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关灯
护眼

毕竟何似飞与高成安除了是表兄弟外,还是书童和少爷的关系。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里,书童即下人,其一言一行都要受到主人家约束与管治。家里单独寄信这种事,在高成安与何似飞没有熟识起来前,还是不能做的。
陈竹绕过影壁,只看到何似飞正在关门。他有些奇怪:“刚敲门的人呢?”
“走了,”何似飞言简意赅,“他是何老太太托着给少爷送信的,在镇上应当还有急事,便不进来了。”
“哦哦。”陈竹应声,跟何似飞一同往院子里走。
见主屋里依然静悄悄的,估摸着两位少爷还没醒,何似飞便没有前去打扰,而是将信拿着,先回自己屋去将雕刻好的木件儿一一检查,确认其上没有毛边和豁口,这才将其用包袱裹起来,打算一会儿去趟木雕店。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高成安的房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他推开窗,朝着何似飞这边说:“似飞,给我打盆水来。”
何似飞立刻打了水过去,他站在高成安身边,等他洗好脸,把那封信递过去:“少爷,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书信。”
高成安眸光满是欣喜,立刻擦脸擦手,接过信,极为熟练的扯开火漆,打开看了起来。
信上并无多少字,高成安一会儿就看完一页,及看至第二页中断,他突然顿住目光,缓了缓,视线落在何似飞身上。
何似飞似有不解:“少爷?”
高成安说:“还有一段,是你家祖母祖母,托人写给你的。思及你你不识字,我给你念罢。”
他念的跟方才李四叔说得并无出入,无非是叮嘱他就算天热了,也别急着减衣,当心着凉,再然后就是别在吃食上吝惜银子,说他们俩骨头还健朗着,能耕地赚钱呢。
至于最后那段叮嘱他好好童,办事麻利些的话,高成安并未说出。要么是少年人念及血缘关系,不好意思开口;要么就是何似飞这些时日来表现不错,高成安对他甚是满意。
不同于陈竹那样是给陈云尚当通房的,陈云尚除了给陈竹提供吃住外,每月还给他四百文的饭钱。而何似飞只是单纯的书童,此行目的之一还要学念书认字,因此,当初两家人说的时候,便并没有要求高家给何似飞出吃饭的银子。只让他好好跟在高成安身边伺候,伙食费自己掏。
念完这一段,高成安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奶奶的叮嘱:“成安啊,似飞是奶奶娘家哥哥唯一的孙儿,他年纪还小,有些事做得不好了你稍稍照顾他些。还有,这两年最好教他多认些字,以后回村才好说亲。不然他这没有兄弟姐妹帮衬的,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下嫁嘞。”
在这传统的农耕时代,一个男人生下来就得为吃饱穿暖以及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努力。姑娘和哥儿得十一二岁就开始相看亲家,男孩又何尝不是?
况且,越小的地方越不好说亲,毕竟大家伙儿的家底都没什么好藏的——一样的穷。这时候就得拼男孩本人有没有本事了。
何似飞自从八岁那年在洪水中被人救下来,身体就不大健壮,隔三差五会生个小病。这些小的风寒在何似飞看来其实不是事儿,毕竟从后世医学的角度来说,小孩每年生一两场风寒,有助于刺激免疫系统发育,等到年纪大了才不会害其他大病。
但在这个时代的村民看来,何似飞这样就是典型的‘弱’。再加上他家里没有亲兄弟帮衬,一般人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何似飞。他们看中的都是类似于李老四这样身体强壮的种田好手。
高成安捏着信,目光在何似飞身上逡巡一圈,见他骨架着实瘦削,说:“似飞,让你来县城读书认字的事情……这,陈夫子确实讲得很好,但……他又确实严苛,书童不能到场旁听……”
他到底年少,做不到将答应过的事情轻轻揭过,跟何似飞诉说事实:“我准备后年下场考院试,留给我温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此,让我教你也着实不大可能。”
到底是他奶奶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以为县城的夫子也跟镇上的一样,能让少爷们在屋里读书,书童在院子里静候。
哪想到……哎。
何似飞完全能明白高成安的为难,但以他雁过拔毛、精于算计的风格,不可能说出‘表哥,无碍,我跟在你身边童就好’这种妥帖的、让主人家心宽的话语。
何似飞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说,是可以让高成安对自己更加亲近。
——但何似飞最终的目的是赚钱、读书。
为此,何似飞要高成安愧疚,哪怕只是稍微愧疚一点。这样他才能获得比普通书童更多的自由,外出赚些银子。
高成安看着面前瘦削的,只有脸上稍微有点婴儿肥的少年。见他正垂着头,不敢跟自己对视,似乎因为他没机会读书认字,辜负了家中努力种田的爷爷奶奶的期待而颇为伤心。高成安心陡然软了下来,但高成安自己要有解决的办法,就不会在这八天里什么都不做了。
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似飞,这几日你对县城也熟悉了,今儿个下午没什么事,你不若自己出门逛一逛,散散心。”
除了这个他也没有其他能补偿何似飞的了。
何似飞眼睛一亮,但他正低着头,高成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摆摆手让他出去自己玩吧。
陈竹见是高成安老家来信,估摸着应该会稍微提起一些何似飞的事情——他觉得高成安少爷兴许会跟何似飞讨论一番他读书认字的事情,毕竟何似飞以后还要回老家娶媳妇儿的。
不一会儿,陈竹见何似飞低着头出来,似乎有些难过。想必念书这件事应该没有妥帖的解决办法。陈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锭压箱底的铜钱串……
何似飞回到自己屋内,将此前收拾好的布巾拎起,就要出门一趟。
陈竹才把钱拿出来,就看到何似飞带着个小包袱,径直朝门口走去。

第18章
陈竹倒没往何似飞‘离家出走’这方面想,毕竟何似飞拎的包袱那么小,看起来也极轻,不像能装行李的样子。
但他从小在家里就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外加何似飞眉目漂亮,陈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这会儿便下意识要追上去。
结果陈云尚这个点也醒了,瞧着他准备出去,叫住:“陈竹,半下午的,正热着,你要干什么去?”
陈竹自然不敢说他想去看看何似飞怎么了。
他灵机一动,说:“我准备给您打水洗脸。”
陈云尚刚睡醒,站在窗边,只着中衣——反正这院子里三个少年,唯一一个陈竹是哥儿,还是他的人,自然不用顾忌。
他从不怀疑陈竹对自己撒谎,道:“好,你去水井打水罢,缸里的水定然都被太阳晒热了,洗脸了人也不清醒。”
陈竹连忙答应。
等他拎着水桶出门,已经不见何似飞人影。陈竹在附近的几个岔路口都瞧了瞧,还是没看见,只能作罢,给陈云尚打了冷水回去洗脸。
何似飞自从知道陈夫子那儿不能旁听后,其实从来就没想过从高成安这里再去获得什么学习途径。他这个人从小在末世长大,经历了各种‘别人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却改口’的事情,对此早已习惯。
不过,何似飞并不是习惯了失望,而是习惯了靠自己。
他相信事在人为,他自己有手有脚,会雕刻,还会认些字,他先赚些银子,然后再慢慢找念书的机遇。
何似飞刚才之所以不说宽慰高成安的话,就是因为他想要自己出门一趟。虽说他可以去找高成安告假,但说个‘告假逛街’,感觉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而如果不要高成安准许的话,何似飞只能在高成安早晨读书的时候再去逛街买东西,但那就得等到明日早上了。
何似飞今日下午才将十二生肖雕刻好,自然是想早点卖出——在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做生意,想要赚钱,就得打个‘时间差’,越早越好。
他脚步不停的朝着记忆里那家木雕店走去。
不同于上一次来得时候冷冷清清,今儿个木雕店里几乎挤满了人,何似飞站在门口,抬目一扫,看到一大半都穿的是绫罗绸缎。
何似飞脑袋里反应出七个字——有地位的有钱人。
定然不是普通商贾。
毕竟本朝律法,商贾之辈不得穿绫罗绸缎。
小二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然而找他询问价格的顾客还是一个接一个。小二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一个人切成八个来用。
何似飞心里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等到明儿个,这些‘有钱人’们指不定都买到了心仪的木雕,打道回府了。
一位站在柜台后,穿着看起来比小二好不少,但却没达到‘绸缎’地步的男人瞅着门口的何似飞,招呼他:“小公子进来可是找人的?”
掌柜的瞧见何似飞就有点头疼,心说里面这些客人们为了买木雕连娃娃都不带了,没看到小娃娃这一脸茫然的在人群里找爹么?
前些时间芒种,载客的船夫基本上都得帮着家里收稻子,最近他们才得了空闲,开船在几个县城间载客。
这不,外地来的‘有钱人’立马就增多了。
何似飞觉得跟自己说话的这位应该比小二高一个等级,很可能是掌柜。他眯了眯眼睛,如果是掌柜的话,那就是能主事的了。
他将怀里的木雕护在身前,走到柜台前,踮起脚尖,压低了声音:“老爷,我家长辈让我来做生意,敢问您是掌柜的吗?”
掌柜:“做生意???”
他虽然惊讶无比,却同样压低了声音,毕竟不能惊扰到自己店里的客人。
何似飞将怀里的包袱往木柜上一放,悄悄打开一个角,拿给他自己最开始雕刻的那只小松鼠。
那只是一个半镂空的雕刻,松树憨态可掬,松子儿镂空一部分,看起来为这个小木雕增添了几分趣味。
何似飞并不担心掌柜的会将此物据为己有,倒不是他相信掌柜的人品,是因为他在所有自己雕刻出来的木雕的隐秘部位,都刻了一道翅膀的形状,不仔细盯紧了寻找,是看不到的。
到时候就算掌柜的起了贪念,何似飞也有把握能找回场子。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设想,何似飞还是想要顺顺利利赚钱的。
他之所以来找木雕店合作,而不是自己私下里兜售——虽说自己兜售,无中间商赚差价,可能拿到手的银子更多。但何似飞觉得那样太麻烦。
一来自己要摆个摊位,不断应付往来顾客,如果遇到难缠的,那更糟心;二则是他如果自己摆摊,那不明摆着是抢木雕店的生意嘛!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木雕店声名在外,绝对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何似飞连‘强龙’都不是,更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上造次。
因此,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寻求合作。
何似飞交谈时多了个心眼儿,并没有说自己雕刻的,而是提到了自家长辈。那意思就是说,自己在这县城也是有点点‘后台’的,希望掌柜的不要拿他当软柿子捏。
掌柜的刚还一头的雾水,不知道这小少年来跟他做什么生意——要买木雕的话找小二,他在这里不过是镇场子的。
可当他一拿到这指腹大小的木雕,便立刻正色起来。
原来这少年说的做生意不是买,而是卖!
掌柜开木雕店多年了,虽说自己雕工不好,但在他手上经手的木雕可不少。自诩眼力、鉴赏能力都是超越常人的。可即便是他,都很少见到雕工这么流畅、自然、不落俗套的小件儿木雕了。他们店里的精品木雕当然也有达到这个程度的,但那都是他堂弟雕刻不知道多少废件儿,才能‘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一件精品啊!
更别提,那颗被木雕松树抱在怀里的松儿还是镂空的!
掌柜的老早就想给店里再招徕一位木雕师傅,只靠堂弟一人雕刻,每到这买木雕的‘旺季’,他根本就卖不过来啊!
到时候许多客人专程前来,却没买到合适的木雕,他这就算怠慢了人家啊!毕竟穿得起绫罗绸缎的都绝不是普通人家。
掌柜的其实在过去几年里私下找了很多木雕师傅,但雕工都没有达到让他惊艳的地步。那些师傅雕刻的摆件儿平常卖卖还行,达不到‘给店里做精品招牌’的地步。
他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一直没给店里确定下来人选。
掌柜的觉得何似飞此举,简直就像是瞌睡了给他送枕头!
他目光灼灼,看向何似飞:“你家长辈在哪儿?可方便登门拜访?明日、不若现在、现在咱们去拜访一趟?”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拉住了何似飞的手,好像担心他离开一样。
与此同时何似飞那比蜂窝煤还多的心眼儿‘吱悠悠’的转了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如果熟悉何似飞的人,定会知晓,他这会儿就在思考怎么‘放长线、钓大鱼’了。
只见他被掌柜拉住的手陡然一缩,再抬眸时,目光里带了一丝震惊,好像被掌柜此举惊倒一样。
想想也是,一个陌生人突然二话不说拽住自己的手,是个人都会惊讶。再胆小一点可能会被吓到,撒腿就跑。
掌柜对上何似飞的目光,才觉得自己此举唐突的紧,方才何似飞站在门口,他只当何似飞是来找爹的,并未细看。现在仔细一打量,只觉得何似飞虽然年纪小,但骨相已经凸显了出来,只有微微凸起的山根还带着点孩子气,其他方面已经可以看出是个英气又漂亮的少年了。
掌柜的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想松开,此刻也赶紧收手——他很担心何似飞的性别,万一是个哥儿,那他此举简直太过于唐突了。
好在,一般情况下,哥儿的红痣都会特别明显,掌柜的在何似飞脸上并未看到,微微松了口气。赶紧为自己方才的不当举动而道歉。
“我就是此店掌柜,小公子莫怪,我、我也是见到这木件儿欣喜,一着急才拉了你的手,莫怪、莫怪。”说完还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虔诚。
何似飞并没有顺势将手收回来,只是道:“无妨。掌柜老爷,这里人太多,家中长辈交代过,不可大张旗鼓,不知店内可有隔间?”
自然是有的。
掌柜的给店小二交代一声,立刻带着何似飞上楼。
整个二楼的三间房都被打通,布置成大开间的样子,一上来就是一堆木料,旁边还有凳子、躺椅、八尺长三尺宽的桌案,其上各式各样的锉刀不计其数。
何似飞看到这一幕,不禁想到后世的一句话——差生文具多。
倒不是他自夸,只是当年教自己雕刻的师父手上常年只有一把刀。他会将那刀从锋利用到迟钝,随后磨光了继续用,直到再也不能使用为止。
师父说:“咱们木匠手中的锉刀,就跟剑客手中的三尺长剑一样,得讲究刀与人的感情,一直换刀,哪还能相处出感情来?没有感情,你又怎么奢望能雕刻出上等的纹路?”
掌柜的搓搓手,好客的给何似飞介绍:“二楼咱都是不让外人上的,咱们店里的木雕师傅平日里就在这儿雕刻。最近为了赶工期,他没日没夜的雕刻,这几日手腕疼,我请他回去歇息了。小公子跟我来,里面有雅间。”
往里走了约莫十几步,才看到右手边有一扇暗门。门上雕刻着花鸟虫鱼,活灵活现。
掌柜的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墩茶海,他请何似飞落座于茶海外侧,自己则朝着茶海下的小炉子里扇扇风,火苗立刻窜出来,掌柜的眼疾手快的将茶壶放上去。
他居然在此烹茶来款待何似飞。
——可见他对何似飞手中木雕的看重。
掌柜的说:“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麦字。麦家木雕便是从我的名里选出来的。”
何似飞拱手,给掌柜的敬了杯茶,同样介绍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多说,只是将手上的包袱打开,摊放在茶海旁的桌案上。
下午已经过去一半多,阳光不似午间那么毒辣,暖融融的从半开的窗户透照而入,将这些堆放在包袱里镂空的小木雕照得格外清晰,每一道刀痕都分毫毕现。掌柜的这回居然不敢上手直接摸。
他呆呆地看着这十二生肖镂空木雕,嘴巴里喃喃了一声:“我滴个娘诶。”
随后激动的起身,在桌案旁蹲下,凑近了仔细打量那十二只镂空的生肖图案。
何似飞并没有站起,但就算隔了这几尺远,他还是听到掌柜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掌柜毫不隐藏自己的惊讶与欣赏,他像看到了稀世珍宝一样,仔细的打量着这些木件儿,就连呼吸都放得轻柔了一些,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这些精致的木件儿给损坏了一样。
直到何似飞喝完两杯茶,掌柜的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木件儿移到何似飞身上。
他主动给何似飞添了茶,复又激动的重新拽住何似飞的手,说:“小公子,您今儿个可一定要把家中长辈引荐给我认识,太漂亮了,雕工太精湛了!简直是生平罕见!我从没见过这种走刀方法,恐怕只有写书《核舟小记》的文人见到的那只才会这样漂亮!”
掌柜的赞叹完,却又低声感慨了一句:“只、只可惜雕刻在了最普通的桐木上,暴殄天物啊!”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面色困顿,看起来恨不得直接让师傅雕刻在他身上。
如果,掌柜的知道这些木料不仅是最普通的桐木,而且还是别人打完梳妆奁后剩下的边角废料,一小块一文钱的那种,不知该做何想法。
何似飞并不在乎雕刻的木料好坏,他又不求发大财。不过,看到掌柜的表现,何似飞便晓得这回用一件木雕换个几两银子的事情,应该是稳了。
他这个人虽然喜欢追求利益最大化,但从未想过一口气吃个胖子。此前他身上只有爷爷奶奶的棺材本,自然不敢乱花去买昂贵的木材。因此,他并不觉得可惜。
既然掌柜的都这么坦诚,何似飞也不再说其他弯弯绕绕的,他选择同样坦诚地说自己的条件。
“掌柜老爷,我家长辈原本已经放下此手艺许久,这回……急用钱,才重新出山。这十二生肖您看着给开个价。至于最开始您拿到的半镂空松鼠,就当作添头,您看如何?”
掌柜的见何似飞眼睛里虽然有些茫然,似是不懂他方才感慨的那些,但却目光真诚,说话不打磕绊。能在他这个年纪说出这样的话,竟然还直接做决定把松鼠木雕当作添头送给他们店——这定然是长辈的教何似飞说的。
并且,此话一定是得见过大世面,做过大生意,才能讲出来的。
掌柜的不禁对何似飞后面的那位‘长辈’肃然起敬。
他心里虽然并没打消想见那位‘长辈’的念头,但也知道在商言商,道:“既然如此,小公子,不知我可否拿起这些木件儿,仔细鉴赏一番。”
说完,不等何似飞答应,他又说,“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不小心损坏,我照价赔偿。一件十二两银子。”
何似飞记得他十天前来,伙计指着店里那镂空的‘马上封侯’说那件儿十两银子。既然十两银子是售卖的价格,那么以此来推算,他卖给店家,应该在四两到七两银子之间。毕竟店家也要盈利。
再加上何似飞一个垂髫少年,如果掌柜的欺负他,甚至有可能只给他一件儿一、二两银子。毕竟桐木又不怎么值钱。
即便一、二两银子,这个买卖何似飞也会做。他现在缺钱,很缺。
只是,何似飞万万没想到,掌柜的一开口就是十二两银子,这岂不是比那‘马上封侯’的卖价还要高?
何似飞坐在原地,看着掌柜的将一块木料放在掌心,仔细迎着阳光打量其轮廓和各角度的阴影。等掌柜的快看完时,他装作懵懂的开口:“十二两?”
掌柜的轻轻的放下木雕,郑重的转身,对何似飞说:“小公子可是觉得价钱少?您家长辈能雕刻出这样的一套木件儿,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咱们县城、乃至临近几个县城的富商,能出的价格也就在这儿了——您家长辈要是江南或者京城来的,估计给您说的底价可能都几十两银子,可咱们县城真的卖不了那么高。”
掌柜说的都是实在话,何似飞能懂。
即便这里虽说比上河村繁华上千倍,比牧高镇繁华上百倍,但也仅仅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就连县学的教谕,按律法说该聘举人,却在以前都聘的是陈夫子这样没考中乡试的秀才。可想而知,他们县城在整个大厉朝都算是落后的。
何似飞记得,古时地方大小分级为州、郡、县,县城只是最普通的地级单位。只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更偏僻的村子里,这才感觉县城无比繁华。
何似飞状似犹豫了一下,最后艰难的咬咬牙答应:“就按照掌柜老爷说的来。”
“哎呦小公子别叫我掌柜老爷了,我之前不说了,我姓赵名麦,小公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麦叔。”赵麦掌柜顿了顿,说,“你可以回去跟长辈好好商量一下,这样精致的木件儿虽说在咱们县城卖不上高价,但架不住来买的人多啊,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咱们可以薄利多销。今儿个只是第一天,你看就这么多人了,后续几天来买的老爷们更多呢。你家长辈要是急缺钱,这几天多雕刻出几个,选些上好的沉香木,那我保证能给你开出二十两的高价!”
他在刻意诱导与何似飞之间的合作联系。
何似飞将脸色微微憋红,似乎听得热血上涌,却没有一口答应。他为难片刻,终于说:“多谢麦叔,我回去跟长辈商量商量。”

第20章
掌柜赵麦见何似飞一副很想答应的样子,正欲开口继续诱导他——如果能让何似飞一口答应合作,最好再签字画押,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可就在此时,赵麦脑子里属于‘理智’的那根弦猛地绷紧,他看着脸上还带着微微婴儿肥的何似飞,突然意识到——即便自己现在舌灿莲花,能让年纪小的何似飞答应签字画押,可万一何似飞身后那位‘长辈’不同意他的合作请求呢?
这样唐突的话,岂不是会让何似飞的‘长辈’觉得他贪得无厌?
赵麦已经快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被憋回嗓子眼儿,他干咳几声,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失态,复又郑重道:“小公子,这十二生肖木雕我便收下了,价格十二两一枚,你若没有异议,我这就去起草售卖契约,你看如何?”
“都按掌柜说的办。”何似飞说。
掌柜赵麦似乎急着将这十二生肖木雕收入囊中,从窗台旁侧珍宝架的底层拿出一沓宣纸以及笔墨,居然打算现场起草售卖文书。
赵麦能在县城开店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大字不识一个,相反,他虽然长相粗犷,一看就不是舞文弄墨的模样,却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这售卖购买文书,也是信手拈来,洋洋洒洒一大篇。
何似飞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了解到古代风俗的机会,见赵麦没让自己避开,便在一旁观看他书写。
大历朝的物品售卖文书,不像他们末世那样把条条框框用罗马数字标注出来,而是全部集合在一段内。
不过,这份文书对于十二生肖的外形的描述倒是颇为细致,将其大小、形状、体态一一列出,后缀着单价和总价,最后将松鼠木雕作为‘添头’的事情写上后,还记下了日期和交易地点。
即便掌柜赵麦的字写得小,但因为描述的十分仔细,将一张纸堪堪写满才停下笔。
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赵麦微微有些出汗,他先将文书递给何似飞,让他仔细瞧瞧,如若没意见,就可以再抄一份,然后各自签字画押了。
何似飞刚才已经看过一遍,这会儿再看第二遍时速度依然缓慢,他得将文书大致描述了什么、以及一些必要的措辞记住。以后如果再跟其他人做生意,也算心里有数了。
赵麦见他看得认真,出声解释:“小公子,该写得点我都写上了。一般货品交易都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会这样立下字据,但因为咱们交易的金额有些大,十二生肖每个十二两,就得一百四十四两银子呢。”
何似飞颔首:“我晓得了,多谢掌柜。”
赵麦笑着,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其实,按照咱们县城的规矩,这么多银子往来,立下字据时还得有第三人在场见证,不过那一般都是买卖房屋才会找。这种物品交易,钱货当面两清即可。”
说到这里,他还指了指最后一行字——「赵麦同何似飞于辛丑年伍月拾肆在麦家木雕二楼签订契约,当面货款两讫,望再无纠缠。」
何似飞觉得这份契约虽不像后世合同那样列出‘1、2、3’来,却依然写得井井有条,逻辑鲜明。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啊。
何似飞道:“这份契约颇为完善、并无疏漏,我对其内容也没有异议。不过,掌柜,契约文书可要一式两份?”
“那是自然,小公子等我歇一歇,再来腾抄一份。”赵麦说。
今儿个五月十四,夏至都过了,天气热得紧。再加上这会儿正值半下午,家里的摆件儿几乎都被太阳炙烤了一天,无一不散发着热气。光是站在这儿,何似飞都觉得自己后背出了汗,更别说掌柜的刚还动脑子写契约了。
何似飞每日的练字任务从不落下,就算是蘸清水写,他也不会偷懒。见这时代的字与他当年所学别无二致,便动了自己动手写的念头,说:“掌柜的歇歇,不若我来腾抄一遍,你在旁边看着,如何?”
赵麦对何似飞会写字并没有什么惊讶。
在他看来,能雕刻出这样上等镂空木雕的大师,就算此刻家里拮据了些,定也是会供孩子读书的。并且,县城大部分但凡有点资产的百姓,都会让孩子六岁启蒙。何似飞看样子也十多岁了,会写字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