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飖今  发于:2023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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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要说这人与怀洛都算不得认识,皆是程赖自作多情,总在单方面纠缠而已,即便把怀洛本人放在这儿,也称不上一句亏欠风流,又遑论连着什么情债,能让他有那个胆子和底气雇人来报复。
柳栐言用指腹轻轻摩裟杯口,由于不悦,神情便显而易见的阴沉下来,程赖在这凝重的氛围中汗如雨下,只在心里止不住地懊悔为何要招惹这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从被抓来之后就提心吊胆,这会注意到坐在主位的医者面色不善,抬头冷冷扫了自己一眼,立刻吓的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来回轱辘着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和“求大人高抬贵手”。
可他之所以求饶,却并非是真的知错,不过是眼下受制于人,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变通服软罢了,若柳栐言当真只是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大夫,因这变故无缘无故被废掉一条手臂,从此失去生计潦倒落魄,程赖想来也只会洋洋得意,绝不会对他产生些许歉疚。
虽还算不得十恶不赦,但到底品性龌蹉,行事也阴损卑劣,令柳栐言一想起自己吃的苦就气得牙痒,又哪里愿意直接送官便宜了对方,他有柳承午做依仗,这会有恃无恐地端起架子,看不出喜怒地微一掀眼睑,瞧着便真像那么回事,
“我呢也不是不讲道理,要不这样,当初你是怎么要求的,今日便怎么赔偿好了,”
柳栐言说着眯起眼睛,却又没忍住地低声笑了笑,好似觉得自己提了个童叟无欺的好买卖,
“是不是很公平?”
程赖在这条街上人嫌狗厌,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像这么文绉绉的威胁倒是第一次听到,然而对方虽然看起来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并非是玩笑,程赖惊惧地发现那名黑衣青年闻言立即有了动作,直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程赖其实并不怎么怕赌坊的管事,毕竟那些人的目的只有银子,在拖到最后期限之前,只要想办法弄到钱还掉赌债,哪怕只是先还其中的一部分,他们应该也会酌情通融,让程赖有个喘息的机会,再往后拖延一些时日。
而眼前这位并非如此,即使对方始终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面对他的求饶不曾变过脸色,在给黑衣侍从下令时也没有丝毫犹豫,半点商量都不带的架势,显然是上来就准备动真格的,程赖被吓的整个人都打起哆嗦,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忽的在耳边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接着就从右上臂铺头盖脸地传来剧痛,瞬间疼的他连声都发不出来。
要说程赖平日里死乞白赖,但从来都是绕开那些有头有脸的富家权贵,于是至今便还算运气不错,没真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没成想今日倒阴沟里翻船,冲撞了个这么大的祖宗,程赖因为疼痛汗如雨下,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那冷面侍卫捏碎了骨头,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刚要从喉咙里头喊出动静,就又被狠力扼住了下颚,当即连嘴都合不拢,只能啊啊呜呜地任人宰割。
也是到了这会,程赖才隐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之所以能在同样的姿势下开口说话,竟是因为对方没用全力的缘故,程赖干瞪着眼睛急促喘气,后不知那青年又做了什么,一时居然连手脚都不能动弹,身不由己地咽了颗带着苦味的棕黑色药丸子下去。
柳承午确认程赖已将药丸咽下,便随手松开了支撑的力道,程赖四肢僵直使不上劲,自然因此重重摔在地上,他不清楚那药有什么用处,只觉得服下后断裂的臂骨愈发疼痛难忍,仿若有淬毒的虫蚁在撕扯啃咬,硬是令他煎熬的青筋暴起,却连翻滚嚎叫都做不到。
柳栐言本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手也废了药也喂了,便不再分出精力去管这痞子,他将壶中温热的清水倒在帕上,待一张帕子完全浸湿,才用力拧去里头的水,抬手招柳承午回来。
程赖被摁住时吓的涕泗横流,虽说柳承午捏他下巴未必有碰到,但柳栐言就是无端嫌脏,得亲自替这人弄干净了才肯作罢,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擦,后来发觉对方似乎有些闷闷的,便仰起视线看他笑话,
“怎么了,还不解气?”
柳承午眉间紧皱,神色显见的阴郁晦沉,若非是在主人面前,几乎都要压不住自己的煞气,
“属下恨不得……”
他语气压抑,说到一半觉得无法对主人继续,便只能隐忍地死死抿起嘴,将剩下的句子勉强咽回去,然而那双总是平淡无澜的眸子此刻却仿佛烙着火光,冉冉烧灼着凶狠而无声的怒意,看的柳栐言呼吸微窒,突然就知晓了他的未尽之言,
恨不得抽其筋,扒其皮,让这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柳栐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忽然就很想亲亲对方,如果不是被他拉住缰绳,曾在要求下郑重承诺过再也不会擅自出手,柳承午或许真的会摒弃其它,将那些手段用在程赖身上。
被蛊惑了心神的柳医仙弯起嘴角,虽觉得这样不好,但胸口里到底还是控制不住,一下就被对方戳的发软,想他的承午因他动怒,现下又因他克制,从始至终都乖顺的不像话,让柳栐言如何不为此感到欢喜,他向上招了招,柳承午见状,立马自觉地单膝点地,使主人的掌心顺当地落在他的发顶,动作轻缓地摸了两下,
“辛苦了,你忍耐的很好。”
柳承午闻言便微微一顿,在主人手下眨了眨眼睛。
他身受约束,又知主人并不打算过多教训,所以从见到程赖开始,就因一腔戾气无法发泄而倍感焦躁,可他自认有所掩饰,他的主人对此竟非一无所知,柳承午意外得主人温声夸奖,便觉周遭顿时沉静,那些翻涌的烦闷像被什么抚平了似的,骤然之间安分下来。
柳承午轻舒出一口气,在主人的安抚中逐渐放松,柳栐言对着这人揉了一会,后见他不再紧绷着肩膀,瞧着不似方才那般耿耿于怀了,才满意地示意他起身,转而叫单钰出来。
小姑娘躲在屏风后边,一听公子喊她,忙不迭地探出脑袋,拿着捆绳走到柳栐言身旁,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和这一路上的照顾,她对给公子跑腿帮忙总是十分热衷,恨不得什么都替他接手做了,就连这次也是她主动托表哥找了府衙内的熟识相助,哪怕柳栐言本人没有一同前往,也能顺当地将几个歹人报官缉拿。
她一抖麻绳,准备去绑地上的程赖,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柳栐言叫停,说他喂的药会留半个时辰,可以等药效过了再抓他送官。
单钰刚才虽没露面,但从头到尾都隔着屏风偷偷观望,多少也好奇公子究竟喂了什么,柳栐言就轻笑一声,让因为担心大晚上不睡觉,跟着单钰跑前跑后的沈傅珉背后发凉,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多做一手准备,省得他日后找人治好那只胳膊而已。”
他一笔带过,云淡风轻的样子反倒格外唬人,让琢磨出意思的单钰和沈傅珉面面相觑,默契地选择不再追问,柳栐言处理完程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站起身与二人作别,留这对表兄妹在这帮忙善后,自己则带着柳承午离开了酒楼。
作者有话说:
怎么回事…这部分怎么还没写完(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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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凉爽, 怀洛独自坐在案台前边。
他开了一扇窗户,不时有桂花香味随着夜风吹拂而进,样貌清俊的青年眉眼疏淡,未束的长发随意落在身后, 哪怕穿的只是件暗云纹的素色白衣, 浑身上下半点装饰也无,也遮掩不住这人风仪秀整, 反倒因着颜色浅亮平添出几分雅净, 乍看之下竟不似凡间花月, 令人不自觉要屏息凝神,唯恐惊扰了这等良景。
然而这位美人瞧起来虽如画中仙,眼下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纤长白皙的手指放于琴上也不弹乐奏曲, 只偶尔垂着眼睑拨弄琴弦,令其发出一两声不成调的清音。
按着岁数, 亭雪在今年的点秋宴上挂出了署名牌子,他性子软弱, 不知如何去讨巧拖延, 因此中秋过去才不到五日, 鸨母便已给他定下了入花的日子。
可所谓入花,不过是将姑娘小倌的初次摆在台面上, 让客人们竞价相争罢了, 对于将要办宴的亭雪而言绝非幸事,更不要说那孩子向来腼腆胆小,面对旁人总是太乖太怯, 若是侍奉床笫反倒容易招惹凌虐, 第一夜未必能够平安无事地捱过去。
怀洛有心指点, 可惜他身为仙居楼头牌,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并不适合亭雪,对于取悦欢好之事更是毫无经验,于是倒难得撞上壁垒,变的无从下手起来,好在亭雪年纪小又乖巧听话,在楼里也算讨人喜欢,就算怀洛这边派不上用场,也自有旁的哥哥姐姐帮忙支招。
然而说的人多了,却又有新的难处,亭雪左记一点右记一些,愈发觉得难以融汇贯通,做到让客人满意称心,他胆子本来就小,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总担忧做的不好招来打骂,越是临近日子越忐忑难安的厉害,还偷偷躲起来哭过好几次。
亭雪状态明摆着不对,与他关系最好的轻禾也就跟着打不起精神,她找不到主心骨,又害怕亭雪在办宴后再也回不来了,时常红着眼睛来怀洛这里寻求安慰,以至于到后来连冬青都受到影响,见着他们俩就要绕道走,但其实还是放心不下,总在背后为亭雪唉声叹气。
有这三个心情低落的小家伙围在身边,怀洛多少也有些不得安生,他在琴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才略为疲倦地轻轻舒出一声。
自他在宴射上同柳栐言讨要过彩头,对方便开始推托回避起来,别说是特意过来寻他了,就是亲自到仙居楼看诊也再不曾有过,想来是揣摩出了藏在那句玩笑话里的意思,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地找借口躲开。
其实眼下会变成这种情形,怀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他本就怀着见不得人的私心,试图从柳承午那里夺走几分柳栐言的重视,现在被先生发觉所求,对他这不光彩的念头避之不及了,自然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什么怨言好说。
只是先生在这个时点选择疏远,却苦了将要接客侍夜的亭雪,那孩子虽未曾麻烦柳栐言帮忙诊过病,但在楼中耳濡目染的,对那位包容温和的医者信任极高,想来若是有柳栐言稍作安抚,承诺事后会替他看伤开药,哪怕该受的罪还是得受,应当也能略微安下心些,不至于担惊受怕到这个地步。
然而别说亭雪,就是怀洛自己,也不认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先生过来,他为着这事惦记了好几日,总觉得亭雪是因自己无辜受到牵连,眼看办宴的日子近在跟前,他便也逐渐心生焦灼,常静坐在一处反复思忖,推测若贸然去信会不会令先生更为不快。
怀洛独自闷在屋内,却突然听得很轻的“啪”的一声响,当即将他的思绪打断,令其茫然回过神来,怀洛疑惑地转过视线,循着动静向窗户的方向看去,就见窗沿上有颗不过指圆大小的石子,瞧着像是庭院里给花木铺面的碎石,就是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个地方。
怀洛静默几息,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捡,就又是两颗石子先后敲中木窗上镂空的雕花,接着骨碌碌地滚落在台沿,竟都与先前那颗紧挨在一起,正好到让怀洛不由顿了一顿,倒由此变得警惕起来。
他房间的位置高,又是靠着小院的方位,外头的客人轻易过不来这里,更不应当寻到他的窗外,而投掷此物的人力道不小,石子落地的点却又算的十分精准,想来手上还有些功夫,并非什么寻常人物,怀洛不知何人在底下用这种方法唤他,便有些紧张地微攥着袖口,放轻了动作来到窗户旁,他担忧会被发现,就通过木窗边角谨而慎之地向下探过一眼,没成想入目的身影居然无比眼熟,赫然是这几日使他前思后想的柳栐言和柳承午二人。
而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本要继续向上扔石子的柳承午目光微转,轻易就发现了躲在窗后自以为隐蔽的怀洛,他顺势将石子收回掌心,倾身在主人耳边低声汇报,柳栐言便照着他的提醒抬头看去,朝怀洛所在的地方微弯起嘴角。
可他虽然在笑,视线却不曾和楼上的人对上,怀洛怔愕片刻反应过来,忙离开这个不太稳妥的藏身之所,让柳栐言得以真正找到对方身在何处,由于见到了人,这名医者就又对怀洛轻轻颔首示意了下,怀洛眼看着他与柳承午耳语几句,总是沉默寡言的那位就点点头,接着竟带着主人几步跃上了窗外的檐台,若非柳栐言在踩瓦时弄出了动静,怕是连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怀洛见过柳承午视几丈高的楼墙如无物,跟乘风轻盈的鹰鸟似的来去自如,没成想就算像现下这样多带着一个人,照样也是轻松随意,转瞬就能从庭中来到他的跟前,怀洛心中又惊又叹,当柳栐言在回护中小心往前踏出一步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上前打开另一半窗户,好方便他们二人进屋来。
柳栐言从小到大连树都没爬过,更别提是在高处飞檐走壁,于是脚下这短短两步路的距离愣是走的有些虚,等好不容易翻过窗沿踩在实地了,才不露声色着偷偷松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对怀洛致歉,
“深夜突然拜访,应当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如果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时辰确实是该准备就寝安歇了,但仙居楼做的本就是入夜后的生意,这里勉强还算清静,前厅却正是传杯递盏莺燕清啼的时候,怀洛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然不会觉得这算什么打扰,因此只轻轻摇了摇头,让对方不必有所在意。
不过柳栐言还愿意过来找他,倒确实出乎怀洛的意料,他将二人请上座席,趁着文火煮水的空当迟疑地道,
“先生这个时辰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确实是有……”
柳栐言听到反问含糊起语气,神色莫名变得更加尴尬起来,然而他过来的初衷就是要和怀洛说清楚,又怎么能够临时打退堂鼓,于是只能伸手掩饰地咳了咳,不怎么有底气地开口问到,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先前你在中秋宴上说的那些,并且还特意向我索要彩头…里边可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怀洛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先生会一上来就这样跟他确认,柳栐言看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也有些别扭,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毕竟怀洛从未明确表露过对他的心意,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又恪守在对待朋友该有的界线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询问,哪怕柳栐言勉强算得上是活了两辈子,将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几乎要萌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自作多情的难堪来。
可他在岐元呆的太久,又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坏了游历的兴致,眼看着最近骤然转凉,秋意一日复一日地变得深重,便莫名归心似箭起来,准备找个日子慢慢启程往回走,今日之所以特意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和怀洛辞行。
而在离开之前,柳栐言还有东西要交给怀洛,当初他交代单钰去处理这事时压根不曾往深处考虑,后来看到小姑娘来交差时的反应了,才意识到这东西确实容易让人多想,若是不先问清楚怀洛的想法直接送出去,万一对方当真对自己有意,此举怕是会惹得误会,让怀洛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此种种算下来,这事就无论如何都得摊开来明说,只是柳栐言这边问完,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却没有立即回答,怀洛听明白先生在问什么之后静静低敛下眼眸,对着身前的茶具无声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微挽起素白的袖摆,动作轻慢地开始备茶温杯。
他做的娴熟且文雅,但全程一言不发,便使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让柳栐言莫名找不到继续开口的契机,只能安静看着对方走完一套流程,将通透的茶水盛入品茗杯中。
怀洛拿来招待柳栐言的是八窨的潭春寿珠,圆润的珠茶在沸水的冲泡下很快由珠型舒展为旗枪,虽说在窨制后有起花的步骤,使得茶中并不会有花瓣留存,但经过多次窨花的茶坯早已吸附进茉莉的香味,于是如翡翠般澄净澈亮的茶汤便不仅有绿茶的清气,还混合着茉莉特有的花香,闻起来十分浓郁悠远,还未品尝就足以令人神怡心旷。怀洛将茶杯奉至二人面前,又取出一盒甜味的月团做茶点,待一切应接都妥当了,才面色平静地轻声开口,
“先生,我很羡慕,”
在岐元城中倍受追捧的青年整衣危坐,与柳栐言对视时仍如往常那般目若朗星,
“人人皆知忠贞二字弥足珍贵,可在这醉生梦死的花柳繁华地里,最不缺的就是违信背约的薄幸之人,楼内的姑娘小倌为了生计逢场作戏也就算了,若有谁当真轻信了那些海誓山盟,妄图从恩客那里求一份真心相许,到头来必定只会落个痴守空诺的下场。”
怀洛说到这神色微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短暂停顿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
“我先前不信,也常规劝身旁之人不可去信,然而自从因病遇到先生,见识过您对柳护卫细致入微的体贴与顾惜,方知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如此,会将心中所爱当作瑰宝珍视。”
到底还是选择走到这个地步,怀洛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最终坦然对柳栐言承认到,
“可这般金贵的东西看的久了,即便是我也会心生渴求,先生,我之所以与您交好,确实是对此有所图谋。”
其实在柳栐言刚问出口的时候,怀洛犹豫过究竟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对方既然会过来问,便是不确定自己是怎样的想法,怀洛自诩不曾做过什么轻佻出格的举动,也在中秋宴后打消了继续尝试的念头,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装作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只当先前都是一些误会和玩笑,从此还可以同往常一样,能以友人的身份和柳栐言来往。
就算不做到如此,要选稍差一些的说辞,也该是顺势认下柳栐言的疑问,说他确实已经在平时的相处中怦然心动,对先生怀有缄默于心的倾慕之情,中秋那日也只是一时没能忍住,这才会冲动地想要求个信物。
毕竟这位平易近人的医者气质温润,哪怕是在这种地方看诊开药,倾注的视线也十分干净,从来没有丝毫的轻蔑和欲.念,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无辜染疾的寻常病人,理应被耐心温和地对待似的。
更不要说柳栐言本来就足够出众,初见时的好感在深交后转变为爱慕并不稀奇,怀洛知道依照先生的品性,若自己借用这个幌子,谎称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如此,就算对方一心专情于柳承午,想来也不会在拒绝追求者时恶语相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安慰一番,不至于因此彻底形同陌路。
可是怀洛说不出口。
当柳栐言带着负罪感,用仿佛误会了他的犹豫语气小心确认时,怀洛忽然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为那个或许在先生眼中磊落光明,能够被当作朋友真诚以待,但实际上徒劳而又可笑,会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的自己。
这种欺骗的痛苦挥之不去,一经出现就苦苦折磨着他,于是怀洛终究选择了最糟糕,最不应该,也是最可能让柳栐言因之改观,从此对他变得反感的说法。
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一个满肚子城府和算计的卑劣小人,哪怕没有对先生萌生情愫,也会因为嫉妒柳承午能够得到的温存而刻意接近,试图从他那里分夺走一些属于先生的爱护。
他毫不隐瞒,所以等柳栐言转过弯来,听懂怀洛说的是什么了,立马掩饰不住地表现出惊讶和迷茫,
“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看我对承午好,出于羡慕想要体会一二,所以才去做的这些…?”
怀洛见先生领悟过来,令他再没有辩解开脱的后路了,反倒莫名其妙松了口气,有一种形容不出的释然之感,
“先生,曾有人奉承我似冬枝白梅,说我清风亮节,仰之弥高,不该埋没在这供人取乐的楚馆里头,”
大抵是觉得这话实在讽刺,端庄如玉的公子略低下头,带着些嘲弄地轻轻叹息,
“可归根结底,我也不过一介凡俗,污浊的心事并非没有,只是比旁人藏的更深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是傲梅呢,充其量就是落在地上的皑雪而已,就算明面上看着干干净净,底子里也早被踩脏了,”
怀洛说着无声笑笑,虽然瞧起来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却无端让柳栐言察觉出几分压抑且沉重的疲倦,
就好像一羽怎么都找不到地方落脚,只能在苍茫海面上不停盘旋的鹤,到今日终于累的没法再撑下去。
“抱歉,先生,”
不愿再佯装的青年闭了闭眼睛,苦笑着向柳栐言道歉到,
“我并非是您以为的那样,让您失望了。”
作者有话说:
呃啊就是说…这一章真的好难写…来来回回改了好多次都不满意,后来实在修不动了,于是就变成这样了orz
本来想在一章里把怀洛的剧情写完的但写的好累啊所以只能先断在这(?),希望大家不要太讨厌他呜呜咱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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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茶桌的遮掩, 怀洛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抚摩起袖尾的刺绣,安静等待着柳栐言开口。
他坦白了所有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眼下除了等待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剩下的事情可以做了。
而柳栐言显然也没预料过这种情况。
他在来仙居楼之前设想了许多可能, 不仅猜测过怀洛确实对他有意, 也考虑过这一切其实都是他的误会,甚至还纠结过在挑明这个问题之后, 怀洛是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还是会因为他的拒绝陷入失落。
为了不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难堪, 自认还挺重视这段情谊的柳大夫尽自己所能地做足了准备,却从没想到对方虽然有所图,但所图的并非是他这个人, 而是被他毫不吝啬倾注在柳承午身上的殷殷爱意。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以至于柳栐言错愣了片刻,才下意识去看柳承午的反应。
毕竟有人倾心于自己的伴侣, 和有人觊觎伴侣对自己的感情是两码事,柳栐言心有担忧, 结果对方却一副未受影响的平静模样, 见主人看过来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略显迟疑地轻轻唤了一声。
柳承午不太确定地绷直脊背,语气间甚至有种莫名的谨慎, 像是真的不明白正和怀洛说着话的主人为何会突然看向自己, 柳栐言见状心里一松,倒被这人给惹笑了,他虽没料到柳承午能接受的如此自然, 但心态平稳并非坏事, 于是便轻拍对方手背示意其不必多心, 继而对怀洛无奈叹道,
“可你想要的那些,本就是无法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未说出什么重话,怀洛闻言却已表情微苦,只能勉强扯出点笑意。
其实事到如今,他当然知道自己所为是不自量力。
且不说其它,哪怕方才他言之切切,将自己一五一十地摊开来给人看了,先生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最先在意的也仍是柳承午,怀洛眼见着柳栐言面色微凝,生怕对方会因此受到委屈,要先确认过柳护卫的情绪无碍了,才想起来继续同自己说话。
怎么可能不羡慕呢,越是这样两相对比,就越是显得自己狼狈,怀洛眼下正心灰意冷,没精力分辨柳栐言的用意,只以为那句否决是奚落的开端,便配合地低头认错,
“…是,之前确实是我胡来了。”
他往日虽也恭顺有礼,但到底带着点不折的风骨,不像眼下这般将姿态放的极低,一副任打任骂的低微架势,柳栐言见他没有听懂话里真正的意思,便有些难办地捋了捋思绪,待扯顺了才斟酌着解释起来,
“你既说忠贞难得,可是因着在这楼里遇多了朝三暮四的客人,才会觉得我与承午之间的关系与众不同?”
怀洛手上收紧,想说自己并非如此肤浅地看待先生付出的情义,但顾及这会处境特殊,欲言又止之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看着柳栐言沉默地点了点头,柳栐言便继续问到,
“可若是我当真动心,像你希望的那般对你青睐有加,那么于你而言,我与其他见异思迁的客人可有什么分别?”
柳栐言说的很慢,问这话时的语气也称得上温和,但他所言就像是一把用力划开迷雾的利刃,硬是让眼前这人整个愣住了。
怀洛从未这样想过。
他天资聪慧,看人看事向来透彻,自然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不可告人,也知道事态可能会变得难以转圜,怀洛做好了自食其果的准备,但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止是作为朋友不该如此,就如柳栐言所说,怀洛在意的只不过是那份热烈而专注的感情本身,如若当真变迁,能够随意转赠他人,那些令他渴慕的东西便会跟着毁去,从此再不是什么稀世珍贵的明珠,只能剩下一颗徒有其表的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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