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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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把事情闹得这么风风火火并非他的意思,都是因为京城消息传回来,县官与县学教育们揣测之后造成的结果。
但事已至此,木沧县的县学一定得出个章程来。
何似飞拎着包好的诗集,去宝羹楼买了两份杏仁羊奶羹。回去后,见高成安和陈云尚的房门皆关着,不知两人在不在,何似飞将一份羊奶羹递给正坐在窗前纳鞋底的陈竹。
宝羹楼的所有羹汤都做得很好,这羊奶羹里面加了杏仁,不膻不腥,甜度适口。最近因为天气炎热,主厨在里面加了冰,做成了冰凉的口感。何似飞今天去宝羹楼,见很多人都点了。
陈竹愣了愣,小声问了句:“给我的?”
何似飞点点头,他说:“你先吃,吃完后我们再去买饭。”
这个买饭,自然是给高成安与陈云尚买。前几日陈云尚傍晚还喜欢出去自个儿吃,自从天气越来越热之后,他就懒得再出门了。
陈竹不晓得这种羹汤的价位,只当是街边随便买来的甜羹,顺手接过,轻声说:“好,我最近正好打算给你做一双布鞋,鞋底快纳好了,一会儿量一下你的鞋长,再用剪刀裁剪一下,补上鞋面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心底微微一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些不敢看何似飞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针线上。
随后,陈竹听到何似飞的声音:“阿竹哥费心了。”
翌日,随着前来木沧县的百姓越来越多,木沧县县学终于放出了他们这些日子商量好的处理结果。
【木沧县县学、宁水县县学、清泉县县学,三县学同时招收六至十二岁的蒙童六十人,每个县学招收二十蒙童,教学期为四年。欲报名者,前至各县学报名,考教通过后方可入学。与此同时,在太子太傅之位上告老还乡的余明函大人近日返回木沧县,欲收一弟子,要求为籍贯在三县,年岁十至十四岁,未曾参加过科举的蒙童,凡符合条件者,皆可在木沧县学报名参加考教。报名时间为三日之内。】
何似飞先是从赵麦掌柜嘴里听说的这件事内容,后来趁着人少,自个儿又去了县衙门口一趟,瞧见了被两位捕快大人守着的公告榜上写的大字。
看完后,何似飞带着身份文书去了趟县学。准确来说,是他朝着县学的方向走了一里路,大约还差两里路才能到县学门口的时候,就被把守在这里的衙役们拦住。
衙役们都比何似飞高了一头还多,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面相和善,对他说:“根据县衙要求,一日放进去两百户,今日名额已满,你明日再来。”
何似飞略一思忖,瞧见旁边有人已经开始打地铺,约莫是为明日排队的。他眼皮一跳,觉得这么卷下去,自己现在也得带上席子和扇子来打地铺。幸好现在是夏日,只要不下雨,在外住一晚,倒也不算多难耐。
正想着,衙役们到了换值时间,一个衙役大步走上前来,说:“沈大哥,刚去档房登记,看到了你的烟袋,给你带来了。”
那位和善的让何似飞明日再来的衙役笑着道谢,“刚才我就想抽了,一想还得回档房去取,就觉得浑身不带劲,还好你小子给我取来了。”
他们这些衙役,没几个没有烟瘾的,只是当值时不能抽烟。他们要是在县衙当值,可以趁着去茅厕的时候偷偷吸上西口,但这在外当值,则是没时间抽了。
何似飞打算现在回家卷个席子过来占位,不然一会儿晚了,可能就算连夜占位排队都来不及。
“诶,这是不是那日敲响了登闻鼓的小兄弟?”
何似飞正要走,突然听到那换值衙役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目光露出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衙役的目光下,他微微垂了脑袋,说:“是,大人。”
“你现在来此,是打算去报名县学的蒙童考核?”
何似飞再次应声。
“你的事情,咱们县太爷跟余大人说过了,你要是去报名,可以直接去县学参加考教。”这位衙役说,“你的身份文书,带了吗?”
何似飞眼睛一亮,赶紧从怀里掏出早就带在身上的文书。
“木沧县,牧高镇,上河村——啧,这么远,”那衙役仔细打量了一遍何似飞的文书,见上面公章等并未作伪,低头看着他,说,“你一个人来的县城?爹娘呢?”
何似飞抿了抿唇,说:“小子表哥考中童生,来县城求学,小子便跟来了。至于爹娘,四年前因为汶河发大水,皆已亡故了。”
衙役又仔细看了一下何似飞的文书,这才看到上面有小字,写了父母叔亲皆亡,家中只余爷奶。
他将文书还给何似飞,说话的语气都郑重了些许,“顺着这条路往里走,瞧见岔路往南拐就到了。”
何似飞颔首道谢,立刻超里面走了去。
外面正等着排队的百姓听见何似飞与衙役的对话,再朝其他人打听他那敲了登闻鼓的事情,心中原本的不平和愤愤也消散了,但还是在内心祈求着千万别选中这小子,最好选中他们家孩子。
何似飞走到县学门口,见其门口的空地上规规整整的站了不少成人,估计是那些带孩子来的家长们。此刻都被要求整齐的站在大门口。
何似飞过来,负责登记的教谕并没有过多问询为什么他是第两百零一户,只是按照规章登记过后,就安排他去排队参加考教了。
因着今日是考教的第一天,县官对此十分看重,再加上衙门无事,他便带着师爷来到县学,想要看看自己管理下,县城蒙童的学习水平。
毕竟,每个县城的文风情况,也是县官述职任务的重点之一。
何似飞站在最后一个,他前面那个少年比他还矮一点,此刻正板着小脸,努力作严肃状。
但是他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前面的人考教的有点久,那严肃的少年终于绷不住,见附近无教谕打扮的大人,悄悄转头,问何似飞:“你怎么来得如此之晚?考教排队早就开始了。”
何似飞想要套点话,顺着这少年的话回答:“哦,外面挤得人太多,我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

第34章
听到何似飞说自己好不容易挤进来, 一直努力装严肃的少年立刻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说:“外面好多人,要不是我族中长辈都过来帮忙, 我也挤不进来。”
何似飞颔首,难怪他觉得外面那些大人的数量已经远超两百了,看来有些蒙童家里来了不止一位长辈。
少年人大都是热心肠的,见何似飞没说话, 少年又道:“你此前在哪个私塾启蒙的?我怎么瞧着你这么面生?”
何似飞:“我家不在县城,我是从西边赶来的。”
“那么远!”
站在何似飞前面的少年还未说话, 排在他俩更前一位的蒙童已经感慨出声。他悄悄扭过头,说:“我娘说镇子上的私塾没有县城里教得好,你们就算是来了,也是白来, 更别提咱们县学只招收二十位蒙童,你们是不可能选中的。”
此话一出, 站在何似飞面前那个子稍微矮一点的蒙童面上稍有尴尬, 他低声说:“勤益兄, 慎言、慎言。”
这叫勤益的蒙童看起来约莫跟何似飞一般大小, 眼睛里倒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没有对何似飞这种乡下来人的鄙夷之感。但话语这么说出口,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想来是年纪小,对人情世俗暂未了解深入, 平日里听家长们说什么,自己便记什么。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听不得别人劝说, 勤益直接偏了半个身子, 问何似飞:“四书五经,你能背过几本?”
县学出公告的很快, 距离何似飞正儿八经在书肆温习四书五经不过四日,他确实没背完四书五经。
——何似飞深知自己现在的基础不如这些从小就启蒙学习四书五经的蒙童,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跟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憨憨少年深入交流。于是他敛下眼眸,并未回应。
“喂,你怎么不回答?”勤益又说,“我已经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全都背过并会写了,五经也全部熟读,你们乡下的私塾能教的这么快吗?”
勤益见何似飞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眸中带了几分懊恼,“你人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刚才都跟陆英说话了。”
何似飞:“……”
十二岁的小屁孩真的烦。
这种交流更加深了他拜师余老的决心,要是拜师到任一私塾,一定会遇到不止一个勤益这样的少年。
陆英就是站在何似飞面前的少年,他一张严肃的小脸已经完全绷不住,说:“勤益兄,我们刚才没说背书,只是说外面人多。不过,你已经把五经都熟读了?”
“那是自然,原本夫子让我今年把五经读熟便可,但前些日子传出了县学招收蒙童的消息,我爹去求了夫子,日夜为我讲学,这才读完了五经。不过里面很多意思我读不懂,只是对着书本能通读出来。”
何似飞倒是多看了陆英一眼,这少年年纪小,但话术转移倒是很熟练。那位名叫勤益的少年果然忘了问何似飞的事情,跟陆英交流起五经来。
听着他们的交流,何似飞目光敛起,他原本是想要将四书五经全部背完的,但那些书都是文言文,就算他此前学过些,但背起来还是会比较慢,因此现在只背了《大学》和《论语》,至于默写,何似飞还未曾练过。
与此同时,何似飞一列人旁侧的房屋内,乔初员站在乔影身后,见自家小少爷的面色愈发难看,一把年纪的人忍不住心跳如擂鼓。
——他们家少爷可是连长公主嫡子都敢抽的人,一会儿要是一个不顺心,拿他祭鞭该如何?
乔初员一边胆战,一边觉得那余明函真的仗着自己学问高就开始拿乔了,说什么来木沧县收弟子,可木沧县的学生水平,比得上他们家少爷一分一毫吗?
外面那些少年,都是年纪在十到十四岁的,一个个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这要是放在京城,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是瞧着外面那些少年,居然还因为自己能熟读五经而沾沾自喜??
乔影目光从外面那一列蒙童身上扫过,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他看到县衙的张榜时,内心还是不信邪的想要到县学来,亲自拜访余明函老先生。县学的人自然不敢拦他,可事情到临门一脚,乔影还是退缩了,他让县学教谕给自己腾出一间休息的卧房,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然后,他就看到了外面那一幕。
乔初员尚且都替他不忿,乔影心里则更是委屈。
生为哥儿,他此生注定会丧失很多权利——按照律法要求,哥儿不得在外抛头露面,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乔影因为家世显赫,再加上爹娘都宠他,这才有了读书习武的机会,可随着他年纪跨过十三这个坎儿——京中高门之女或者哥儿一般都在十五岁成亲,因此,家里会提早两年为他们相看夫婿。乔影明显感觉爹娘在宠他的同时,偶尔看他的目光里会略带担忧。
这种担忧乔影明白,无非就是担心他脾气差、名声不好,日后嫁不出去。
说实话,乔影自己从未想过嫁人一事,让他日后被囚于后院,日日打理家族内务,相夫教子——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但乔影知道,自己的反抗在爹娘面前根本不起作用,为了家族的颜面,他们肯定会要求自己嫁人。
因此,乔影想找一个‘靠山’,找一个不歧视他哥儿这个性别,地位又高,说话会让他爹娘无从反驳的一位老师。
乔影筛选了大半年,终于发现了余明函这位连陛下面子都不给的老师。
他迫切的想要拜师。
旁人只当他脑子一根筋的喜欢舞文弄墨,这才从京城到木沧县一直追随余明函而来。
其实乔影很清楚,他能拜师成功,便是日后跟家族开口说‘我不嫁人’的底气来源。
只要能拜师成功,就算让他一直住在木沧县又何妨?
但……终究是他错付了。
县衙张榜上白纸黑字的写了,只要蒙童。而哥儿不算蒙童。
乔影这时才明白,余明函要的是一位能继承他衣钵,日后回到朝堂,能‘为生民立命’的头戴乌纱帽的官!余老回来木沧县,并非只是养老,他只是想蛰伏。
可说白了,木沧县的蒙童……天赋与品性,都与京中的有很大差别。
乔影兴致缺缺,连脾气都没力气发,推开房门,无视旁侧那一列蒙童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出了县学。
他不知道娘亲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余老的打算,所以才有了此前那封信——告诉他拜师是不可能成功的,让他出来只是想让他游山玩水,放松心情。
而所有人之所以不在京城就告诉他此事,则是因为他性格太偏激,太轴,那时的他一定不会听这些话。
乔影突然觉得腿上仿佛有千斤重,脚步一步比一步深。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他们把所有事都考虑到,却还是纵容着让自己胡来。最后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趁年轻多胡闹一些是可以的,爹娘给你兜底。但你还是要遵循世俗规矩,早日成亲。成亲后……可就不能随便由自己性子来了。
何似飞站在所有蒙童的最后一个,听着那脚步声,微微偏头往后看,只见那少年脊背挺得笔直,背影却无端萧瑟,分明是炎热的午后,却让人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暖意。
在少年跨过门槛,转身左拐之时,何似飞清楚地看到,少年左耳耳缘处,有一颗艳红如血的小痣。

第35章
少年走得不快不慢, 但县学内部的廊门不大宽敞,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带着身后的中年人消失在何似飞视野里。
何似飞旁边的蒙童们窃窃私语——
“那个少年是谁呀, 是县学的秀才老爷吗?”
县城里的蒙童基本上都知道,县学招生的门槛是秀才,问得也算合情合理。
“应该是了,能在县学自由出入的, 要么是教谕,要么就是秀才公了, 那少年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
“哇,这么年轻的秀才公,太厉害了。”
唯有何似飞眉头微蹙,一言不发, 不仅是少年耳缘上那一粒明显的红痣,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中年男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人应该就是前几日他在麦家木雕见到的——被赵麦掌柜一再恭维, 甚至送出门后还依依不舍的那位……尊贵的京城来客。
而这位‘尊贵的京城来客’, 此刻居然只是顺从的跟在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少年身后。在这男人侧身的时候, 何似飞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那岂不是说,这少年身份更加尊崇?
何似飞能做的推断并非止步于此,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何似飞已经想到这少年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往木沧县,又在这个很巧妙的时间点出现在县学。
那么这位少年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是为了余明函老先生。
至于他为什么背影凄凉的从县学离开, 估计是因为自己哥儿的身份。
毕竟, 余明函老先生只收蒙童。
何似飞重新站直身子,低垂了眉眼, 心中喃喃一声:“这世道,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把性别的对立和歧视也搞得如此光明正大,一点掩饰都不加,居然还没折腾出大矛盾,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何似飞现在是真想快点长大,考中科举,步入朝堂,看看朝廷是如何掌控这偌大天下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何似飞这一列蒙童皆已被太阳晒得蔫儿了吧唧,一个个像久挂在藤蔓上,没来得及摘下的老黄瓜。
饶是何似飞这经常下田,做一些不太累的农活的人,此刻也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就在这时,终于有教谕来叫他们这些人进场了。
县学不大,今日一共进来两百位蒙童,共分为八组,每组二十五人,何似飞他们这一列共二十六人,跟着身型宽广的教谕一路穿行,绕过了县学门口那一簇房屋后,眼前视线豁然开朗,何似飞擦了擦眼皮上的汗,才发现面前是一块偌大的空场地。
这块场地对比起之前弯弯绕绕的小路来说,已经算挺大,但也没大到离谱,类似于后世一圈四百米的操场。
何似飞多看了几眼,发现这操场被分为几个区域,最外侧并未长草,旁边伫立着一些靶子,想来是供学生射箭的;而稍微往里一点,则挂着一些马具,文袋,但何似飞在这里并未看到任何马儿的踪迹。
一些蒙童看到这操场,已经有些移不开眼,满脸都是憧憬。
教谕却并未多讲,只是带着他们从走廊匆匆穿过,去往操场另一侧的房屋。
何似飞走在路上,发现这操场一侧有个后门,不知道连接的哪条巷子。
接下来的行程乏善可陈,何似飞一行人在教谕带领下进入县学学堂,每个人再次拿出自己身份文书,在门口一一登记,核对身份信息,然后按照登记的顺序,依次进入学堂。
走进去后,何似飞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这学堂装饰的古朴又庄严,却又在他们后方挂上了一层深灰色的帷帐——这帷帐出现的太莫名了。
不止是何似飞,有些蒙童也一眼就察觉出帷帐的违和感,想要回头看个究竟,就被教谕厉声呵斥:“安静,目视前方,不得回头,不得交头接耳。”
到底都是小孩子,又能读得起书,家里条件自然不算差,何曾经受过这种阵仗。那少年被这一声呵斥的腿一软,差点跪下。
幸好教谕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盯着他,而是环视了在场所有蒙童,不然他怕是真要扑通一声跪下了。
安静等待的每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更别提大家只能安静的站着,头、手、甚至连鼻子、耳朵都不敢动一下。
何似飞他们这一行二十六个蒙童,进屋后一排五个,何似飞在最后一排,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兴许是靠后面的帷幔太近,何似飞总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轻手轻脚的拉开了帷幔,目光落在他们这些蒙童身上。
何似飞放轻了呼吸,想要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要不是自己还能感知到背后隐约有人,恐怕只会觉得刚才是一场幻觉。
又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学堂前门走进来一位面容严肃,下颌上蓄着山羊胡须,手里还拿些一些纸张的男人。不用想,定然是县学的教谕。
他在最前面站定,目光在蒙童们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何似飞身后。
后面人似乎给教谕比了个什么手势,站定的教谕清了清嗓子,开口:“诸位皆是三县蒙童,接下来,我叫到名字的蒙童先行出列。”
蒙童们的身体都紧绷起来,再也不见丝毫方才被晒蔫儿了的状态。
“宁水县孙佳理,出列,站在我左手边。”
“清泉县王羽川,出列,站在孙佳理后面。”
“宁水县安……”
一共叫了五位蒙童出列,都是木沧县之外其他两县的蒙童。
等五人站定后,教谕又道:“还有谁想要拜师余老,皆可出列,在他们五人身后依次站好。站定之时,说出自己名字。”
何似飞并未有丝毫迟疑,右跨一步,出列,站在第六顺位。
属于少年稚嫩的嗓音传出:“木沧县何似飞。”
走动过程中,何似飞余光不免会看到学堂后方的帷幕,却见此帷幕拉的严严实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何似飞的错觉。
其他的蒙童们听到教谕的话,此刻不免目光乱瞟,似乎想要看看其他人的选择。教谕这会儿倒颇有人情味,道:“前来报名的蒙童,在余老弟子与县学考核中只可择其一,诸位还请快速做出决定。”
不一会儿,何似飞身后又多了三位蒙童,他们各自报出自己名字,方才在院子里与何似飞交流的陆英和勤益则都站在原地。
“好,接下来,决定报名县学的蒙童填补出列之人的空位,随后按照此前顺序,站成一列。”
所有人都站好后,教谕点了何似飞这列最前方的孙佳理,说:“古之欲明……”
孙佳理立刻会意,顺着往下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1]
在孙佳理背了三句后,教谕道:“停。”
不等孙佳理面色苍白的反应自己是不是哪里背错了,教谕便指了方才只为进县学的木沧县蒙童,道,“接着背。”
木沧县蒙童一卡壳,居然完全忘了孙佳理背到何处。
教谕目光淡淡,点了此蒙童后面的一位继续背诵。后面的蒙童们皆紧张到面色苍白,再也不敢走神,专心听着前面之人的背诵,生怕点到自己时忘了前面的人背到哪儿。
虽说这只是考背诵,而且大部分学生都将此书背得烂熟,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有人会打磕绊,甚至背着背着就背串了。
当所有人都背过几句后,教谕将方才没接上来,亦或者背串了的蒙童点出来,让他们走出学堂,在外面等候。
这三个蒙童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心知自己进入县学或者拜师无望,整个人仿佛泄气了一般,脚步都有些虚浮。
教谕考评的这段出自《大学》,何似飞正巧刚背完没多久,第一步总算是过关了。
可即便过关了,何似飞还是不免紧张,他这三日多来也不过只将《大学》和《论语》背过一遍,要是教谕让大家一起背诵其他的,可能下一场被请出去的就是他了。
何似飞倒没有后悔自己前几日怎么没加班加点的挑灯夜读,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此次考教的内容,更不知道考教的时间如此之赶。
这回要是考教不过……
何似飞垂了垂眼帘,他就在三月后高成安表哥回家时,一同带着银子回牧高镇,找个肯收他的夫子跟着学习。等他考中秀才后,再来县学念书,估计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不论如何,何似飞已经确定自己要走科举入仕的道路。
他在得知县学招收蒙童的消息后,已经拼尽全力去学习、背书,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不能拜师余老的话,他也会选择走另一条大部分书生都会走的路。
果不其然,教谕让大家背诵的第二个是《中庸》,而且还专程跳过了此书中流传最广、学生背诵最多的一些片段。
在场其他学生虽偶有磕绊,但皆可背出,只有在轮到何似飞时卡了壳。
在场二十三位蒙童背诵完毕,何似飞觉得自己可以走出学堂了。
他是真的没背过这本,对比起在场的其他蒙童,让他出列,何似飞心服口服。
就在他脚步微动,准备一步跨出的时候,台上的教谕开了口,却不是点何似飞的名字,而是起了《论语》的头,让大家按照之前的次序,顺着往下背。
同之前的评估方法一样,每个人背诵几句,但教谕若是不说停,此人便不能停下,因此,后面的人也不能提前准备自己该背诵的段落。
这个何似飞是背完了的,他没打一个磕绊的背诵下来。但有两位蒙童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缘故,再次背串了。
同样的,教谕还是没有让他们出列,只是考教了《孟子》。
这回何似飞运气好,轮到他背诵的段落正好是上辈子默写过的,他不出意外的流利背诵下来。
而这次,背诵出现错误的蒙童人数更多,足足有五位。算上之前背诵《中庸》《论语》没让出列的,一共有八位。
何似飞放轻了呼吸,等待教谕的下一步指令。
果不其然,教谕点了何似飞这一列的最后一个学生,说:“从你开始,将你方才背诵过的四书中的片段重复一遍,并描述其大意。”
四书,便是方才考教过的那四本。
此学生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最后背诵完的《孟子》的片段,此前三本的片段皆不记得,就连大意也说的磕磕绊绊。
何似飞耳边似乎响起高成安和陈云尚此前对县学招收蒙童风声的评价——
“招收蒙童,那要如何评判并筛选学生?四书五经,只要学过的,大家基本上都能背诵了。只是看学习进度问题,可这说明不了什么。”
那么,教谕让《大学》都没背过的蒙童出列,而没让后面三本书没背过的蒙童出列,似乎就有了解释。
毕竟在场蒙童因为年纪不等,学习进度肯定有区别。
但《大学》是四书中的第一篇,按理说是学生启蒙后学习圣人经典的第一篇文章,这个不会背诵的话,那就有大问题,因此,才会将那三位蒙童请出去。
而接下来让每个人复述自己方才背过的片段,还要解释其大意,这就是考核蒙童们的记忆力与学习进度了。
一时间,何似飞觉得县学教谕们真不愧能当教谕,居然想出这法子来快速的筛选学生。
很快,就轮到何似飞。何似飞先将自己背过的《大学》片段重背一遍,随后将其大意解释出来,并未引经据典,只是简单明了的描述。
然后,他跳过自己没背出来的《中庸》,开始背《论语》《孟子》,他背诵流利,口齿清晰,不见丝毫紧张之态,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还收获了台上教谕的一个赞许眼神。

第36章
直到在场二十三位蒙童背诵并释意结束后, 台上的教谕道:“基础考教结束,诸位依次落座。”
在场蒙童们皆有些呆楞,不知道落座是为何。但见夫子目光严肃, 且没有为他们解释的意思,一个个噤若寒蝉的依次坐下了。
很快,学堂内进来四位书童打扮的少年,为大家分发笔墨纸砚。
这文房四宝中, 除了纸张是崭新的之外,其他三样皆有磨损痕迹, 想来是旁人用过的。即便如此,笔头却洗的十分干净,完全保证了考核的公平性。
何似飞并不怵写字,但那仅限于让他誊抄, 如若是要他即兴发挥吟诗一首或者写一篇论述什么的,何似飞真是两眼一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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