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看不见磁场线,只能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莽劲儿,透支着精神力操纵着电子跨越磁场给他的阻碍:歪了就往回拉,偏了就重新摆正。
这样的法子看起来愚蠢又费时费力,可这却是方宸唯一的选择。
方宸唇色很快褪成了浅白,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就这样尝试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的汗湿透了背,那两颗弱小的电子终于与眉心和脊梁处的监视球并肩而立。
像是一个弱小的步兵,妄图对着钢铁大炮捅刀子。
方宸也快撑到了极限。
“咳...”
方宸连咳嗽都生压回喉咙里,生怕这颤抖毁了他半天来之不易的辛苦。
不知是不是监控后的罗宇源觉得这对峙过于冗长无趣,少了戏剧性,监视的金属小球忽得开始加速旋转起来。
眩晕一阵阵袭来,方宸眼前白一阵黑一阵,耳鸣不止。在旋转扭曲的世界里,他好像看见了哥哥。
三年以来,记忆里总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终于有开始逐渐清晰的迹象。
哥哥的脸还是看不清,可那种气质是很轻易就可以辨别出来的。
儒雅高贵,善良平和。
他小时候好像总是在生病,印象里,除了雪白的墙壁、就是雪白的床单和吊针。每次电闪雷鸣的夜,都有哥哥陪着自己,挨过痛苦至极电击治疗。
逼仄的实验室里,只有哥哥的气息让人安心。
实验室...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是个实验室?
看起来,四壁洁白,陈设也雪白,明明像是医务室。
方宸压下自己心头异样的思潮,努力回想。精神图景里的断壁残垣浮出几段支离破碎的片段,拼成了一副摇摇欲坠的壁画。
一排排培养皿、离心机靠墙整齐排列,挤在狭仄的地下室里,几乎没有空隙留人行走。
右下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型圆筒设备,缠满了红蓝电线,像是个茧。
而他被绑在椅子上,手臂被注射进冰冰凉凉的液体。哥哥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他们像是牢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
方宸记得自己一遍遍地喊他,既痛苦又崩溃。
‘小宸,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
有人用温和安心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安慰着。
方宸的意识仿佛随着药力的发作而逐渐溃散,他那么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可那些幻影一瞬间就散了。
方宸黑密的眼睫轻颤,慢慢张开眼,胸口的戒指温热,像是哥哥的掌心留下的温度。
“哥哥...”方宸声音微哑,张开眼时,眼底红了一片,“你放心,我不会停在这里。”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发狠地闭上了眼,右手重重一攥。
刹那间,那两颗弱小的电子也急速自旋,像是睡醒了的野狼,孤注一掷地朝着监视球重重撞去。
磁场波涛剧烈碰撞,方宸耳畔嗡嗡作响,喉咙间溢出隐约的铁锈味道,可他没有时间犹豫,急速地向侧面俯冲,甩开两颗冷硬金属球的钳制,可却逃不开左膝处的攻击。
方宸早就做好舍了一条腿的准备。
只要有命,只要还能战斗,只是瘸一条腿,也没什么关系。
那颗监视球一瞬间能量激增,方宸明确地感受到左膝灼热的痛楚一路涌上中枢神经系统。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暗自咬紧了牙,抵御着即将碎骨断折的痛苦。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方宸腰间一紧,他的重心一瞬失衡,只得顺着力道的方向侧倒,直直地摔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膝盖处慑人的金属球不知缘故地僵在空中,连自旋都缓慢了下来。
方宸大口喘息,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哀嚎自方宸身下传来。
“...疼疼疼疼!狐狸你快从我身上下来,腰腰腰,腰要断了!”
方宸勉强提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摔在了那人身侧。
他抬眸,正对上温凉揉着老腰捶地哀嚎。
“...你不在宿舍睡觉,出来干什么?”
“来上课啊。”
“...你还需要上课?”
“嗯,我好学。”
温凉显然随口扯了个淡,甚至懒得找一个走心一点的理由。
方宸也没当真,只平躺在地上,右手搭在额头上,挡住自己青白的脸色,敷衍地‘嗯’了一声。
温凉凑近,观察半天,得出结论。
“消耗太大,晕了?”
“小点声,吵。”
方宸蹙着眉,脑海中的眩晕让他很不舒服。
温凉用冰冰凉凉的手替方宸柔柔地按着太阳穴,边按摩边叹息。
“说真的,你想吐,带着我也恶心。什么时候,我们把精神链接永久断开吧。”
“...你又想逃哪儿去?”
“有你这么个追债的跟着,我能逃哪儿去?”
温凉说得痛心疾首,方宸没理他,微微侧了头,喉结上下滑动,显然是晕得有些恶心。
温凉白皙柔软的指尖虚虚点着方宸的侧颈,极少量的向导素如同一道轻纱笼住了方宸动荡的精神图景。
而后,他慢慢抬起右手,对准那三枚慑人的金属球,眼底闪过一道鲜艳的血影。
那三枚监视球瞬间定格在空中。
空气还在微微涌动,可那光点慢慢地褪色,像是彩色照片变作了黑白遗照。
温凉唇边抿了鲜红,衬得他脸色更白,被日光轻扫,像是一块无暇清透的白玉上点了抹朱砂。
他舌尖//轻//-舔,卷起唇畔血色,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温凉沉了气息,如霜的神情逐渐消散,看向方宸时,眼底冰雪融化,又恢复了平时的吊儿郎当。
他凑近,喑哑的声音在方宸耳边响起,略带笑意。
“好点了?”
方宸耳畔的尖锐响声一瞬间消失,他绷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了下来,紧攥着的手掌也微微张开。
“...你做了什么?”
“还债。”
温凉细长白皙的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按着额角,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方宸右掌处又崩裂的伤口。
“你这手啊,又不是皮垫子,怎么狠得下心伤来伤去的?”
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一卷小小的绷带,给他缠了两圈,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整齐。
方宸没有力气推开那个老渣男的触碰,只是蹙着眉,眼神里带着嫌弃。
“别口是心非了,你明明就很享受。”
温凉嘴上逗他,双手却灵活细致地动作着。不知道是不是从前上战场时练出来的功夫,温凉的快速准确,几乎无懈可击。
温凉垂眸专注的神情落在方宸眼底,后者心口跳漏了两拍,呼吸不匀。
方宸快速地移开了视线,不再放任自己沉溺在温凉那张惹人厌烦的漂亮脸蛋上,视线落在手腕处的缠着的绷带束缚结。反向两圈打结,完美地藏进最后两层绷带间。
这样的打结方法,跟记忆里哥哥给自己包扎的样式有些像。
方宸的目光难得地缓和了不少。
“温凉,你这手法不错。”
“又这么没大没小的?”
温凉嘴上说着礼仪规制,脸上却毫不在乎,甚至看上去很喜欢这样的放肆。
包扎完毕,温凉拎起来方宸那只右手,桃花眼睛招摇着弯了起来,像是在等待表扬的高贵白猫。
“好看吧。”
“你经常给别人包扎伤口么?”
“忘了。”温凉笑,“不过,我这么懒,怎么会去主动照顾别人?”
方宸看他。
温凉轻咳一声:“债主除外。”
方宸神奇地心情转晴。
他手臂遮眼,薄唇却不吝弯着,笑意如灿阳破雾,喉间溢出一声爽朗肆意的轻笑。
温凉被他的笑感染,也抵唇细细地笑了两声。
“笑笑多好。小小年纪,老是喊打喊杀的干嘛?”
温凉伸了懒腰,凑近,跟方宸并肩躺下。
灼热的石板地面灼得温漂亮小小地‘嘶’了一声,皱眉揉了揉肩。
方宸转头看他。
“真没见过你这么弱的男人。”
温凉无辜。
“我早就说了,我不行,我很弱,是你非要贴过来跟我精神链接的,现在怪我喽?”
方宸瞥他一眼,显然做好了跟他掰扯旧账的打算。
温凉想想就头大,赶紧切了话题。
“放在我床头的营养剂,是你送的?中午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你的自信够便宜的。批发市场打包来的?”方宸轻嗤,根本不承认。
温凉撑着侧脸轻笑:“果然是你送的。”
方宸:“……”
温凉抬手想替方宸拽拽被风吹歪的衣领,却被某个恼羞成怒的狐狸拨开。
温凉也不恼,就笑盈盈地看着他。方宸别开眼,只用伤着的手掌理着额前碎发。
“我看你伤得不够厉害,还有闲情过来摆造型。”
“嗯,我本来就没事,反倒是你。”温凉戳戳方宸的手掌心,感慨道,“你怎么老是选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正常人就这么一条命,哪儿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又不是折腾你。”
“谁说的?咱们俩精神链接了,你出事我能感觉到,我睡不好觉啊。”
听了这话,方宸整理发型的动作僵了一下。
温凉看他,问道。
“怎么了?”
“...精神链接的某一方死亡,另一方会怎么样?”
方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久了。
温凉难得地沉默了。他把右手臂搭在脸上装睡,可惜,方宸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长官,需要我再问一遍么?我很有耐心,可以问个一百遍。”
过了很久,温凉终于慢慢开口。
“...理论上来说,会痛苦到濒死吧。”温凉的声音显得有些淡漠,“可我不记得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宸眯了眯眼睛,撇开头,淡淡道:“失忆不等于失智。长官,装傻总有露馅的一天,你说呢?”
温凉偏头,只看见方宸脖颈处弯转的锐利青筋。
“生气了?”
“没有。”
又过了许久,温凉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我没装傻,只是记忆被锁住了。”
方宸动作一顿。
“被谁锁住了?”
温凉轻轻牵起唇角。
“...被我自己。”
方宸转头看他,那人长睫轻垂,被日光映得颜色浅淡,仿佛要被晒成了旧时水彩,淡得出尘。
“...是么。”
方宸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无声地晒着太阳,连沉默都被晒得干巴巴的,硬得令人不适。
方宸翻了个身,沐浴着日光,侧脸被勾出深邃的轮廓,他把挡脸的手臂拿了下来,露出高挺的鼻骨和一对浓眉。他蓦地开口,声音很轻,又有些发闷。
“是因为那该死的精神链接,所以打扰你养伤了么?”
“嗯?”
温凉有些意外。
方宸淡淡道:“你应该有办法屏蔽哨兵的精神信号吧?连这个也做不到,还算什么高级向导?”
生怕自己话里的关心过于明显,方宸又补了一句冷言冷语:“你睡不好,跟我没关系,是你太弱。”
温凉撑着后脑,懒洋洋地笑:“狐狸啊,一开始我只觉得你这张脸不错,这几天发现你这人更有意思。你说,别人给你一滴水,你是不是想要还一座湖回去?”
“说人话。”
方宸细长狐狸眼眯起,神色戒备。
温凉掰着手指头,历数狐狸这些天的光荣事迹。
“因为一个不痛不痒的维护,就甘心把自己套牢在五十三号;还肯为了陌生人打抱不平。可惜,一路上帮了那么多人,可没有人感激你,反而畏惧你、嫉恨你、利用你。你看看,被罗宇源刁难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狐狸,你一点都不觉得受伤?不觉得后悔吗?”
“...做出选择的当口,没空去想结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受伤怕什么?违心的憋屈才让人后悔。”方宸瞥了一眼一反常态的温凉,眉头稍皱,“...问这个干什么?一本正经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温凉轻笑,把手枕在后脑,看着那早已失效一片漆黑的监控,忽得想起了什么,歪头问道:“被罗宇源折腾得差点瘸了一只腿,都没想过要等我来救你?”
“没有。”
“这么自力更生?”
“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方宸又极快地补上了一句,“...似乎某人也不太靠谱。”
“哦。好吧,你说得对,千万别指着我,事不关己,我可不想插手。”
温凉起身盘腿坐着,右手慵懒地支着侧脸,俯视着平躺在地的方宸,忽得来了兴致,开始闲得无聊作死。
“不过,没有我,你坐得起来吗?”
“……”
“坐不起来,课可就彻底泡汤了哦。”
“……”
“哎呀,错过这一节,就要错过晋升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
温凉已经能听见方宸咬牙的声音了。
温凉乐了。
原来白脸黑心狐狸也有这样憋屈无助的时候。
他从地上捏了一个草杆儿,在方宸侧脸扫来扫去:“哎,看来没人需要我。我这不靠谱的~这就打道回府睡大觉去了~”
方宸蓦地张开了眼,抓住温凉细瘦的手腕。
他轻轻摘下温凉手中攥着的草杆,随手一扔,双手抓着温凉的衣襟,将他扯近。
那双狐狸眼眸间水盈盈的,笑意莞然,却又暗藏杀机。
“长官。”他露骨挑逗的神情划过温凉优秀的五官,软薄的唇微启,吐了几个诱人心弦的字,“撩人,要擦亮眼睛,说不准,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宸懒懒带笑的神情在温凉眼底与某些破碎光景重叠。
他怔怔地望着方宸,视线轻触那有些似曾相识的五官,眼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什么代价?”
他的声音变了,像是抚过林海的风,柔和温暖。
“靠近点。”
方宸的声音清冽锐利,长驱直入。
温凉双手撑着地面,慢慢贴近,像是被某些梦魇攫住了意识,只顺从地向着方宸俯首。
方宸眼底的笑意戛然而止,直接抬//腰//撞了上去。
‘嘣’地一声额头脆响,夹着温凉的一声痛呼。
温凉双手捂着额头,蓦地向后跌去,而方宸扯着他的衣襟,借力也一同从地上坐了起来。
两人均是低喘不止,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
“疼疼疼...”温凉的一双桃花眼带了春雨,水汪汪的,控诉地望着方宸,“你个恩将仇报的小狐狸...”
“说了有代价,让你不要撩,非不听。渣男。”
方宸边喘边鄙夷地看着他。
还是晕得厉害,不过似乎有温凉在身边,精神力恢复得也格外快。
“我去上课。”方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气息还是不匀,但脸色没有刚才那样青白了,“...你要是伤得重,就回去歇着,别碍事。”
方宸脚步不稳地向前走,看着像是马上要跌倒,也不知道重伤的人到底是谁。
温凉失笑。
他从兜里拿出那个透明精致的玻璃瓶子,往嘴里倒了几滴,然后扒着方宸的胳膊,从地上站了起来,搂着他的腰,趁他不注意,塞进他嘴里,笑得像株花叶招摇的烂桃花:“狐狸,你要是不舒服也别撑着,来,你送我的礼物,咱们一起分享嘛。”
舌尖传来爆炸性的刺激味道,方宸的笑脸僵住,脸色直接窜得青红交加。
温凉堵住他嘴,像捏住旺财的喙那样,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个人建议,恶心也忍着,毕竟这你买的一剂营养剂真的很贵,你怎么舍得全吐了?”
高级营养剂的效用确实显著。
只过了不到半分钟,舌尖刺激的香菜味道蔓延至全身,方宸的气力已经恢复了个九成九。
方宸浸满杀气的笑眼微掀。
温凉后背凉嗖嗖的,转身想溜进去。
“长官,我还没感谢你的善心,这么急着去哪儿?”方宸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来,像暑热里的一记冰锥,扎进某个作死的向导后背。
“不用感谢了,我领了你的心意了...”
“不,我的格言是,报仇...报恩不过夜。”
方宸行动极快,疾奔如闪电,瞬间便把手搭在了温凉的肩上,扯住了某个想跑的老渣男:“来,让我好好报答报答?”
第四十九章 集体欺凌
罗宇源面前的监视器闪过雪花条纹干扰,画面一帧帧地断掉,最后,化作一滩漆黑。
消失前的画面,是方宸抬了下颌,有些挑衅地看向摄像头。
“...手段真不少,看样子,是有恃无恐啊。他一个地下室的臭虫,哪来的底牌?”
罗宇源不再一味恼怒,反而陷入深思。
就在此时,他面前的白色钢门被缓缓拉开,一股冷风自室内传来,吹醒了罗宇源的凝神思索。
他整理好面部表情,面对柴绍轩时,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少爷。”
“...那什么,你叫我名字就行了,我也不是没名字。”
柴绍轩经过方宸的‘开导’,明显对自己的身份接受度高了些,没有之前的那样逆反,但还是不能适应外人的毕恭毕敬。
“是,柴少爷。”罗宇源的理解能力百分百,就是不打算说人话。
柴绍轩翻了个白眼,然后转了回来,把手里捏着的一把小钢钥匙送还给了罗宇源。
小钥匙上用激光刻印出一个大写的‘壹’字,钥匙的尾洞穿着红绳,红绳崭新,上有两道浅浅的折痕,显然是为了柴绍轩特意新做的。
“柴少爷,一号辐射源的强度还合适吗?”
“嗯,合适。虽然跟进化辐射塔有点不一样,但进步倒是很快。”柴绍轩舒展筋骨,粗犷的眉毛上扬,颇有些兴奋,“这玩意儿效率真高!我已经晋级到F级别了。”
罗宇源还在躬身弯腰等候柴少爷的产品测评,可他皱眉,低声问道:“只是F级而已吗?”
“是啊,咋,这还不够快?”
柴绍轩咋舌。
老爹要是知道他一夜之间暴增一个等级,估计鼻涕泡都能美出来。
罗宇源阴狠地看向了编号为‘1’的密闭房间。
“...是我的失误,柴少爷请稍等。”
柴绍轩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外面,看罗宇源进了编号为‘1’的房间,半晌后,似乎有隐约的电流声传来。
在场的哨兵向导都察觉到一股极微弱的磁场扭曲,可一瞬间便回归正常。
‘1’号房间的门缓缓打开,罗宇源军装领口有些乱,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勒痕,像是什么防护面具压出的印记。
他扶着门,表情顺心,像是驯服了一头不听话的狗:“柴少爷,劳烦您再试一次。”
柴绍轩依言进去,过了约半小时,才走出来。
当他迈出密室的一瞬间,室内的磁场似乎强烈地扭曲,仿佛搁浅的旋风眼,卡在柴绍轩的指尖,久久不能散去。
柴绍轩有些迷糊,兼具心理和生理意义上的眩晕。
罗宇源殷勤地上前搀扶,低眉顺眼地问道:“柴少爷又晋级了吗?”
“...嗯。”柴绍轩怔怔地抬起右手指尖,两只急速运动的电流甩出了一道极为绚丽耀眼的黄光,仿佛破晓的天色,“竟然可以直接晋级到E级?!”
要知道,等级之间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多少人花了数年参透电子运动规律,却毫无增益。
柴绍轩自己入门也花了数年的时间,直到一朝进入总部的辐射塔,才量变提升为质变,正式进化为哨兵。
他扭头重新看向那间神秘的密室,眼神惊疑。
那里的辐射源,到底是什么东西?
“...差强人意。这两天,我会进行全面的设备整修。等柴少爷下次来,想必效果会更显著一些。”罗宇源的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丢进了平湖,溅起的惊天水花糊了在场的哨兵一脸。
他们虎狼似的目光投向编号为‘1’的房间,纷纷露出了欣羡的目光,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柴家的权势滔天,这样的好事根本轮不上他们。
就在这时,方宸和温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正好遇上这样的沸腾场景。
温凉:“谁死了?这么普天同庆?”
方宸:“不知道。不如长官找个人问问,这种高兴的事该一起分享才对。”
众人:“……”
你们五十三号定义‘高兴’还真是独树一帜。
罗宇源毕恭毕敬地送走柴绍轩,才将视线投向温凉。
“温少尉,您今天是要...”
“啊,我迷路了,正好过来看看。”温凉乐得清闲,“你们忙,我就在一边儿睡觉就行。”
罗宇源懒得搭理那个没前途的废人,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向五十余人的方阵,高声喝到:“立正!”
‘唰’地一声整齐地脚跟并拢,仿佛地震一般。
“这第一堂实践课很简单!首先,到我这里领取钥匙,然后进入房间。墙壁左手边挂着的是标准作业程序,阅读后签署协议,之后,一步步按照操作来!你们能通过总塔的入门测试,智力应该都正常。当然,有极个别旁门左道进来的不包括在内。”罗宇源意有所指地瞥向方宸,“如果真有看不懂的,直接滚出赵少校的班,别留在这里拉低精英班的层次。”
‘狐狸,他说你蠢。’
温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准确地传入方宸的脑海里。
‘滚。’
意料之中的冷言冷语。
温凉倚墙抱臂,懒洋洋地抬了眉:‘晋级以后哨兵会很虚弱的,狐狸,你确实让我先走?’
方宸:‘被你这种娇弱的老年人担心,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温凉抵唇轻笑。
‘行了,知道你想让我留下,又不好意思说。好吧,我就勉强在这里等一会儿。记住啊,就一会儿,你可别出来太晚,我想早点回去睡觉。’
方宸:‘……’
看到方宸咬紧下颌的暴躁神情,温凉差点笑弯了腰。他右手四指调皮地弯曲,做依依不舍状。
在收到方狐狸的眼刀后,温凉笑眼弯得更招摇。大概觉得这世界上除了逗逗小狐狸,再没什么别的有趣的事情了。
他安静地从侧门出去,而除了方宸,在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队列无声地按照名单排列成一条长龙,压抑地一个个上前,自罗宇源手里接过那枚特制的小钥匙,然后在平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当作领取证明。
方宸又是最后一个。
他早有预料,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罗宇源抬头,望向他的目光竟有些诚恳:“方宸,经过刚才的惩罚,你对军纪应该有了更深的了解。我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进步,所以才爱之深责之切。”
方宸:“长官说得太对了,我真的好感动。”
他喉结下滑,恶心想吐时唇边还能保持微笑。
他客观地认为,自己对恶心的耐受力更上一层楼,大抵要归功于温某人某些不要脸的行为举止。
罗宇源的笑脸十分做作,然而本人丝毫不觉。他在方宸的手掌心放了那把串着红绳的钥匙,上面的‘壹’字闪亮,格外夺目。
罗宇源特意高声说道:“你没受过正统的训练,理解力差了点,跟不上是正常的。我怕你有困难,所以特意选了‘1’号研究室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好好学,将来,回报赵少校的栽培。”
方宸捏着钥匙转身,面对的,便是那些眼冒绿光,表情压不住嫉妒的哨兵群体。
罗宇源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像是刻意留下了几分钟的斗殴时间。
在他的身后,方宸被团团围住,像是一只误入狼窝的羊,被群体孤立。
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哨兵撸起袖子,推搡着方宸的肩背,眼底的垂涎明晃晃的,像是看见了橱窗里明亮的宝石,心头贪念起,恶自胆边生。
罗宇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足。
不患寡而患不均。
尤其是宝藏落在穷人手里,更是容易催生人的恶意。面对无力还击的、弱小得不堪一击的软骨头,杀人抢宝甚至不需要过高的道德阈值。
集体性的装聋作哑和欺凌争斗不会对个人造成太多的心理负担,因为人类的从众性足以抹杀基本的判断力和同理心。
反正大家都这样做了,那自己做一做也无所谓,不是吗?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欲望会产生偏见,偏见会导致孤立,孤立会指向欺凌,欺凌会养成习惯。
没人能逃得了这样的圈套,施暴者不能,受害者更不能。
所以,罗宇源在期待一场以多欺少,在渴望一幕厮杀争斗。
他差点忘了,当年就是这样把曲文星驯服成他脚下的一条狗的。
这样好用的手段,怎么能忘了呢?
罗宇源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悠闲地旁观着方宸孤独面对群体的可笑对峙。
“来吧,方宸。”他唇角上扬,表情快意,“让我看看,拳头落在你身上时,你还能不能保持那份该死的傲气。”
身后忽得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快得像是一支破风的箭。罗宇源唇边的笑意还没落下去,手臂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死死地抓住。
“方宸,你抓我干什么?!”
“罗助教,我突然想起,温少尉他早年伤得很重,走两步就晕,没人照顾他,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得去给他盖个被子,确保他还活着。我实在是急,十万火急,这个钥匙,您还是给别人吧。我走了!”
方宸甩掉烫手山芋似的,把钥匙塞回了罗宇源的手里,表情诚挚,战友情深似海。罗宇源甚至看到了方宸眼底的水色粼粼,像是不让方宸去照顾温凉,某个满嘴跑火车的狐狸就能心痛至死一样。
罗宇源:“……”
方宸,你个混蛋能不能按照套路来一次?
方宸还是被推进了‘1’号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