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一的孙子要功名有功名,要官职有官职,要媳妇儿有媳妇儿,就是让他这个老头子现在去把自个儿埋了他都乐意。
但这话何一年到底没说出来,他一心对孙儿好,孙子对他们的心思也不见得少,听个‘上坟’就郑重起来了,要是他再说多,估计会惹得孙子更加担心。
何一年继续对乔影说:“你选择嫁给似飞,我十分高兴。你和似飞在一起,可能前期会吃点苦,但这孩子——余老爷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日后一定能享福的!”
乔影连忙道:“爷爷,我能嫁给相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谈何吃苦?”
何一年以为他在说客套话,但心里也十分宽慰,毕竟听着孙媳妇儿一心对自家孙儿好,做长辈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乔影道:“我家中关系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我很明白,人的幸福与否,不是看家中银钱多少、权力几何。而是看能不能有归属感,能不能让人一看到对方就忍不住开心,想要为他奉献自己的一切。”
他说得也不是纯官话,而是夹杂了点木沧县方言。
昨晚乔影吃多了睡不着,缠着何似飞问问题,何似飞不厌其烦地详细给他讲解,就连木沧县方言都说顺了。
——方言这个乔影其实已经跟何似飞学了七八日,有昨日一整晚的巩固,乔影自然说的更顺畅了些。
他向来聪明,加上此前又有二嫂嫂叮嘱过的让他学些方言,日后跟长辈好交流,乔影自然不遗余力地努力学,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
何一年听乔影这番话,自个儿也是大为感动,和老伴儿一起,一个扶着何似飞,一个扶着乔影,将他俩扶起。
“能得妻如此,是咱们家似飞之幸啊!”
偏房外面的余枕苗听着里面谈话声少了,赶紧招呼已经做好饭菜备在门口的雪点等人送菜进去。
她们刚一进去,就听到何一年爷爷高兴的声音:“早在十日前,朝廷就已经送来了你成为状元的好消息,当时爷就去给老祖宗烧香磕头了,咱们家出了个文曲星老爷……一会儿带着你和夫郎一道再去烧香磕头!”
她们没听到前面那些话,但光是因为这句话都高兴的跳了起来——自家少爷一路上战战兢兢,担心夫家长辈不喜欢自己,连带着仨丫鬟也提心吊胆的,现在一来长辈就说要带少爷去祭祖,那不就是认可了少爷的意思嘛!
何家人可真是好,比尚书府好多了!
第181章
就在何似飞一家其乐融融吃早饭的时候, 一些内容相近的对话同时发生在行山府府城内的各级衙门中——
从知府到县官,早在何似飞金榜题名消息传来时,就收到了朝廷快马加鞭从来的公文。
里面写的是自个儿管辖境内今年考中进士之人。
这份公文在诸位官员心中有个心照不宣的名字——命里无时莫强求。
因为这朝廷喜报并非每三年都会有, 而是只有在自个儿管辖境内有学生考中进士,自个儿才能在五月底收到此公文。
要知道,朝廷每三年才能选拔出两百位左右进士,划分到全国一千多个县城下去, 得把进士们一个人掰成五份,才够平分。
因此, 对于一些文风一般、地处偏远的郡县来说,此地知府县官可能三十年才能收到一份这样的公文。
行山府还稍微好点,毕竟辖区大,又有一些家底不错的书香世家撑着, 每六年、九年还能偶尔收到一两封此类公文;但木沧县这个对于行山府来说位于犄角旮旯的小县城,那儿的县官基本上是没机会收到此类公文。
因此, 在当初余明函跟陛下闹出嫌隙, 告老还乡之时, 县官才会冒着大风险, 吩咐县学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余明函的要求——三元及第余明函教出来的学生,必然不会差。
种豆得豆,这才短短不到五年,木沧县知县就收获了一份被他视若珍宝的朝廷公文!
知县开心的胡子都要翘起来, 要知道,他此生所收到的上一份公文, 可还是当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的尾巴, 被派到木沧县为官时拿到的。
这份喜报公文对木沧县知县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他收到这份带着朝廷标志的公文后,心头激动, 指尖颤抖,解了好几回,总算将此公文解开,将其平坦在书案上——
【绥州瑞林郡行山府木沧县牧高镇上河村何似飞,高中状元,三元及第。】
知县几乎要瘫软在原地,师爷本想安抚安抚他,但在看到‘三元及第,高中状元’八个字后,整个人也大为震撼,一时半会儿连伺候知县都忘了。
“了不得,了不得,随州余明函不愧是曾位及人臣的帝师!”师爷回过神来时,自家知县也堪堪回神,正在喃喃自语。
顿了顿,他的语调忽然兴奋起来,眼睛也泛起了精光:“咱们木沧县的状元!哈哈!三元及第!”
这可太好了,最近五年的业绩不愁了!
他就不信自己下一回述职评分拿不到‘甲等’!
有了此等业绩,他只要心思活络一点,手里也大方一点,定能调出这小小的木沧县!
知县想到这里,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他得了何似飞这块‘业绩’,当即吩咐师爷:“快备下厚礼,本官今日就要去上河村登门拜访何家两位老人和余明函先生!”
师爷得了指定,赶紧下去办,他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道:“大人,可是算算日子,状元郎应该会在十来日之后才抵达,咱们要现在去拜访吗?”
“当然,”知县道,“今日先登门一次,数日后何状元回来,本官还要备一份更厚的礼,再去登门。”
只要跟状元郎能打好关系,日后一定大有好处。
师爷回身瞧着自家高高兴兴的县官,自个儿心头却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
自家知县如今得了业绩,再看看他高兴的样子,肯定想要调离木沧县这穷乡僻壤。
届时朝廷定会安排新的知县接受木沧县。
虽说他们师爷这个行当,基本上都是世袭制,有句老话不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新官上任三年内,整个县城基本上可以说是师爷一手遮天,就连初来乍到的县官也不敢多加置喙。
到时就不是他们这些师爷伺候县官,而是把控县官了。
只有在县官站稳脚跟后,才能跟如今的知县一样使唤师爷。
按理来说此时对师爷来说是好事,可这群师爷们却没有一个表现出欣喜过望的样子。无他,本地知县勤勉又能干,他们这群师爷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操心挂念的,只要按照知县吩咐的去做就好。而且这位知县很上道,对他们的使唤也十分有度,把衙门里几个肥差都交给他们来办,他们能捞的到与以往一样的油水,又不用像以往一样跟县官斗智斗勇,傻子才想让这位知县大人离开。
师爷离开府衙,前去采买仪礼,回来时遇到了自家哥哥——同样是木沧县的师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就在这位师爷拎着仪礼路过自家大哥时,他听到大哥的声音:“我已经让人悄悄去劝夫人了,等夫人给大人说了此事,咱们最近再继续说道,说不定能让大人回心转意。”
“劝夫人?”师爷怔愣。
“现在能劝动大人的,估计也就只有夫人了。”
话音落下,两位师爷擦身而过,一个进衙门,一个走出去。
进来的这位师爷却觉得自家大哥太异想天开了——自古当官之人,谁不想升官发财。如今有一个升官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岂会不珍惜?
果然,就在何似飞回家的消息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时,县官又一次亲自带着厚重的仪礼踏入何家宅院。
届时何似飞一家人刚吃完早饭,何似飞在书房跟余明函汇报自己近月来在京中的所作所为,还有京中一些世家的动向。
乔影则伺候着二老在院中休息。
何家爷奶本就没讲究过高门大户那种长幼尊卑等级森严的的制度,这会儿乔影在身边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大家一起围坐在石桌边,乔影偶尔给老人们端茶倒水而已。
何一年爷爷会说一点夹杂普通话的方言,乔影最近又跟何似飞学了点方言,三人虽然经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甚至说了大半天才发现大家说的并非同一件事,但也能聊得开心又融洽。
渐渐的,乔影心头放下了忐忑,二老也不再拘谨,等到余明函和何似飞出来,乔影已经在二老面前背起了何似飞的文章——这些余明函和何似飞从来都不会跟二老细说,更不会给他们解释何似飞这文章里的意思,但一向脾气暴躁的乔小少爷此刻却表现出无比的耐心,给二老背诵并一一解释其中含义。
何一年爷爷惊叹:“这是咱们似飞的文章?”
“如假包换。”乔影道。
“他才不到十七,就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我虽然不懂他那些用词,但孙媳妇儿,你说的这些意思我都懂,里面写得那些农桑建议,简直不能更好!”何一年继续说,“最近咱们青天大老爷正好在施行这个,哎呀,有了这等政策,有了这水车的改良,咱们地里的粮食产量都多了两成嘞!而且所交的水车费用才那么点,咱们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嘞!”
乔影背对着书房,再加上此刻又在用半生不熟的方言讲话,他得全神贯注才能说得更顺畅些,因此,倒没注意到何似飞和余明函已经出来了。
乔影说:“近期行山府的政策我也有所了解,知府之所以下定施行此措施,源头正是似飞的这篇文章。”
何爷爷更惊讶了:“怎、怎么会?”
乔影不知道何爷爷在问什么‘怎么会’,但反问长辈总归有些不大礼貌,于是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这不是他近几年的文章,这是相公考中秀才时所作,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了。”
“哦哦哦,老婆子你听见没,原来咱们似飞两三年前就已经提出这等意见了,那会儿他才多大,还是个娃娃嘞。”何爷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何奶奶听乔影说官话版的方言还是稍微有些吃力,但凭着自家老头子嘴里偶尔吐露出的几句问题,大概也能猜出五分。
她跟着说道:“咱们似飞现在也还没……那叫什么,加冠呢!也还是个娃娃。”
何爷爷就喜欢跟老伴儿抬杠拌嘴,他道:“就你知道加冠?那都是那些书香世家的礼仪,咱们不看重这个。咱们似飞成亲了就真的是长大了,过段时间他都要当爹了,怎么还能是娃娃?”
俩老人一旦拌嘴起来,说得都是方言,语速又不慢,乔影只能听出几个字眼,完全猜不出其中含义。
何似飞则到底面皮薄,在老师偷来兴味目光的时候,长睫微微下垂,遮住其中一丝羞赧拘谨。
余明函笑着道:“这有什么?成亲生子,子嗣绵延,人之伦理常情。”
何似飞当然知道这个,他只是因为爷爷奶奶还把自己当孩子看才稍加不好意思的。
——就是爷爷说的那句,他都成家立业,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当爹,该承担起更重的家庭责任,早已不是孩子了。
跟何似飞对视一眼,余明函读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你这个想法也没错,不过你可不能怪你爷奶,你就是成亲太早了,他们的想法还没转过来。”
即便是在农村,但凡读了点书的男子,基本上也都想等自己考过县试或者童生才会打算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这时候基本上都弱冠左右了。
像何似飞这样明明读了书,却还跟着普通庄稼汉一样成亲这么早的,倒是罕有。
谢九娘正好从院子里路过,听到余明函这句话,斜乜了一眼他,看得余明函比何似飞更加拘谨。
何似飞:“……”
身为弟子,可不能言师之事,何似飞非常上道的转移话题,道:“我回来还没看过咱们家田地,最近不是加了水车么,老师,不如咱们一道去走走?”
第182章
其实就算不用师父说, 何似飞也理解爷爷奶奶的想法——毕竟他才成亲没多久,二老观念还没这么快转变过来,总会打心眼里把他当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疼爱。
对于不管是末世还是这个时代的何似飞而言, 他从来都不算在‘孩子’的范畴。
他在人人自危的末日时期都依靠自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遑论如今这个太平盛世。
余明函年纪大了,耳力不胜当年,再加上谢九娘又一直看着他, 心头蓦地一慌,没听清楚方才何似飞给他台阶下的话语。他拘谨的站了片刻, 在谢九娘的目光中缓缓的转了头,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安心当布景板的余枕苗说:“咱们似飞长大了啊,听长辈说自己还是个娃娃, 就开始害羞起来了。”
余枕苗:“……”不,这种戳主人家心思的话题是他能插进去嘴、发表评价的么?
何似飞:“……”一腔好意终究是被辜负了。
与此同时, 木沧县的知县大人已经将自个儿备好的厚礼清点到第三遍, 确认再无疏漏后, 打算让师爷备车, 前往上河村。
忽然间,一个衙役匆忙跑来,见自家大人没上车,赶紧说:“大人, 属下方才打听到,那位状元郎这回并非一个人回来的!”
知县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本官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个人回来, 到底是状元郎, 身边带几个长随小厮丫鬟,都是正常的。”
“属下、属下并非此意!”
县官正准备上马赶路, 那上河村地处偏远,还在木沧县的边边角角,他得坐两日的马车方可抵达,这会儿不欲浪费时间。
闻言道:“有什么意思都等本官回来再说,这会儿本官要去忙了。方师爷,本官不在的这些时日,县衙之事由你全权打理。那些不着急的断案诉讼之事,都等本官回来再一一审查。”
方师爷连忙道:“遵命。”
衙役眼看着自家大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马车厚重的挡帘后,一句话好不容易憋了出来:“属下的意思,是状元郎回来时,还带了自己在京中娶的夫郎!”
“哐当”知县大人脚差点没踩稳,摔在马车里,衙役眼疾手快,从背后抱住自家老爷,才免得他摔到。
知县下车,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语气中满含震惊:“什么!那状元郎居然在京城就早早成了亲?难不成是被榜下捉婿了?!”
说到最后,知县大人不自觉带了点羡慕。
他能当上知县,那也靠中过进士的,只是名次太靠后了些,加之没人脉没银钱,只能被安排到各个穷乡僻壤辗转着当县令,一当就是半辈子。
但他对那些京中高门世家榜下捉婿的场景也是十分了解和眼热,只可惜自己排名靠后,因此,即便是被京中之人看上,也都是一些普通家庭。
知县深知自己即便娶了京城女,死皮赖脸的留在京城,也只能一辈子当个别人的笔杆子或者幕僚,磕磕绊绊穷穷苦苦,看上峰眼色行事。
那还不如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县太爷呢,至少在这里他就是百姓的天,生活自由自在。
想到这里,知县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榜下捉婿,哪家大人捉住了咱们状元郎?唉,我说五十多年前的余明函就是太耿直太不知道变通了,他要是像他弟子这样脑子活络,答应高门世家的捉婿,哪还有后来被贬的事情?定然是大权在握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衙役听得脑壳子发晕,却也记得大人的提问。
只是这个答案衙役哪知道,他只是因为老家在上河村附近,听乡里乡亲念叨,才知道的此事。他抹了抹汗,道:“属下不知。”
“那就把你知道的细细说来。”知县说着,看衙役一脸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他估计也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匆匆打断,对师爷吩咐,“仪礼中单人玉枕改为鸳鸯枕,那套刻了迎春花的镇纸也换成刻着百合的,百合百合,百年好合,这个寓意好!”
师爷听着,连忙照做,却在转过头时,心里头沉了下来——自家知县如此讨好状元郎,那肯定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升迁了。
就算不能升任太守,估计也要去一些比较富饶的县城当县令。
唉,这年头师爷也不好当啊。
知县不知道师爷在想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但是懒得管,他这辈子就快要干不动了,自然得选个风景宜人、秀丽富饶的地方当差——这辈子他就这点追求了。
当初在余明函回乡的时候,他就想过从‘文风大盛’这点来做文章,以求木沧县城能出几个考中进士、再不济考中秀才的好苗子,到时候他再花点钱疏通疏通,指不定就能去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如今,何似飞不仅是进士,还是解元、会元、状元!
知县简直要喜出望外,他升迁可真是太有望了!
既然他要借着状元郎的名头升迁,自然得跟对方打好关系。
其实,退一万步,即便知县不升迁,也得尽心去同何家交好,毕竟何似飞三元及第,这就是妥妥的京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官,升官指日可待。日后指不定何似飞再回乡,他还得跪地高呼‘大人’,因此,于情于理,登门拜访一事都得办妥了。
“哎呀,绥州余明函真不愧是帝师,当年随便筛选出一个弟子,这才着手教了几年,就能同他一样三元及第!”在准备仪礼的时候,县官独自一人喃喃自语,“要是我儿也拜在余老座下……不成不成,且不说如今余明函都快耄耋之年,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复当年的精壮,还能不能有精神教学生都有待商榷,单单说如今有何似飞珠玉在前,动了拜师心思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余老当年能位及人臣,可见其心思缜密,如今定然不会开这个口。因为这个口一旦打开,后面就再难收住了——”
师爷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自家知县念叨,“如今不比当年啊,当时余明函顶撞先帝,从堂堂帝王之师被贬回家种红薯,家里有些薄产的人都在观望,不大敢将孩子送来给他教——毕竟那可是得罪了皇帝的人,即便天子不记仇,难免有底下的官员想要讨好天子,就专门给余明函的弟子使绊子,让他考不中科举,一辈子当不了官。现在不一样了,当今陛下明显没有克待余老及其弟子。再加上还有状元郎这个‘师兄’在,这会儿自然有无数人想把孩子送去给余老教……这种情况,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能把自家孩子送到余老门下的由头。”
师爷心想,感情您不仅惦记着升迁,还惦记着要把小少爷送到余老门下。
升迁这事儿不出意外定能成,但拜师余老……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拜不了!
他重重的落下脚步,提醒知县大人身后有人,随后道:“大人,仪礼皆按照您的吩咐备好,现在时辰正好,不如当即出发?”
何似飞陪爷爷和师父在田间散步,今儿个天气很好,日头直直从头顶照下来,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但何爷爷早已习惯了这等天气,精神矍铄,一把年纪的人走得健步如飞。
远处水车哗啦啦的响着,水花被日光照出莹白色。
余明函到底是年纪大了,步子迈的不紧不慢,何似飞跟在他旁边,堤防他一脚没走稳把自己扭伤。
何爷爷时不时便会蹲下身去拾地上掉落的零星谷子,高兴了还要折回到余明函和何似飞面前,说:“这一看就是老李家的谷子,他们家里人口兴旺,务粮食也用心,全村就数他们家的粮食最好——要是城里人来收粮食,就他们家卖得价格高。”
何爷爷说得头头是道,“似飞,往年都是咱们家粮食种的最好,这些年不达成了,不是因为我和你奶种不动,只是因为你有出息、有大出息,我和你奶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劳神种地了。”
倒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放松,就是何似飞自从去了县城赚到钱以后,平日里除了给他们送回来银子,还会写信叮嘱他们干农活别太累,不然身体吃不消。
放在以往,若是孙子这么给爷爷说话,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自然也是不大买账的。因为自古以来都没有孙子指导爷爷做事的道理。
但自从何似飞考中科举后,二老的心思就转变了——自家孙子那是认字的书生,是读书人,说得话自然都是顶顶有道理的,听孙子的准没错。
二老听从何似飞劝说,没有再一心都扑在地里之余,看着别人家谷子种得好,还是不免羡慕一番。
只可惜这种谷子就跟养娃娃没啥大区别,都得用心去养、栽培,才有可能长出喜人的效果。
“老太爷,又来散步啦?”村里人扛着镢头往回走,大老远看到何一年爷爷瘦高的身影,一下就认了出来。
走近了,才发现何一年身后远远还缀着何似飞和余明函,赶紧再次开口:“余老,似飞!似飞也回来了!状元郎!恭喜状元郎!”
何似飞笑着道谢,何一年更开心,在他道谢后说:“似飞说了,能在家小住一个多月,咱们日日都可以见到似飞嘞。”
“这也太好了!”那人道,“那我可不得日日登门拜访,老太爷、余老爷、似飞,您们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何爷爷说,“当时似飞考中状元的喜报传回来时,我激动的差点不省人事,要不是你掐我人中灌汤药,哪还有今日!傍晚咱们就在村里简单摆个席,你可一定得来。”
“这事儿您就别放在心上,我是在镇子里的医馆里呆了几年,要是那日有大夫在,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手忙脚乱的。”
何似飞还是头一回听到爷爷差点‘不省人事’的事情,在这人走后,立马看向自家爷爷。
何一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余明函。
没办法,孙子可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这一眼看过来,他那还能摆爷爷的谱。
余明函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无非就是绥州道路难走,官差为了方便,走得是海河。不料那几日海浪大,船耽搁了几日,送喜报的日子就比隔壁州晚了不少。
县城里头有人说会元何似飞这回要么没考中进士,要么就是名次不好,总归,何爷爷听了后这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结果第二日何似飞中状元的喜报就来了,大悲大喜之下,整个人当场差点晕过去。
第183章
“海船颠簸, 耽搁了些时日?”在确认过自家爷爷身体健朗后,何似飞才想起来询问这个。
余明函道:“当时那些报喜官差是这么说的。”
“京城到绥州的海线只有一条,从京城出发, 历时二十四日方可抵达绥州。为了避免偏航,每三日都会停靠在临近港口一次,”何似飞思忖着,“也不知道是哪段路不好走。”
余明函听着自家学生的话, 忽然感觉老脸一热。
他真是年纪大了,越活越回来了, 这等随口能打听出的信息送到嘴边都没问,只顾着乐呵了。
——亏他还教似飞无论何时做事都要缜密万分,即便是把握不足的放手一搏,也得有西北风照看, 不然如何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草船借箭?
余明函问:“走海路确实能快些,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听说你那夫郎在最安全的陆路各点都配了镖局和宅院, 一路走陆路十分舒坦。”
何似飞:“……”
何似飞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干巴巴道:“就……打听打听。”
余明函:“……”
好在余明函也知道照顾少年人那些稍微有些敏感的小心思, 并未深究。
三人继续在田垄边走走停停。
正走到一半, 何似飞听见有人高呼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好了!不好了!李十九,你家娘子难产!现在你爹娘正在雇车,要送你娘子去镇上找大夫!”
小小一个上河村,到底是没有医术精湛的夫子的。
来人是个年轻小伙子, 声音如洪钟,急切地不行。
别说是何似飞了, 就连因为上了年纪稍微有些耳背的何一年跟余明函都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走远了的何一年更是赶紧折回来,何似飞听到爷爷嘴巴里念叨着:“似飞, 你、你是不是乘坐马车回来的?马车是不是比牛车要快些?不若将车子借给他们用上一用……”
何似飞也正有此意。
余明函道:“马车比牛车更加宽敞平稳,再配上一个技术好的驾车师傅,那绝对是同阎王爷赛跑。”
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着急,而那喊话中的主角李十九郎却太过于无动于衷了些。
何一年道:“怎么回事,李十九怎么还不放下镢头,现在地里农活儿不多,也不用他天天守在地里头。”
何似飞虽然在村子里呆得不是很久,但有他去年回村温书得一段时间,因此对村里人得名字和长相还是差不多能对得上。他循着爷爷眺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量不高,但是颇为壮实的男子正拿着镢头——但绝不是努力种田的样子,好像只是不想听到那来人讲话而做做样子。
不等何一年帮忙叫李十九,叫人的汉子已经跑进,他太过于着急,见着几人连招呼都没打出来。
何一年见他憋得脸红脖子粗,道:“他好像没听见,你快去叫人。”
“是、是。”
约莫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个汉子跟李十九郎争吵的声音就随风传了过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媳妇儿难产!要命的事情,你居然说就让她在家里生?”
李十九振振有词:“哪个女子不走这一遭?偏偏就她金贵?她以为自己是谁?”
“你、虽说世间女子都得过这关,但你如此说道,难道真要不管你妻儿?”
李十九似乎被说动了些,来人赶忙趁热打铁:“即便你对你媳妇儿多有不满,但她肚子里现在怀着的可是你的儿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老李家的头个孙子就……你还不快去借车?”
两人拉扯着走近,那李十九郎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磨磨蹭蹭,来人甚至顾不上礼节,攥着他的手腕就往外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