耸天立地的大门前,戍卫的军士身背短枪,三五巡逻,光是大门口就有二十余人,神情整肃,不像之前那样松散。门前守备如此,门内戒严可见一斑。
方宸眯了眯眼。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找机会潜进去。”
“我也去!”
柴绍轩立刻跟上,却被夏旦拉住了手臂。
夏小向导着急地打着手势,说自己安全无害,做诱饵更合适。
温凉站在三个争着要当前锋的人身后,想了想,随即慢慢将手臂搭在三人的肩膀上,拢住了他们,小声说了两句。
方宸表情瞬间一凉。
他死死地盯着温凉那张惹桃花的脸,心情明显不佳地问道:“你确定?”
温凉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没听出来方宸的夺命反问,只是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笑,表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柴绍轩担心地看向夏旦的小脸蛋:“美人计?”
这没长开的小丫头能行吗?
温凉:“能行。”
夏旦紧张兮兮地拉扯了衣角,却勇敢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当诱饵。她努力学着温凉的模样,顶胯扭了个腰,僵硬地像个木头。
柴绍轩:“……”
美人计和石头计之间就差了一个夏旦。
他赶紧替夏旦检查好防身的‘臭豆腐弹’,反复叮嘱她,势头不对一定要扔了催泪弹转身就跑,剩下的交给他和白脸狐狸就好。
夏旦首次被委以重任,紧张得满头是汗;一旁的温凉没事儿人似的看光景,甚至悠闲地蹲在了地上,手在黄沙里划来划去,仿佛在淘宝贝。
“呦,这谁丢的耳坠?”
温凉满是沙子的手从其中拎了出来,指缝里夹着一个老旧的红色玻璃耳坠,形貌似血滴,破碎的纹路在阳光下映出了波光似的明锐。
他给夏旦比了比,遗憾地叹了口气。
“没耳洞啊,可惜了。”
方宸站在他身边,自上而下凝视着某位作死的向导,嘴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只冷着脸转了身。
“...没有下一次。”
“什么没有下一次?”柴绍轩担心地一步三回头,“哎,希望老温能靠谱点,别让小丫头涉险啊。”
“呵。”方宸意味不明地扯了唇,“走吧。”
他和柴绍轩对视一眼,彼此嫌弃又默契地点了点头,一左一右潜入黄沙岩壁阴影间。
温凉终于笑够了,慢吞吞地站起,将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红色玻璃落下,风吹过,红色波纹漾开,温凉淡淡地睥着远处,像是黄沙中央一株孤冷的红柳。
夏旦眼睛都直了。
她下意识地去抓温凉的手,靠近两步,像是朝圣。
温凉看她,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打趣道:“小丫头,喜欢就去找龚霁要。”
夏旦重重点头,欢天喜地地盘算着,要回去找师父给自己磨一个耳坠。
这样的话,她也能像温哥哥这么美了。
温凉弯腰抹了一把泥,在夏旦圆脸蛋上搓了两下,生怕把小丫头清秀的五官露出来,又抹了几下,直到白色漂亮团子变成土黄色矮沙丘。
夏旦:“???”
说好的美人计呢?
温凉单手解开一颗军装纽扣,甚至扯了扯衣领,无辜道:“谁说美人一定是女的?”
====
一阵疾风起,满目黄沙。
尘沙散去,一个浅绿色越野装的小丫头和同色系瘦高的男人慢慢出现。小丫头无助地搀扶着一走一咳的男人,眼睛都哭红了。
“什么人?!”
‘叁康区’是公有无人管辖区域,平日流民、匪盗猖獗,偶见迷路独行者。
守卫警觉地举起手中的黑枪,却在发现只是一个迷路的小黄团子而放下了戒备,转而将视线挪向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用枪口轻佻地挑起男人的军帽,枪口比着那人的眉心,却在窥见容貌后呼吸一滞。
面前难以描绘的美,瞬间夺走了守卫语言系统的正常功能。
“我们...咳咳...迷路了...身上的钱都被...抢走了。”
温凉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一滴汗顺着下颌滚落喉结,上下滑动间,滚落锁骨。
守卫跟着吞了一口唾沫,‘咕咚’一声,极为响亮。
温凉恍然不觉,向前踉跄半步,跌在了守卫的肩侧。
“长官...能帮帮我和我妹妹吗?”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几队人的侧目,而温凉下手极准,正好挑了一个小头领,于是那人低喝一声,斩断了在场其他人的歪心思。
他脱下军装外套,蒙在了温凉头上,算是将人划为自己的所有物。
他带走了一个小队,押着这一大一小两人绕着矿场走了半圈,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偏门前站定。
他拎了拎裤腰带,眼底的色欲明晃晃地滚着。他将门打开了一道缝,色眯眯的视线将温凉刮了个干净,示意他赶紧进去。
温凉大大方方地迈入室内,倚靠桌缘,笑吟吟地抱臂看着守卫,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更勾人了。
守卫呼吸逐渐粗重,他手中的黑枪顶着温凉的侧腰,右手划过温凉的耳坠,急不可耐地在他耳畔深深吸了一口,双眼迷醉,脸颊酡红,宛若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