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当然是立刻趁乱混了进去。
空旷的矿场里回荡着冷静无情的电子音,矿工成群结队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像是过江之鲫。
柴绍轩埋在人群里,埋头走路,脑门流汗,姿势有些僵硬。
周雁山看他怪异的走姿,没忍住笑了。
“原来,你的胆儿就这么大。”
说着,比了个小拇指甲,表示不值一提。
柴绍轩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还不是吓得手心出汗。”
周雁山爽朗一笑,给了他一手肘:“蠢狗。”
方宸走在队伍最后,将整个矿场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便又将视线落在了温凉右手上。
“刚才的交变磁场是你弄的?这么大阵仗?”
“能力太强了,没控制好。”温凉轻抚侧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怪我,过分优秀。”
方宸:“……”
职工宿舍在矿场的一角,依山而建,一排十六栋,共十排,每栋三层,外墙灰白,简朴中透着单调。
此时,门口有人敲着锣,洪亮的声音绕山游走,混着叫骂声与脚步声,合着倒扣的山壁,在矿场内的人像是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金属钟鼎内,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周雁山扶着安爷爷沿着安全人行道快步行走,方宸四人紧跟其后,而他们身旁满身是土的矿工显得格外淡定。
他们脚步有条不紊,手捧着安全帽,脚下精准地绕开坑洞和大石块。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身体瘦弱,脸色不佳,并不像是可以支撑常年做工的健硕体格。
“那些没进化的人,在矿上做久了,都会这样。”安爷爷似乎看出了方宸的疑惑,低声解释道,“身体消瘦、脱发骨折,最后,连牙都会掉。反倒是那些没下矿的老弱孩子,身体还好一些。医生也说不清这是什么病,大概是未进化人类的通病吧。”
“……”
方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是这样。
在未进化人类监狱里,他也遇见了许多普通人。
他们有胖有瘦,身形高矮不一,有十分健硕的大力士,也有骨瘦如柴的病弱者。
可这里的人,仿佛都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像是一根根竹竿在漂移。
他们走路并不快,却小心翼翼地,看起来,被杂物绊倒所带来的伤害远比地磁风暴的杀伤力强得多。
方宸观察了一阵,悄然靠近身旁懒散抱臂走路的向导,在他耳边低语。
“温凉。”
“什么?”
“他们好像根本不怕地磁风暴,表情比我们还镇定。”
温凉朝着方宸的视线看去,想了想,说。
“嗯,未进化人类根本不怕地磁风暴。只有进化者才会惧怕这样的天灾。因为...”
温凉微微顿了顿。
因为什么来着?
仿佛记忆被人拦腰切了一刀,生生断在这里。
他指腹慢慢抵按着眉头揉着,又被方宸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又头疼了?”
“...没有。我只是想不起来了。”
“嗯。”方宸松了口气,却又怕被温凉发现自己的关心则乱,便淡淡道,“那就别想了,我本来也是随口一问。”
“没事,迟早会想起来的。”
温凉的视线环绕着贫瘠而空旷的矿场,若有所思地说。
“这里,可能会有我们要的答案。”
楼梯一路蜿蜒向下,一间空旷的地下室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花板四角吊着几盏惨白的灯光,阴森地安静亮着,丝毫没有温度,落在皮肤上,显得人都灰暗了半个度。
方宸脚步顿了一下,却也只停了半步,便若无其事地向里走。
没过多久,小小一间地下室已经被人挤满了。随后,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工人便被锁在了里面,门口笔直地站着两个守卫,手里拿着枪,威慑着众人。
而身处地下室的工人们像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避险一样,整整齐齐地横纵坐着,像是围棋棋盘上一颗颗黑白子,固守着自己的位置。
劳作了一天,他们身上的汗味被压缩在这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宛若气味炸弹。
温凉担心地看向方宸,果然见爱干净的狐狸眉头皱着,但显然并非仅仅被气味顶得反胃。他的右手稍微攥紧,从外表看不出异常,可额头上隐秘渗出的薄汗,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
温凉抬头,看了看那几盏冷白色的灯光,忽得想起,方宸似乎最讨厌这样的颜色。
“狐狸。”
温凉极小声地喊他。
“少说话。”
方宸连眼皮都没抬,只冲着门口守卫的方向隐秘一指,想说,此地陌生危险,想撒野也得摸清楚状况才行。
食指的弯折还没有收回去,指腹便漫起一阵温暖。
一只干燥柔软的手慢慢地向上攀着,从食指勾到手心,最后,整个手都被轻轻地裹了起来。
方宸极轻地颤了一颤,噩梦仿佛被温凉的绕指柔缠碎了一角,独属于温凉的精神力量柔和地盘旋在他的精神图景外,缓缓释放温存与安抚。
方宸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呼啸而出,心窝堵着的位置陡然一松。
习惯了一人忍受精神囚禁的方宸不太适应温凉的强硬入侵,于是他抬眉回望,眼神示意他赶紧放开。
温凉摇摇头,反而得寸进尺地盘上方宸有力道的手腕,柔软的指尖轻轻搔着皮肤,像是在肆无忌惮地跳舞。
方宸蓦地抓住温凉的指尖。
那只手骨节匀称,握起来很舒服,熟悉的触感竟真的让方宸心中深种的恐惧褪去了不少。
他松了力道,不再推拒,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温凉的指节,像是在把玩着什么漂亮的玉器。
见方宸的态度软化了许多,温凉笑眯眯地搭起精神链接,明知故问道。
‘是不是又要说我吵啊?’
‘哼。’
方宸狐狸眼睛睥着,藏着恰到好处的占有欲。
他重重地回握,五指契合地恰好填满温凉的指缝,交缠成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要牵,就用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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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地磁风暴来袭’,当然只是温凉制造出的一场混乱乌龙。
仅仅半小时后,矿场看守队就发现了系统的误判。
那扇被封锁住的门被匆匆打开,被关进地下室的矿工被一声不耐烦的‘回去工作’解救,仿佛囚犯得以假释。
矿工群体脸上没什么喜色,仿佛在这里和在外面,不过是换一个更大的笼子关着罢了。
一行人走在最后,刚踏出地下室,迎面匆匆走来一个青年。
那人约二十三四岁,浓眉阔额,肤色白净,身体单薄。
他见安爷爷几人回来时,明显一愣。
但他很快收起眉宇间的错愕,换上焦灼,直直地迎向安爷爷,压低声音问道:“您去哪儿了?”
安爷爷用满是老茧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手背,看了看一旁的周雁山。
女子拿出那张纸条,低语几句,解释了前因后果。
青年焦急:“那找到内奸了吗?”
安爷爷神情一黯,摇了摇头:“没有。”
青年:“您真该带我一起去,您为何...”
周雁山笑了:“书呆子,当然是我把你打晕了。你是动脑子的人,不适合干这种体力活。”
青年望着自己瘦弱的手臂,没有说话。
“好了,不说了,我带你见几个人。”
老人宽慰着他,一边给他引荐站在一旁的陌生四人组。
青年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谦和地递到了温凉的面前。
“我是葛时远。”
温凉正单手插兜,闲闲地站在后排,没想到青年直接越过几人,将手递给了他。
他饶有兴趣地抬头,随即伸手,同青年虚虚地握了握。
“幸会。”
温凉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清朗,如同春日晴空,让人身心愉悦。
青年随即礼貌地抽回右手,跟其余三人依次握手,随即扶着安爷爷,朝着职工宿舍方向慢慢走着。
安爷爷走了两步,忽得停了脚步,想起这多余的四人似乎没有地方可去。
不过矿场内的身份检查并不严苛,安保防卫也只是走走过场——现在看来,这松懈的管理恐怕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方便内乱。
安爷爷想了想,跟周雁山和葛时远说:“不如,让他们去矿上。夜半查的比较松,而且...那里有地方可以藏人。”
安爷爷这话是看着葛时远说的。
后者忧虑地问道:“可最近,矿上总是出事故,如果几位...”
方宸说:“没事。刚刚经历过一次爆炸,倒也不怕第二次了。”
葛时远犹豫了一下,扶着安爷爷走到一边,两人低语几句,他们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像是被暗夜吞噬的牺牲品。
过了一会儿,葛时远才回来,擦了擦汗,轻声说:“我带几位去。”
“嗯。”
方宸刚要起身跟着走,忽得瞥见葛时远兜里有灰布蔫蔫地露出了一个角,他稍微晃动,一个红本便掉在了地上。
“东西掉出来了。”
方宸弯腰,帮他捡起那个红本。
红皮钢印,封皮上写了‘退休证’三个字。
“啊,这是安爷爷的退休证。”
“这个很重要?”
葛时远明显犹豫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安爷爷拿着这个,可以领退休金。如果本人因为健康原因无法走动,提取电子云也可以做身份证明。”
“退休金...”
“是我们吃饭、看病的救命钱。”葛时远苦笑着,“矿上的日子很苦,你们想必也看到了。如果没有这些钱,我们大概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周雁山走上前,拍拍葛时远瘦弱的肩膀。
“走吧,别说这些丧气话。”
葛时远神情晦暗,过了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们下矿。”
闷热而潮湿的空气、昏黄而时断时续的灯光,是众人对溪统矿矿井的第一印象。
脚下的两条轨道早已锈迹斑斑,碎石遍地,墙衣嶙峋,两条供水、供气管道分列隧道的左右两侧,像是历经了几次爆炸一样,破碎又陈旧,偶有矿工蹲在一旁修补着裂痕。
“这是...什么鬼地方。”
柴绍轩满身臭汗、口干舌燥,焦躁的同时,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
在他眼里,这世界就算不美好,但也不至于贫瘠到这种程度。
衣衫褴褛的工人,不见天日的工作环境,甚至他们身上的工装都显得破破烂烂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防护效果。
一旦有矿井事故,生还率恐怕能达到惊人的百分之零。
周雁山轻哼了一声,葛时远却淡淡笑了笑。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柴绍轩讷讷地住了嘴,却又想找点话聊,于是看向安静走路的高冷狐狸,开始尬聊:“你说,这里和你当年被关的监狱,哪个环境更好一点?”
方宸:“……”
少爷就是少爷,真会聊天。
方宸懒得搭理聊天鬼才柴二哈,又转了个头,看向走在他身后半步的夏旦和温凉。
小向导好奇地揉着指尖,时而陷入沉思,时而抬头看看温凉,似乎有什么疑惑。
温凉低头看她:“怎么了?”
夏旦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葛时远,似乎想要跟他求证什么事情。
“嗯,确实。感觉上,应该是个好人吧。”
温凉的一句话,让夏旦的自我怀疑烟消云散,她不好意思地低眉笑了笑,随即安静乖巧地走在温凉身边。
温凉失笑:“龚霁不是让你自信一点吗?他说,你的感知和共情很强,没必要总是自我怀疑。”
夏旦犹豫地打了手势,说,之前在掩体里,她明明感受到了极端的恶意和愤怒。
可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那群矿工们似乎并不是坏人。
她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失灵了。
所以她这次感受到葛时远身上澄清坦荡的心绪,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感受错了。
温凉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
“好人未必不会做坏事;坏人也不一定一直做坏事,一瞬间的感觉,说明不了什么。再说,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骗,骗别人有什么难的?所以,与其纠结这个,不如一会儿多睡一觉,让自己舒舒服服的,不比琢磨别人轻松多了?”
夏旦歪了歪头,表示不明白。
温凉却不肯再多说了,只笑眯眯地表示自己瞎说八道,让她别当真。
夏旦轻轻地拽他的袖子,眼睛里盛满渴求。温凉稍稍看她一眼,无奈地缴械,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又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有光就有影子,没人是单薄的平面二维生物。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出人的好坏,不要过分依赖向导的能力,容易看偏。”
夏旦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想一想的。
“...人,真是麻烦的东西,对吧?”
温凉弯了唇,笑容很淡,脸上表情闲散得无懈可击,但眼底却时不时地透露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淡漠和厌恶,配上那张明艳俊朗的美人面,显得有些凉薄。
忽得,裤兜一紧。
温凉疑惑地看向一旁,见方宸把挂在腰带上的小刀解了下来,硬塞进了温凉的裤兜里。
温凉:“?”
方宸:“看你的表情,是想去杀人。想疯可以,离我远点,别溅我一身血,我嫌脏。”
温凉:“……”
方宸:“杀完人记得把刀擦干净,别以为你疯起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方宸薄唇轻抬,讥诮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另一个‘温凉’敌意很大,还没能确定温凉人格出走,就本能地筑起了防卫围墙。
可温凉轻易看穿了方宸的口是心非。
某只傻狐狸直接把防身的宝贝小刀主动交了出去,不过是怕像上次一样,失手伤了自己罢了。
温凉的眼睛忽得挽起一抹笑。
他用大拇指揉着刀鞘,周身隐约的清寒冷意散得一干二净。
温凉:“你把刀给我,是信任我了?”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笑眼。
近在咫尺,往事再现,方宸却再也说不出冷漠拒绝的话来。
温凉:“我就知道~你...”
方宸:“你刚刚想说什么?”
温凉:“啊?”
方宸:“葛时远。”
温凉:“……”
方宸:“你觉得他不对劲,是么。”
温凉:“这都被你听出来了?”
方宸不着痕迹地抬了抬唇。
“看你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憋都要憋死了。”
温凉视线里的温度慢慢凉了下来,审视着葛时远的背影,用冷淡的口吻描绘道:“嗯。压抑,绝望,愤怒,无能;刚才我读出来的。”
方宸:“你这话,跟夏旦说得完全不一样。”
温凉:“视角不同吧。我这种疯子,只会从反面看人。”
总有些人,就算身处光明,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阴影吸引。
温凉笑得无所谓,方宸却停了脚步。
“疯什么疯。你只是该配眼镜了而已,近视眼。”方宸说,“等回去了,我带你去找萧医生。”
“啊?”
温凉怔了一怔,不知道怎么忽然扯到近视上了。
他转头,不期然对上方宸难以掩饰的担忧目光,才明白那人的话里有话。
原来,小狐狸这么担心他啊。
温凉的心情奇迹般地转晴。仿佛入目那些无尽的黑暗被方宸一句话撩开,冲破桎梏,拨云见日。
“放心,我还是我。”温凉凑近耳语,声音低沉好听,“我不会随便放他出来害人的,相信我。”
“谁担心了?”
“嗯,好,知道了~”
“...到了。”
方宸两个字,打断了温凉的孔雀开屏。
面前,地上已经没有了运输铁磁体的两条轨道,这里偏僻远离主运输通路,道路很窄,仅容两人通过。
人工开凿的痕迹很重,从建筑手法上推断,这里仿佛是他们自己偷偷开辟出的另一片天地。
“委屈你们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这里虽然有点狭窄,但很安全。至于你们说的走私...我有点头绪,我们可以明天再谈。”
一路上,方宸跟葛时远提及过铁磁体走私一事,而他明显已经有了些线索。
但此刻大家过于疲惫,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于是葛时远权衡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有简陋的一张木板床,四角被牢牢地钉在地面上防止震动。床上铺了防水布,空气中甚至隐隐飘着防腐剂、除湿剂的味道。
“让他们在这里休息。”方宸朝着葛时远说,“如果你不困的话,跟我聊聊。”
“聊什么?这是谁?”
一低沉的嗓音蓦地出现。
几人被吓了一跳,齐齐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那人身材高大,神情阴鸷,眉宇间总是挂着霜,自带降温气场,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债。
葛时远立刻挡在几人面前,低声喝道:“安旭,这是安爷爷...你爷爷请回来的人。”
安旭熟练地从地上捡了一块趁手的大石头,举起,冷眉淡道:“你们是谁?不说,我就砸死你们。”
“安旭,你又去哪了?这么多天,都不跟我们联系,你知道安爷爷有多担心你...”
周雁山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安旭扭住。
他下手极狠,沾着土的指甲掐进周雁山的小臂,差点把衣服撕裂。
“放手!”周雁山没有回击,只是压低声音,难掩厌烦地瞥他一眼,“安旭,离我远点。”
安旭脚步一顿,力道更重,他丢了手里的大石头,右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口袋鼓起,他仿佛是想要掏出什么更加强力攻击的武器。
葛时远站在一旁没有反应,柴绍轩反倒急了。
他一拳打在安旭的肋骨间,后者不察,吃痛倒退两步,外衣被撩开,霎时,众人眼前划过一道模糊的光。
那颜色交融,仿佛安旭割下了夜幕中的一小片极光,藏在了怀里。
周雁山眼瞳一缩,反手扯下他的外套,丢在地上,用脚尖拨弄着展开。
脏兮兮的工装四敞大开地躺在地上,内襟挂了一条拇指盖大、亮晶晶的东西,边缘染着绿光,仿佛黑夜中的鬼眼。
葛时远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像是惧怕似的。
周雁山抿了抿唇,低声道:“安旭,矿工不能私藏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否则,会被收押杀死的。连我们都会一起倒霉。”
“是怕我被杀,还是怕被我连累?”安旭弯腰捡起地上那件众人避之不及的外套,把手放在兜里,看了看周雁山和葛时远,冷漠地说,“怕被连累吧。”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担心你,你说什么屁话?”
“有。”安旭淡淡道,“你也有病,大晚上下矿偷人。”
“偷人?!你说谁偷人?!我看会偷的是你吧!”周雁山终于压不住火,怒道,“呵,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手里的闲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你说啊。”
“说就说,那个内奸,根本就是...”
说到这里,周雁山强迫自己抿上了嘴,随后含着眼泪扭开了头,不再说下去。
安旭慢慢地合上衣襟,挡住了那盈盈的淡绿色光芒,随即冷冷牵了唇角。
“随你们怎么说。一群没进化的穷人,也只会窝里横了。”
“你说什么?!”
周雁山含怒反问。
“跟我走。”
安旭不耐烦地反扭住周雁山的手臂,力道凶狠,动作迅捷,竟不像是普通的、未进化的人类。
方宸电子出手,一道冷锐黄光如出鞘的刀,直直割向安旭的手腕。
一瞬间,皮肉翻卷,烫得他眼泪微滚。
安旭狼狈地按着焦黑的伤口,望向方宸的视线却是灼热又欣羡的。
“...您是哨兵?”
态度谦卑,连尊称都换上了。
“是。”方宸简单应了。
“原来是长官下来巡察。”
安旭眼底灼灼如岩浆,望着方宸那神圣的神之右手,喉结轻滚,竟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下唇。
方宸攥了攥拳,关节‘咔咔’作响,唇边的笑又浮起,狐狸眼睛微眯,显然是忍不住恶心,想要动手清理垃圾了。
温凉、柴绍轩、夏旦,三人极有默契地从左、右、后三方出手,把嗜血狐狸按在了原地。
温凉:“嫌脏是吧?我帮你洗手,别动手,冷静。”
柴绍轩:“喂,我先来的,你要打人,后面排队。”
夏旦:“!”
此刻,站在一旁的葛时远终于开口,声音微颤地说道:“这是你爷爷请来的,是来帮我们的。阿旭,今晚,就别闹事了,好吗?”
安旭站在原地,神情阴沉依旧。
他勾了勾小指,葛时远的背轻轻颤了一颤,脚步犹豫着向前,却不敢违抗安旭的意思,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书呆子,你不要过去!”
周雁山急了,急声唤着葛时远,也想要跟过去保护他,却被柴绍轩箍在了原地。
“喂,臭丫头,你打不过他,我去。”
柴绍轩挽了挽袖子,小臂肌肉鼓鼓囊囊,满腔愤怒蓄势待发。
“不用你管。”
两人在原地拉扯,方宸和温凉早已无声地跟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竹马青梅(中)
他们在山体岩壁拐弯处的视觉死角边站定,耳畔传来石头重击的‘铛铛’声,是安旭重又拿起石块,威胁又阴沉地砸向岩壁。
每砸一声,葛时远单薄的身体都要颤一次。
终于威慑够了,安旭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冷漠地问:“这是你写给老头和雁子的?”
“是我,可是...”
“你仗着老头疼你,就去告发我,是吧。忘了那些铁磁体是谁给你的了?”
见葛时远承认了,安旭冷笑,一记猛击入腹,葛时远瘦弱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下弓,空洞又沉闷的重击声响起,像是那副骨架子都在凄厉战栗。
“还敢说吗?”
安旭俯身,低声问他。
“...咳咳...说。”葛时远也脱下了庸懦脸皮,颤巍巍地抓住安旭的衣领,难掩凶狠地说道,“你大可以打死我。但没用,阿旭,我下一次,还是会说,直到你收手。”
“……”
安旭没多余的废话,直接把葛时远推到了岩壁上。
“别再来管我的事,你不配。”
以力量为尊的鄙视链轻易被建立了起来,葛时远被安旭踩在脚下羞辱,毫无还手之力。
葛时远慢慢地抬起头,自褴褛中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眼底藏着痛苦。
他用手背颤巍巍地抹了抹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旭走远。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温吞缓慢地向回走,却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目睹了全程的旁观者。
温凉和方宸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葛时远,后者怔了许久,才叹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位都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看来,你要跟我们说的,就是这个了。”方宸指了指安旭消失的方向,“他身上的铁磁体,就是我们要找的走私货?”
“...是的。”
“不仅如此吧。”温凉闲闲地抬了抬眉,望着葛时远嘴角的伤口,意有所指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想说,安大爷他们一直想找出的内奸,也是他?”
“...是的。”
葛时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苦笑着点头,显然,温凉和方宸已经看透了一切,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你要是怀疑这个安旭是背叛者,为什么不直接跟安爷爷说?”方宸说,“直接把他给关巡察,你们不就可以从这里脱身了吗?这不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吗?”
葛时远沉默片刻,艰难开口。
“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阿旭、雁山,我们三个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寻常。再说,他是安爷爷唯一的亲人了。”葛时远疲惫地笑了笑,“几位可能不太了解。安爷爷和几位他的几位老战友,保护了我们所有人。如果没有他们的离休、退休金,我们是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的。承了安爷爷恩情的我,就算明知道安旭有可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内奸,也只能什么都不说。”
温凉和方宸有些诧异。
他们竟是年少竹马青梅?
完全看不出这三人曾有过如此亲密无间的情谊。
葛时远自嘲一笑:“是啊,越走越远了,回不去了。其实,雁山恐怕也猜到了。或许,所有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安爷爷罢了。”
方宸:“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要告诉安大爷吗?”
葛时远看着方宸,眼神泄露出一丝挣扎。
那是困兽垂死前,最后的求生欲望。
“懂了。”方宸抬抬唇角,“你先说说走私的事吧。毕竟,这才是我们这一趟的主要目的。”
葛时远整理了面容,静了静,恢复了理智,慢慢说道:“两位看见他身上的那一条铁磁体了吗?那其实是溪统矿最高级的矿石。”
葛时远说着,向主矿道走了两步,随即蹲下,从地上拿起指甲盖那么大的铁磁体碎块,搁在掌心,递了过去。
“两位请看,这是普通的铁磁体。它是不会发光的,表面的亮黑,只是普通的金属光泽而已。”
葛时远又说:“高能量密度铁磁体,是会发光的。安旭手里那块颜色亮绿,品质很高。在现在的溪统矿里,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方宸点头。
葛时远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在温凉发疯的那晚,他们面前的那块激发态高密度铁磁体的确是发在光,如同璀璨的宝石,在黑夜里灼目。
方宸想了想,问道:“这两种的区别,你知道吗?”
葛时远轻轻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未进化的人类,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安爷爷说过,如果我们遇见这种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必须马上上交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