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会儿陈竹应该还不知道陈云尚将他是通房的事情抖落的人尽皆知,何似飞便决定不多嘴。不然说出来,最多只能改变心境,又不能改变命运,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可能是因为何似飞没接话,陈竹便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有点多——他怎能把青楼的事情在何似飞这个十二岁的少年面前说,一时间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何似飞抱着箩筐,他发现这东西刚开始抱着的时候还挺轻,但抱着走一段后,就越来越沉。他手微微下移,来释放一些力道,一边问:“阿竹哥,浣衣店洗衣服要多少钱?”
陈竹想了想,说:“咱们要去的那家客栈,洗一件里衣是两文钱,外袍是三文钱。这么多衣服,还有少爷们之前赶路时换下来的,我方才数了一下,一共有四件里衣,五件外袍,亵裤什么的也是两文,算下来估计得三十多文钱。”
何似飞换算了一下,一个菜包子一文钱,两个肉包子三文钱,成年男人基本上吃三个包子,也就是花四文钱就能吃饱。一天算下来也就是十二文钱。
那看来,这家客栈的浣衣房确实如陈云尚所说,价格实惠,并不是在漫天要价。
何似飞心中又动了将此记录下来的念头。
此前四年他一直在上河村,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再加上自己不怎么花钱,便不知道外面的物价。
不过,何似飞晓得,在后世信息那么发达的时代,各地物价差异都颇为明显。那么在这交通不便的古代,差距肯定更大。他先将县城的物价记录下来,日后若有机会去其他州府,稍微一翻笔记,就能对比出其差异。
说起洗衣服,以前在家,何似飞是自己洗衣服的。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子骨不好,不能经常下地干活,于是就主动担当起给家人做饭的活计。要不是爷爷奶奶阻拦,他能把全家人的衣服都给洗了。
何似飞并没有这时代的‘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应该远离厨房和家务。他这人向来没有性别观念,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表现的‘有用’一点的话,迟早会消磨掉别人对自己的感情——爱情、亲情也不例外。
付出都是相互的,如果一个人只是享受着别人的付出,自己还表现的高高在上,对喜欢他的人颐指气使,迟早有一点,会众叛亲离。
正想着,只听到陈竹说:“到了。”
何似飞抬头一看,只见是一家装潢颇为雅致的客栈,匾额上写了‘悦来客栈’。何似飞记得自己曾经在先生那里看到过末世降临前,地球人拍的古装剧录像,好像古代都有个‘悦来客栈’,可见流传度之广。
不过,这种名字也只有当地比较拔尖儿的客栈才敢叫,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陈竹跟门口的店小二交涉一番,便带着何似飞去了后院,将装着衣服的箩筐交给那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头也不抬的数着衣服的件数,过了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对陈竹说:“三十六文,后日来取衣服。”
陈竹给了钱,女人又给他一块木牌,何似飞瞧见木牌正面写了‘悦来客栈’几个字,背面写了什么则不知晓。
想来到时候凭借着木牌领衣服了。
第15章
将衣篓交付在浣衣房后,何似飞一身轻松。他活动活动肩胛骨,等陈竹收好木牌,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站在悦来客栈门口,看着接上如织的行人,陈竹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做,却又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何似飞见陈竹脚步一顿,然后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叫住他,跟他打着商量:“阿竹哥,现在日头偏西,暮色正好,咱们要不在街上逛逛?”
何似飞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一抹存在过的记录,定不会像之前四年一样只知道在家种田拔草。他想趁现自己在年纪小,时间还算充裕,多多开阔视野,指不定会对未来考科举有所帮助。更何况,他今儿个除了早上跟高成安出门外,其他时候都在房里雕刻,正想趁黄昏时在外逛逛,放松片刻。
听到何似飞说‘逛逛’,陈竹正欲答应,突然顿了顿,目露犹豫之色:“在街上逛一逛也不是不行,我也是想在外走走的。只是……恐少爷们这会儿回家,见到我俩都不在,指不定会发火。”
何似飞将陈竹的面色全部看在眼里,甚至连眼睛里那些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都没落下。是了,这时代尊卑分级严重,即便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有些人就是会高人一等。
身处社会底层的何似飞叹了口气。
但他既然敢开口,自然是有‘由头’的,他说:“昨日咱们不是在西市问过火炉的价钱么,我在早上跟高少爷说了此事,他说家里应该缺两个火炉,一个烧水一个热饭。至于该买什么种类,咱们看着办。不如趁现在去把炉子买了,若少爷们回家的早,见咱们买炉子去,应当会觉得情有可原?”
他一开口,陈竹眼睛立刻一亮:“啊,我刚就觉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火炉!我早上只顾着为少爷能顺利进入学堂而开心,忘了问此事。”
就在何似飞觉得他们俩去逛黄昏下的街道是铁板钉钉之事的时候,就听到陈竹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此事是正当理由,但少爷回家时咱们都不在家,还是不大好。”
陈竹低垂着眼睫,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央求:“似飞,不然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出来送衣服时间不长,少爷们就算看到我们不在,定也不会发怒。但去西市……那真的会耽搁很久。”
在何似飞的世界观与价值观里,‘人权’比重还是很大的。‘人’的一些主观行为,只要未曾违背律法道义,那便是可以做的。
然而,何似飞还是低估了这世界的尊卑制度。
——身为书童,就算有合理的理由,居然也不能出门太久。
何似飞说:“那就回去吧,等日后少爷们去了私塾,咱们再抽空去买。”
陈竹频频点头。
陈竹估算的果然没错,他们俩才刚走到巷子拐弯处,就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陈云尚正在给车夫付钱。
陈竹赶紧跑起来,何似飞跟在他身后,两人总算在陈云尚和高成安推门前,跑到了大门口。
陈云尚见他们跑来,有些惊讶:“噫,你们不在家吗?”
陈竹赶紧回话:“少爷,我们刚将衣服送去浆洗,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往回赶。”
陈云尚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等陈竹开门后,跨门而入,走到院子里,才想起什么,问:“可是在悦来客栈浆洗?”
“是,”陈竹不敢怠慢,留着何似飞关门,他小跑两步到陈云尚身后,说,“您说过那家洗衣服干净。”
“瞧见没有?”陈云尚哈哈大笑,对旁边的高成安说,“就是因为他记性还行,对主人家事情分外上心,我才一直留着他。”
何似飞掩好门后跟上,就听到陈云尚这么一句,他微微皱眉,眼尾余光瞥见陈云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也什么都没说,回屋继续雕刻去了。
他今天并没有起手雕刻十二生肖,仅仅是一刀一刀的将木材表面削平整。
这算是雕刻木材的基本功,上手简单,但那仅仅针对个头大、材质佳的木材。像何似飞手上这么小的木件来说,打磨甚至比雕刻更难。需执刀人身负高超技艺才可。
何似飞也知道这么做就是自己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但说实在的,他上辈子毕竟是末世,能上手雕刻的木材更加紧缺。于是他老师就让他用边角料,如此雕刻,锻炼技艺。
当年的何似飞以为这只是基本功——他还看见书本上写一般人可在半月内掌握基本功。而他当时已经过了半月,还是雕刻不好,于是卯足了劲儿,潜心雕刻,居然在开始学习雕刻第两个月的时候,掌握了削小木块的手艺。把他老师惊得不轻。
上辈子的条件何其艰苦,何似飞都坚持下来。这辈子只不过从头再来,他对未来有的是信心。
何似飞正是通过这种方法来熟悉锉刀,并且锻炼自己的手感。只有将手感锻炼上来,雕刻出来的线条才能流畅,看得人赏心悦目。
不过,何似飞也没雕刻太久,他们回来那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他拿刀不过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屋内便暗下来。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再用眼。何似飞觉得这时代应该还没造出来后世的眼镜,他可千万不能小小年纪就把眼睛给弄近视了。况且,如果日后他真的有机会考科举、走仕途的话,用眼的地方多了去了,一定得保护好视力。
何似飞放下锉刀,将打磨好的木块用布巾包起来放在床头,其他的粗粝废料则堆在窗台。随后起身清扫地上的木屑。
将屋子重新收拾好,何似飞出门去打了两桶水,一桶供高成安与陈云尚洗漱用,另一桶则是他和陈竹的。
陈竹方才在陈云尚屋里伺候,出来时见何似飞打好了水,忙说:“打水这种重活儿,交给我就好,你年纪还小,小心累得不长个儿。”
何似飞:“……”
他虽然不在乎相貌,但对身高是非常上心的。此前在上河村,他每隔几个月都要在墙上划出痕迹,来记录自己的身高。他这辈子有健全的双腿,自然也希望长高点,更能凸显出气度来。
何似飞感觉陈竹一句话戳到了自己的软肋,洗漱完后赶紧上床睡觉——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睡眠充足也是发育的关键所在。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何似飞的房门就被陈竹敲响。
这里毕竟是县城,不是自己睡了四年的土屋,何似飞睡得挺浅,陈竹刚敲第二声,他就起来了。
房门打开,屋外露水与泥土混杂的气息扑进鼻腔,何似飞听到陈竹说:“似飞快起来,还有半个时辰少爷们就该去学堂了,咱们得叫少爷起来。”
何似飞赶紧应声,回到窗边将草鞋系好,理了理衣领,去叫高成安起来。
高成安见他端着脸盆进来,笑着接过,并不用他伺候,说:“陈夫子定的这个时间太早了,难为你现在就得起,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怎么都睡不够,早上得三番五次的叫才能醒来。”
何似飞在桌案边点了蜡烛,帮高成安收拾他的书箱。
高成安这里有一整套的四书五经,何似飞并没有翻开,只是整理时上手一捏,就感觉纸页松散,估计高成安已经翻看了不下千遍。
何似飞转念一想,这时代的科举就是考四书五经。家底还算不错的人家,会在五至六岁给孩子启蒙。从这时起,孩子就得读四书五经,直到十五、六岁参加科考。整整十年时间,基本上都在看这九本书,不翻看个上千遍也说不过去。
这么想着,何似飞只感觉时间紧迫。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上辈子虽然读过四书五经,但并非像这时代的科举考生那么认真,背诵和默写方面定然不如同龄人强,更别提其一字一词一句的含义了。
何似飞是听先生说过古代科举制度的严苛与死板的——令地球古代考生们头疼的‘截搭题’就是其中之一。选取四书五经中毫不相干的上文与下文,各截取几字拼凑在一起,便要求考生们解答其中含义。
何似飞觉得,除非将这九本书倒背如流,不然在考试时间内,真的很难反应上来卷子到底考什么。
高成安洗漱完,见何似飞收拾好了书箱,他粗略检查一遍,发现该带的都带了,而且摆放的很是整齐,便对这个表弟多了几分喜欢。
——到底是奶奶让他带在身边的人,虽是乡村出身,却并不木讷,反而手脚麻利、很有眼色,是个聪明的孩子。
比起谨小慎微、跟他们说话永远细声细语的陈竹,高成安还是喜欢何似飞这种大方爽利的。
高成安想,如果表弟何似飞能一直这么伶俐的话,他倒是可以将表弟留下,长期当他的书童。至于母亲那边,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能说服她。
毕竟何似飞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做事周到又不过分热络,也并不会借着奶奶的面子让他多加照拂——能在亲戚中找到这样的书童,着实不错。
何似飞并不知道高成安的想法,他做事向来认真,见高成安收拾好外表,便主动背起他的书箱,送他去学堂。
与他们同行的自然是陈云尚和背着书箱的陈竹。见到陈竹,何似飞就想到他昨天的话——会、不、长、个、儿、的!
何似飞思忖着后世那些长个儿的条件——睡眠充足、营养全面、身体锻炼。
他现在除了第一点,后面两个都没达到。何似飞觉得自己得赶紧雕刻好,赚些钱买肉吃。
陈夫子家宅的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想来是让学生们进入的。
即便如此,陈云尚还是叩门三下,才轻轻推开大门。他们一行四人绕过影壁,还没走到抄手游廊,就看到昨儿个刚见过的管家正在院内打拳。
陈云尚欣喜的叫了一声:“山叔!”
管家闻言看过来,打拳的动作却是不停,对他们笑道:“来得挺早,快去祭拜孔夫子,随后找个好位子。”
“是,山叔。”陈云尚态度端正,腰杆儿都挺直了几分,带着他们去往堂屋隔壁悬挂孔夫子像的小屋。昨儿个陈夫子决定收他们为学生后,便让他们一一祭拜过的。
这个祭拜并没有何似飞和陈竹的份儿,两人依然背着书箱,在第二进的院子里等候。
少顷,陈云尚同高成安出来,四人一同进入乙班。
现在才卯时过半,天刚亮没多久,别说乙班和丙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准备备考乡试的甲班才坐了两个人。
这是何似飞第一次进入正儿八经的私塾学堂,他不着痕迹的悄悄打量了一遍。
只见靠门的地方地面微微高出三寸,单独摆着一张只到小腿肚高的书案,上面有笔架、数支毛笔、砚台、镇纸、宣纸等物。从桌面到桌角,光洁如新,可能是管家刚擦拭过。何似飞估计这便是何夫子的位子。
台下则端正整齐的摆放九张书案,其中六张书案上都搁有笔架、毛笔等私人物件,一看就是有人落座于此。只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他们并未到达私塾。
陈云尚皱了皱眉,道:“前排的位子居然一个都没有了。”语气颇为失望。
高成安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第二排仅剩的一个空位上,抿了抿唇,挣扎片刻,道:“云尚兄,这里还有个空位,你不若坐这儿,第二排距离夫子也算近的。”
陈云尚摆摆手:“成安,仅有一个空位,我坐下了,你该如何?咱们既然是好友,那边该同甘共苦,也罢,一同坐在第三排吧。”
他这番话倒是出乎高成安的预料——高成安目光里明显夹杂了不少怔愣,随即便涌上些许羞赧。亏他刚才还为第二排的位子纠结一番,没想到陈云尚这么讲义气。
而陈云尚也因为高成安的主动谦让,不再叫他‘成安兄’,而是改为了更加亲密的‘成安’。他本来就长高成安两岁多,直呼名字并不与礼仪相悖。
何似飞将他们的谦虚礼让看在眼里,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一点上辈子先生所说的古时读书人的‘气节’。
不怪他对谦仁二字知之甚少,主要是何似飞生于末世、长于末世,在那个朝不保夕、人命危浅的时代,大家都顾着活命,谁还跟你讲‘礼仪谦逊’。
何似飞一边帮高成安摆放好笔墨纸砚,一边告诉自己,这里与他生活的末世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无论如何,他想要走科举仕途的话,一定得用‘读书人’的要求来包装、衡量自己的行为处事,即便心里不这么想,表面工夫总得做到。
他们这边将桌案收拾好,乙班也来了两人,一个是看起来同高成安一般大小的少年,另一位则蓄了点胡须,看起来颇为成熟。
那少年颇为热情,见到高成安与陈云尚,便主动做了揖礼:“在下姓孙,单名一个启字。想必二位就是昨儿个先生说的会来乙班的童生罢。”
高成安与陈云尚赶紧回礼,并相继做了自我介绍。
那位年纪微大的青年也介绍了自己,他姓周,名兰甫。不过,他说完这些就拿起书本翻看,不再继续攀谈。
孙启则笑着说:“陈兄与高兄莫怪,周兄即将在两个月后参加院试,自然得抓紧时间。”
刚才还有点不虞的陈云尚立刻改为钦佩之色,虽说周兰甫的年纪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大五岁左右,但那也才二十出头,如果这次周兰甫能一举考中,便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了。
更别说,如果周兰甫此次院试排名靠前,那还是禀生呢!禀生可是能进入县学,得到举人授课机会的!
陈云尚说:“我与成安都是今年刚考中府试,打算学一年半,考再下一场的院试。”
不同于年年都有的县市与府试,院试是三年两场,并且主考官由县官改为了学政,可想而知,考试难度也是不断叠加的。经常有古稀之年依旧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依然锲而不舍的参加院试。
孙启道:“我是去年中的童生,本来想今年下场考院试,但夫子让我再多学一年半,这样考中的几率大些。”
高成安见孙启与自己一般大小,却比自己早一年考过县试和府试,眼里充满了震惊。不过他嘴笨,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恭维的话,只能在心里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牧高镇上,他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了,就连陈云尚,也比他大两岁多,才考中的童生。但到了县城,仅仅在陈夫子的学堂里,就见到一个十四岁中了童生的人!
要知道,科举考试非常残酷,考中童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绝大多数人都折损在考秀才这一关上。如果有幸考中秀才,再去考下面的乡试、会试,那可都是三年一考,一次不中,便耽搁三年。
因此,肯定是越早考中秀才越好的。
陈云尚八面玲珑,倒是对孙启恭维了一番。
孙启谦逊地笑着,并无丝毫得意之色,同时很友好的给陈云尚和高成安提醒:“夫子不大喜欢院子里挤太多人,通常不允许书童进入。不过二位今儿第一天进学堂,自然得带书童来布置,但我还是提醒二位兄长,最好赶在夫子来之前让书童离去,省的惹夫子不快。至于午膳,咱们一般只在早上上课,午间让书童买好饭送到门外吃便是,不急的话还能回家再吃。”
高成安显然没料到还有这茬,不同于立刻让陈竹走人的陈云尚,高成安下意识回头看何似飞——他可是记得奶奶让他多加照拂似飞表弟,最好带着他认些字。
可现在学堂不让旁听……怎么办?
他只剩下一年多就得考院试,自然不可能耽误自己读书时间教表弟认字。一时间,高成安纠结万分。
何似飞并未让高成安为难,他利索的收拾好空书箱,将其背在身上,说:“少爷,我午时会在门外送饭,先走了。”
等何似飞走出门后,陈云尚拍了拍高成安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表弟年纪这么小,都知道轻重缓急,不给你惹麻烦。你可先别惦记着老太太的话了,自己读书好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下次回家时,途中你多教他认几个字。”
反正回程中坐在马车上又不能看书,趁闲暇时间教教何似飞,还能解闷儿。
说到这里,陈云尚见孙启转过身去,拿出书准备看,声音又轻了几个调,说:“以前没大注意,刚才他给你整理书籍时我看了两眼,要我说,你这个表弟真是越看越好看,眉目精致,要是哥儿的话,哪还用童,定然是一家哥儿百家求。”
高成安见他越说越轻浮,不禁拧起眉头,道:“云尚兄!似飞是我表弟,是奶奶娘家唯一的小辈……”
他还没说完,陈云尚赶紧拱手:“成安莫怪,你知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下次定然不说似飞了。”
见他道歉,高成安稍霁的面色才算缓和,抿了抿唇,“云尚兄,我刚才说重话了,只是似飞是奶奶娘家唯一的香火,不是普通书童。”
高成安虽然没把自己想让何似飞当长期随从的事情说出来,但他对何似飞的维护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好罢我晓得了,诶,又来了四个人。”陈云尚赶紧岔开话题。
何似飞对于自己不能旁听这件事,昨儿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倒也不失望,跟着陈竹往家里走。
他惦记着长个子的事情,路过主街买早点的店铺时,停下脚步,买了俩包子、一份肉饼和一碗蛋花汤,一共六文。这份早餐的花销都抵得上成年人半天的吃食了。
但何似飞并不心疼。他这个年纪,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平时在家里不过是用野菜和饭汤来充饥,过不了多久就会饿。现下只不过换成实打实的硬饭而已。
陈竹倒是被何似飞的饭量惊了一下,虽说前几日何似飞在跟他吃完包子后,还要回来吃他从家里带的葱油饼,但都没有这么一大堆吃食来的直观。
何似飞不做解释,吃完饭后回屋继续雕刻。
算算时间,约莫八日后,就得全部雕刻好并拿出去售卖,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何似飞昨儿个打磨了三块半的小木头,今儿个仅仅是一早上,就削好了另外的三块半。
雕刻一行就是如此——看天赋,更看手熟不熟。
幸好何似飞有天赋,并且还有上辈子的心得体会,这辈子才能雕刻的如此之快。
他放下第七块圆润的小木头,用牙齿将右腕上缠绕的布条解开,坐在原地慢慢开始活动手腕。如果有人在旁边看,一定会十分惊讶——何似飞活动手腕很有美感,他好像能精确的控制每一个指节一样,从手腕道指尖,依次活动。看起来倒不像是活动手腕,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表演。
转眼就过去七、八日,小院四人渐渐熟悉了县城的生活,何似飞的雕刻到了尾声。
同时,家里短缺的一些日常用品,何似飞和陈竹也都抽时间买齐了。比如水缸,火炉,烧水、热饭的铁锅和灯烛等。
每日傍晚,四人吃完饭,何似飞和陈竹会去水井边打半缸水,以备翌日洗漱用。而这时,陈云尚和高成安则出门遛弯消食。
自从得知陈夫子那儿不让书童进入后,何似飞就没跟高成安提过他要读书认字的事情。而起初几日高成安还会在午间何似飞给自己送饭时,目露愧疚之色——后来就渐渐转为无奈。等到现在,七、八天一过,高成安眼中的无奈也没了,成了一派稀松平常。
这日半下午,高成安正在卧房小憩,小院儿大门陡然被人拍响。陈云尚应当也在自己房间睡觉,陈竹手上捻着针线正不知道缝什么,何似飞立刻放下手上雕刻的活计,跑出去开门。
他先是透过门缝望了一眼,见外面站着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声音敦实,带着土里刨食的农户特有的大嗓门——毕竟在地里干活时,大家各自负责一块儿地方,不大声喊旁人压根听不到。
这男人喊:“高家少爷,何家大郎,家里有人没?老家来信了!”
何似飞一眼就认出这男人,正是上河村赶牛车的李四叔。
他赶紧拉开门,请李四叔进来,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欣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便有‘他乡遇故知’,即便这县城算不了‘他乡’,但能碰到村里的熟人,何似飞自然是开心的。
“李四叔,快进来。你怎么来县城了?”
“我堂哥家的小儿‘发摆子’,镇上的大夫说治不了,但他说他师父在县城开医馆,兴许能治。我堂哥家生了三个哥儿俩女娃,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说都得来县城治病。这不,就用我的牛车拉来了。正好何老太太要送信,我这边有牛车,脚程快,便顺路一送。”李老四几句话把事情交代清楚,说,“几天不见,大郎看起来比以前稳重了。”
何似飞知道‘发摆子’这种病,发病时人会无意识跌倒在地、四肢抽搐,常常伴随口吐白沫和小便失禁。一般情况下倒无性命之忧。
他虽对村子的事情不上心,但关系较为亲近之人的事情还是知晓的,李四叔那边的亲戚他也略有耳闻。对方的那位侄子好像是比他大四岁左右,最近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因为这个病,很难说亲,这才急着来看病。
何似飞见李四叔不进来,又请了一遍,说:“李四叔,先进来喝点水吧。”
李老四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大侄子还在医馆,趁他睡觉,我来给高少爷和你送封信,送到了就走。”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何似飞,“这是牧高镇的何老太太给高少爷的信,里面有两句是何叔特意写给你的,我只知道大意是叮嘱你在镇上不要怕花钱,吃饱穿暖,跟在高少爷身后伶俐一点,勤快些。”
何似飞捏着信封,只感觉胸腔泛起一股温暖的热流,好像能看到他那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耕种赚钱的爷爷和奶奶是怎么对村里那位笔者言说,然后让对方写下那几句叮咛的。
李老四看着小小年纪的何似飞,叹了口气,拍了拍何似飞瘦削的肩头,说:“大郎,好好学,你爷爷奶奶都不容易。”
就在这时,何似飞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是陈竹见他开门开了那么久,出来看看。李老四还想说些什么,同样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立刻住了嘴,重重的在何似飞肩头一按,说:“大郎,我走了,村里的事情你别担心,何叔和何婶身边有我嘞。”
李老四正当壮年,常年下地耕种、赶牛车,满掌心的老茧,这一按好像有嘱咐万千,都在沉默中传递。
李老四并没说何叔和何婶为什么不单独给何似飞寄信,而是只是何老太太给高成安的信笺中添了几句话,但身为穿越人士的何似飞知道其中深意——他才刚跟在高成安身边不久,如果家里单独给自己寄信,很有可能会惹得高成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