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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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陈竹对何似飞总是很有信心。可能是跟何似飞接触的这几日,觉得他压根就不像个普通的十二岁少年,反倒很有主见,做事干练,看起来就好像做什么都能成功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陈竹的信心,陈云尚嗤笑一声:“陈竹啊,少爷说的话你都不听了么?我们同窗几人今日趁着下学时间讨论了此事,都说这回选蒙童,惨烈程度比起考院试都不遑多让。这么说吧,就算是我这样的家底,十二岁,都不一定能被选上。你就在心里算算何似飞能被选上的可能性吧。”
陈竹面色有些发白。
与此同时,高成安跟何似飞到了瑞明酒楼。因为提前订过餐和雅间的缘故,小二见到何似飞,立刻眼前一亮,态度热情的将他们请到楼上,点头哈腰:“两位少爷,咱们的菜很快就上来。您还有什么需要的,拉门口这个铃,小的就上来了。”
高成安见何似飞还订了雅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异。虽说他不经常出来逛,但对瑞明酒楼的规矩还是知晓一些——想要雅间,定得有最低消费,似乎得二两银子起。
要知道,县城一个大馒头才一文钱,二两银子能买两千个大馒头了。
来瑞明酒楼雅间吃饭的,一般在县城都是非富即贵。刚才他们往过走时,路过的上一个雅间,门口站着一位非常魁梧的汉子,看起来是武道好手。
——能聘请这样的人看家护院,甚至带出来守门,里面坐着的估计是县城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
高成安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小二走后,他立刻坐不住,要拉着何似飞下楼、出门。
“似飞,这雅间非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咱们趁菜还没上来,赶紧退了,想要说话就去我屋子里,清净。我知道你祖父祖母心疼你,这趟出来,定然给了你不少银子,但你想过没有,那都是他们辛勤劳作才攒下的,而且很可能是他们的棺材本!你怎可这样铺张浪费!”
何似飞坐着没动,道:“表哥放心,爷奶给我的银子,我已托村里相熟的人原封不动带回去。现在请表哥吃饭的钱,是我自己雕刻木雕赚来的。”
家里穷是一个很现实的客观存在,为了增加自己与高成安谈话的主动权,何似飞便将自己雕刻木雕来赚钱的事情开诚布公说出来。只是具体赚了多少钱,何似飞不曾透露出去。
何似飞发现,在这个时代,年纪是衡量一个人算不算长大的条件,而能否养活自己,是另一个更重要的衡量条件。
只要他有足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银子,那么日后自己花的各项银钱,旁人便没有置喙的资格。
高成安显然没料到何似飞居然还会雕刻,重点是他能卖钱!
何似飞见高成安满目震惊,立刻善解人意的主动解释道:“以前在村子里都是随便雕刻玩玩的,只是没想到这些木雕在城里人眼中挺稀罕,还愿意出钱买。最近这段时间我便刻了些,想要攒钱读书。”
他再次将‘读书认字’这个重磅火乍弓单抛出来。
高成安喃喃,似乎想解释陈夫子那边真的不可以。
何似飞再次善解人意道:“表哥不用为难,我会自己想办法。现在我能赚到钱养活自己,便暂时可以在县城多逗留一段时间,如果能找到一位愿意收我的夫子就更好了。”
高成安见他已经有了想法,且这想法并非遥不可及,主动帮他谋划:“我在陈夫子那儿也算有不少同窗,改日我托他们问问,看有没有招收蒙童的夫子。”
何似飞给高成安敬茶:“那我就在此多谢表哥了。”
“来县城这么久,家里的一切都是你和陈竹打点的,我也劳烦了你许多。咱们作为兄弟,不言感谢。”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不用挑明白了说,高成安已经摆明了态度,不再把何似飞当下人看,而何似飞此前话里话外也透露出自己会继续留在县城。
两人一拍即合。

第26章
隔壁雅间内, 原本正端坐交谈的两位中年人在听到门口动静后皆停止了说话。直到门外小二带何似飞他们进屋的脚步声消失,两位中年人才重新端起茶杯。
不过,这次他们说话更小声了些, 好像要确保自己交谈的事情不会再被其他人听到一样。
此两人看起来都过了不惑之年,其中一人眼尾眉心处皆有深深的褶子,配着正襟危坐的模样,看起来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架势;
另一位则面相和气, 不说话也带三分笑意。可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无端便透着些许高高在上的强势来。
面相和气的男人放下茶盏, 轻声道:“余老爷,我家小主人的诚意已经摆出来了,只要您答应,此前我承诺的那些, 全都会在十日内送至您府上。况且,小主人他千金之躯, 放着京城的小少爷不做、荣华富贵不享, 愿意来到这不毛之地, 在余老先生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我想小主人的态度您也看得很明白, 您还有什么顾虑,皆可说出,乔某来为您分担忧虑。”
这话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却满是威胁与强势, 大有面前之人不妥协,就不让他走出这个门的架势。
那被称为‘余老爷’的男人一直正襟危坐, 他身着普通布衣, 听了这话后,眉间沟壑几乎能埋藏一只蚊子。
最终, 他只能叹口气,拱了拱手:“乔先生,我家老爷收谁,不是我能左右的。说实在的,此前老爷刚决定回乡时,我就按照您的话给老爷灌了几天耳旁风,但那也没见他老人家松口答应。现在人都到绥州、木沧县,我再说话,只怕会起到反作用。”
“余老爷这话可就见外了,京城谁人不知,您虽说是余老先生身边的管家,但也算他的半个徒弟,您说的话,余老先生总不会当作耳旁风。”笑容和善的乔先生依然分毫不让。
余老爷面上划过一丝苦笑,他说的话或许在几年前还有些用,但最近几年,余老先生看淡官场起伏后,他的想法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他说:“乔先生可别再说半个徒弟之事,我资质不够,能跟在老爷身边耳濡目染一字半句的,已是莫大荣幸,哪能算半个徒弟。但今日您要求之事,不是余某不愿做,是余某实在无法做到。我家老爷从名满绥州,到位极人臣,到一贬再贬,再到当朝太傅,他老人家这辈子经历的太多,对世事荣华皆已看透,如今他老人家唯一的愿望就是回乡收位弟子,从头教起……这是一位古稀老人这辈子最后的夙愿了。我如果在此事上多加阻挠,我相信老爷定会将我赶出去,清理门户。”
余老爷说得严重,不过,仔细一想,事实便是如此。如果绥州余明函愿意把自己的性子‘弯’那么一点点,他现在在京城都算是一号人物,而不是丢了官身,回乡卖红薯了。
乔先生见他这边实在说不通,便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余老爷对在下掏心掏肺至此,在下颇为感动。此前在下说的那些报酬,会一个不漏全送到余老爷府上,日后还望余老爷在老先生面前多加美言。有句话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万一老先生哪一天松口了呢?”
语罢,他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守门的汉子已经听到脚步声,赶紧拉开门。正逢小二给隔壁雅间上菜,雅间门开着,乔先生有意无意的便听到一个少年人声音颇有些激动地说:“对了,似飞,县学招收蒙童一事,我们听夫子说,其实并非传闻中那样让蒙童进入县学读书,而是某位很厉害的先生来收弟子,且只收一位。似飞,你年岁刚好,不若去报名试上一试……”
乔先生微微眯了眼,顿时觉得那位绥州余明函有些不知好歹了——他如此大张旗鼓的要收弟子,现下木沧县上到古稀之年的老人,下到这些小少年都知道此事,都想着报名尝试。却早早的一口回绝了他们小主人拜师的帖子。
他想,这小小木沧县能有什么出挑的读书好苗子,如果到时余明函千挑万选,选中了个资质不如他家小主人的,那不是在打小主人脸么!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乔先生内心百转千回,在心里暗骂一声‘糟老头子不知好歹’,随后甩甩袖子,目光阴沉的离开了。
何似飞与高成安自然不知道隔壁坐了什么人,谈了什么事,他们俩都是第一次在瑞明酒楼吃饭,而且还是二两银子一顿的饭菜。
——光是烤乳鸽就有两道,还有甲鱼汤等,即便是从小衣食无忧的高成安,对这里的饭菜也是赞不绝口。吃到兴头上,将陈夫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出去的事情就这么给抖落了出来。
何似飞闻言微微一怔,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大人物来木沧县,只收一位弟子?
他昨天傍晚知晓了‘县学收蒙童’的消息后,回屋其实做了很久的‘已知结果、反推事实’,他不是没假设过这种可能性。
但何似飞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木沧县是什么地方?在整个大历来说都算偏僻了。就算有大人物想要隐居,估计也不会来此,毕竟这儿文风一般,风景也没有什么独到的。何似飞实在想不出木沧县能吸引大人物的优势。
但高成安既然说这些都是陈夫子的话,而且陈夫子曾经是县学的教谕,何似飞无意识的捏紧了水杯,感觉他这话的真实性,恐怕得提高到九成。
高成安说完后,猛地捂嘴——这可是夫子再三叮嘱,不让他们往外说的。
何似飞正在沉思高成安那句话的信息。既然如此,那他想要拜师,可就难上加难了。
毕竟,大人物收徒,就算想挨个将报名的蒙童一一拷问过去,那也得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何似飞可不想在报名这一关卡就被卡死在门外。
高成安连喝几口汤,连忙嘱咐何似飞不要将他方才说出的话再告诉第三个人。
何似飞这会儿回过神来,道:“自然不会,表哥如此信任我才同我说此事,我定然不会辜负了表哥的信任。”
何似飞斟酌片刻,到底没有再从高成安这儿询问如何报名才不会在第一关卡就被刷下去——如果高成安知晓这个的话,那他也不用再依附陈云尚而留在县城了。
说白了,他和高成安在县城里什么都不是。一没人脉二没银钱的……
对了,银钱!
何似飞陡然想到麦家木雕的赵麦掌柜!能在他们家买木雕的,在周围几个县都算是非富即贵的存在。再加上赵麦掌柜很会做人,说不定他那儿会有些门路。
既然如此,原本最近不打算再卖木雕的何似飞吃完饭后,去木材街买了些县城所能买到的最好的沉香木。
这沉香木巴掌大一块就得八两银子,不过,何似飞记得赵麦掌柜曾说一块沉香木雕他能出二十两银子收购,而巴掌大的木块少说可以雕刻二十来只木雕,倒也是一笔非常赚钱的大生意。
可何似飞这回不打算雕刻微型木雕。
他看出来,最近买微型木雕的人虽然多,但过了这段时间,便有些不好出手了。而如果想要送人的话,还是雕刻些大小适中,摆在博古架上一眼就能瞧见的木雕最好。
这回,何似飞买木雕并没有瞒着高成安,毕竟现在天色渐晚,木材街那一路人少,有高成安跟着还能安全许多。
高成安见一块木头就八两银子,又见何似飞装似很‘内行人’的挑拣一番付账,回程途中整个人脚步都有点飘。
这会儿的高成安表现出同陈竹一样的震撼:“似飞,木头这、这么贵吗?此前我在杂书上见到笔者有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牵鹰遛狗盘木石,本来有些难以想象木和石到底盘个什么劲儿,现在看到这木料的价格,总算对那等公子哥儿的生活能窥见一隅了。”
何似飞本想说那些富贵人家盘的木串应该是上好的沉香木吧,大都是满星、满瘤的小叶紫檀,或者黄花梨、绿松等。而自己买的沉香木只是最普通的那种,这种木料严格来说算不上沉香木,只能算作沉香木的替代品。但那店里只有这种木料,并且价钱还算合适,何似飞便买了些。
但他又觉得对外行说这些,估计他也听不大懂——并且,说多了、解释得多了,他就没法给高成安解释自己小小年纪,怎么会知晓这么多的东西。
毕竟上河村那种地方,几乎没有丁点昂贵的木料流通。
如果放在以前,高成安感慨这么多,何似飞没有附和,他一定会觉得‘这书童不上道’;并且,方才在瑞明酒楼里,高成安虽表明了说过了以后把何似飞不童,而是当表弟看待,但心里还是有点结缔的——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此前对何似飞心怀愧疚的时候,高成安能在陈云尚面前说自己把何似飞当表弟看。
但真要这么做了,总会感觉自己好像亏了点什么,心底会升起一股反悔的念头。
这也是高成安迟迟不曾与何似飞深谈的缘故。
最后,还是何似飞因为想要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主动邀请了高成安前去交流。
但高成安见到何似飞一出手就能买八两银子的木料,此前心中那点点微妙的不虞也很快消失不见。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慕强心理,这会儿恐怕就连高成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再也做不到把何似飞童看待了。

第27章
陈云尚见高成安与何似飞有说有笑的走进院子, 心中顿生诧异——如果何似飞请客的主要目的是与高成安请辞的,那么他们脸上怎么说都该表露出一丝离别的悲戚来。
毕竟,再怎么说也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十来日。
陈云尚正思忖着, 就听到高成安的声音:“云尚兄,我方才与似飞表弟将去留一事说开了,日后似飞不再是我的书童,只是我的表弟, 我会尽力帮他找启蒙先生。”
高成安说这话时,心中、眼中再也没有反悔的想法——似飞表弟一出手就是八两银子, 这么阔气的做法,已经堪比家中富裕的陈云尚了。
高成安自个儿花出去的银子虽然说比起‘八两’来只多不少,但他并不敢、也不会一下‘挥霍’八两来买木材。
因此,即便何似飞年纪小, 高成安在心中也隐隐产生了一种羡慕之意。
其实,按理说, 圣贤书中大都教读书人要清高, 最好两袖清风, 千万不可沾染铜臭味。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 何似飞就算今儿个不买木料,也不会显露出自己的财富。毕竟读书人看不起‘有几个破钱’的人。
但高成安年纪小,最近正是跟陈云尚见识外面‘花花世界’的时候。何似飞估摸着陈云尚可能在高成安面前也如此买过东西,便主动露这一手, 冲击高成安的心理防线,让他心甘情愿的‘认下’自己这个表弟。
对于算计人心, 何似飞早在上辈子就做得得心应手了。
陈竹听闻此言,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打心眼儿里为何似飞开心。
刚才给陈云尚打扇时, 听他说何似飞很可能要辞别回乡,陈竹悄悄伤心了一阵。毕竟何似飞对他很好,从没用那种轻视哥儿的眼神看过他不说,还给他买梨汤。
那种人格被尊重的感觉让陈竹受宠若惊,即便这一点陈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陈云尚则无比惊讶,他目光在高成安脸上看看,又落到何似飞身上。
何似飞敏锐的从陈云尚目光中察觉到几分‘看二傻子’的惊讶。
不过,何似飞并没有管陈云尚的想法,他只是给高成安改口叫他‘成安表哥’,对于陈云尚还是叫他陈少爷,客气又疏离。
何似飞回房后,陈云尚忙不迭拉着高成安去他屋子里,一关上门就说:“成安,怎可如此糊涂!”
高成安被他劈头盖脸这一句给说懵了,眼睛瞪大,不知如何回应。
陈云尚‘啪’一下甩开扇子。仿佛极为燥热一般,对着自己领口扇了一通,道:“成安,你把何似飞留在小院里就算了,怎么还要帮他找先生?就算你心善,你也得估摸着自己的实力。咱们都是外乡人,在木沧县城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找寻先生?再说,就算真的找到了愿意教蒙童的先生,你知道先生一年的束脩得多少吗?你算算你启蒙时花的银子,那可不得说一声‘花钱如流水’……何似飞一介垂髫少年,如何担得起这些银子?”
陈云尚说了一大段,似乎还嫌不够,道:“况且,这里可是县城,如果何似飞真要找启蒙先生,他也该回到牧高镇上去找,在那儿不仅花钱少,他至少有爷爷奶奶,还算有个照应。在县城里读书……光是笔墨纸砚和请先生的费用至少都得是县城的两倍,除去四书五经外,一年少说也得花二十两银子!他有这么多钱吗?”
听他这么说,高成安恍然大悟,结结巴巴道:“在、在县城读书,这么废银子么……”
此前在高家,奶奶爹娘只是让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中秀才光耀门楣,并不会主动提钱的事情。
而小小年纪的高成安很是听话,一心向学,对外界‘繁华生活’无甚想法,这才能十五岁就考中童生——在牧高镇算头一等的‘神童’。
高成安是最近因为弟弟、堂弟们都要念书,娘亲计算‘私房钱’的时间增加,高成安偶尔总能听个几耳朵,才对银钱有了正儿八经的认知和理解。
但他过去九年的读书生涯,算起来不过花了约莫一百三十两银子。那还是因为考县试与府试的时候要外出租马车,才会花这么多钱。
现在听陈云尚说在县城找启蒙先生,除去买四书五经的钱,其他一年就得花二十两,怎么会不震惊。
陈云尚见高成安这震撼的样子,嗤笑一声,赶紧说:“趁现在事情只有咱们院子里四个人知道,你早点跟你家似飞表弟说清楚,在县城启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初我小的时候,我爹想送我来县城叔伯家启蒙,我娘就嫌花钱太多,让我先在镇上念书,等考中童生后再来县城。成安啊成安,不可在此事上犯糊涂 ,快些让似飞回村吧。”
陈云尚方才见何似飞请高成安去吃饭,还高看了何似飞一眼,觉得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滴水不漏,是个不可多得的心有丘壑的少年。
哪想到何似飞请客吃饭,居然是让高成安答应他继续就留在县城,还帮他找夫子!
陈云尚哪儿知道何似飞只是说自己要留在县城,找夫子的事情是高成安觉得惭愧,主动提出来的。
高成安忙道:“云尚兄放心,银钱对似飞表弟来说不是问题,真的。”
陈云尚:“……”
他满眼的疑惑,倒不是好奇何似飞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而是震惊于——何似飞吃这一顿饭的功夫,到底给高成安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高成安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童生,觉得他一介村户之子能有钱在县城启蒙读书。
——如果何似飞有这个钱,他何至于十二岁了还不曾启蒙。
高成安说完上面那句后就低着头不说话了,他觉得雕刻是何似飞表弟的‘杀手锏’,他不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毕竟,告诉了陈云尚,就等同于告诉乙班所有人‘高成安的书童会雕刻,靠卖木雕赚钱在县城念书’。
高成安小声说:“云尚兄,县城启蒙总比镇上启蒙要教的好些。似飞表弟在县城念书的事暂且就这么定下,如果出现问题,我和似飞表弟一力承担。”
陈云尚:“……”
何似飞并不知道高成安与陈云尚的对话,他甚至并不知道——钱庄规矩,想要兑换两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必须同时兑换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才行。
毕竟十两银子也才一斤,带在身上并不算重,而钱庄想要开一张银票出来,不仅要朝廷承认的钱庄的印章,还得有官府印章才行。
因此,钱庄便有了以上规矩。不然他们百两银子银票就很难发行出去。
高成安见何似飞在瑞明酒楼结账时给出了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店家找给他七两半银子;而方才在木材店,何似飞又给出一张十两银子面值的银票……
高成安便知道,何似飞身上很大可能还有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
而未曾接触过‘富人’生活的何似飞自然不知道钱庄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他这么一摆阔,在高成安眼里成了真正的有钱人。
不过,就算何似飞知道,估计依然会如此做,毕竟他日后要念书的话,各项开支骗不了人,他并不打算藏着掖着,只是不想明说而已。
另一边,那在何似飞他们隔壁雅间吃饭的乔先生走出客栈后,立刻有轿子迎上来,抬轿的汉子虽然穿着普通短打,但气势皆孔武有力,与方才那守门人不遑多让,一看就是练家子。
轿子很稳,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进入城南一处低调简约的宅子里。
轿子进去后,才发现这宅子另有乾坤,假山、流水、锦鲤、回廊,五步一景,布置精巧。光从进门到院内,一路上便见了丫鬟仆从等数十人,皆训练有素,轻手轻脚,不见丝毫喧哗。
仔细看去,那些丫鬟仆从身上衣着的面料颜色虽然朴素,却都是丝绸质地——要知道,在如今的律法下,许多等级不够的富商都不允许穿丝绸,而此家丫鬟,却无一例外,穿着尽是绸缎。
这样规格的房屋,这样的丫鬟仆从人数,已经从侧面印证出,此家主人并不简单。
乔先生的轿子在外院停下,不等仆从们为他掀开车帘,他便主动一步跨出,躬着身去找那守在内院门口的管家嬷嬷通告。
嬷嬷皱眉:“已经这么晚了,这个点儿少爷也快歇下,放你进去不大合适。”
乔先生本来就办事不力,没说动余老先生那位随从,自然想‘早死早超生’,拖到明天的话,未免太不合适……
乔初员悄悄给嬷嬷塞银子,但嬷嬷油盐不进,让他把银子收回去。
乔初员软磨硬泡一会儿,嬷嬷才终于答应,差了丫鬟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丫鬟出来,小声说:“少爷说这趟来木沧县,就是为了拜师,赶紧请初员先生进去。”
嬷嬷只能放行。
丫鬟带乔初员去的是书房,甫一进屋,乔初员头都没敢抬,便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脑袋:“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少爷责罚。”
乔影正在桌案前写字,他今年十四,身高、面容已经稍微长开,在满屋烛火映衬下,只觉得面观如玉,身型颀长。
闻言,他只是淡淡敛眉,继续写完这张字。
丫鬟在他打算搁笔的时候,一个为他搁笔,一个端着温水,另一个捧着布巾,伺候他洗手。
乔初员依然没敢抬头,只是能根据屋内的声音还有地上的影子判断一二。
他其实才跟乔家这位小少爷几个月,只听说乔家有一少年郎,从小是金堆玉砌长大的,身边伺候的丫鬟仆从基本上从不少于三十人。这不,方才外院就见了三十多人,内院的仆从估计也不会少。
乔初员以前是乔家外派的随从,因相貌和善,办事利索,心眼儿多,被乔家老爷派来跟在乔影身边,为他办事。
乔初员此前在京城特意打听过乔家公子乔影的事迹,流传度广的都是一些……说他脾气差、骄横顽劣的事迹。
比如,曾经在流觞曲水诗文宴会上,甩了长公主家嫡子一鞭,现在那位小公爷在路上见到乔家的轿子或者马车,都绕路走;还有就是听说他当面讥讽忠勤伯家嫡长子箭术奇差无比,有一句话在京城流传至今——“没箭术,就长点脑子吧,被人当弱智一样夸,还觉得自己箭术天下第一。”
乔初员吞了口唾沫,只见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从书案处走来,越走越近。

第28章
乔初员的呼吸随着这双靴子的步步逼近而逐渐轻缓, 等到乔影少爷走到他面前,乔初员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他实在太紧张了。
‘找到拜师门路’——是乔家老爷将他分派给乔影少爷后,少爷吩咐他做的第一件事。
可这件事拖延至今, 已然接近两月,他还是……毫无进展。乔初员的心已经完全提在嗓子眼儿,等待少爷降下责罚。
——不知道是鞭笞,还是打板子, 亦或者少爷盛怒之下将他扫地出门。光是想着这些责罚的可能性,乔初员就头皮发麻, 后脊冒汗。
“光是跪着有何用,说说你打听的结果。”声音如清泉撞石,好听至极,不似其他这年岁哥儿声音的阴柔, 反倒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漠然和冷意。
在乔初员面前站定的少年觑了他这幅姿态一眼,便收回目光, 语调不耐。
乔初员不敢抬头, 立刻将自己几次三番与余明函府管家的谈话的事情交代清楚, 不敢有丝毫隐瞒和夸大之词。
“十多年前, 属下曾在绥州与余府管家余枕苗有几面之缘。因此,早在余老刚说自己要告老还乡,收一弟子之时,便私下里联系了余枕苗。”
乔影听到这里, 微微颔首,眉眼中的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毕竟, 他从未指望过乔初员能把事情办成。
其实, 以乔影的身份地位,原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找余府管家来劝说余明函的。
只是……
只是当时余明函老先生在金銮殿上,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自己要告老还乡,抹了陛下的面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虽然开口摘了余明函的乌纱帽,但还是欣赏此人的才华,想要留他一用,可余明函这人倔脾气上来,并不领情。再加上他此前任职为太子太傅,现下被除官后,居然说要回乡重新收一弟子。
太子的老师回乡去收一泥腿子徒弟,这怎能让皇帝不震怒。当场就准了余明函告老还乡的折子,让他赶紧滚。
乔影有一姐姐在宫中位至贵妃,深受陛下宠爱。
乔贵妃知道自家弟弟钦慕余老先生学识,便偷偷探了陛下口风,并且将此话转给乔影——“师承余明函者,一辈子就跟他一起种红薯,不得入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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