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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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何似飞主动要求,赵麦乐得做这个人情,他将毛笔蘸饱墨,递到何似飞面前,笑呵呵的:“那就劳烦小公子了。”
何似飞:“多谢掌柜。”
随即拿起毛笔,纸上落墨。
赵麦本以为像何似飞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算会写字,定然也写得不算多好——毕竟年纪小,练字的时间短,再加上平日还要启蒙读书等,心思不能完全放在练字上。
可当何似飞笔尖落下三个字后,他懒散的、靠在窗台边的身子立刻挺直了起来。
这字……
居然有人能把柳体写得这样漂亮!粗看时每一个字都大小整齐,再细看,就能看出字的筋骨以及暗藏的笔锋!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万万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位双髻少年写出来的字!
赵麦感觉自己半辈子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两件事来得让他震撼。
一是那精致的镂空木雕,二就是何似飞的字。
赵麦自从店铺的生意起来之后,每日除了在柜台前镇镇场子,其他时间就在二楼练字。
这间木雕铺子是他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早年经历过小富小贵,也经历过市场不景气时的溃败落寞。如今,人至中年,愈发通过练字来疏解心中的万千感慨。
故此,他才能一眼就瞧出何似飞这一手柳体的好坏。
虽说柳体只是启蒙幼儿都会学的一种字体,但能把柳体写得这么好,赵麦感觉自己别说见了,简直闻所未闻!
可今儿个,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位。
何似飞上辈子因为心思深沉、不断走神,练字时被先生打了不少板子,这才练就了心无旁骛的练字习惯。
这会儿,自然感受不到赵麦的心潮澎湃。
何似飞仔细将这份契书抄写一遍,搁笔,回头:“掌柜,写好了。”
赵麦赶紧压住震撼的心湖,强装镇定的在何似飞写得这张契书上签字画押,他只感觉自己签下的这个名字玷污了这一张字。
何似飞学着赵麦的样子在两张契书上签字、按手印,随后契约便成了。
赵麦二话不说收了何似飞抄的那张契书,同时赶紧给钱。
何似飞察觉到掌柜的小动作,却没放在心上。很快,他包袱里的十三个小木雕变成了一张一百两、一张二十两和两张十两的银票,最后还有四两碎银。
何似飞对这场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交易十分满意。至于后续那十二生肖木雕能卖多少钱,便与他无关。掌柜赵麦能给他开出比‘马上封侯’售卖价还要高的价格,已经算是十分厚道了。
况且,这笔钱对现在的何似飞来说,是非常大的一笔巨款。
他记得之前去书肆的时候,小二报价购买一套四书五经为二十六两 ,在书肆腾抄则为四两半,如果用书肆的笔墨纸砚,书肆还负责送封面和装订,则是七两半。
这些钱让当时的何似飞捉襟见肘,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算大问题。
何似飞心情虽然不是狂喜,但此前那种心里有块巨石压着的感觉倒是消散了不少——不管在末世还是古代,没钱都是寸步难行的。想要过得好些,必须得有钱。
何似飞心里念叨:“有钱,只是第一步。”
他此前四年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眼界和见识——那可真是窄得不能再窄了。
想要对自己未来有个模糊的规划和认知,扩展知识面是现在的重中之重。何似飞觉得,自己跟高成安表兄这些日子来见识的不算少,可那也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浅显认知。
再说,何似飞自从跟陈竹熟悉以来,一直有种自己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感觉。在他的观念里,生而为人,来到这世界上,天生就享受‘人权’——活着的权利、不违背律法和公序良俗的自由行为和言论的权利。
可这时代根本不给普通人足够的‘人权’。
身为庄家户,一日只许吃两餐,不得多食;身为贫农,最多只能穿布衣,不得穿绫罗绸缎;没有功名者,不得穿靴;普通百姓见县官及以上官员需要下跪行礼……
何似飞已经很努力的融入古代生活,却还是担心自己哪一天不小心没有装出对皇权足够的敬畏感——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暂时选择融入。
而融入社会的最好方法就是多了解其风俗习惯。
何似飞脚步一转,径直朝着书肆走去。普通人的日常他已经接触颇多,但对于自己这个阶级之外的背景,何似飞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他想多看看书,正史、野史、游记,有什么看什么。
何似飞晃了下脑袋,感慨一声‘白首方悔读书迟’——他要是不荒废之前的四年,早早赚些银子启蒙,现在也不用对一切都抓瞎啊。

第21章
陈云尚用陈竹刚打回来的凉水洗漱后,觉得还是燥热,复又躺回床上,松开衣襟,翘起二郎腿,让陈竹在一旁给他扇扇子。
陈竹总是一副乖巧又顺从的模样,这打扇的活计,一做就是一个多时辰。胳膊摇酸了也不吭一声累。
陈云尚也在这舒缓又微凉的风中重新睡去。
隔壁高成安往日这时候都会开始练字或默写,今儿个却罕见的没有动静。他将信笺这几页纸摊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几十遍。
高成安在想何似飞。
他觉得,如果何似飞是那种顽劣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他不至于如此纠结。
偏偏何似飞不是,他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非常乖巧,办事又格外麻利——每日清晨在他醒来之前会给他打好洗漱用的水,在他洗漱时又赶紧出去买包子等早点,随后背着书箱送他去陈夫子家。
何似飞在认认真真做书童该做的事情,可高成安却没有履行早先的承诺。
这件事高成安前几日跟陈云尚说过,陈云尚原话是:“你作为他表兄,将他从村里带来县城,他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了。至于能不能学着认字念书的,重要吗?暂且不说其他,咱们这小院儿的租金一年得十八两银子,算起来,他那处小屋怎么说一年也得三两租金了吧?这可都是从你账上划走的,对他还不够好?”
高成安下意识觉得陈云尚这么算不大对。
毕竟,就算他不让何似飞来童,也得请别人童啊。那小屋的租金都该是他掏钱的。
把这些钱加在何似飞头上,对他来说未免太不公平。毕竟,何似飞如果不来给他童的话,在上河村可以活得更加滋润些。
况且,来县城之前,高成安的母亲跟他算过——随便从宗族里找一个族亲来给自己童,月钱至少得三百到四百文,还得管饭,一日饭钱按照最普通的八文算,一月至少是二百四十文。那加起来最少得五百多文。按照一年来算的话,少说也是六两银子。
高家虽然在镇上有钱,但能省下六两银子的话,对他们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
因此,高成安的母亲才会同意何似飞跟着来县城。
高成安本来一脑袋的圣贤书,根本不会计较这些,还是因为他母亲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他才恍然大悟——此行让何似飞童来伺候他,其实是他家多占了便宜的。
如果何似飞此行能学到一些东西也就罢了,偏偏陈夫子不让书童进院子。那何似飞就等于完全没沾上他的光,只是分文不收还自掏伙食费的伺候他。
高成安到底是少年人,又是从小在民风淳朴的镇上长大,品性单纯,做不出占人便宜还觉得自己给人偌大施舍的厚脸皮姿态。因此,才一直对何似飞有些愧疚。
只是,此前何似飞不提,高成安不说,再加上陈云尚一贯看不起何似飞和陈竹这样的‘破落户’,便阴差阳错的差点将此事轻易揭过。
直到……这封家书到来。
这封家书主要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娘亲对他所寄语的厚望,叮嘱他定要日日勤学,不可被县城的繁华给迷了眼,得早日考中秀才,光宗耀祖。
另一部分一看就是奶奶的字,她老人幼时没读过书,嫁入高家后才开始学着认字、管账。听说奶奶以前都是照着爷爷的帖子练字的,因此,她的字少了一分女儿家的清秀,多了些尖锐之意。奶奶在信中并没有提到何似飞一句,只是夸他最近表现的不错,能进入陈夫子的私塾。只是在末尾的空白处蘸了两块巴掌大的纸条——这是何似飞的爷爷奶奶想要交代何似飞的话。
高成安想,家里的老人恐怕都觉得他自个儿进入了陈夫子的学堂,那么何似飞这个书童肯定在院子里能听到一句半耳的,才会有如此叮嘱。可偏偏世事不如他们所愿。
这些母亲激励他勤学的话语,奶奶夸奖他优秀的话语,还有何似飞爷爷奶奶那可怜巴巴的两行字……一切揉杂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少年人的思想与心情。
高成安满心惭愧,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趁着何似飞还没回来,高成安敲响陈云尚的房门,将他从第二场酣睡中叫起,指望他能多说些话,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陈云尚今儿个睡多了,第二觉本来就浅,他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陡然被人叫起,神情颇有些不虞。但见高成安这副姿态,心中那一点点起床气便顿时消弭于无形。
陈云尚这个人最是健谈,颇喜欢对着‘犹豫不决、迷茫的人’发表自己的看法——此前他们流连烟花柳巷,宿醉后,高成安十分惶恐,他便教高成安宿醉后蒙骗夫子的方法,最后还大嘴巴的抖落出陈竹的家里事;现在又见高成安迷茫,陈云尚立刻来了劲儿,他揽着高成安肩膀,请他进屋,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陈竹赶紧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听高成安说完,陈云尚‘啧’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之前对何似飞的评语,确实是偏颇了。他家那么穷,还给你送过一刀宣纸……看起来真不是过来倒贴大户、占便宜的。成安,你也说了,这年头请个书童至少都得管三餐,一个月象征性的给三百文钱。何似飞那边一文没收,你这里却没办法教他认字……这……哎。”
高成安微垂着脑袋,没说话。
陈云尚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其实啊,就算你不说这些,这些日子来,我也确实看出何似飞没有占你家便宜的心思,他应该是一心想要学着认字的。但以陈夫子的脾气,让何似飞去旁听认字是不可能的,我看,不若就按照普通书童这样,管他一日三餐,再给他几百文钱,不就了了。”
高成安掂量了一下自己已经花了不少的钱袋:“……”
剩下的钱够他花,但若要给出何似飞一部分,高成安就得提早写信找家里要钱。而一旦找家里要钱,娘亲势必会问他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了,不然怎么花钱那么快。
高成安的母亲精明又强势,他实在不想惹母亲生气。
陈云尚见高成安不说话,诧异的瞪大眼睛。
高成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心中顾忌一五一十的往外说。
他家到底没有陈云尚家底雄厚,再说,他从小读书到现在,已经花了不下上百两银子,如今二弟也正在念书,还有二叔家的几个堂弟,都到了念书的年纪……让他开口再找家里要钱,高成安有些开不了口。
陈云尚没料到还有这多么弯弯绕绕,他站起身,哗啦一声扯开扇子,对着自己领口狂扇几下。
他以前只当何似飞是破落户,瞧着高成安心善,来傍大户的。现在翻清其中交结后,不免对这个少年和他身后的两位老人多了些许敬重。
毕竟,陈云尚可是记得,这么久以来,何似飞从没跟高成安提过念书的事情,更没有做出任何让他难堪的事情。
何似飞一家人可以算是十分厚道了。
陈云尚‘啪’的一声合了扇子,说:“既然暂时没解决的方法,就先得过且过吧。成安,你想啊,再怎么说都是他家有求于你,造成现在这幅局势,并非你的过错,你不用感到惭愧。你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可都做了,还把何似飞带来了县城,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云尚心中却在不断对何似飞改观。
他想,人大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何似飞才十二岁,正是玩心重的年纪。居然在事与愿违的时候还尽心尽力的做好本职工作——有这样的态度与毅力,就算不认字不读书,往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云尚见自己方才那番话明显没安慰到高成安,放下扇子,无奈的摊开手,说:“如果你还觉得愧疚的话,日后就多把何似飞当表弟看,而不是当下人看。只要他不在外打着你的名头做坏事,平时多给他放放假,让他在县城里多走走,说不定就被哪家师傅看上,收去当学徒呢?这不也是一条出路么?”
此刻,正在书肆看书的何似飞并不晓得陈云尚这番话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
他并不介意给高成安童——毕竟是高成安把他带来的县城,他该还这个人情的,但他还是想有更多的自由时间。
陈云尚说完后,一把推开窗,见陈竹正在挑水——往常这种重活儿都是何似飞来做。
他颇有些诧异,回头问高成安:“何似飞呢?”
“如云尚兄所言,半下午那会儿,我让他出门去走走,散散心了。”高成安眉间郁结总算散了些,起身拱手感谢陈云尚,“多谢云尚兄开解,日后我会多加照拂似飞表弟的。”
他对何似飞的称呼也改变了。
陈云尚闻言笑了,他就是欣赏高成安这人的实在,不喜多占人便宜。跟这样的人交往,心里才踏实。

第22章
直到日头偏西,空气中渐渐飘来隔壁邻里家的饭菜香,何似飞才带着给高成安买的晚饭归来。
高成安本以为他只是出去散心,正要等他回来,单独请何似飞出去吃顿饭——书童是不能和少爷同桌吃饭,但表兄弟却可以。
他心怀愧疚,想要借此来弥补一番,没想到何似飞居然还认真履行着书童的职责,带了他爱吃的鳜鱼豆腐羹回来。
打开食盒,光是看着汤色和味道,就知道是镇上宝羹楼的饭菜。
最近鳜鱼不好捕,高成安在学堂都听到同窗议论过宝羹楼的鳜鱼羹汤极其难买,通常得让下人排队一两个时辰才能买到。
而满打满算,何似飞才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也就是说,何似飞很有可能就是出门买这鳜鱼豆腐羹去了。
高成安心中愈发惭愧。
何似飞则没想那么多,他买这份羹汤纯粹是看完两本游记后准备回家,路过宝羹楼,听到小二在门口吆喝今儿个还剩下两碗鳜鱼羹。何似飞便顺手全都买了。
他现在财大气粗,不再是从前那囊中羞涩的小少年了。
其中一份被何似飞自个儿坐在宝羹楼大堂吃了,剩下这份便带回来给高成安。
何似飞惦记着长高这件事,再加上他上辈子久病成医,本就对食谱等比较敏感——下半身残疾的人想要靠有氧运动来锻炼身体,简直难于登天。想要健康一点,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
因此,何似飞自从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身体情况来,便一直计划着要用饮食和运动来一同调理。
从前在上河村,吃肉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现下何似飞有钱了,自然不会在吃食上吝惜。
以往,像宝羹楼的饭菜,高成安只敢五日吃上一回,不然银子要不够花了。何似飞则在吃饭的间隙,研究了一下宝羹楼的菜单,打算明个儿点他们家招牌的鲜虾羹和咕噜肉尝尝。
吃的有了,那一定得运动,不然这肉就成了肥膘,长在身上下不来。
何似飞惦记着去河边跑步,回屋将大额银票存放好后,便打算出门,并没有把高成安面上明晃晃的惭愧放在心上。
毕竟,在末世,他见过太多人一边惭愧着,一边又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了——那是一个氧气稀薄的时代,黑市中用来交易的氧气一般只够给现有存活人数的十分之一用。
大多数人因为得不到氧气,被迫走到生命尽头。
因此,大街上很容易看到一个人哭着、惭愧着吸着氧气,对倒地那没有氧气的人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救不了你啊呜呜呜……”
每到这时,何似飞的母亲总会面露不忍,却也只能生硬的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但何似飞却很喜欢端详那些人的神情——生于末世、长于末世的他觉得这样再正常不过。生存资源紧缺,注定有一大批人会死。既然选择了让自己活下来,那就不要哭哭啼啼的说对不起。有这个时间,不如想着怎么赚取下个月的氧气。
时间不等人啊。
因此,何似飞觉得高成安的选择无可厚非,换成他站在高成安的角度,也不会对一个倒贴上来的表弟有多深感情。但他可不会像高成安这样一边又想他童,又想不给他发月银。
毕竟,何似飞不喜欢占人便宜。
他之前用家书一事引得高成安愧疚,也仅仅是想要有更多自由时间罢了。何似飞并不希望每日见到高成安,都被他愧疚又不忍的目光盯着。
于是他很快离开了高成安的屋子,留下一句:“少爷,我一会儿过来收拾。”
高成安见何似飞给他摆好碗筷便退出去,不一会儿又看到何似飞同陈竹一起出了小院门,估计他们是这会儿才去吃饭吧。
高成安愈发觉得自己此举处置的不妥当。
陈竹现在的确是要出去吃饭,但他更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何似飞。
“似飞,你下午去了趟高少爷的屋子,怎么突然就出去了?你这么小,一个人出门让人操心,这里不是村子、也不是牧高镇,县城里可是有很多坏人的,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平时出门最好结伴啊。对了,你下午做什么了?”
何似飞对陈竹态度一向称得上耐心,他说:“下午少爷看了家书,决定放我出去逛逛。我便去了趟麦家木雕,然后吃了顿饭。”
他没说去书肆的事情,毕竟,自己现在的人设还是一个只认识最简单几个字的睁眼瞎。
“麦家木雕?”陈竹对店铺的名字显然不怎么熟悉,他这个人心细、关注的事物便自然而然的少了下来,基本上只注意着身边的人和事,对曾经进去过一次的卖价高昂的木雕店,完全没多少印象了。
何似飞带着他一边往河岸走,一边说:“就是上次一个手指大的木雕卖十两银子的木雕店。”
陈竹果然对钱还是有点印象的,他“哦”了一声,转而才察觉出奇怪,说话有些结巴:“你、似飞,你又过去干嘛,不会想要去买木雕吧,那玩意儿都是很有钱的少爷们才能玩得起的,就连咱们两家的少爷都不敢碰这些……”
陈竹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一是他突然意识到何似飞并不是那等奢侈的性子,二就是……何似飞会雕刻!何似飞上回还买了木块回来雕刻!
虽说买木块都是他们刚来县城时的事情了,最近几日陈竹忙着伺候陈云尚,都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但只要稍微一想,他就能思索出其中逻辑。
这下陈竹真的结巴起来,语无伦次的:“似飞、你、你、你去买……不对,你去卖木雕了?你之前拿在手里玩的那些小木头,你都雕刻好……了?”
何似飞颔首,说:“不算都雕刻好,时间有限,我只雕刻了一半。”
一共二十六块木头,他正好雕刻了十三块。
陈竹依然目光灼灼的看向何似飞,他脑子有点蒙,感觉自己最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但又组织不好语言,张了张嘴巴又不知道说什么。
见他这样,何似飞倒是主动解释:“那些木雕卖了出去,得了些许银子。”
陈竹更是吃惊不已,直到两人快走到河岸边,他才找回声音,震撼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你卖出去了没……”
夏至已过,天气愈发的热。河岸边有水有山,如果能刮上几阵微风,便傍晚正是凉快的时候,许多书生活着富家小姐都喜欢在这时出来散步。
人一多,小商贩也就背着摊位赶了过来。
因此,这边林林总总不少小摊。有卖糕点的,有卖粽子的,有卖各种粥饭的,还有卖手编花环、发钗的。打眼看去,居然不输县城的小街。
何似飞耐心告罄,没有再回答陈竹的问题,只是顺手在旁边摊位上给陈竹和自己点了两碗馄饨,说:“这顿我请,坐下来吃。”
陈竹一般花钱不多,一是他饭量小,在外吃饭本来就花得少;二便是节约了,他很少吃超过三文钱的食物,那些香甜的糕点等,即便他闻了之后很是动心,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站在旁边多嗅几口,但还是不会买来吃。
何似飞知晓他的习惯,虽然现在他有点小财,却也只是点了他们经常吃的馄饨,并没有买隔壁的米糕。
他在底层混迹过,知晓如何能不动声色的摧毁一个人,也知道如何默默的维护一个人仅存的卑微的自尊。
陈竹对他好,是因为陈竹把他当弟弟照顾。而如果他突然财大气粗、大手大脚起来,陈竹很可能就把他划归为高成安和陈云尚那一类——从此便对他毕恭毕敬起来。
何似飞习惯了现在跟陈竹的相处模式,并不打算改变。
何似飞饭量要比陈竹大不少,这一碗馄饨一般是陈竹一顿的饭量,对于刚才吃了鳜鱼豆腐羹的何似飞来说,再吃这碗馄饨,刚好可以填个肚饱。
这也是他方才在宝羹楼吃饭时估算过的。
陈竹小口的咬着馄饨,心中满是对何似飞能赚到钱的欣喜。
他还想问更多的细节,但考虑到现在这是在摊位上,旁边还有不少高谈阔论的青年,便不好跟何似飞说起钱的事情。
而邻桌那说话的青年却丝毫不管旁边有没有食客,依然高声谈论:“听说了没,咱们县太爷最近准备招收一批没考过功名的少年,好像要让他们去县学念书。听说是为了培养咱们县城的文风。”
另一个明显也是书生打扮的青年皱眉:“此事我也听县学的先生们说了——听说先生们联名反对!”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先生说这简直是胡闹。县学多难进啊,一般情况下,普通的秀才都进不来,得一榜和二榜的秀才才能进入。如果让蒙童进入的话,那其他秀才、童生不得闹翻了天去!”
这话其他人听不到,但距离他们仅有一臂之隔的何似飞听了个清楚。
“非也非也,并非怀才兄想的这样,不是让教谕和教授教这些少年,是让咱们来教——”
“咱们教?”不等这青年说完,那位怀才兄诧异的打断,“咱们都是秀才,要考乡试的!则能去教蒙童?”
“这件事我便和怀才兄想到一块儿去了,咱们时间多金贵的,教蒙童委实有些浪费了。”最先说话的青年一摇扇子,道,“不过我这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怎么个章程,还得看后续情况了。”
何似飞能听到的,陈竹基本上也全听完了。等两人吃完饭,走在路上后,陈竹迫不及待道:“似飞,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你年纪小,算是蒙童,要是能进县学的话,那简直……太好了!”
何似飞觉得此事不会如此容易。
县学是因为门槛高,有硬性要求,才能让许多县城的权贵插不进手。一旦降低了‘录取’门槛,报名的人定然趋之若鹜,那么……名额自然不会落在他这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外来户身上。
何似飞想,他得想办法了。

行至路上, 何似飞又听到不止一波前来散步的书生们在讨论县学收蒙童的事情。
这些书生们年纪有大有小,大的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小的则有跟何似飞差不多年岁的。
何似飞眼尖, 见他们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有‘县学’标记的木牌,看起来至少都是正在县学念书的秀才了。
也对,既然是县学要收蒙童,最先知道此消息的自然也是县学中人。
陈竹瞧着有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还在垂首跟十二、三岁的少年讲话, 他们似是争辩,又似是讨论, 看起来不像是父亲与孩子交谈的状态,不禁有些奇怪。
毕竟,以他们仅有的见识来看,三十多岁与十二、三岁的组合, 一般都是父子或者师生关系。
但父子、师生关系的话,年纪小的那个定然不能以强硬的态度反驳、批评大人。不然就是忤逆。
陈竹奇怪之余, 赶紧收回目光, 伸手拽了拽何似飞的衣角, 悄声说:“似飞, 他们怎么争辩的如此大声,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吗?”
何似飞刚开始没理解陈竹这句话,直到陈竹悄悄给他点了点那还在争执的两人,才恍然会意了陈竹的话语。
是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儿子当街忤逆父亲, 那不仅是儿子的错, 也要怪父亲管教不严,是会被外人瞧见了笑话的。
何似飞摇头, 道:“他们的关系非你想的那样,你看,那少年腰间悬着一枚木牌,上面隐约雕刻了咱们县城的名字。方才在小摊上吃馄饨,那两个说起县学事的青年也带有此腰牌。想必,他们都是在县学念书的同窗。”
而非父子。
同窗之间讨论争辩,再正常不过。就连关系好如高成安与陈云尚,都有为一件事各执己见的时候。
陈竹这回神情比方才还要错愕,他不敢置信:“怎么、怎么会,县学不是要秀才身份才可进入的吗?他、他年纪看起来跟你一般大……”
在这个时代,考中县试、府试、院试才能获取秀才功名。其中,县试、府试基本上一年一场,院试三年两场——这就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考生们考取功名的年纪。
像高成安这样能十五岁考过县试,成为童生的都算拔尖儿。那么……能十二、三岁就考中秀才的,称一声‘奇才’都不过分!
并且,不是所有秀才都有资格进入县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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