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飖今  发于:2023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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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明明只要多思虑几分就能看透,可他竟然要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由先生亲自把话揉碎着说开了,才能在提点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怀洛有些想笑,却被山一样沉重的苦闷压住了胸口,他微微蜷缩起身体,一时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您说得对…”
怀洛失魂落魄,只喃喃地重复,
“…您说得对……”
他这状态实在太糟,简直像是快要被什么压垮了似的,柳栐言忧心忡忡地颦起眉间,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到,
“你总被困在楼里…一下没能想通也属正常,只是感情上的事情无法强求,等你今后也遇见心悦之人了,就会知道这些皆是顺理成章的。”
柳栐言安抚起柳承午游刃有余,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擅长开解,不过脱口劝慰过几句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不知道接下来还该说些什么,但大抵是被话里的什么东西触动,怀洛鸦羽般的眼睫略微颤了颤,接着倒抬起视线与柳栐言对望,语气迷茫地跟着复述,
“心悦之人…”
这几个字眼对青楼魁首来说着实稀罕,倒让怀洛凭此慢慢清醒过来,他坐在那缓而深地呼出一口气后,看起来就又端方持重,像是根本不曾失态过一样了。
怀洛当然听得出先生是在安慰自己。
在他做出傻事,将一切都搞砸之后,对方居然还愿意分出精力来照顾他的情绪,怀洛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自然也由衷地心生感激之情。
但即便如此,对于柳栐言善意的说辞,怀洛也只能让自己一笑置之。
毕竟他是没有靠山的浮萍苇草,是被死死束缚住的笼中鸟,像这样一个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可悲的玩物,又能去哪里遇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心悦之人呢。
怀洛越想越觉得凄楚,险些要对先生倾吐出那些委屈和不甘,好在到底理智尚存,没有真的付诸于行动,他试着抿了抿嘴角,发现自己居然还能佯装出笑来,不免觉得嘲讽至极,对这多年来被驯养出的习惯厌恶更深。怀洛心里难过,但又不能有所表露,只能独自忍耐下不适,对着柳栐言轻声道谢,
“…若真如此,那我便借先生吉言了。”
可他以为自己控制的很好,在旁人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柳栐言一眼看穿对方强撑出来的淡然,对此萌生怜恤之余,也不可避免地感觉有些棘手,摸不准该怎么处理才最为稳妥。
幸好除了确认心意,他来找怀洛还有其它正事要办,柳栐言迟疑了一会,由于实在找不到什么委婉转移话题方法,最后干脆直接道,
“其实我今日过来,是准备和你辞行的。”
这事只要起了个头,之后就很容易往下,柳栐言稍微顿了顿,便接着对怀洛说明到,
“我在外游诊已有大半年,本就到了差不多要回返的日子,何况岐元城偏北,我又有些畏寒,眼看着就要入冬,也是时候该往回走了。”
他的说法合情合理,还把原因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但怀洛深知这不过是先生心善,就算将要疏远,也还愿意屈尊放个台阶,体贴地给他留点颜面。
怀洛眼睑微敛,顺着对方的理由接下话头,
“我明白,岐元的冬天确实冷了些,”
他自以为与先生心照不宣,于是便暗暗掩饰起落寞,仿若无事发生过似的致歉道别,
“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这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便谨代楼里的各位谢过先生了。”
怀洛说完这些,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该知足。
哪怕他们从此一别两宽,等先生离开后再不会有任何来往,但至少在这段关系的最后,他还能在默许下以友人的身份与二人话别,这便已经十分难得了。
怀洛恍然想通,便强打起精神应对,想要让先生毫无顾忌地离开仙居楼,不过与他猜测的不同,柳栐言并没有在客套几句后直接告辞,他给柳承午递了个眼色,接收到命令的护卫立马明白过来,从身上取出一只木匣子,放在桌上往怀洛的方向推过去几寸,柳栐言就在一旁温和地接口道,
“只是我在岐元置办了一些产业,等返程后便无人能够照看,所以想着过来问问你,可愿意费些精力替我打理?”
他这一手转折打的怀洛措不及防,连带着那些刚刚攒起的决心也被搅散,怀洛愣愣看着那只不带什么雕花的朴素的木匣,一下倒少有地转不过弯来。
且不提柳栐言是何时置办的产业,但让外人帮忙打理私产本就需要极大的信任,这种主家不能时时盘查的情况则更甚,怀洛认定先生将要和自己形同陌路,怎么还会放心把这种权利交付给他?
更不要说他深陷泥泞,连自己的出路都没法左右,光是为了自保就得殚心竭虑,又哪来的能力去护住一份产业。
怀洛起先还在疑惑的同时动容于先生的提议,但等他理清楚其中的利害了,那点微弱的雀跃便逐渐黯然下去,怀洛收回视线,终究只是平静地询问,
“先生,您可认识沈家的家主沈傅珉?”
他在中秋宴上见到过沈傅珉,虽然不懂带他来的姑娘是谁,但她既然给二人做了引荐,那柳栐言便该认识才对,怀洛问完后等了等,果然从先生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就因此舒了口气,用听不出什么异样的轻松语气建议到,
“我从未接手过这些,怕是无法为您分忧,但沈家世代经商,现任家主更是其中佼佼,您要是有产业打算托人打理,那请他帮忙便再合适不过。”
毕竟沈家家主有足够的身份,在这方面也有足够的经验,怀洛想了又想,只觉得这是最稳妥的人选,先生听了应该也能够满意,结果他是言之凿凿,柳栐言却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这位年轻的医者似乎没想过他会拒绝,顿了一下才轻弯起嘴角,不为所动地坚持说道,
“我既来找你,便是觉得给你最好,沈傅珉就算再怎么擅长也不合适,”
他说着见怀洛愈发不解,仍旧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慎重模样,便语带鼓励地将木匣又往前推了一推,
“没关系,你先打开看看再说。”
柳栐言嘴上说没事,态度却过于不同寻常,于是怀洛不仅开始好奇匣子里是什么东西,还莫名变得有点紧张,他因为不安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在催促下伸手接过那只木匣,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不出所料,匣子里装的是契书。
寻常的家产左不过就那么几样,怀洛大致能够猜出一二,却没有想过会在里边看到满满当当一整叠的契书。
这个数量属实离谱,就连还算见多识广的怀洛都被惊到了,他求证地抬头望去,见柳栐言笑意温然地看着自己,似在等待他继续,只好先把疑问压下,转而将面上第一页纸拿了起来。
许是有些年份,这张对折放置的契书已然泛起黄边,怀洛生怕在不经意间把它弄坏,便把摊开的动作放的极轻,可等他看清写在上边的内容后,本来还带着好奇的青年却蓦地僵住了。
那不过是寥寥几行墨字,连带着两枚不同大小的红色指印,但怀洛却在震惊之下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拿不稳那张轻飘飘的白纸,
“…先,先生…”
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上也抖的厉害,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着的,还是只是踩在梦象之中,怀洛不知所措,下意识去寻柳栐言的身影,
“…这个…这个是……”
他似是想要确认,可反复了数次都没能如愿,无法把那几个梗在喉间的字眼说出口,顿时显得急切而痛苦,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柳栐言就轻叹一声,忍不住放缓了声音替他接到,
“这是你的身契。”
这个词像是一团烧灼着的滚烫的火焰,柳栐言话音刚落,便让怀洛跟着颤了一下,他紧紧捏住契书,一双漂亮的眼睛终于漫起水光。
怀洛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但封尘的记忆却在看到契书的那一瞬间蜂拥而至,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忘却过。
一张契书两枚指印,一枚是将五岁的他发卖进楚馆的赌徒父亲的,另一枚则是让人用力捉住了手腕,被迫按章同意的他自己的。
怎么会不想逃离这个地方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洛的愿望都是摆脱仙居楼的控制,最开始是想要找机会逃跑,只是每次都会被抓回来,而在因此挨过许多次打之后,他的目标就变成了攒钱给自己赎身。
为了能活着走出仙居楼,他必须想办法保护好自己,于是怀洛开始学琴学棋,学所有可能让客人满意的才艺,所幸他的天赋和运气都很不错,凭借慢慢积聚起的那点名气,竟还真让他平安捱过了十几轮的四季更替。
可怀洛也同样走进了绝境。
因为名声在外的缘故,他的身价水涨船高,不知不觉就攀升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步,等怀洛注意到的时候,那笔数额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十分可怖,就连挣扎的余地都不曾给他留下。
想明白这一点的怀洛无能为力,最后也只能认命。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如此,除了认命没有别的道路可行,但柳栐言却带着他的身契来到这里,就好像愿意给他一点飘渺的希望似的,
“…为什么…”
怀洛试图让自己冷静,话一出口却根本压不住颤音,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落泪,
“…您怎么会……”
柳栐言就神色悲悯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温和地回应,
“我这次出门只结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单钰,一个是你,”
他说着轻轻笑了下,好似怀洛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而你既然是我的朋友,那我做这些自然不需要什么道理。”
作者有话说:
柳栐言:顺便一提,底下的是其他人以及仙居楼的契书
怀洛:………(恍惚)
虽然最想写的剧情因为写到后面实在太累了变得很敷衍,但到这章为止怀洛的部分终于结束啦,真是可喜可贺(瘫)
ps:以及买契书这事是单钰出面协商,卦阁帮忙施压,最后动用了柳栐延存在钱庄里的家底,栐言也就出诊大半年没那么有钱咳。然后说老板赚翻了…怎么看文角度这么清奇啊笑死,如果实在舍不得咱考虑下要不要抢回来(?),反正有四合殿这条人脉,要做黑.恶.势.力也就一句话的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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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虽说已经决定好了要返程, 但在这日之后,柳栐言还是在岐元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并且又去过几次仙居楼。
怀洛当时情绪波动太大,因为实在难以置信, 失控后哭起来竟像少不知事的稚童似的, 于是等过了一夜恢复理智后再见到柳栐言,便少有地显出了几分尴尬和局促。
但除去这点微不足道的别扭, 怀洛确实与先前的状态截然不同, 柳栐言欣慰于这种变化, 也询问过对方今后的打算,不过这等大事需得从长计议,怀洛一时想不出来, 在找到稳妥的方法前又不敢轻易叫外人知道仙居楼上下都已经易了主, 便准备先以自己为由头闭楼个把月,在这期间仔细盘算众人的出路。
只是仙居楼里人多口杂, 冬青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是以怀洛谁都没有告诉, 只将亭雪单独叫来过一趟, 让他不必再为入花宴担忧, 其余便全部隐瞒了下来。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商量对象,但怀洛现在拥有足够充裕的时间, 哪怕慢慢斟酌着试错也没有关系, 对此倒不急于一时,因为这种说不出的安定感,怀洛的关注点便自然而然地拐了个弯, 放在了柳栐言为他花出去的那些银子上。
且不说他和其他人的身价如何, 单就仙居楼这一项而言, 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怀洛的想象,以至于他在最初每每生疑,总觉得这些契书会出现在自己手上这件事太不真实,要反复打开匣子来确认上边的内容才行。
而在夜深人静之时,怀洛甚至思考过先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这么多钱。
毕竟那真的是很大一笔数额。
就算是最有把握的时候,怀洛也不过是想从柳栐言那里得到一些关怀聊表慰藉,从未考虑过让对方替自己赎身。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值得,即使柳栐言有那个意愿,作为一名四方云游的大夫,怀洛也不认为先生身上能有多丰厚的家底,足以负担起赎身所需要的银两。
结果柳栐言不仅有,并且还远不止如此,怀洛感到震惊之余,也暗暗猜测过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们到底相识了这么久,既然对方事到如今都不曾透露,怀洛便也不好多加打探,只与他商量归还这笔钱的期限能否放宽。
不论他最后选择什么营生,都不可能马上赚回这么多钱,再加上楼里还有许多人需要过活,等去掉各种零散琐碎的花销,就更没办法一下子还清了,怀洛粗略算过账后对这份人情耿耿于怀,不成想柳栐言听罢不以为然,只笑着说未必需要他还。
怀洛闻言满腹疑惑,总觉得先生这话似乎藏着什么深意,然而等他再试着追问,柳栐言却怎么都不肯多说,还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几次下来怀洛自然也就明白先生不愿透露,当即识趣地将不解按下不提,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了。
不过柳栐言倒也不是故意要吊对方胃口,只是这事从始至终都假手于人,他还真解释不清其中细末,柳栐言想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看,就见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眼眸低敛,一丝不苟地用药碾帮忙研磨药材。
自他来到岐元,便听不少人称赞过沈家家主尤擅经商,但就现在这人娴熟干练的从容模样,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大抵会以为他出身于杏林世家,是名早已做惯了这种事情的可靠大夫。
柳栐言一边审视一边胡思乱想,正专注做事的沈傅珉对此自是一无所知,他将打碎的白寇细细盛入事先备好的容器之中,语气平常地继续说到,
“他们太贪,投入的银两比我预想的还多,到时恐怕要赔的血本无归了。”
沈傅珉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问说,
“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还得容他们多做一段时日的美梦,不知可会耽搁您的行程?”
柳栐言闻言便回过神来,默默打消了那种不切实际的联想。
这人怎么会是行医弄药的大夫呢。
虽不至于像过去的柳承午那般刀口舔血,但沈傅珉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在商战里杀伐决断的狠角色,这给人布局的建议便是他主动提出,柳栐言起初还觉得自己和他不过因为单钰才有一点交情,要如此麻烦对方也不算个事,结果沈傅珉却坦言本就嫌他们碍眼,只不过顾及背后权势才没有针锋相对,如今能通过柳栐言的关系支使四合殿,把它当做障眼之法摆在明面,自己得以隐在幕后动手将其铲除,倒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栐言自然只能任由他去,而沈傅珉不愧是曾凭一己之力让沈家起死回生的奇才,从单钰帮忙赎回契书到他设计好各项事宜,前前后后连一个月不到,他就已经差不多将猎物套牢,只等着找个好时机将网收紧,便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得销声匿迹。
柳栐言前世虽无父母庇护,但也幸运地活在相对安逸的环境里头,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种级别的造谋布阱,就算听沈傅珉大略说过怎么一步步给人设下圈套,也不太能理解每步棋之间有什么关系。
所幸这事不是由他出面,能不能弄懂倒也无关紧要,柳栐言等沈傅珉将白寇收好,便指了个位置让他放到一边,随手又将一味药材推了过去,
“无妨,到时劳烦你将银两送到怀洛那里,就说是先借给他应急周转用的。”
沈傅珉闻言就颔首应下,对这笔钱最终是何去处并不在意,他配合地接过苍术放进药碾里,手下慢慢推动铜磙的同时,忽然心平气和地挑明问道,
“柳先生单独留我在这帮忙,可是想说钰儿的事?”
他问的直接,反而让柳栐言意外了一瞬,但和聪明人说话确实能省事许多,他见对方主动将那层客套的玻璃纸戳破,便也懒得再想方设法地和人兜圈子了,只开口确认到,
“单钰曾和我交过底,说你们身上虽然有过长辈定下的婚约,但除了在幼时见过一面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来往,”
柳栐言说着微微眯起眼睛,他性子温吞,倒极少像这样言词锋利地面对他人,
“可婚约已退,又过去了十多年,我就是有些好奇,仅凭当初的一面之缘,沈家主是为什么会对只是稚童的表妹念念不忘,以至于再见时还要继续这门亲事?”
他一点修饰都不往里加,选择的言辞几乎算得上尖锐,于是听惯了场面话的沈傅珉一时间都能没反应过来,还愣了一下才听明白柳栐言的意思。
他是怀疑自己另有所图。
沈傅珉在商场上八面玲珑,自然能感觉得出这位身份不凡的大夫每次看向自己时,目光中都会带着点审察的意味。
其中的理由他多少有所猜测,现在可算是确凿无疑了。
当然是因为单钰。
也只会是因为单钰。
沈傅珉将视线落回散发着苦香的药材上,并没有马上回答柳栐言的问题。
毕竟在这件事上,就连对他知根知底的挚友都曾忍不住好奇偷偷问过,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单家单方面悔婚之后,仍记着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小姑娘,甚至在单钰找过来时还主动提起他们之间的娃娃亲,上赶着要与她再续前缘。
然而这里头的渊源又如何解释的清呢,如果沈傅珉坦白说是因为在单钰面前哭过,还被这个比自己小的孩子细声安慰了,怕是只会让对方深觉无语,认定自己是不想过多讨论才对他信口胡诌。
可他当时被一条落下的青蛇勾住脖子,冰凉的蛇鳞紧缠着他的肌肤缓缓滑行,饶是沈傅珉颖悟绝伦,比起同龄人来更为聪慧沉稳,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僵站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最后还是单钰出手替他解围,找了根长棍小心挑开长蛇,远远地甩到了园子里,沈傅珉只愣愣看着,等那尾青蛇逃也似的游进草丛,害怕的后劲一上来,便控制不住地在小姑娘面前掉了眼泪。
他其实极少有机会哭,沈傅珉少时伶俐,又自记事起就开始显露天赋,于是他的父母对此感到骄傲之余,也很顺理成章地将他视作沈家的继承人,从小对这名长子寄予厚望,拿出了十二分的严厉教导规训。
懈怠贪懒不许,骄横自满更不许,虽在旁人口中赞誉有加,但想要得到家里人一句肯定倒十分艰难,后来等他的弟弟出世,大概是念着家里产业有长子接手,他的父母倒变得慈爱纵容起来,对沈傅年这个幼子千依百顺,和养育他时完全不是一个态度。
沈傅珉羡慕他们其乐融融,也曾在委屈时学着弟弟撒娇的模样,期待能从父母身上得到一点疼爱和安慰,结果收到的却只有不留情面的训骂,斥责他不思进取,难担大任,竟偷偷学会了耍滑作样,哪里还像沈家少主该有的样子,令他们二人很是失望。
几次试探皆是如此,长久以往,沈傅珉也就不敢再流露真心,别说任性哭闹了,便连言行都被压抑地愈发板正规矩,让旁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而与他相反,单钰则成长地没心没肺,她见表哥被吓到后死命避着自己,一副不想让人看他的架势,还以为是被那条野物咬伤了,忙凑上前想要仔细察看。
可她一靠近,沈傅珉就躲闪着蹲下了,单钰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对方并没有受伤,只是不肯承认自己在哭而已,小姑娘扁了扁嘴,不太理解怕蛇究竟有什么不好说的,她有些苦恼地想了会,最终只当是表哥脸皮薄,便拉着单锦转过身去,
“好吧,那我不看你,我替你守着。”
单钰牵着自己的妹妹望风,由于担心中途会有人路过这里,还踮着脚尖左右眺望,等沈傅珉自己默默擦干净眼泪,为了不会留下肿印,两个女孩就带着他偷偷摸摸溜进灶房里,央求关系好的厨娘帮忙煮了白水蛋,再剥去蛋壳帮他敷眼睛。
这事对单钰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当沈家落难,除了自己谁都没法依靠的时候,疲于周旋的沈傅珉会在实在撑不住的当口找个地方躲起来,靠着那个守在他跟前的背影营造出虚幻的安全感,让他能够在某种默许下安静落泪,从太过沉重的压力里挣得一点喘息的间隙。
沈傅珉当然知道这和单钰本人无关。
他不过是没有得到过溢于言表的关爱,实在找不出其它用于缓解的方法了,这才紧抓着这段回忆不放,让自己不至于在爬出深渊前就濒临崩溃。
沈傅珉这些年被磨砺的精于算计,本来还笃定自己区分的很清楚,但是等单钰找上门来,让他重新对上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了,脑中的理智却骤然绷断,竟鬼使神差地问她是否愿意再定一次亲。
就连事后想起,沈傅珉都为自己的莽撞感到诧异,好在单钰并未直接答应,才让他们多了个慎重考虑的机会,可有些人的缘分大抵是命中注定,越是与单钰相知,便越是对她相思,沈傅珉抬眸望向窗外,被柳栐言特意支开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头,心无旁骛地和柳承午比试身手,
“有时我也会想,若这世间所有都同账册一般清晰明了,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单钰技差一筹,就算与柳承午赤手空拳地玩夺物,在攻守上也占不到丁点便宜,她没撑几招被抢走充当战利品的小石头,就一边不可思议地高嚷对方角度刁钻,一边摩拳擦掌着要求再来一局,沈傅珉听着她的声音露出笑意,无意识柔和下神色,
“可惜情爱二字不比其它,究竟缘何而起,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他说着转回目光,见坐在对面的医者也跟着看向窗外的柳承午,便笑着求证到,
“您说对吗。”
作者有话说:
沈傅珉和单钰的剧情本来只是准备带一下的,结果写着写着就写多了咳,大家就当这是平平无奇过渡章吧(挠头)
下一章可算能归山啦,然后因为想最后申一次榜…可能会攒一段时间,不过要是实在攒不到咱就放弃嗯感谢在2022-12-15 23:42:54~2023-01-23 23: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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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晴朗, 柳栐言靠着马车打了个哈欠。
虽说早决定了要走,但被这样那样的事情一耽搁,自中秋算起便过去二十来天,转眼倒又临近九月九了, 柳栐言想了想, 觉得这节既然都已经撞到跟前,归山之事也不急于一时, 便干脆决定留在岐元过完重阳再说。
只是柳栐言骨子里本就懒散, 重阳这日偏又风大天凉, 是以对登高赏菊半点兴趣都没有,只与柳承午去街上随意逛过一圈,之后再随着习俗用吴茱萸、山苍子以及秋桂做了两只香囊佩戴驱邪便算了事, 也就单钰听闻公子第二日将要启程, 忙让沈傅珉备下菊黄酒邀他们赴宴共饮,既有祛灾祈福之意, 也当为二人饯行。
柳栐言前世无父无母,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节庆于他向来寡淡, 重阳比起其它又要更无关紧要些, 因而根本没有特意为其筹备过,更别提依照风尚喝菊黄酒了。
何况他本就不爱碰酒, 就是偶尔与同事聚会时喝上那么一点, 也觉得味道又苦又涩,不论哪种都难以下咽,所以当单钰帮忙将热酒斟满, 用一种期待而热忱的目光看着他时, 柳栐言着实是犹豫了一下, 才尝试着抿进一口。
但和他尝过的苦辣不同,这菊黄酒是用蒸熟的糯米拌入甜酒曲成醅,再加进鲜菊的花瓣添味而成,除去加入菊瓣后特有的鲜香,更多的则是米酒自身的甜润醇厚,喝起来便十分顺口,哪怕是不擅饮酒的人也能接受,单钰见公子浅尝过之后微微回味,最终可算是点头赞了句不错,当即像只小狐狸似的笑弯了眼睛,转而替柳承午也倒了一杯,
“这是表哥自己酿的,您能喜欢就好,承午兄也来尝尝看?”
她招呼的自然,柳承午却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在被对方指名道姓后就下意识顿住,没能马上回应单钰的款待。
毕竟照理来说,身为暗卫的柳承午其实并不该饮酒。
为了能够集中精力值守,这种东西被暗卫视为禁物,别说是喝了,就是闻上一闻也是大罪,若他是要替主人试毒也就罢了,可柳栐言始终不习惯如此做派,于是这大半年下来,他倒从来不曾履行过这项职责,柳承午没有任何理由,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面前的佳酿,虽觉得对不住单钰一番盛情,但终究还是略带歉意地出言推拒,结果他的主人对此却轻声笑笑,竟反过来允许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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