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星脑袋里‘嗡’地一声,预感到了极恐怖的危险,他僵着手脚,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
“这就走了?”
一股骇然压制的力道自身后传来,曲文星惊恐地回头,看见温凉正懒洋洋地伸出一只皓白的右手,拉扯着他的裤兜,“嗯?这是什么?”
温凉略带疑问又软塌塌的声音响起。
几乎瞬间,脑海里像是有钳子夹住了曲文星的神经,血淋淋的疼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温凉轻抬指尖,慢慢地拽下了他裤兜里半露的储物袋。
那袋子外面沾了半个血手印,是方宸装岩石粉留下的。
洞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在晨光的映照下,那手印泛黑,掌形完整,若非大面积破裂出血,很难引出这样写实的手掌印。
温凉的笑意转淡。
“你真的把他丢下了?”
温凉的眼底慢慢地染上一抹暗红的血色。此刻,天色已经微亮,而他的眼底像是黑夜留下的余烬。
曲文星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无数外放的黑暗阴魂和鲜血横尸。
冷寂死亡的压迫感自对方身上传来,像是蔓延的粗藤蔓,夺走了所有生命存活的可能。
曲文星不知道温凉从何而知地下发生的一切,此刻他也来不及细想,疲累加上愧疚,惊悸酸涩的心绪让他无法思考,只能讷讷重复着破碎的字眼。
“我...我...”
温凉凑近,眼底的黑渊渐退,他的手臂搭在支起的手肘处,从容地撑着额角,歪头看着曲文星。
“你真的要走?”
“...我要。”曲文星颤着舌头吐出了两个字。
阳光缓缓地升了起来,填满巷道尽头的黑夜。而那浸透晨光的人,此刻淡淡地眯了眼。
总是万事不挂心的温凉,此刻眼底浮了一丝不耐和宽宥,显得挣扎,又含着怜悯。
最后,他掩了眼,似乎压下了什么情绪,淡淡勾了唇。
“方宸救了你,所以,我也勉强再提醒你一遍。你现在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温凉定定地看着他,随即,略抬手腕。
“曲文星,你确定,你要走吗?”
曲文星喉咙干涩,脑中轰轰作响。
他满是脏灰的小胖手紧张地抓紧了衣角,终于,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可身后,传来一阵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将温凉蛊惑人心的邀请也一同打碎。
说不后悔,是假的。
可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
他没有机会了。
身后,巡逻的小队脚步声越来越近。
整齐划一又矫健有力的脚步声,昭示着力量;力量代表着权势,而权势就是一切。
该投奔谁,一眼即明。
很简单的数学题,曲文星用脚趾都能算出结果。
赵景栩站在那废弃的便利店前,右手随意一动,对面的几扇透明玻璃尽数碎成蛛网,在风中摇摇欲坠几秒,忽得,玻璃渣纷纷如雪崩,扬了满地。
“进去,给我搜。”赵景栩冷淡又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嘈杂如落雷,曲文星慢慢地收回了手,转身,跳进了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将自己跟垃圾一同沉默,背影看起来,还是一个被孤立的小孩。
“温...温长官,我不想淌这趟脏水。我躲着,你也走。你,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喊人来抓你了...”
声如蚊呐,带着颤,和虚张声势的凶狠。
温凉放下了手。
“小恒星,你这样,可就伤人心了。”
“方哥不会受伤...”
“怎么不会?”温凉按了按额角,“...他很难过。”
那只傻狐狸又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而伤心了。
曲文星还想替自己苍白地辩驳,可温凉径直从地上捡起垃圾桶的盖,端正地盖在他的脑袋上,用大手向下压了压,像是在压扁大型垃圾。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以后,就离他远点。”
话尾懒散拖沓,却裹着一层冷意。
温凉踩着垃圾走远,鞋底碾过塑料,碎裂的声音极为刺耳。
曲文星躲在垃圾堆里没有抬头,忍着肩头的淤青,又惊又怕,浑身抖得厉害。
蓦地,耳畔传来几道如蚊细声,还不待他仔细听,那声音又尽数消散,接踵而来的,是如同翻雷破云的震颤。
像是有人在翻搅着磁场,平静的磁海上风起云涌,波动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直冲天际。
曲文星忍着眩晕和头疼,惊恐地探出头来,只能隐约看见温凉斜倚在街角,左手插兜,右手拧转,阳光在他指缝间走过,似乎也要扭曲几分。
曲文星捂着脑袋,只觉得精神世界的砖瓦几乎要被荡为平地。
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一般,微微转头,朝着曲文星单眨了眨眼,像是带有嗜血气息的恶作剧。
曲文星呼吸一滞,双腿发颤,跌坐在垃圾堆里,没有抬头。
方宸留过他一次,他没有珍惜;温凉也给过他一次机会,他还是弃之如敝履。
他还是选错了。
错得离谱。
第七十一章 一厢情愿
废弃店铺外,那本是整齐划一的小队,此刻已经抱着头倒在地上,颤抖地匍匐着,像是东倒西歪的草垛。
赵景栩安静地站在一群倒下的士兵中,格外显眼。
他微微侧身,眉峰微微抬了抬。
他只在叶既明身上感受过这样排山倒海的压迫与扭曲感,其他人,不可能发出这样强烈的磁场波动。
难道,是他来了?
“叶教授?”
杂乱的街巷安静如许,无人应答。
赵景栩试探地右手攥拳,朝着空气出击,像是要击碎那张柔软而致密的磁海蛛网。
那张柔滑的网向下塌了几许,像是富有弹性的材料被一只沉重的小球带着陷落,可不过瞬间,那张网又重新弹了起来,他的攻击以一个减弱的力道折返,竟是要打回他的身上。
“果然是你。”
赵景栩的表情有些玩味,张开双手,也展开电子网,撑出了一方安全地带。
他身边的小队终于从晕眩和疼痛中逃脱,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赵景栩。
“副部长...”
“愣着干什么?”赵景栩命令道,“打开四号门的废弃出口,给我找人!”
“是,是!!”
他身后的小队如沙丁鱼腾跃,前赴后继地冲入了地下工厂的废弃出口。
而赵景栩稳健地步步向外推进,独自一人面对着静谧的街道。
“刘眠截杀我的犯人,而你抢我的猎物。原来卸下‘恒星计划’指挥官的职位后,叶部长变得这么闲?”他微微勾唇,“要不,我向柴中将禀报,准我聘叶教授回‘恒星计划’,做我的副手?”
温凉抵唇轻笑,细细地‘嗯’了一声,他刻意放柔了声音,裹着滚滚浪潮,还真的将叶既明的语气神态学了个七成。
而他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猛,那一阵阵的能量潮动一节节攀升,空气里隐约发出了‘噼噼啪啪’的脆响,像是电火花飞溅。
“好,我这就来接你了。”
赵景栩冷硬的下颌微抬,掌心浮出四枚急速旋转的电子,蓦地,眼神一凝,掌中紫电盈盈顷刻外放,像是荒原上几道顶天立地的惊雷簇。
温凉脸色蓦地一变,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抵着唇无声地咳嗽着。他的眼瞳瞬间熔成一片血海,让人联想吞吃了无数的白骨的岩浆,他掌心的能量汹涌成浪,嘶吼着朝赵景栩反扑过去。
见对方的抵抗不减反增,赵景栩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仿佛起了贪心的敛财奴,眼中只有那浪潮迭起的能量震动。
他的攻势更加猛烈,一拳一拳,锤向虚空,电子飞跃,在扭曲的磁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温凉又退了半步,额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黏着侧脸垂下的黑发,显得有些狼狈。
“咳...让一个退休向导跟A级哨兵对打,像话吗?”
温凉的胸膛因为剧烈喘息而起伏着。
他周身的能量处于高能级激发态,周身滚烫,鬓边刚滚落的汗,便散在空气里。
温凉双手撑在膝盖上,压抑多年的战斗本能被激发,他的掌心灼烫,似在拼命寻找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哨兵搭档。
而面前的赵景栩无疑是绝佳的电子携带体。两人几乎嵌合的正负场,让温凉的抵抗变得更加困难。
“差一点也是差,不行啊,赵少校,我挑食。”
温凉扶着墙站直,掌心仿佛流淌着永不止息的杀戮气息,朝着赵景栩奔涌而去。
没有面对搭档的信任与温柔,只有更为凶狠的杀意与抵抗。
赵景栩被硬生生打退了两步,而温凉已经拼尽了全力,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白纸。
他脱力地抵靠着墙咳嗽,正要攒攒力气继续打,忽得,视线投向安静黑暗的暗道出口。
他若有所感地抚了心口,随即,笑着眯了眼。
“狐狸,弄死他。”
随着话尾的笑音落下,暗道出口处‘轰’地一声炸了大火,几乎瞬间,热浪招摇盘旋而上,欲追赶天边灿阳,将赵景栩的队伍直接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便利店中。
赵景栩的视线被火舌蒙蔽,周身被热浪侵袭,黑烟缭绕,身边的脚步声凌乱,不时有惊呼和互相踩踏的声音交错响起。
“副部长!!刚才,我们一开门,里面的炸药就爆了,这...”
赵景栩冷眼望着这一败涂地,脸上不见恼怒,反而牵了唇角。
很好,里面这个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很有趣,不愧是叶既明要护着的人。
在一片灰尘与烟雾中,方宸背着夏旦冲了出来,脚步坚定而迅疾,像一支离弦的箭。
烟尘为掩护,火光为护盾,他蓦然回头,指尖甩出一枚孤单又弱小的电子,孤绝地冲着赵景栩击打而去。
他没有想过可以打中,可那电子像是被人牵引着,轰然加速,在浓郁到呛鼻的大火中,拨烟破尘而去,竟直直地擦过赵景栩的侧脸,留下了一道极浅的伤口。
夏旦两手抓紧了方宸的肩,脸上难掩激动,满是黑灰的脸蛋也掩不住清亮的眼睛。
“犯人逃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被困在房间中的士兵胡乱地扑腾抓人,夏旦赶紧抓着方宸的左手手腕,指了方向,两人如同滑手的鱼,在一片混乱中钻进了巷道。
赵景栩的人一路追击,可仿佛有人在掩护着他们逃跑一般,路障频发,磁场紊乱,他们最终还是跟丢了。
“行了,回吧。”
赵景栩拾起路上丢下的电磁发生器,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散碎零件:“这是进化部的仪器,一般哨兵很难抗衡。”
“那副部长,我们就这么算了?”
赵景栩把玩着零件,唇边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我只是放出一只饵,并没有打算真的抓到这个人。可是,叶既明的反应太大了,反而印证了我的推测。”
他看向远方,攥紧了手中的零件。
“我们的叶部长,果然在隐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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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拉着夏旦竭尽全力沿着小路奔逃,直到身后再没有脚步声追来,才扶着墙,单膝跪了下去,捂着唇,无声地咳嗽着。
夏旦脸上的激动早就散了,她半蹲在方宸身边,手足无措地擎着手掌,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扶着他,才不会弄疼他。
“我说了,不用担心我。”方宸用手掌摸着墙壁,勉强撑起了身体,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夏旦,“不过,大概是失血过多,我有点看不清了。麻烦你,扶我一下。”
夏旦没有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刚要迈步,方宸却忽得问道:“这一路上,你...看见温凉了吗?”
夏旦歪了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努力回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表示没看到别人。
“他没来?”方宸视线模糊,眼神也因此有些僵直,却依旧皱了眉,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声音有些低哑,“你确定吗?”
站在不远处的温凉再三确认,自己应该是单向链接方宸,而方宸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可,那双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毫无阻碍地照向他。
温凉心口一悸,不知是勉强压下的旧伤卷土重来,还是被什么情绪触动了心弦。
他缓缓闭上眼,放轻呼吸,完全将自己的存在抹去。
方宸似有所感,向左前方浅踏一步,可那丝精神信号仿佛是幻觉,在呼吸间轻易消散。
夏旦担心地抓住他的手臂,又晃了晃。
似被人拽回了现实,方宸脸色更加苍白,勉强弯了唇:“算了,走吧。”
方宸才知道,温凉并没有在等他,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在隧道里也是,现在也是。
工会宿舍与教学大楼门口拉起了警戒线。
每一个入口都配了几名穿戴严正的守卫,他们正用傲慢怀疑的眼光扫过所有进入的人,还不停盘问着行迹与相应的证明材料。
夏旦跑遍了所有入口,可都戒备森严,没有偷溜进去的可能。
她又跑回了方宸的身边。
那人明显状态越来越差,脸色白得吓人,垂着头,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旦给他擦汗,小心翼翼地拉他的手臂。
方宸稍微抬了头,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表示自己还清醒。
“...现在进不去也没关系。等到晚上,守卫困倦了,戒备也就松了,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
表达依旧很清晰,只是嗓音哑得过了分。
夏旦觉得以他的状态已经撑不到晚上了。
她悄悄地趴在一幢小房子后面,观望着街上形色的人,左顾右盼,最后,大眼睛蓦地一亮。
目标,垃圾桶里露了半截的灰色毯子。
一团小旋风刮过街道,瞬间又消失无踪,徒留在街角微微震颤的金属垃圾箱。
怀里的毯子附着浓厚的霉味,夏旦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兴冲冲地跑回方宸的身边,作势要给他披上。
洁癖严重的方宸本想阻止,但他只是手腕微动,便压了下去,无声地接受了夏旦的好意。
‘你放心,这种毯子很暖和,以前我捡过。’
夏旦小心翼翼地在他手掌心写了几个字,随即脏兮兮地弯了眼睛,露出一只小虎牙。
方宸垂眸看她,随即,用左手轻轻揉了揉夏旦的发顶。
“好。”
被信任的夏旦眼底涌着欢悦。
她正琢磨着要去翻另一只垃圾桶的时候,忽得,正在晨跑的柴绍轩从她面前跑过。
她抬手一薅。
柴绍轩的腰间一凉,风嗖嗖地自裤带处灌了进去。
他捂着裆,气愤地后转,抬手就要朝着某个偷袭者打去:“谁敢打爷爷我...”
巴掌扇了一半,转头看见笑出小虎牙的夏旦,手僵在空中,转而捂住自己手肘处的牙印,仿佛看见夏旦就能想起前天晚上被咬时的疼。
“你还敢出现在爷爷我面前??”柴绍轩拎起夏旦的后衣领,龇牙喘粗气的样子俨然是一只狗子。
夏旦甜甜地朝他笑,拽着他的手臂摇晃。
柴绍轩:“……”
可恶,下不去手。
气馁的柴绍轩把夏旦拎得近了点,像抓着一只脏兮兮的兔子似的,嫌弃一瞥,随即怔住。
“咦?小丫头的脸上怎么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柴绍轩拧了眉头,“前天晚上不还咬我咬得挺起劲儿的吗?”
夏旦点点头,然后扑棱着手脚,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柴绍轩依言照做,结果被拽着手臂,七扭八扭地走了一段小路,在一堆架子后面看见了同样脏兮兮的白脸狐狸。
哦,现在该是灰脸狐狸了。
柴绍轩忍笑忍得眼睛变形,最后忍不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放肆大笑。
“终于有人看不惯你那副拽兮兮的样子了!快,小丫头,快告诉我,是谁那么有正义感,爷爷我要去写一封感谢信,亲手给他...”
他边拍大腿边笑,结果对面响起一声微哑的轻哼。
柴绍轩条件反射地闭了嘴,而后,撇了撇嘴,走到方宸面前,凑近了,用手肘怼了怼他的后背:“都半残了,还拽给谁看?喂,到底谁打的,我真的好奇死了。”
方宸微微侧了脸,而后,用沾满鲜血的手掌给柴二哈肚子上盖了个戳。
“你说呢?”
柴绍轩:“??”
方宸将手肘搭在他的肩上,略带血腥气的呼吸洒在柴绍轩的耳畔。
“工会禁止私下斗殴。我说,总指挥官的儿子带头打人,影响更恶劣吧?”
柴绍轩一个暴怒:“我没有!还有,少扯我爸!我跟他好几年都没说过话了!”
方宸无所谓地说:“我好像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爸,还要比吗?”
柴绍轩:“……”
可恶,比强比不过,比惨竟然还比不过!
白脸狐狸欺人太甚!!!
柴绍轩气鼓鼓地想要甩下他不管,可方宸牢牢地勾住了他的肩。
“打人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但,你至少要把我们送去医务室吧?”
柴绍轩原地炸毛:“什么?!我哪儿打人了?!谁看见了!”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幽幽地举了起来。
柴绍轩咬牙:“小丫头!!”
方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带路吧,少爷。”
柴绍轩:“……”
这特么怎么听都觉得在喊狗。
柴绍轩揉了一把脸,决定以后再也不外出锻炼了。
晚上锻炼被咬,早上锻炼被讹。
健身有毒。
柴绍轩拉着夏旦的手,气吼吼地走了几步,转头看见方宸还在原地,抱臂,视线垂着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喂,你倒是走啊!”
夏旦着急地扯了扯他,打了一通意味不明的手势,柴绍轩也看不懂,只好抓着头发走回原地,自暴自弃地抓着他的手臂。
“前天晚上送温长官去,今早又送你去一趟,真当爷爷我是救护车啊!”
方宸微微抬起下颌,用模糊不清的视线扫过柴绍轩的脸。他抿了抿唇角,试探地问道。
“...前天晚上,是你送温凉回去的?他的伤,很严重吗?”
柴绍轩不情愿地解释道:“啊,他看上去还行啊。把他送到医务室,就上床睡了,看着没啥事,睡得可香了。倒是你,伤得比他重多了。我说,你们惹到谁了?需要爷爷我出手吗?”
方宸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黯淡的眼瞳更添了一层灰,他自嘲地弯了唇,敷衍地应了一声。
柴绍轩狐疑地凑了过去。
“喂,你怎么看上去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那,需要跟我一起去医务室看看眼睛吗?”
灰脸狐狸实在是太能怼人了。
柴绍轩的好心撞上了钢板,被气得鼻子一歪,正打算踹他一脚,就眼见着方宸眼帘颤了颤,向后径直倒了下去。
“喂!!白脸狐狸,我没碰你啊!!你别碰瓷我告诉你,我爸可不会放过你的...”
柴绍轩手足无措地用抓着方宸滚烫的肩背,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晋级了,可以轻易杀人于无形。
夏旦看他的眼神惊恐。
柴绍轩更加愤怒委屈:“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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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霁的办公室门前站了三个人。
准确地说,是站了两个人,而另一个人被背着,还在晕着。
“你们...”
他刚熬夜做完夏旦逃课的报告和自我反省总结,还没来得及休息,就遇上了这三个人。
夏旦直接扑了过去,抱住龚霁的手臂,焦急地摇晃着,喉咙间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气声,隐隐带着哭泣的委屈。
一路上的坚强,在见到龚霁的时候全数瓦解。
龚霁不知道夏旦的信赖从何而来,只克制地抽回了手。
夏旦怔了怔,垂了头,抹了一把泪,脸颊上的血痂被轻易蹭开,鲜血淌了下来,可那黑灰团子仿佛察觉不出来似的,只试图用动作表达自己的焦急。
龚霁本是有一肚子的规章制度要告知夏旦,可见她这样的惊慌失措,也只能暂时按捺不表。
他上前,二指探了探方宸的额头,被灼手的温度惊了一下。
柴绍轩生怕龚霁也误会他,赶紧解释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把他从楼下背上来,他的伤可不是我打的。我本来想带他去医务室,但看见那里有好多盘查的人,小丫头非要让我带他来找你,我就来了。”
龚霁蹙眉:“我接到工会大楼入口限制出入的通知,你是怎么把他背上来的?”
柴绍轩怔了一怔。
他好像根本没有遇到阻拦,哪有什么限制出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无辜道:“可能...我是刷脸上来的?”
龚霁头又有点疼。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检讨单,递给了柴绍轩:“检讨三千字,写完后,请自己交给赵少校。”
柴绍轩挠头:“龚教官,那个,现在是应该讨论检讨的时候吗?”
听到赵景栩的名字,夏旦呼吸一滞,小猫似的滚到了柴绍轩的面前,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张纸,用熟悉的老套路三加五除二地塞进了嘴里,干巴巴地嚼了两下,艰难地伸长脖子,痛苦地吞了下去。
柴绍轩:“???”
龚霁:“……”
他拉开抽屉,二指轻捻,足足有半个指节那么厚的空白检讨单,声音略有凝滞:“还要...吃吗?”
夏旦揉了揉肚子,面露难色。
龚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从柴绍轩的肩上接过方宸,将他背在自己的肩上。
“我送他去。关于检讨书...”
夏旦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龚霁看她一眼,本是严厉的语气无奈地放缓:“...等方哨兵醒了以后,我会了解详情,然后再说。”
萧易正抱着被子窝在凳子上打盹。
甜美的梦还没做完,走廊上忽得隐隐传来几行‘咣当’稀碎的脚步声。
他猛地惊醒,背后一凉,总觉得来者不善。
果然,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野兽横行,出门大开杀戒。
忽得,大门被‘呯’地一声砸开,一群灰头土脸的不速之客挤在了门口,像是包装被扎开了口的一束狗尾巴花。
“萧医生,我的学生需要急诊。”
龚霁把方宸搬上了空床位,给他褪去脏得不像样的军装外套,又给他脱了鞋,替他盖好被子,一套流程齐备。
“啊哈哈,龚霁,是你啊。我真是太...”
倒霉了。
萧易看见龚霁就头大。
他本能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违规的电器或者不合制度的陈设。
一旦被这个衰神盯上,他能把工会规章制度刻在墙壁上,力透三尺,绕梁五日。
龚霁皱了眉:“萧医生?”
萧易:“龚霁我可告诉你,我刚刚没在急诊室里泡妹子!那内衣是上一个病人不小心落下的!”
龚霁:“...你跟我解释干什么?”
萧易:“...我怕你扒//了我裤子上手检查,有没有风流一夜,该不该写检讨。”
龚霁:“……”
惊弓之鸟的萧易干咳了一声,努力恢复到风流倜傥的本来面目。他抹了把发胶定型的头发,试图揭过刚才的不打自招。
他戴了手套,走到方宸面前坐下。
方宸那染着暗红血迹的绷带凌乱地缠在右手处,正顺着细长指节虚虚滑落在地。
萧易把他塞上轮椅,随手把他推到一间小的可怜的暗室里。
“隔壁几个大医务室你不去,来我这小破可怜的急诊打扰我休息,真讨厌。”
萧易边发牢骚边扯过一台显影仪,取过一个小小的指夹,想要给他戴在右手上,可惜,瞅来瞅去,全是伤,没找到地方下手。
萧易小心地解开绑带,只看到了掌心处盘踞着的一团血肉模糊。
皮肉绽裂,已经变黑,像是一垛干枯的柴,垒成了干花模样;而花芯处还在往外淌血,暗红血液触目惊心地蜿蜒过那些新旧伤口,看着都疼。
“哇,又来一个玩命的,这几天真是见了鬼了。”
萧易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方宸的生命体征,又被他额头的滚烫灼了一下。
“这也是个狠人。”
萧易给面无血色的方宸比了个大拇指。
“情况怎么样?”龚霁问。
“说严重,搁在一般人身上够他们脱几层皮的,没个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说不严重,搁在这位仁兄身上,估计明天就能起来走了。”萧易耸肩,“按照刚刚你们的描述,这人顶着高烧还能撑这么久,忍耐力很强,估计,只要死不了,就倒不下去。安心啦~”
“...所以才更需要照顾。”龚霁声音一如既往地冷而沉,可话里的关切比他的语气要温柔许多,“他就麻烦你了。”
“小事儿。”萧易摆摆手,转身拿了一剂退烧针,给方宸注射了进去。
龚霁默默地退后半步,不打扰他的工作,转过身,指着第二张空床铺,让满脸满手都是血的夏旦自己上去躺好。
夏小姑娘自觉完成了任务,正原地放空,此刻大脑运转更是慢了半拍,蔫蔫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龚霁是在喊她。
“夏旦。”龚霁正忙着给萧易腾出诊疗空间,只微微拔高了声音,又喊了她一声。
夏旦才回过神,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沾满灰尘的长睫毛微抬,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点点头,勉强爬上了病床,老老实实地躺好。在一片嘈杂声中,她乖得像是一个沾了灰的洋娃娃。
夏旦呆呆地抱着被子坐着,眼睛盯着那些没见过的诊疗仪器,视线又落在身边托盘里那些包装精致严谨的药瓶。
她好奇地拿起一支腰身流畅的棕色药瓶,又摸出自己随身口袋里装着的简陋药瓶,挠了挠头。
自己做的确实有点丑,不怪龚教官不信任她。
夏旦很能自我开解。
她的视线落在龚霁的背影处,甜甜地抱着被子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