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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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影此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在金砖玉砌中长大,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他仰慕余明函,将他所著的史记翻看了又看,自是非常想拜在余老先生门下,听他教诲。
别人倘若听到皇帝这句话,肯定会立刻打退堂鼓,不再纠结拜师一事。
但乔影思想清奇,很会钻话语漏洞。
他想,别说自己压根就不想入朝为官,单单是朝廷规矩,就不允许哥儿和女子入朝为官,他就是单纯喜欢诗书经义,才想去念书。因此,‘余明函关门弟子’这个位子此事岂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乔影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想要拜师,立刻就去找人牵绳引线。
不过,如同乔影一般胆大之人,在京城显然极为罕见。陛下都让余明函赶紧滚了,大家都担心与余明函牵扯过多会惹得陛下不快,因此,官员们并不敢登门送别余明函。
再加上余明函此前三十年都不曾在京城,京中并无与他私交甚笃之人。乔影这想去拜师,都找不到一个有份量的说客去余老面前推荐。
眼看着余老收拾好行囊,就要启程回绥州,乔影担心错过时机,这才破罐子破摔,听下人说乔初员与余枕苗之间有过一段联系,让乔初员出面办事。
乔影并不指望乔初员出面能办成事,但能多打听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当时,余枕苗听闻此事,不敢完全答应,只是说他回家后尝试着在余老面前美言几句,试探一下余老的意思。当时,试探完后,余枕苗便悄悄与属下传信,说余老只想在绥州收一弟子,不打算在京城久留。”
乔初员顿了顿,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继续说:“少爷诚心拜师,在收到余老口信前,便已经决定来一趟绥州,再加上属下这边没有进展,余枕苗口信一事,此前便未曾向少爷禀告。属下只想着来到绥州后,余老先生便能看到少爷的诚心还有天资,一切定然迎刃而解。可今日属下带着您的拜帖登门,却因为老先生不在家而拒之门外。属下又找了余枕苗,他明显有难言之隐,属下为了打听到更多的消息,邀请余枕苗出门小聚。他这才告诉属下实情——原来,余老对于收徒,早有计划,且不容许任何人插手。”
乔初员说完这么一大段,话锋一转,“不过,分别后,余枕苗追上属下,倒是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余老先生本意并不是要大张旗鼓在县学选拔蒙童。之所以搞得这么沸沸扬扬,是因为京城的消息传递过来,县官与教谕们揣测错了他的意思,才这么安排的。”
乔初员还记得自己出门时腹诽了一下余明函这个糟老头子,赶紧在心底给老先生道个歉。
接下来的这些都是余枕苗收了乔初员的好处,心里过意不去,才悄悄追他下楼,透露给他的。
“余老先生虽然本意不想这么张扬,但县官都将消息公布出去,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晓了此事,他不好让百姓们觉得自己被蒙骗。因此,余老先生便接了这个幌子,假装确有此事。听余枕苗的意思,余老先生确实是要未曾考过科举的蒙童,却并非坐镇县学,考察蒙童学识。至于具体怎么个考察方法,考察什么,余枕苗也不知道,但他说老先生昨日偷偷离开车队,只身一人回木沧县,应该是自行在计划了什么。”
听了他前面那么多铺垫,总算得了点有用的消息,乔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大腿,消化着这话中信息。
暮色渐浓,不一会儿书房里人就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扫洒的哥儿在里面。
按理说,书房这种‘重地’,一般都是乔影的贴身丫鬟打扫。但他这趟出来的着急,并没有携带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文书,再加上大丫鬟们正忙于收拾他的各个行囊,这打扫书房的活计便落在了其他仆从身上。
这俩小仆从平日里只是负责打扫过乔影的院子,从未进过书房,第一回进来,只觉得里面十分肃穆,让人无端紧张。
但当两人打扫一阵子,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松懈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消息突然叫住另一个,两人脑袋悄悄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你看这一滩,像不像有人跪在这儿的样子?”
另一个哥儿悄悄琢磨一下,甚至还在旁边跪地对比了,他说:“这、这人谁啊,看这么大一滩印子,应该是身体很健壮的人……”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悄悄脸红了一下。
旁边的哥儿一肘子捣向他,突然激动道:“我方才在门口,看到外院的那位管事老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他啊?”
“肯定是!咱们内院的丫鬟小厮和婆子可没有这么壮的。”哥儿又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咱们平日在院子里行走,只晓得外院的管事老爷们都是威风八面的,没想到,他们面对咱们少爷……”
“咱们少爷那是什么人,除去上头的那些显贵外,再威风的人见了也得下跪磕头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幸好咱们伺候了少爷,那些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们也不会轻易对咱们甩脸色呢。”
弦月逐渐挂上树梢,两个哥儿的声音也悄悄淡下。
翌日一早,何似飞送高成安去私塾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麦家木雕,他昨儿个在书肆看了些关于雕刻的书籍——讲得并不是木雕技艺,而是雕刻好之后呈现出来的样式形态。
这便与‘核舟小记’一样,是文人写出来夸赞木雕形态奇美的。
其中有些木刻形态的描述,与后世何似飞所学的并无二致,虽然书本上没有配插画,但何似飞觉得自己应该能雕刻个八九不离十。
这些便是一会儿他跟麦家木雕掌柜的交谈的资本。
而陈竹因为昨天的衣服还没做完,只能先回去缝衣服,两人在主街岔路口分别。
赵麦掌柜一看到何似飞,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他邀请何似飞直接上二楼。
“似飞小公子今日来得早,正好我这里到了些上好的茶叶,一定要赏脸多喝几杯。”
何似飞被赵麦掌柜揽着肩膀上楼,并没有注意到小二那快要惊掉下巴的表情。
小二其实还是隐约记得何似飞的面相的,毕竟何似飞这比哥儿还要漂亮的长相,想要在县城挑出第二个来,那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何似飞领口上的喉结虽然还未隆起,但他身量瘦却并不纤细,再加上身上没有明显的红痣,确实是少年人没错了。
但让小二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分明记得上回这人来店里看木雕,什么都没买,这回……怎么居然就能被掌柜的给礼遇了呢!
要知道,就算是那些千里迢迢从外县赶来的老爷们,他们赵麦掌柜也是看人下菜,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请到楼上喝茶的。
楼上的赵麦已经泡好了茶,笑容和善:“小公子今儿个来,可是自家长辈有什么买卖,想要交代给赵某?”
一般人登门拜访,都是选在接近午时,毕竟那个点儿叨扰别人不会显得唐突。而何似飞这么早来,一看就是有事了。
何似飞看面前斟了七分满的茶,起身拱手,道:“赵掌柜可曾听闻过‘琢桂为户,文锦楹兮;名翚引翼,翠螭腾兮’?”「1」
这句话便是何似飞昨天看到的,与他后世所见木刻别无二致的描述。
并且,这句话极其有名,但凡了解东阳木雕的人,大抵都晓得这两句。
赵麦眼睛都瞪直了。
甚至因为太过震惊,手指无意识一屈,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滚烫的热茶泼在他腿上,他都毫无察觉。
“琢桂为户,文锦楹兮……这、这可是东阳木雕的精华所在,文庙东侧的建筑甚至就用到了这几句……”
何似飞松了口气,赵麦知道这句就成。不然他若是介绍一个赵麦不大知晓的雕刻手法,就算他吹得天花乱坠,赵麦掌柜也不一定相信。
何似飞垂了垂眼帘,表现出少年人的局促和紧张,说:“赵掌柜,我家长辈说,他想要县学收徒之人的全部消息。只要您能打听来,他就给您用沉香木雕一块巴掌大的多层叠雕。”

第29章
何似飞同赵麦交流完, 他虽然面露难色,却还是咬咬牙答应了此事,只是说:“似飞小公子放心, 我赵麦虽然身无功名,但我喜欢练字,还是结交了几个‘字友’的。最近大街小巷都是县学招收蒙童一事……只不过我家暂时无启蒙幼童,便没有多加关注此事。现在既然你家长辈提了, 那我就去打听打听那收徒之人的背景。这样吧,今日申时, 小公子再来一趟我这木雕店,如何?”
不等何似飞说话,他继续说:“这打听消息,就跟卖镂空木雕一样, 最讲究的就是时机。我想,你家长辈既然主动提出此事, 定然是有些着急的, 那我也尽快去打听。小公子, 你稍后回家, 可得在长辈的面前为我稍微美言一两句。”
何似飞目光纯净,笑容腼腆,并且一口答应:“应该的,似飞在这里多谢赵掌柜。”
何似飞长得漂亮, 刚来县城那会儿还稍微有点黑,是因为之前在田地里干活的缘故。最近这十几天一直在屋里雕刻木雕, 养白了些许, 配着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有这少年人单纯的目光, 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下。
赵麦掌柜差点就要动手,但一想到方才何似飞提到的‘东阳木雕’,立刻规矩的收回手。
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捏,这极有可能是一位木雕大师家里的孩子,他得放尊重,行为更是得庄重。
赵麦倒不怀疑何似飞说谎,毕竟之前那十二生肖木雕他都是明明白白见过,且拿到了手里的。更别提,最近有人打算出一百八十两银子买这一套木雕……就这他还没松口卖呢。
足以看出那十二生肖木雕技艺之精湛,构思之精妙。
况且,现在不过是让他打探个消息,就要送他珍贵的多层叠雕。
赵麦掌柜的激动已经完全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嘴唇翕动,目光如炬,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将他大脑里的各种思绪冲散开,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有种飘飘然之感。
“赵掌柜,赵叔?”何似飞的手在赵麦掌柜面前晃了晃,总算把他从短暂的热血上涌状态给拉回来。
赵麦看着面前那明显属于少年人但已经足够骨节分明的手指,心头一个恍惚,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一拍脑袋,说:“哦,我这就去找忠雪叔,他是县学教谕,一定知道些什么。”
何似飞起身道谢:“多谢赵掌柜。”
他们俩并没有签字画押,甚至连口头约定做得也并不严格。赵掌柜更是没有问那沉香木雕到底何时会给他,就答应了今日申时给何似飞消息。
不管他是出于讨好何似飞身后那位‘长辈’的原因还是其他,接下来那块沉香木雕,何似飞一定尽己所能给他雕好。
于是,小二眼睁睁看着自己掌柜与那很是漂亮的少年不一会儿又从楼上下来,随后,掌柜的对他交代一两句,就和那少年一同出门了。
小二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远走,正准备收回目光回店里时,只见他们掌柜步伐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那少年扶了掌柜一下。
小二心想,掌柜的今儿个表现稍微有些不大对劲,以前从未见过掌柜行事这么飘忽啊。
这小小少年是不是给他们掌柜下迷魂汤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他刚来县城的时候,怎么分辨有钱人与没钱人,怎么‘看人下菜’,都是掌柜一手教的。毕竟他们卖木雕的,得多挑选一些‘优质客人’,才能一直有钱赚。
可这个小少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有钱人啊。
至于有手艺,小二就更没往那边想,何似飞年纪到底太小了。
走在主街上,赵麦掌柜主动跟何似飞交流:“似飞小公子,我即将去县学拜访的这位,名叫张忠雪,他是先帝时候的举人,本来做了个官,但后来因为不适应官场,就主动给上官请辞,在县学做起了教谕。我之所以能跟这样的人物认识,还是因为当初他考举人时,在路上被人偷了盘缠,后来是我爹给他钱,让他先去府城赶考的。忠雪叔为人忠厚,回来做教谕时一直对我们家很是照顾,我这一手字,就是他教我写的。”
何似飞本性里其实对这些人情世故其实不大感兴趣,但他现在想要融入这个时代,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民间往事’,自然是乐得一听。
赵麦见他听得认真,不似敷衍之态,说得更加起劲儿。
“前些日子,应该就是上月,忠雪叔的好友,陈莘修夫子的女儿说亲,即将出嫁,想要打造一个梳妆奁,就是在木材街打造好,送到我这儿来雕刻的。”
何似飞对‘陈莘修’这个名字不大熟,毕竟高成安与陈云尚并不会在家里提起夫子的名字。但他听到‘陈夫子’三个字,再加上这夫子跟县学之人熟悉,觉得十有八九可能就是高成安表兄拜师的那位了。
果然,赵麦掌柜扯着扯着就扯到了陈夫子身上,他说:“陈夫子也是个妙人,他之前在县学当教谕,后来又自己回家开了私塾。似飞小兄弟啊,其实按理说这年头开私塾的先生得多赚钱啊,光是那么多学生,一年的束脩就不比我这木雕店赚得少了。但是他为人很严苛,就算是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他都不许人家买上好的木材做梳妆奁,只给买价格中等的桐木。”
何似飞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去木材街买桐木的时候,那两个卖木料的兄弟曾说过,这块桐木的大头都给一位陈家姑娘做了梳妆奁,剩下的边角料按照一块指头大小的一文钱来卖。
这一切,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还是说木沧县真的太小了,随便买些东西,都能牵扯到听过名字的人。
赵掌柜去拜访县学教谕,何似飞自然是不能跟去,他随便指了个小巷子,说自己要从这里回家,便同赵掌柜道别。
走入那个巷子后,何似飞又拐了两条路,才回到自家小院。
沿途,他思考了不少问题——原本以为古代信息传输不便,他这边给赵掌柜捏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长辈’,那边给高成安与陈竹透露自己会雕刻的事情,按理来说是不会翻车的。
但万万没想到,这比他们上河村大了数十倍的木沧县,居然也……挺小的。
一个赵掌柜,一个张忠雪,就能跟陈夫子等人有联系。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掌柜应该一时半会儿跟高成安联系不上,他这个马甲暂时比较稳,不大会掉。
虽然说说谎总有一天是会被戳破的,但何似飞当初面对赵掌柜,确实不得不披上马甲——不然谁信他一个十二岁少年就能雕刻出镂空木雕。再者,万一赵掌柜把他扣押在木雕店,逼着他不断雕刻,那估计又是另外一个斗智斗勇的故事了。
何似飞并没有一点未来可能掉马的慌张——他回屋后,开始着手思考在这块沉香木上到底雕刻个什么花样。
对于这种有点大小的木雕,何似飞并不打算直接上手,毕竟他确实很久没有触碰过木雕了,想要雕刻个大一点的生动灵活的图案,这时候就得有全局观念。
何似飞打算先在纸上画出样式,之后再雕刻。毕竟赵掌柜劳心劳力的去打听消息,他这边雕刻木雕也不愿意敷衍了事。
陈竹平日里除了伺候陈云尚外,闲暇时间还算清闲,按理说回屋打个盹儿、睡个回笼觉都可以,毕竟陈云尚对他要求不算太过分,只是让陈竹下午给他打扇,比较辛苦。
但陈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一般会在用上午的时间来缝制一些荷包,或者秀一些花样,偶尔陈云尚身上长高了,他还会帮陈云尚改改衣服大小。
缝荷包、绣花样可以拿出去卖钱,有时候再配上一点陈竹的月银,这些赚来的银子,陈竹一般是要托人带给家里,帮爹娘一起养活弟弟妹妹们。
不过,最近陈竹都在帮陈云尚改衣服。
陈竹以前是喜欢坐在床边缝衣服的,但自从他发现坐在窗前,正好与何似飞相对的时候,便将自己的针线篓子搬到了窗台边。
何似飞那边雕刻不需要全面的日光,他一般喜欢将窗户开一条缝,然后在雕刻途中,不断根据光影变化来确认自己下刀的位置和角度。
陈竹这边也只是将窗户开一个小缝,外明内暗之下,他们彼此就算正对着窗户,其实也看不见对方,最多就是偶尔能看到何似飞绑着布条的手。
那手……陈竹曾在院子里见过一眼,当时的他原本没有其他想法,但后来总是在眼前萦绕,久久不散。
真的很好看。
即便还未长大,却已经透着一股吸引人的风流相,比他一直钦慕着的陈云尚少爷的那双拿毛笔写字的手还好看。
陈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在爹娘的安排下做事,就连给陈云尚当通房,也是爹娘的意思。不过,陈竹自己也从未反抗,甚至还在世道的压迫下,觉得他这样普通的哥儿,这辈子能这么过下去,已经算很好了。于是他一心一意的伺候陈云尚,唯恐陈云尚不要他——那样的话,爹娘估计会嫌他丢脸,将他逐出家门。
陈竹最初在陈云尚身边伺候的时候,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卑微的钦慕过他。
当时他就是个土包子,看一切都觉得新鲜,他完全想不到世上怎么会有陈云尚这样的人——长得俊俏,懂诗文,还写得一手好字。
陈竹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好字’,但就是觉得陈云尚哪儿哪儿都好。
陈竹曾觉得,陈云尚少爷会一直是自己心底里最好的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把他救出村子,带他来到县城,带他见市面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觉得年纪比他小三岁的何似飞好像比陈云尚少爷还要好。
即便何似飞出身没有陈少爷好;即便何似飞身为农户却不善种田;即便高成安少爷曾说何似飞如果不好好学写字的话,以后可能去不上媳妇儿……
但陈竹就是觉得何似飞很好,他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何似飞画好图,正准备开始做雕刻布局,才发现自己买的这块沉香木不适合他所计划着的多层叠雕,准备来说,是木料的四个角不适合做叠雕。
可能是因为木料店切割时候下刀歪了一瞬,将木料的两个角挤压的略微有些倾斜。
何似飞此前其实注意到了这点,他画图纸时确实也思考到了,但‘纸上谈兵’与‘实际操作’总是有些差距的。毕竟上辈子,木材切割等都是机器来做,而机器的精密程度已经精准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因此,何似飞并没有过多接触过这种四角稍微有些歪斜的木雕。等何似飞将图纸拓印上木料时,才发现四角的歪扭部分不适合雕刻。
何似飞沉吟一瞬,决定依从这四角现在切割的形态做改良,不做堆层叠雕,只做轻微的表面镂空,像园林的镂空花窗一般。在四边的中段部分雕刻出一些出了‘花窗’的花簇来,显得层次分明。倒也是‘多层叠雕’的改良版。
有了前面雕刻十三个木雕的经验,何似飞现在用锉刀已经很顺手了,一个时辰就雕刻好了最中心的原点。
何似飞抬头看了下日头,眼看其高悬在空中,他立刻放下雕刻的活计,将其放在床头,叫陈竹一同出去买饭。
“嗯,马上。”陈竹今早心思有些乱,衣服没做多少,听见何似飞叫他,立刻将手头的阵线等收拾起来,小跑出门。
两人一同出去,陈竹立刻将早上的心绪抛却在外,同往常一样打开了话匣子,“似飞,待你找好先生,要读书的时候,我给你做一双布鞋。”
之前在家里,陈竹也会给弟弟妹妹们做。不过基本上弟弟妹妹们还是会穿他小时候穿过的,只有过年时候才偶尔给他们做新鞋新衣。
何似飞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草鞋,答应道:“好,多谢阿竹哥。”
其实他对穿什么鞋并没有想法,这四年多来,除了最开始穿越那会儿他穿草鞋不大习惯外,后来就习惯了草鞋。
以至于现在要不是陈竹提起,他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件事。
不过,拜见先生时候确实得穿得郑重一点。
何似飞和陈竹今儿个给两位少爷买的是小摊上的馄饨面,两位少爷前些日子逛了酒楼,又参加了宴会,银子都花的差不多,就算是陈云尚,也得吃点清淡的来缓解荷包压力。
两人站在摊位外面,陈竹看着比往常多了一倍人的街道,感慨道:“这里人真的好多,来到县城上,走在大街上,每天都感觉跟赶集一样。”
何似飞顺着陈竹的话语看向街道,目光落在一个穿着藏青色缎面衣衫的少年身上。

陈竹见何似飞目光似乎定在人群中的某个人身上, 不禁有些惊讶。
毕竟,跟何似飞相处的这十来天里,他一般只会将这种打量的目光放在商铺建筑上, 可从来没有看人的情况。
不等陈竹寻着何似飞的视线看去,旁边的店家已经在招呼:“客观,您二位的馄饨面好了,欢迎下次再来。”
陈竹还在好奇何似飞到底看了什么, 视野中已经出现一只熟悉的仿若精致艺术品的手,稳稳接过他们带来的食盒, 与此同时,陈竹听到何似飞还带着点点青涩的少年音:“阿竹哥,走了。”
那藏青色缎面衣衫的公子身型稍顿,再回头看时, 只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小饭摊上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
“少爷?”这位公子身后的丫鬟稍微靠近,低声问询。
乔影并未出声, 只是复又环顾周围一圈, 只是再也没感受到方才那股目光的存在。他转过头, 举步朝前走去。
乔影今儿个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出门, 就连衣衫都换了最朴素的面料,倒不是什么大人物‘乔装打扮微服私访’的想法,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拜余老为师。
——余老非要在木沧县招收学生,自然有他的考究。
乔影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人, 更别提曾经名满绥州的余老了。因此,乔影自是不信余老在金銮殿上所说‘回乡收一弟子’只是为了□□帝。
他觉得, 这木沧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因此, 今儿个迫不及待出门逛逛。
要说万千宫阙、奇珍异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珍贵稀少的玩意儿到乔影这里真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像木沧县这么穷……穷到主街道上灰扑扑的,老百姓们卖的吃食都是三文钱一碗馄饨面、三文钱两个包子这种,乔影还真是头一回见。
幸好他今儿个衣服颜色比较朴素,不然走在大街上,恐怕就是那掉进鸡窝的‘鹤’。
才花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乔影就带着丫鬟走完一圈,看着面前比主街上还要粗糙的建筑,乔影没了欣赏的想法,打道回府。
丫鬟见他从始至终面色就没有和煦过,接下来一路都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回了院子。
回去后,立刻有丫鬟端来温水洗手、擦脸,嬷嬷更是亲自送来一些适口又小巧的糕点。丫鬟们不大敢在乔影面前叽叽喳喳,嬷嬷是照顾乔影长大的,在他面前自然赶唠家常。
嬷嬷将糕点放在乔影身边的矮几上,自己站在一边,说:“少爷走了这么久,累了么,吃些糕点,都是我亲手做的,刚出锅,还热乎着。”
“嬷嬷坐下说,”乔影其实有点累了,但从小的家教让他无时无刻不挺直了腰板儿,看起来矜贵又端庄。他说,“这县城不大,走一圈不过两盏茶功夫,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余老为何选在这个地方。”
嬷嬷坐下了,丫鬟给两人奉上茶盏。
嬷嬷给丫鬟使个眼色,她们悄悄退出,屋内只留下嬷嬷和乔影两人。嬷嬷看着乔影的神色,说:“少爷心怀疑惑,不若看看夫人给您写的信?或许能为少爷答疑解惑。”
目光稍有萎顿的乔影立刻来了点兴致:“我娘这么快就给我带信了?”
话刚出口,乔影察觉出不对,除非是他刚一出发,阿娘就给他写信,才会这么快到。但临走前,阿娘把该叮嘱的事情都叮嘱过了,按理说不会这么快来信。
瞧着乔影目光疑惑,嬷嬷立刻从怀里掏出信笺,笑着说:“不是送信之人送来的,是少爷临行前,夫人就让我带着了,说到了木沧县,如果少爷心情不大好,就给他看。”
乔影不去辩解自己心情好不好,只是飞快接过信笺,拆开来看。
「吾儿亲启:
数日不见,见字如晤。
照儿,拜师一事可顺利?木沧县可有好玩的小玩意儿?娘不大能出远门,记得多看看田间景色,看看青山,看看蜿蜒河水,回来给娘讲。
一路平安。
信笺很短,一眼就能看完,乔影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句“拜师一事可顺利”,他心想,阿娘可真是从来都不含蓄,这么大剌剌的将问题问出,一点也不在乎给他心里戳刀子。
不过,出乎意料的,阿娘这么一问,他心里那些担忧与纠结,倒是莫名散了不少。
嬷嬷一直悄悄打量着乔影的神情变化,见他面色稍霁,这才喝了一杯茶,斟酌着开嗓:“少爷,夫人还让我带话给你……”
乔影:“……”信中都这么给人心里扎刀子了,那么话语中,还不得把心渣透。
还没等乔影出声阻止,嬷嬷已经开了口:“阿影,余老回乡收徒,肯定不是简单的在木沧县收徒,而是要收籍贯在木沧县的蒙童,你就算追去也拜师不成。不过,你今年也十四了,该说亲,以后成亲再出去游玩,定然不如在娘家时候来的轻松,于是便放手让你多玩几天,那个乔初员别的不会,各种游玩作乐倒是十分精通,有他带你,倒也轻松自在。”
嬷嬷说完,不敢再多留,立刻起身请辞。
要不是夫人说这封信和这句话必须在到达木沧县三日内告诉少爷,她也不敢在少爷兴头上泼冷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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