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进来。”
柳承午闻言微微一顿,接着立马听话地应了声是,柳栐言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就转身自个儿回到里间,他手臂上有伤,换起衣服来只能慎之又慎,唯恐动作太大扯疼了伤处,因而折腾了好一会才算整理妥当,可他自认耗去了十分长的时间,却都没见着柳承午回来,当即对他的拖延有些意外,柳栐言隐约觉得不妙,忙去院子寻找那人的踪影,然后就见他的护卫端坐在一只木盆前,专心致志地用水清洗着双手。
柳承午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洗了这么久,听到主人出门的动静就被吓了一跳,他飞快地站起身来,局促不安的样子像是又犯下了什么错,甚至下意识将手藏到了身后,
“…主人稍等,属下这就处理好。”
柳栐言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往盆内看了一眼,里头粼粼的水光在艳阳照耀下清澈见底,连丝毫不该有的颜色都找不到,他目光微移,在地面湿了一大片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才慢慢转回那人仓惶的面容上,
“你还换了水吗?地上怎么这么湿。”
他发话问了,柳承午隐瞒不得,只能颇为心虚地承认下来,含糊不清地回答到,
“…就换了……三四次左右……”
比起认真询问,柳栐言其实更像是随口调侃,没成想那人居然真的换过,甚至次数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多得多,柳栐言瞠目结舌,一时都分不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就洗个手而已,他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此,何况柳承午刚刚还让他再等等,竟是尚未弄完的意思,震惊之下只能语气虚浮地确认到,
“还没好?”
柳承午因为紧张轻舔了下嘴唇,看起来好似有点难以启齿,
“是…可否请您…再等片刻……”
他一本正经说再等,柳栐言顿时梗住,无言以对地看着这名神色认真的原暗卫,偏偏柳承午的性格不可能是在玩笑,柳栐言无可奈何,示意对方伸出手来,
“给我看看。”
柳承午没料到主人会下这种命令,愣了一愣才犹犹豫豫地将手递过去,他方才用了狠劲,一双手被搓的泛红,看起来莫名有些凄惨,惹得柳栐言不自觉想去摸一摸,柳承午察觉出主人的意图,忙畏缩地往后退避,他躲的极快,倒让他的主人难得扑了个空,柳栐言还没来得及惊讶这人的违逆,就听对方支支吾吾地低声解释,
“…主人莫碰…属下还脏着……”
可他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早把先前沾到的血水全弄干净了,又哪里该被称一句脏?柳栐言看着那人闪躲的模样沉默半晌,忽然就明白了柳承午为何会如此反常。
就像他自嘲时说的那样,柳承午分明是觉得自己满手秽浊,哪怕明面上的血迹能用水抹去,藏在底下的罪孽也无法消除,不论他多么努力地反复洗濯,那些如同烙印般的污点都不可能被彻底掩盖。
可是归根结底,他又有什么错呢?不论是要取谁的性命,亦或是要毁谁的家门,一切皆出于背后布局人的意愿,里头的血债和仇怨本就该全数清算在那些得益者身上,和他一枚被迫趟血搏杀的棋子有什么关系。
柳栐言想到这里轻声叹息,他心里沉闷,便对那人慢慢吩咐到,
“承午,再搬张椅子过来。”
柳承午没跟上主人的意思,因而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言听计从地又去寻了张木凳,柳栐言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对方先前的位置,指着对面意简言赅道,
“坐那。”
原暗卫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要求乖乖坐下,柳栐言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不容置喙地继续下令,
“手拿来。”
“…主人?”
他迟疑着不想遵从,可这主令如山,柳承午又不可能真的让主人一直等着,在短暂的挣扎后还是只能妥协,战战兢兢地把手递到柳栐言面前,接着就被主人引导着浸入水中,
“没事,洗一洗就干净了。”
这会已然入秋,从深井里打出的井水跟着透出萧瑟的凉意,柳承午蓦地一个激灵,在哗啦作响的水声中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从前不曾多想,所以直到现在方才惊觉罪责沉重,能够看清葬在他剑下的累累人命。
那些无形的印迹如同污泥一般死死附着,不管柳承午怎么尝试都无法去除,像是终生都没办法摆脱的负担和阴影,但他的主人用手撩过水面,令冰凉的井水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滑落,于是那些压的柳承午喘不过气,浓稠的好似不可能散开的血腥便逐渐消弥,仿佛它真的只是一点沾在手上的脏东西,能够用水普普通通的洗干净。
可为什么能接二连三地宽恕他的过错呢?就好像今日和过往的种种都不算什么,他还能继续堂堂正正地留在主人身边,柳承午眼底抑不住地发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主人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小声确认,
“主人…您当真不介意……”
柳栐言正有模有样地完成自己接揽的新任务,闻言就半抬起视线瞪他一眼,轻飘飘地接口道,
“当然介意。”
他话音刚落,本来在他手下任由摆弄的指节就猛地一颤,几乎要从他掌控中逃脱似的往后蜷起,柳栐言对此有些不满地啧了声,轻易将不会真正反抗的柳承午抓回来,
“乱动什么?”
柳承午在斥责下立马顿住,大气不敢出地等候发落,结果他的主人只是佯装不悦,接着便和嘴上所言完全相反的,绕着他的指尖几近温柔地轻轻蹭了蹭,
“知道错了就听话些,下次你要是再敢擅自行动,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这章…怎么说呢,让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隐约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东西,但写的时候就是总结不出是什么东西,甚至到写完了也说不出想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很难受…憋的咱很痛苦,好不容易憋完就赶紧发了,自己都不敢再倒回去看看写出了个什么玩意orz
以及说个小插曲,之前和点点讨论剧情的时候,
咱:这章要是再弄哭承午的话会不会太频繁了?
点:会,你收着点写
咱:好咱试试
…然后承午就被弄哭了…
emmmmm,是剧情的锅啊,咱根本拉不住的(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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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岐元城中热闹非凡。
东琅富足强盛,近几十载与北泱南临的交易往来格外频繁,再加上三国间本就留有不得对外开战的古制约束,于是在这有意维系的友好之下, 东琅同左右的关系已然变得十分亲和, 哪怕是在比邻的边界也算相安无事、气氛和缓,更别提这座距离国境格外遥远的岐元。
正所谓国泰则民安, 现下正值太平盛世, 在相应的防备上便显得有些松懈, 即便岐元在东琅是座排得上名号的大城,也仅仅会在一更天时令城门落钥,限制城民随意进出, 至于城内则没有严格的宵禁管制, 只要不寻衅闹事为非作歹,就算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会惹来什么审问。
由于这种宽松的环境, 入夜后逐一点亮的灯火反倒变成了这座城池另一副面貌开始苏醒的信号,而在这之中, 当数儒安坊和常观巷这两处最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像柳栐言常常出入的仙居楼就是常观巷里的翘楚, 至于它的附近,则是同样繁华喧闹的青楼和乐坊, 以及一座毫无避讳之意的惹眼的赌坊。
柳栐言因为看诊时常来访, 为了图省事方便,大多是通过仙居楼后门外的捷径来去,但他身为医者心思坦荡, 并不觉得出入此处有什么不妥, 于是偶尔生出兴致想要绕远多行的时候, 也会选择从主街慢慢散步返回,倒确实在途中对着这座气派的赌坊驻足观望过。
不过好奇归好奇,柳栐言并不会真的放任自己踏入其中,在他这种安分守己的好大夫看来,赌坊根本不是什么靠手气论输赢的地方,他直觉这里头门道和手段颇多,恐怕处处都隐藏着蒙骗赌客的方法,就算能在开头拿到一点蝇头小利,也不过是诱人深入的陷阱罢了,等莽撞跳进的猎物生出错觉,认为就算接连输钱也有翻本的机会时,便很难再让自己及时收手。
他深知赌这一字万万沾不得,世上却多的是投机取巧的赌徒不信这个邪,而在眼下辉煌的灯火之中,就有个欠下赌债的男人正被打手推搡而出,由于下手没轻没重,男人很快就因为对方粗鲁的驱赶站立不稳,直接从赌坊狼狈地摔滚到大街上,强壮的打手们架着胳膊堵在门前,为首的管事看到男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便嘲弄地发出一声嗤笑,上前踩住了他撑在地上的手,
“程赖,程老板?你看,你在我们这儿赊的账,是不是差不多该还了啊?”
领头人问话时笑眯眯的,听起来有种打商量的客气,只是他脚下踩踏的力道却格外狠戾,而这十指连心,叫作程赖的男人立马发出吃痛的惨叫,令那张因为被酒色掏空而显得虚浮的脸孔狰狞地扭曲起来。
他们在最繁华的常观巷子口,一番动静很快引来不少好奇的行人远远侧目围观,赌坊的管事倒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影响,他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还变本加厉地往脚底又用力碾了碾,
“爷这儿可不是开慈堂的,要是谁都跟你似的一直欠债不还,岂不是让这么多兄弟跟着喝西北风了?”
男人在他脚下哀哀叫唤,被踩住的手掌又挣脱不得,便只能颠来倒去地讨饶,恳求对方再多宽限几日,管事听他说十天半个月就不耐烦地啧一声,蹲下身拍了拍程赖的脸颊,
“最多三天,三天内要是还不清,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程赖因为他的动作倍感羞辱,但也只能识时务地赔笑答应下来,管事对他的配合还算满意,于是只不轻不重地再警告了几句,就大发慈悲地将脚收回去,领着一众打手浩浩荡荡地返回赌坊。
管事的一走,程赖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拍去身上蹭脏的尘土,他见周围还有不少看自己笑话的闲人,便一边捂住隐隐作痛的手掌,一边没皮没脸地高声谩骂,凶神恶煞地让他们滚开。
他本名并非程赖,只是平日里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惯了,在这条街上的名声并不好,这才会被左右戏称为程赖,而聚在此处的人们多是这里常客,对这骄奢淫逸的痞子倒也有那么几分眼熟,自然不会想凭白在他身上触霉头,何况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戏能看,因此听其呵斥很快也就四下散了。
程赖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驱散走其他人就想要离开,只是这心里头到底有一口恶气抒不出去,便探头往赌坊内又看了看,见找不到管事和打手们的身影了,才在门口用力啐上一口,骂骂咧咧地甩袖而去。
他前些日子手气好的不得了,在赌坊赢了不少银子,程赖本就自命不凡,又被旁人溜须拍马一番,当即心痒难耐起来,转头就把他老子死后留下来的铺子给卖了,想着要靠那些本钱给自己抬抬身价。
不过他想的是好,赌大之后不知怎的反而屡屡失利,没几天功夫就输了个精光,并且还倒赔不少借据进去,程赖一想起管事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就来气,他恨恨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用什么办法才能弄点钱来,结果前脚刚踏进一条深长的暗巷,后脚就被一只手蓦地攥住了后衣领。
此处虽能听见些许主街的人声,但到底位置偏僻,隐隐一点的灯火也昏幽零星,连铺在地上的青石子路都几乎照不清楚,而这突然出现的人影悄无声息,仿佛一道藏身暗处的隐匿的影子,是以程赖终于注意到身后有东西时,甚至以为自己是撞上了什么异闻中的精怪鬼魅。
何况那只手的力道极大,往后施劲时愣是令后扯的衣襟勒住了男人的脖颈,使得程赖因为窒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张开嘴想要呼救,在他背后的黑影动作却更快,只伸手在他身上某个位置稳稳一点,就让程赖快要出口的惊叫猛地卡在喉咙,不论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程赖不久前才喝下去的几两黄酒立马就被吓醒了,他浑身冒出冷汗,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发起软来,只是眼下口不能言,倒连向对方喊冤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程赖不知抓住他的黑影究竟想做什么,他惊恐万状,一时之间吓的动都没法动,若不是被人拎着衣领,怕是要直接瘫坐到地上。
黑影从始至终都十分沉默,哪怕就在身后,程赖也感受不到丝毫气息,而对方控制住程赖后毫不拖延,擒着他的肩膀往上一带,接着竟如脚下踏风一般,拽着男人轻松跃上了房檐。
程赖生的干瘦,但身量也过五尺有余,此时被人像只小鸡似的抓在手里,对黑影当即更加畏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楼宇间快速飞跃,既怕对方一个没抓住把他从高空摔下,又对自己要被带去的地方心生忌惮。
黑影身手矫捷,不过在空中几个来回,就带着程赖借由窗户落进一家酒楼的雅间,他刚一进屋,就直接将程赖扔在地上,转而朝桌边主位低垂下视线,恭敬开口道,
“主人,属下把人带来了。”
一直到这会,程赖才得以看清挟持自己的黑影到底是什么模样,和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鬼怪不同,那居然只是个样貌寻常的年轻人,身形倒是挺拔如松,但不知是不是神色低敛的缘故,他看起来恭顺而驯服,站在那甚至没有多少存在感,走在大街上想来很快就会隐进人堆里,若不是程赖方才刚被对方提溜着在屋瓦之上飞来飞去,他绝不会觉得这个青年有什么特殊之处,更别提猜到对方拥有如此神出鬼没的身手了。
程赖想到先前的经历就犯怵,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才偷偷摸摸地打量起屋子里头唯一坐着的那位。
这会已过辰时,雅间内部点着几只造型精巧的暖黄色灯笼,程赖借着亮堂堂的灯光瞧见对方面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了,他深觉不妙地飞快转动着眼珠,对当下的处境愈发没底,而被青年称作主人的医者分几口喝完剩下的小半杯茶水,才终于慢吞吞地抬起眼来,不以为意地开口询问到,
“说说吧,为什么雇人找我的麻烦。”
程赖一听这话更是慌张,还未干透的衣裳立马又被冷汗打湿了一遍,柳栐言看他翕动着嘴唇不肯回答,思考片刻才恍然大悟地轻唤,
“啊,承午,”
他微微弯着嘴角,下一句却是对着程赖说的,
“对了,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识趣些。”
年轻的大夫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对于程赖而言却明显是威胁,柳承午光听主人喊自己名字便心领神会,柳栐言这边刚警告完,他已经利落地解开了程赖的穴道,冷声震慑道,
“主人问你话。”
柳承午未加收敛,周身溢出的杀气便冰冽刺骨,压的程赖浑身僵硬,哪里还能像打的小算盘那样向周遭求救,他在威慑下直打哆嗦,完全不敢轻举妄动,为了不触怒仿若一尊煞神的青年,只得连忙回应医者的问话,
“…小人,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柳栐言就轻轻“嗯?”了一声,他用手撑着下巴,反问的语气淡淡的,
“你不知道?”
男人当即点头如捣蒜,试图凭此蒙混过去,柳栐言听他想要抵赖,倒真表现的像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并没有试着多问几句,他懒懒叹出一口气,直接下令到,
“不知道便算了,承午。”
程赖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那黑衣青年闻言却低低应是,迈步走到他的跟前,柳承午蹲下身去,不待对方反应就伸手钳锢住男人下颚,指上使力迫他张嘴。
男人因为这变故死死瞪大双眼,但见对方掏出一把乌黑的匕首,接着竟是往他嘴里比划的架势,似是准备割去他的舌头,当场就被吓懵了,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可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不论程赖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男人心中又惊又惧,忙在徒劳的躲闪中口齿不清地高呼我说,想要让座上之人令青年住手。
柳栐言从他口中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便示意地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本就只是做戏的柳承午接到主人暗令,自然顺势松开肝胆俱裂的程赖,往后退开几步安静守着,而程赖自以为死里逃生了一遭,整个人骇的像是马上会撅过去,他听身居主位的大夫复又问过一遍,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忙将自己所为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要说程赖流连烟柳之地,见过的美色中最惊为天人的,当属仙居楼的头牌怀洛公子。
程赖对他一见倾心难以忘怀,然而怀洛作为楼中头牌,身价当然也是高的惊人,别说点他单独作陪了,便是难得在客人面前抚琴奏乐,也只有那些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能得他颔首致意,至于其余闲杂即使在下边探破了脑袋,也换不来怀洛公子一个停留的眼神。
程赖怨恨怀洛嫌贫爱富,认定对方瞧不起他这种没钱没权的小人物,明明只是个青楼倌妓,却为了攀高结贵故意装出一副清贵的作派,惹得一众纨绔争相为他挥霍,趋炎附势的厉害,着实糟蹋了那般天赐的好容貌。
但不满归不满,他对怀洛的美色又实在觊觎,于是总想着法子接近他,还曾假借搬送秋菊的名义混进后院,妄图摸进对方的厢房,可惜他在半路就被人发现了端倪,虽说到底借由吵闹引得怀洛出面解决,可不管程赖怎么夸赞奉承对方都只冷着一张脸,最后甚至还令人将他乱棍赶出,害他因此白白吃了不少苦头。
程赖咽不下这口气,便在后院院门附近徘徊了许久,结果不多时居然撞见两个人被门房毕恭毕敬地相送而出,一路有说有笑地结伴离开。
当时仙居楼正在筹备一年一度的点秋宴,五天内都不会对外开门迎客,可那两个人却打破了这条规矩,能够大摇大摆地从楼里出来,程赖刚刚遭到怀洛的驱赶,自然感到抓心挠肺的在意,他四处打听,方才得知那是一位刚来岐元不久的大夫,近些日子时常到楼里帮忙看诊。
程赖听后不由嗤之以鼻。
此处乃是寻花问柳之地,别说平常大夫了,就连药童大多都不愿踏入其中,那人一介游医频繁出入,又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了诊治,想来十有八九是心怀不轨,想要凭借问诊的机会肆意亲近楼里的小倌姑娘们。
程赖自认为看穿了对方的为人,对此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多少有些可惜自己不通岐黄,不然凭借此道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他在之后再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方法靠近怀洛,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等到中秋,寄希望于能在宴射礼中窥见一二。
毕竟怀洛在岐元城积攒有一定的名气,结识的权贵也不少,能够受邀参加宴射并不奇怪,程赖没有拿到宴帖的门道,便只能在岸边伸着脖子来回眺望,想要在楼船上找到怀洛的身影。
只是他一直等到天都慢慢变黑了,都没有看见那个清隽的美人,反而是后边上船的来客中有个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见过一面的卖药郎中。
可那分明只个云游大夫,从他打听到的闲言来看也没有什么背景,怎么会有资格受到邀请拿到请帖,大大方方地来到这艘船上。
程赖想不明白里头的弯绕,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心生嫉恨,再加上对方还能通过诊病的借口自由出入仙居楼,程赖这才惊觉他可能偶尔也会给怀洛看诊,当即有种自己难以得到的宝物被别人玷污了的感觉。
而他碰不到怀洛,要对付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大夫却绰绰有余,程赖那段时间运气格外不错,又正好打算把家里的铺子卖掉,手头上并不是很缺钱,甚至可以说是颇有富余,所以没怎么犹豫就通过赌坊认识的中间人介绍了两名健壮的大汉,准备雇佣他们帮自己狠狠教训对方一顿。
会点医术如何,能随意进出仙居楼又如何,程赖就是要让人废掉他一只胳膊,让他从此诊不了脉,抓不了药,开不了方子,做不成大夫。
那人既然敢如此张扬,自然就该知道承担后果,之后别说是仙居楼,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医馆,想必也不会收留一个没法继续看病的废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一些无聊又生硬的过渡,啊…咱真不擅长这种
柳栐言:不过那人既然见过我两次,按理也该见过承午两次,怎么只认得出我认不出承午?
阿九:就…有没有一种可能,暗卫是让人见过就忘的类型呢?
柳栐言:啊…是吗?
柳承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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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男人招供完起因结果, 柳栐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柳承午因为主人负伤的事情失去理智,审问行凶者时愣是点着哑穴严刑拷打,身上用来报复的折磨倒是给够了,需要问的话却一句都没能套出来, 让柳承午在被主人问起后羞愧难当, 直觉自己所为辱没了暗卫的身份。
不过他用刑太狠,心黑手毒的, 估计是令那二人吓破了胆子, 在单钰请来沈家的府医帮忙处理伤口, 又放着休养大半日恢复意识之后,他们一见柳承午露面就跟撞见了索命阎王一样惊恐,别说需要继续审讯了, 只要柳承午发问, 两人立马就会争相配合着回答,生怕说慢了会再被堵住嘴一顿刑虐似的, 把雇佣他们的程赖出卖的干干净净。
柳栐言觉得他们对自己下手时毫无顾忌,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这种活, 便让柳承午又往细问了问, 没成想还真做过不少欺男霸女的事情, 说不准身上还背着人命案子,使唤单钰帮忙报案的时候就嘱咐了几句, 让她把这些情况全都一起告知给官府。
可就算知道了幕后的主使是谁, 柳栐言也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盯上,他对这个被叫作程赖的雇主没有半点印象,更别提和他有过纠葛, 为了保险起见, 柳栐言还把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两遍, 但也同样没有找到这号人物,不免猜想对方身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势力。
出于这样的顾虑,柳栐言决定先按兵不动,让柳承午暗地里收集雇主的情报,柳承午曾经是王府暗卫,重新做回本职可谓驾轻就熟,他担忧打草惊蛇,潜伏时便提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惊动幕后给主人带来危险,至于搜寻时更是全神贯注,连丁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
然而等他谨慎打探过一番,却没能从中发现任何端倪,柳承午在程赖周围找不到其它势力的痕迹,只能空着手回去复命,他垂头丧气,自责没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便让柳栐言哭笑不得,忍不住按着这人好一阵逗弄。
按照他的想法,如果连柳承午都查不出问题,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程赖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水深到连王府出身的暗卫都察觉不到异常,另一个则是他们思虑过多,其实程赖压根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会存在马脚。
这之中若是前者,他们派来袭击柳栐言的人手就应当要更加训练有素,而不是随便雇两个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觉得这种程度就能伤到医仙柳栐延,也就柳栐言意识薄弱,出门在外半点防备都没有,要是换了原主在这,想来也是能靠自己的医术和毒物防身,决计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于是不管怎么想,柳栐言都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何况眼下线索已断,如若一味谨小慎微畏手畏脚,反倒会把自己困在原处,柳栐言见确实没有其它突破口,便决定主动出击,让柳承午直接找个机会把人给抓回来,准备当面审问个清楚。
他这个做主人的有了决断,柳承午当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重操旧业的原暗卫隐藏起身形,蹲守在程赖混迹的赌坊外头,一直等到夜深天黑对方从赌坊出来,才悄然无息地跟在后边。
那会虽然已经入夜,但在花街附近玩乐的行人却不在少数,柳承午一边尾随一边判断,后见程赖贪图省事拐进了僻静的小路,便趁着这个时机果断出手,叫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街巷深处。
不过若早知道是这种缘由,柳栐言何至于如此小心慎重,他无言以对地看着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的程赖,越想越为先前猜测说有幕后势力而一心提防的自己感到尴尬,亏得他如临大敌,还提前把可能的情况全都考虑了一遍,结果居然这般莫名其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落在身上,便令他无故受到了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