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欺负柳承午欺负惯了,看到别人请罚就控制不住地想要逗弄几句,只是他这边随口一提,就听卯土乖乖应着属下遵命,接着竟直接扣住了自己右边手臂,怎么看都是准备废掉那条胳膊的架势,顿时把柳栐言吓得头皮发麻,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声喝止,
“给我慢着,不准动!”
他见卯土在斥责下僵住,连忙上前按住这人上臂,隔着布料仔仔细细地诊查起来,所幸柳栐言反应够快,卯土又因身体不适有所迟缓,这才没让他真的捏碎肱骨,当着柳栐言的面把自己废了。
接连受到惊吓的柳医仙叹出一口气,顺道捏上这人脉间,卯土现下身体正虚,不用细看都能摸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按理说早就该支撑不住,偏生他在自己这个主人面前无法松懈,还得强提起心力回话应对,柳栐言光是想想就觉得劳累,只得主动安抚这人,
“躺下吧,你们身上这毒难熬,在解清之前需得多休息。”
卯土将重心下移,看起来似是想要遵从,但又担心不合规矩,他半跪半倚地用掌心撑着床榻,最终踌躇着向主人告罪,
“可是先生…属下刑罚未领……”
柳栐言抬起手,止住了卯土的未尽之言,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便直接免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惩处,然而他说无妨,卯土却并未表露出欣悦,柳栐言看他仍显局促,甚至比请罪时还要惶然,像是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平白无故得到宽恕,忽然就意识到一味赦免或许并不能让他们心安。
至少在短期内很难。
毕竟影卫经受过的敲打和磨砺堪称惨烈,早已被训练出了不同于常人的思考逻辑,任务做得好未必有赏,做错事却一定有罚,而在被严苛的条框定责之后,若是能够捱过与之相对应的种种刑罚,那他们犯下的错处大概便能一笔勾销,再不必为了已经揭过的罪名惴惴难安。
柳栐言并不赞同,但是可以理解,如果卯五习惯了如此,那么在这种心态被纠正之前,为他们制定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规矩也不是不行,自认还算体谅下属的柳大夫略作思忖,慢吞吞地改口到,
“那这样,就罚你十五下手板,自己先记着,等毒解开了之后再来找我领刑。”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柳栐言对下手时该有的轻重很有自信,只要控制得当,不至于伤到皮肉下的筋骨,打手心在他看来就只是管教小孩的家法,偶尔拿来用用也无伤大雅,他盘算着要去哪里弄一根趁手的戒尺回来,嘴上则对卯土重复道,
“躺下。”
柳栐言定好了处置的方式和期限,即便卯土不清楚十五下手板究竟是怎样的刑罚,也还是在尘埃落定时放空了一些,听从命令小心翼翼地合衣躺下,而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柳栐言向来喜欢听话的病人,虽然这个病人在不久前稍微有些不配合,但总体而言还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柳栐言心情不错地点点头,为了让对方能够好好休养,还故技重施地按过卯土的睡穴。
然而与无力抵抗的卯火不同,就柳栐言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上清醒的影卫根本占不到便宜,虽说卯土在主人伸手时不曾躲闪,可被点到穴道之后也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失去意识,柳栐言收回手,语气疑惑地咦了一声,就让眼前的两名影卫如临大敌,瞬间都变得紧张起来。
为了应对任务中的突发状况,能在任何情况下守口如瓶,影卫受训向来冗杂,就怕一个失手被敌人生擒,因着象阁特意习练过这类路数,又有在长年累月的实战里积攒的些许经验,若非敌我之间实力相当,卯五便轻易不会被点穴制住。
这在应敌时确实是优势,但却绝对不该用在主人身上,可柳栐言出手的实在突然,卯土单单是让自己不要躲开就已经耗尽了心神,又哪有精力强行卸下内劲,在被点穴后顺着主人的意思昏睡过去。
如今适得其反,不仅意图犯上,还拂了主人的颜面,怕是要被就地正法,没机会调养到余毒解清的那天,卯金紧抿嘴角,实在想不明白自主人回来,他们几人为何会接二连三地出现纰漏,他神情压的肃穆,却又忍不住去看主人脸色,结果就见他们的主人笑吟吟的,非但没有因之动怒,反倒还觉得有趣似的,再开口甚至带了点玩笑式的促狭,
“你还真是厉害,这样都能醒着?”
柳栐言说完,见卯土苍白的脸上忐忑更甚,由于身体抱恙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倒不忍心继续吓唬伤患了,他负手后退,颇有些矜傲地略一抬头,对边上站着候命的影卫意简言赅道,
“卯金,点他。”
卯金眸光微凛,遂闻声而动,下起手来连一点余地都没留,当即就把快到极限的卯土给放倒了,柳栐言见状哑然失笑,总觉得对方是为了让自己息怒故意如此,他想要调侃几句,但还没等出声,那领队就已屈膝跪下,复又恭敬俯首道,
“属下管教无方,屡次冒犯,请先生降罪。”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最后这部分剧情出现请罪狗狗的频率还挺高的(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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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栐言看着这人板正的跪姿, 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他这一趟回来都还没做什么呢,就已经让这群影卫请了不少罪了,要是换成其他主人,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的罪名处置下去, 除掉不知在何处没能来拜见的卯木, 这一队几乎可以算作是全军覆没,柳栐言在无人的床榻坐下, 很自然地略过了卯金的请求,
“说说看, 他们二人为何会中毒,关押顾睿又是怎么个情况。”
他其实很好奇事态怎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之前急于救人没有时间多管罢了, 现在需要等柳承午煎药回来, 倒是有了抽空询问的机会,卯金听主人提及此事并不起身, 跪伏着向主人解释了缘由。
根据四合殿的规矩,卯金在通往主屋的路上设置了两个暗哨, 日常便每个哨点各守一人, 最重要的主屋留守两人, 之后由于柳栐言的特意吩咐,再在后山树旁布置一人, 每日由他们五人轮流值守。
而顾睿小王爷上山来寻柳栐言时, 守在最外的是五人中武功最低的卯火,等那日呆在后哨的卯土听到动静,卯火已经在应敌时周旋不过, 被小王爷身边的暗卫下了毒招。
或许是担心小王爷在对战中受到牵连, 顾睿带来的暗卫遇袭后下的全是死手, 反观卯五这边因为更换了主人,不能再像出任务那般见血封喉,面对目的不明的访客便不得不有所顾忌,与人交手时多为防守,在轻重上留了不少分寸。
由于这些桎梏,虽说卯土技高一筹,最终得以将暗卫制服,也还是在分神回护卯火时失手中招,只勉强撑到其他人接到信号赶过来支援,就在交付完俘虏后心神一松,因为毒发彻底昏死过去。
卯金说到这里又再叩首,对主人说了些疏忽失职的请罪之词,柳栐言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完大致情况,觉得不论是自己的影卫还是小王爷的暗卫都没有什么过错,好在他们虽有伤损,却无人因此殒命,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栐言用指尖在床榻上敲了敲,对卯金的自责深表赞同,
“你说得没错,这安排的叫什么事啊,”
卯金逆来顺受,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句,只默然低伏下脊背,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刑罚,结果他们的新主人话锋一转,拿来责怪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守路,两个人守屋,还有一人要到后山去守树?若每日都安排的这么满当,你们岂不是连轮换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卯金看着地上的泥土眨了眨眼,原先静如死水的神色多了几分困惑,他尚不知该如何应答,就听他的主人又对着其它追究了起来,
“还有,我方才施针见他们二人身上有伤,虽然看起来是处理过了,可这都九日了还不见好,用的是什么劣等伤药?我临走之前不是交代过你,药房里的东西可以按需取用吗?”
柳栐言想起卯火肩上发炎的伤势就觉得头疼,他为了平复情绪慢慢呼出一口气,但再开口时还是带了点痛心疾首,
“毒上加伤本就难挨,不用好药如何能够尽快痊愈?还有这房子,这床,怎么会寒碜成这个样子,难道我没有给你们留下足够的银两吗?”
柳栐言环顾四周,越说越气,他原本只是想在柳承午回来之前找点事做,顺便解决一下卯五的问题和处境,然而当他真的开始挑刺,对着屋内细致入微地打量过一圈,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崩溃,
“算了,你们每个月的花销多少,吃穿用度如何分配,全都写出来给我看看。”
垂首跪侍的卯金紧盯着地面,略显迟疑地应下了这道命令,象阁乃是四合殿的兵器根本,平日里只管锤刀锻剑,哪有可能多费心思教影卫们记账,也就卯金行事谨慎,担忧剩下的银钱数额不对会平添把柄,于是自主人远行便无师自通,事无巨细地将开销及结余记录在册。
此时意外派上了用场,卯金便一边用主人赐下的膏药给部下重新处理伤口,一边小心观察着主人翻看账本时的反应。
而柳栐言在看到被卯金恭敬呈上来的、装在木盒中几乎没怎么变动的银锭和金叶子就已经觉得不妙了,等他翻过每页内容只有寥寥数行的账册,让卯金解释每段暗文对应的意思之后,更是由衷地感到心累,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这几名影卫太过节俭,平日里皆是靠着易储存的干粮过活,米菜油盐全都没有,若非必要估计连火都不生,也就这几日因为有顾睿在,才堪堪多出了几笔酒楼饭食的金额支出,柳栐言不死心,又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遍,却连件换洗衣物的购入事项都没能瞧见,想来是每日洗净后直接靠内力烘干再穿,生怕多花一枚铜板会被主人怪罪似的。
柳栐言轻声叹息,不禁反省自己这个主人是不是当的不太称职,他大刀阔斧,全数否决了卯金默认的章程,之后先是给五人定下每个月该得的休沐和月俸,以期这群下属能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接着再按自己的要求命令他们将一应用具全部换掉,一条条口述着让卯金记下需要重新购买的必要物品。
等柳承午端着熬好的汤药返回,柳栐言已经转战到了屋外,正用步子粗略丈量着土地,替卯五规划他们的院子要圈多大最为合适,柳承午上前请示主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便颔首应是,径直进屋去给伤患喂药,而他走的干脆,与他一同回来的影卫却没法继续再跟,他们齐整地朝主人屈膝半跪,虽然多了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但柳栐言还是立刻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就是卯木吧?五人里排第二的那个。”
青年果然低头,行礼拜见主人,柳栐言得知卯木先前在主屋看守被软禁的顾睿,总算想起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他惦记着要去放人,只能先将筹划房屋的事情暂时搁置,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跟着走进屋子,等柳承午给两名影卫喂完汤药后再诊过一次脉,确定他们二人没什么大碍了,才拎起自己随身的医箱,准备让卯金带他去见小王爷。
然而他一出门,就发现卯木和卯水还在外头跪着等候,柳栐言嫌一起过去太过兴师动众,就让他们留一个下来照顾手无寸铁的病患,另一个则按卯金罗列好的事项下山去采购用品。
不过柳栐言略一斟酌,觉得需要添置的东西零零碎碎,有的还是不好搬运的大件,要靠单人徒手来回实在不方便,便也不强求他们马上办妥,只让下山的影卫先去给几人都挑些合身的衣物,其余的自行看着考虑就好。
他给影卫安排好任务,便坐着马车返回主屋,由于摸不清顾睿的底细,卯金也不好把人关押在太过简陋的地方,于是只能将人安置在主宅左手边的客房里,至于随行的暗卫则束缚住手脚锁在灶房,以防在主人回来之前出现变故。
大概是以为影卫前来送餐食了,听到开门声的顾睿目光恨恨,坐在桌边用力瞪了一眼来人。
他贵为东琅皇室,何时经历过这种屈辱,不仅受人冒犯,还被软禁在这里好几日,若非他在上次求医时觉得自己莫名被医仙针对,担心带的人多了会招惹对方不快,进山前特意吩咐其他暗卫留在山下的城中等候,就这么几个不长眼的影子,又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胆敢对堂堂王爷如此无礼?
顾睿怒火中烧,打定主意等柳医仙回来之后,定要让他好好惩治这群低贱东西,结果就见站在门口的并非往日态度冷硬的影卫,而是印象中那名面色温和的端庄医者,风光霁月的柳大夫轻声笑了笑,在看到小王爷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时反倒没什么歉意了,他自顾自走到顾睿对面坐下,说起话的语调听起来不冷不热的,
“王爷别来无恙,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他虽看起来笑意吟吟,态度却放的不怎么客气,察觉出这点的顾睿蓦地冷了脸色,可算记起他和这人在之前就不算对付,他冷哼一声,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当场翻脸,
“山高路远,当然是有事相商才会前来打扰,不过本王倒是想要问问,像这般将人强行关在房中,莫非就是柳栐延柳神医的待客之道吗?”
为了不对来客太过怠慢,卯五会在每日过来送吃食时为顾睿简单更换掉房中的茶水和糕点,柳栐言见壶中有水,便慢吞吞地替自己斟了杯透凉的清茶,他在准备喝之前摸着良心稍微想了想,觉得作为主人确实应该管管客人,于是顺手给顾睿也倒了一杯,
“王爷见谅,我这几名下属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实,看到有人不打声招呼就往里边闯,自然是要动手阻拦的。”
顾睿闻言危险地眯起眼睛,看都不看面前那杯茶水,他听出柳栐言有包庇之意,再反问时已然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听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觉得这些下人冒犯本王不算有错,不打算向他们问责了?”
他久居高位,生杀予夺,此时神色阴鸷,便带着掌权之人才会有的威压,只可惜柳栐言有原主的医术傍身,上不管朝堂权势,下无畏江湖纷争,根本不会被这种靠着出身养出来的东西震慑到,他对顾睿的怒火不以为意,当着对方的面施施然喝完清淡无味的茶水,转头去看站在门边一言不发的卯金。
与随侍主人左右,安静守在柳栐言身后的柳承午不同,卯金自从踏进屋内,便墨守成规地在几步开外停住,并不擅自靠近主人身侧,他身姿挺立,有如林中墨竹,视线却温驯地压在下方,因为感知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卯金微抬起眼眸,在与主人短暂对视后迅速避开,沉默而顺从地跪了下去。
柳栐言见状微微一愣,忽然就明白了卯金的意思。
他应当是认定了自己会被责罚,之所以会在顾睿提起这事时站着不动,也不过是只认主人命令,对其他人的说辞不做反应罢了,但只要柳栐言有所动作,不论是觉得如此种种确实该罚,还是需要给王爷一个交代,他都会无言承受下来,柳栐言轻轻叹气,再开口却是对着顾睿在说,
“可您这个客人一来,就害我折了两名影卫。”
柳栐言并不觉得自己理亏,对这个盛怒中的男人就毫无敬畏之心,他嘴角微扬,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小王爷,您要是有事相求呢就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要是只想和我争辩怎么管教下属,那便只能好走不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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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客房内落针可闻, 顾睿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小王爷因为身份养尊处优惯了,极少会被谁如此不留情面地刁难威胁,可偏偏每次对上柳栐言都是有求于人,哪怕落于下风似乎也只能自认倒霉, 除了强咽下这口恶气以外别无他法, 顾睿压着怒意权衡利弊,终究还是觉得此行的目的最为重要, 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道,
“神医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本王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锱铢必较了。”
他嘴上说不计较,语气听起来却咬牙切齿的, 明摆着是在故意对人摆脸色, 意图让对方因此觉得难堪,只可惜柳栐言本就乐于看他吃瘪, 更别提能逼得这人选择让步,于是想当然地不会在意顾睿是什么态度, 只随口拿话恭维起来,
“要不怎么说您是王爷, 属实比寻常人胸怀宽广,”
顾睿闻言冷哼一声, 半点不信眼前这位黑心大夫的夸赞是真心实意, 他心里有气,看到柳栐言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便觉得碍眼,结果刚准备拿话刺上一刺, 就见敷衍过两句的柳栐言已经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转而将注意放到安静跪在门边候命的影卫身上。
其实照理来说, 他都将刑罚压下了,至少该装装样子,命卯金向小王爷低头道个歉的,只是这几人到底是他手下的影卫,又是帮忙看家才遇上的这种事,就顾睿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还真不舍得要他们受这委屈,柳栐言护短护的没边,想通之后立马就改变了主意,他担心卯金在这里呆的久了会出现变故,便想着法地要这人回避,
“王爷心善,这次就不罚你们了,去外边守着吧。”
他直接拍板定案,哪怕是顾睿自己松口说不再追究,也还是被这打发人的速度梗了一下,由于过于震惊,顾睿甚至没能在当下提出异议,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影卫干脆利落地俯身行礼,接着便遵从命令撤出了客卧。
卯金恭敬退至屋外,又放轻力道替主人合上房门,才动作熟练地翻上房顶,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警戒,他面色冷峻,巡视四周的目光犹如守卫领地的鹰隼,实际心里正反复揣摩着方才听到的每一句对话,并不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处之泰然。
什么宽宏,什么心善,那瑞宁王受了折辱,分明是打定主意要让主人重罚他们几个的,卯金自从将人强行关押在客房内,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毕竟私自囚禁来客本就是他们不占理,而若主人当真与王爷是旧识故交,那就更是错上加错,不会轻易揭过这等罪状的。
对于他们这位新主人来说,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需要给顾睿一个交代,将罪魁祸首推出去谢罪都是最省事的做法,四合殿的影卫就算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几柄用起来稍微锋利些的兵器而已,以医仙的在江湖中的地位和人脉,想要多少都不是难事,又何必在意手上的这些会折损在什么地方。
因为设想了种种可能,卯金才会想着法地把责任往自己这个领队身上揽,要是他们的运气足够好,等他领过刑罚让王爷消了气,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即使为了泄愤,他未必能够活着走下刑架,但在卯金看来,这也已经是所有结果中最理想的一个。
可与他的视死如归相反,他们的新主人似乎并不打算把影卫当作弃子使用,虽然在谈判途中未曾抬头,但卯金也感觉得出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他听主人威逼利诱,软硬皆施,庇护之意显而易见,周转到最后愣是连斥责都没有让王爷落下一句,竟就让他全须全尾地从屋内出来了。
卯金难得惶惑,便遥望着山中的树影发起愣来,而他这边百感交集,客房里的气氛倒也算不上融洽,顾睿眼见冒犯的自己影卫被轻松放走,忍不住对着柳栐言阴阳怪气,
“神医这么急着赶人出去,莫不是怕本王会临时反悔吧?”
“您说笑了,我怎么会觉得王爷言而无信呢,”
柳栐言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踩顾睿的套,他四两拨千斤地打了个太极,便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不过王爷事务繁忙,应当不是特意找我叙旧的吧?来此有何贵干啊。”
顾睿心说谁乐意和你叙旧,但在目的达成之前却又没法率性直言,他吃哑巴亏吃的窝火,只能逼自己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语气冷硬地回答道,
“本王这次过来,是想和柳神医要一个人。”
他臭着张脸,解释起缘由来倒是还不算含糊,
“神医记不记得本王上次来这里时,曾把一名暗卫当做诊费抵给你?”
柳栐言被他问的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柳承午,而顾睿正在努力思索,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
“那人的代号本王忘了,应当是排行十名以下,就是不知现在还在不在神医手上,若是还在的话,本王想把他要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话里话外都在把暗卫当物件看待,柳栐言看着顾睿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这人的嘴脸十分讽刺。
多可笑啊,顾睿说着想把人再要回去,可他口中的暗卫此刻分明就站在屋里,顾睿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显然是没有认出柳承午是谁。
不过想来也是,在处尊居显的瑞宁王看来,暗卫大概就只是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死了也会马上有人顶上的消耗品,即便总是暗中随行,跟在身侧誓死护卫,但说不准哪天就会换一批的卑贱东西罢了,又哪里值得高高在上的王爷耗费心神,特意去记每一名暗卫的身形样貌呢?
“你是说,你想让他跟你回去?”
柳栐言顺着顾睿的意思反问了一句,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可以啊。”
顾睿自从来到这里就诸事不顺,本以为还要和柳栐言拉扯一番,结果对方居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一时间反倒觉得难以置信,流露出几分诧异的神情,柳栐言眼眸低敛,用拇指来回抚摹起光滑的杯沿,他刚要继续开口,就听身后那人轻轻唤了一声,柳承午在主人身边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主人?”
他低唤时略微发着颤,声音里透出几分压都压不住的无措惊惶,柳栐言见状心中骤软,被顾睿激起的戾气可算缓和了一些,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怎么可能真的同意这个提议,让柳承午重新回到阶级森严的王府里去呢?
别说柳承午是他视若珍宝、连半点苦痛都不肯再令其经受的心上人了,就算被指名的是只见过几面,和他还没有多少了解和接触的卯五,身为主人的柳栐言也有责任护他们周全,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推进火坑。
因此不管顾睿这趟过来是打的什么小算盘,其实都不可能从这里带走任何人,而柳栐言之所以违背意愿说可以,是因为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当然可以直接挑明,就像方才替卯金出面时做的那样,坚决地,不容置喙地,用医仙的身份摆平这桩荒唐又无礼的交易。
然而他不能如此。
如果选择这种方式,由柳栐言来做决定,那么无论他是同意还是拒绝,柳承午都会沦为一件无权左右自身命运,被上位者随意拿来交换博弈的物品。
可是凭什么呢,他的承午分明有血有肉,是个会疼会哭的活生生的人,哪怕几乎被严酷的刑罚磨灭了自我,也还是藏有自己的喜怒好恶,柳栐言好不容易纵容出一些,怎么爱惜都还觉得不够,凭什么顾睿却敢作贱他到这个地步,会像现在这般寻常而傲慢地,如同谈论死物似的开口讨要?
柳栐言在心里轻轻叹气,耐心安抚着局促不安的柳承午。
他本想让顾睿知道这人并不低他一等,也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不论是想要去做什么,亦或者是想要留在哪里,只要顾睿需要的是柳承午,他就得亲自询问本人的意愿。
可惜柳栐言打算的好好的,却忘了不止是小王爷,连柳承午自己都认定暗卫是私属于主人的东西,他这句“可以”一说出口,顾睿是还没怎么样呢,反倒把柳承午给吓的不轻,柳栐言看着这人紧张的模样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来回揉了好几下才慢条斯理地对顾睿道,
“可是王爷,您想让他回去问我有什么用,得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啊。”
柳栐言说完,见柳承午隐隐有些茫然,似乎没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便放慢了语速提醒他道,
“问你话呢,愿意跟着去吗?”
柳承午闻言微愣,这才意识到主人是在等他回答,可是这等易主的大事,何时轮得到暗卫自己做主了?他不知所措地抿紧嘴角,越想越觉得如此行事是为逾矩,可若是要他离开主人,还不如直接命他自裁来的干脆,柳承午兀自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在冲动下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
“属下…不愿意,”
他多有踌躇,说完见主人眼含笑意,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怪罪的意思,这才又添了几分底气,暗自抬手紧攥住主人的衣摆,低声重复道,
“主人,属下不愿意。”
柳栐言低头看着,恍然想起在很久之前,这人也曾误以为自己将被丢弃,像这样抓着他的衣角哀声求过,但比起当时连一点力道都不敢多用的柳承午来,眼下已经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柳栐言因为这点改变倍感欣慰,他心情不错,于是就连应付顾睿时的语气都不由变得轻快了起来,
“小王爷,您听见了吧?”
柳栐言视线落在顾睿身上,如同是在炫耀一般地笑着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