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飖今  发于:2023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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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叶落,虽天气已入寒凉,但林间仍有无忧的鸟雀在婉转鸣叫,彰显出一派充满生机的闲适宁和。
而在这声声啁啾之中,有一名黑衣青年正悄无声息地隐伏在深僻的树影里头,他目光冷凝,神色专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条被杂草枯叶半掩住的狭窄山路。
静默间有羽妃头小雀停落在树梢,睁着乌圆的小眼睛左右张望,它离青年不过短短数寸,但却完全没有发觉身侧还有旁的活物,只惬意地在枝头停留了一会,就又抖擞着欣长光亮的尾羽飞走了。
卯金全程屏息凝神,没有被它引开分毫注意。
他在此地呆了将近八个月,从春到夏,从夏至秋,足以将这片属于新主人的地界摸得一清二楚,因此很轻易就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躲藏起身形,尽职把守着通往主屋的唯一路口。
这般日复一日,枯燥乏味,若是换作常人,怕是只会觉得难以忍受。
但对卯金而言,这活半点都不算辛苦。
其实何止是不辛苦,能像这样既没有任务也不受刑罚,每日只需要看守屋子照顾花木,实在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安闲日子。
更不要说主人在出门前几乎没有下达命令,反倒嘱咐他们打理好平日所需的住所餐食,最后甚至连那四合殿用来控制影卫的,本该每月一赐的解药都尽数交到他这个领头手里了,于是慢慢便让五人像被卸去了枷锁一般,哪怕值守时未曾散逸懈慢,心境上也不由松快了不少。
可惜最近几日,这种平静却被骤然打破,卯金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来处动静,双手则在不知不觉间略微收紧。
卯金当然知道自己所为其实希望渺茫。
虽然他的暗令不知为何没有作废,能够如愿通过四合殿送出信件,可要在偌大的江湖找到主人并非易事,卯金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往阁外联络,自然也就没法确定需要多少时间。
更何况这信就算真的送到了主人手里,对方也未必会在看过内容后选择返回,毕竟从来都只有主人支使下属来去,何曾有下属反过来左右主人行程的道理,卯金对此心知肚明,也已经为结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当远处出现奔急的马蹄声,听着似有人正驱车向着这里逼近时,这名影卫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卯金呼吸微顿,很快又在控制下放得轻缓,让自己与四周融为一体,他耐心隐匿于暗处,仔细聆听着由远及近的声响,直到那驾马车碾压过落叶闯进视野,能够看清赶车人是当初跟着下山的暗卫,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主人之后,卯金才终于收敛起戒备,转而从隐蔽的藏身处一跃而下,垂首跪在道路一侧。
他的武功在柳承午之上,埋伏时又竭力消去自身的存在感,因此在主动现身之前,都不曾让专心赶路的原暗卫察觉出异常,柳承午从余光捕捉到动作时徒然一惊,忙用力拉拽缰绳令马车停住,他下意识伸手去护主人,但被他当作敌人提防的青年只是压低脊背,朝马车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柳栐言恭谨行礼,
“属下卯金,拜见先生。”
而就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柳承午已经认出了这人是谁,只是他尚未排除对方威胁,也就没有立马放下警惕,倒是柳栐言记不住人,还没能给卯五对上名号,他瞧这青年委实脸生,便一边打量一边确认,
“你就是卯金?那封信是你写的?”
卯金这几日特意更改过轮值安排,就是担心主人会因为信件感到不悦,在回来之后迁怒到最先遇见的影卫身上,他对自己会被问责一点都不意外,闻言只低伏下身子,肃然应道,
“是,属下僭越,请先生责罚。”
他表现的十分驯顺,然而柳栐言只是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显然已经对影卫请罪这一套习以为常了,
“无妨,起来说话吧。”
这过于宽和的,与预想完全不同的态度让卯金有些错愕,从未站着回过话的影卫略微迟疑,但很快就压下不必要的顾虑,沉默地听从了主人的命令。
或许是他照做的太过顺当,本以为要拉扯一番的柳栐言眉梢轻挑,几乎都快佩服起这人的胆量了,
“说说看,这么急着让我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回先生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栐言总觉得对方似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几日前有人擅闯主宅,被属下擒住后自称瑞宁王,并且说是您的熟识。”
“…啊?谁?”
柳栐言微愣,根本没想过回山后需要面对的是这种展开。
他猛然听到自己的下属抓了个人,就已经觉得这事可能不太妙了,何况对方还是位王爷,并且自称和他相识,柳栐言心里一沉,瞬间有了个糟糕的猜想,
“瑞宁王…顾睿?”
卯金规规矩矩地垂着视线,说出的话却和柳栐言所希望的完全相反,
“是,他报出的名讳确实是顾睿。”
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让柳栐言感到棘手。
虽说他不怎么待见顾睿,和这个小王爷的相处也不算愉快,但按对方之前找来的缘由来看,这次进山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求医,结果倒被他新收的影卫给摁住了,柳栐言揉揉额角,对现状有些无奈,
“所以你把他擒住之后呢…”
“回先生,属下将他关押在偏房,至今已有九日。”
柳栐言惊呆了。
他在四合殿刚接手的时候问过信使,知道他们光是为了找到自己就用去了五日,再算上返程花费掉的时间,他这个影首竟是还耽搁了两日才决定传信给他。
可顾睿再怎么说也是来求医的,治病不成反被囚禁,柳栐言想起那几大箱作为药费坑来的,还存在钱庄里的金银就忍不住心虚,他轻咳两声,开始思考该怎么补救,
“在哪个房间,带我过去见他。”
柳栐言等着对方给自己带路,结果却见青年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才低头应是,虽说这点停顿微不足道,但比起在命令下起身回话时的果断毅然,现在的卯金明显更为犹豫,察觉出异常的柳栐言倒吸了一口气,十分担心对方会再爆出什么雷来,
“你这什么反应…”
为了出门游历,柳栐言都没来得及和这五人磨合,自然不清楚他们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更别提遇到闯入者都会怎么处理,他胆战心惊,回想着四合殿的风传悚然道,
“你不会还对他动了刑吧!?”
卯金一愣,虽不明白这个结论从何而来,但还是屈膝跪下,对主人的控诉矢口否认,柳栐言听这人未用私刑稍微放松了些,不过仍笃定里头藏有什么隐情,他不敢掉以轻心,便皱着眉继续追问,卯金实在想不通主人为何会如此敏锐,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发觉,他咬咬牙,终是忍不住开口,
“属下请罪,”
卯金知道在处理好王爷的事情之前,自己其实不该在主人面前多言。
可他冒犯来客,还令其遭受此等奇耻大辱,为了平息怒火,不论是由主人动手还是交给王爷出气,想必之后都会动用重刑,若是他现在不说,等罪责落实下来,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属下懈怠,任守期间管束不严,致使卯火卯土应敌不力,于交战中负伤中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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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殿中, 象阁是训练影子的炼狱。
未出阁的影卫连趁手的兵器都算不得,为了锻其锋芒便日日敲打,若是耐不过磋磨被折断了,自会有新的填补上。
由于影卫轻贱, 所以就算阁里有坐堂的大夫, 通常也轮不到给他们诊治,若是出任务时不幸中了毒, 那就更是无药可医, 只能靠他们自己硬抗。
然而毒物凶险, 一旦中招便九死一生,卯金在象阁呆了二十多年,都不曾见到一个能撑着活下来的。
若只是如此, 倒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们身份卑微,命如草芥, 运气不好死在半途的不计其数,同僚更替更是司空见惯, 又哪有那个余力替旁人悲凉。
可偏偏象阁里的影卫身缚铁律, 除了出任务时失手被擒, 为了不暴露身份需自我了结外,其余情况皆不许自裁, 即便身中剧毒, 明知自己必死无疑,也得硬生生煎熬上十天半个月,等到最后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才能有个咽气的机会。
所以在发现卯火和卯土中毒, 并且靠内力只能勉强压制, 实际上仍然在往心肺侵蚀之时,卯金甚至动过趁着主人不在替他们解脱的念头。
比起受尽折磨再无望死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给个痛快,就算事后主人怪罪下来,卯金也愿意认罪领罚。
但是他不甘心。
柳栐言在远行前既没有故意威慑,也不曾立下规矩,未知的行事准则虽然会令人难以把握,但同时也意味着象阁那些禁令未必会在新主人这里触上逆鳞。
比如走投无路时擅自寻死。
又比如孤注一掷下冒昧求情。
更何况他们的新主人还是医仙,赫赫传言中妙手回春的人物,如果真能求得他心软救治,卯火卯土未必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卯金暗自纠结了两日,到底还是没法看着部下行将末路,便下山联络了四合殿的信使。
可当柳栐言真的因为信上的内容回来,并且还问他出现了什么变故时,卯金却在回答前心生动摇。
当然不是担心会被主人责罚——自从卯金私下联系了四合殿,他的罪名就已经板上钉钉,一顿刑罚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只是当他重新面对主人,由于先前的日子太过恬静而略微松懈下来的神经骤然绷紧,卯金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是求情不成惹恼了主人,别说是解毒了,他的部下说不定连被赐死都会成为奢望。
卯金左右两难,一时陷入了挣扎之中,不过他的主人倒没有给他决定的时间,柳栐言听见有人中毒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暂时失去自由但仍安然无恙的小王爷,他又惊又气,语气听起来便有些不好,
“中毒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柳栐言救人心切,当即火急火燎地钻进车厢,对着层层暗柜一通翻找,他在仓促间瞥见卯金还愕然跪在原地,顿时如鲠在喉,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呢?赶紧上来,带我去找他们两个。”
卯金听到主人的命令微微顿住,竟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他见主人一边吩咐一边忙碌,不像是在说反话嘲讽的样子,忙强迫自己克制住心中讶然,听话且迅速地坐上了车辕,柳栐言在车厢内翻箱倒柜,很快又高声求助道,
“承午,你记得我把医针收到哪去了吗?”
柳承午闻言就把缰绳往卯金手里一塞,留对方一个人直愣愣地坐在车架上,自己转身进去帮主人收拾,卯金紧攥麻绳,转动手臂甩出长鞭,几乎是靠本能在驱使马车前进,他听着车厢里边浩浩荡荡的动静,不禁萌生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恍惚感。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为了两名微不足道的影卫,他们的主人正争分夺秒,在医治前尽自己所能地做着准备,卯金深深呼出一口气,及时制止住这个荒谬的念头,而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就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简易的矮房前边。
为了在突发状况下方便同僚之间接应,能够时刻把守通往主屋的必经之路,他们选定住所位置时多有考虑,不仅挑了个地形较为隐蔽的角落,与暗哨之间的距离也十分近,一旦外头遇袭交起手来了,就算不发信号也能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因此在发现马车停住时,这段没走几步的路程还让柳栐言有些意外,所幸他已经借柳承午之力收拾好了用具,倒不至于在卯金禀报时手忙脚乱,柳栐言让柳承午帮忙拎着药箱,下了马车就要进屋,可当他抬起目光,却被映入眼帘的房屋给震惊到了。
毕竟那真的是非常简陋的土屋子,虽有两间紧邻,但都又小又矮,要供五个人居住显然非常局促,看起来就像是他这个主人在刻意虐待下属似的,柳栐言目瞪口呆,伸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
“你们这…怎么回事……”
他的神情太过难以置信,以至于让卯金产生了误解,这名因为主人决定医治而心绪飘忽的影卫霎时清醒,接着就为自己的疏忽背后一凉。
影卫不得享乐,不得索求,所以就算建屋是柳栐言示意,卯五也只会把它当作稍作休息的落脚地,哪敢和宽敞舒适之类沾上干系。
可这等粗鄙之所,他们几个人将就住着也就算了,又如何能让主人屈尊降贵地踏足其中,卯金深知这屋子脏了主人的眼,忙准备跪下请罪揽责,没成想他的主人翻篇的更快,柳栐言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总算还记得目前最需要处理的是什么,
“算了,这事之后再说,先进去吧。”
他亲自发话,卯金就算再困惑不解,也只能老实点头,上前几步将房门推开,而屋内除去两名中毒的影卫,还有五人中排行第三的卯水负责看护,他一早就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只不过职责在身不敢轻举妄动,卯水敏捷地摸到门后,在对方进来的瞬间发动袭击,结果却见开门人赫然是他们的队长,这才猛然收住动作,和出手格挡的卯金面面相觑。
其实按照多年的配合,卯水是能够分辨出队长的声音的,然而前段时间无端出现的闯入者加重了他的戒备,全然陌生的脚步和气息又影响了他的判断,更不要说柳栐言急着诊治,使得卯金几乎没有开口的时机,于是在听见有人向屋内靠近时,卯水下意识就将这当作是另一场敌袭。
可理由再多,都不该在主人面前失仪,更别提还是刀剑相向,卯金心里微沉,当即对部下冷了脸色,低声呵斥道,
“卯水!先生面前怎可如此放肆,还不跪下。”
卯水在提醒下一愣,惊诧地看向卯金身后,果然就见温雅的医者站在门口,俨然是他们宣誓效忠过的新主人,他慌忙屈膝,冷汗立时便下来了,
“见,见过先生,属下冒犯,请先生降罪。”
柳栐言有柳承午寸步不离地守着,倒没留意到他们还在电光石火间过了一招,他仔细看了两眼跪着请罚的青年,暗暗将对方和名字对照起来,
“卯水是吧?别跪着了,往边上让让路。”
卯水本以为自己在主人面前不敬,接下来定是逃不过一顿重责的,结果不仅刑罚没有,还被主人准许起身,一时之间反倒僵滞着不敢乱动,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命令。
而他没有反应,便让卯金微微皱起眉间,他担心部下的迟疑会招惹主人不耐,只得行礼道一声“先生见谅”,眼疾手快地拎着卯水的领口往后一带,将进屋的入口让了出来。
柳栐言轻轻撇过一眼,倒没有对卯金的举动多说什么,他径直越过二人走进屋内,待看清里边的陈设之后,哪怕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崩溃地闭了闭眼睛。
虽说在外头就能猜到些许,但站在屋内的感观实在是太过逼仄,他这几名影卫大概是受惯了艰苦,在准备住所时便连一点不必要的空隙都没有多留,这么小一间房不仅容纳了三张木板床,榻上的铺盖更是粗糙单薄,看起来连一点棉都没有,若是柳栐言回来得再迟一些,等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他都觉得这几个下属会被冻死。
柳栐言心中郁闷,但也记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给人解毒,于是只能先将这事按下不提,快走几步来到了床边。
就如卯金所言,这两名影卫面色煞白,唇色乌青,确实是中毒至深的症状,或许是担心他们会因熬不住剧痛自伤自残,床头侧边还放着用来束缚的麻绳和口塞,即便这会并未捆绑,撩开袖口也能在手腕处看见一圈圈瘀紫的勒痕,想来毒发时应当挣扎的十分激烈,也不知这几日遭受了多少折磨。
柳栐言眼眸低垂,沉默地伸出手替人把脉,自从有了柳承午这个误诊的先例,柳栐言就是诊断出结果了也得再复诊一遍,他沉下心来仔细确认,如此过了一会才直起身,转而搭上另一人的寸口,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承午,替我把银针清出来。”
柳承午听到命令颔首应是,接着便从医箱里拿出主人惯用的一套银针,用事先备好的烈酒浇淋处理。
医针刺穴,毕竟得将针身扎入体内,因此每次施完针都需用沸水浸煮上一刻钟,在下次使用前还得再用烈酒进行消毒清洗,柳承午初学岐黄便得主人言传身教,是以这些行事习惯皆被培养的很好,他对该做的流程轻车熟路,等柳栐言这边诊完脉象,柳承午已在主人用着顺手的位置铺好了干净的缎布,并将擦拭过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摆在上边。
柳栐言对此赞许地笑笑,又口述了一副药方让柳承午记下,他从医箱里找出一只不过半掌高的霁蓝釉瓷瓶,抬头看向门口温声问道,
“你们两个谁内力更高?”
卯金应声上前,对着主人恭敬跪下,
“回禀先生,属下略胜一筹。”
柳栐言就点了点头,拿着瓷瓶回到床边,他往手心里倒出颗粒不大的浅棕色药丸,一边按数量默算药效,一边给在场的几人分配任务,
“那你留下,承午,你带卯水去煎药,让他给你打打下手。”
柳承午眸光深沉,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被主人留下的黑衣影卫,他见对方单膝跪立,头颅低垂,是完全不带忤逆的驯服姿态,这才略微放心一些,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外边抓药煎煮。
柳栐言数出十二粒药丸对半分开,让卯金盛了两杯凉水过来,虽说需要同时给两个人看诊,但他们的脉象摸起来一般无二,显然中的都是同样的毒物,开出来的方子自然也就不怎么需要调整,处理起来倒算不上有多麻烦。
他将药丸尽数捏碎,分别放进两只杯子里,细碎的粉末遇水则化,转瞬就使清水融出药色,柳栐言随手捻了根银针慢慢搅拌,朝着二人之中底子较弱的那个抬了抬下巴,
“去,把他衣服脱了。”
卯金雷厉风行,立马将昏迷中的影卫扶起,迅速解去了对方的上衣,柳栐言借着他的搀扶给人喂下杯中药汁,等几息过后药效起了,才伸手去拿缎布上摆着的医针,
“你用内力替他护好心脉,其它不要多做什么,稳住就行。”
他特意叮嘱,卯金不敢贸然行事,施展起来自然半点都不曾逾越,柳栐言有他从旁协助,对着穴位进针时便心无顾忌,他手下翻飞,落点从容,扎针扎的又快又准,最后再引入原主的内力周转一圈,并佐以药力往外相逼,那影卫就在刺激下喉头微动,不受控制地咳出血来。
柳栐言避开医针,耐心地帮人拍背顺气,那影卫咳的厉害,不时会在咳嗽中吐出发黑的血水,等他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让柳栐言捏着腕子又诊过一遍,这才把身上的银针全部撤了,不容分说地把人摁回床上。
卯火被毒物折腾的昏昏沉沉,虽能隐约察觉到身边有不熟悉的气息,但挣扎之下也就指尖微动,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他无法反抗,便在恍惚间让对方拂了睡穴,被迫陷入黑沉的睡梦之中。
他呼吸渐缓,脉象也平稳,柳栐言见状轻呼出一口气,取来新的医针给另一人解毒,由于已经处理过一次,这会再动手倒又利落了几分,可或许是武功更高的缘故,等柳栐言借助内力将毒逼出,令人侧身吐出一大口污血,这名影卫竟就直接恢复了清明,在感知到生人的瞬间全力警惕,以手为刃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托原主专研医术的福,继承他这副躯体的柳栐言空有一身内力,但却不会半点武功,若是不小心被人逼近身侧,失去了使用药物的机会,他便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与寻常大夫没有什么区别。
之前他在岐元遇到不入流的匪徒,尚且还能靠直觉避上一避,可眼下面对身经百战的影卫,那么点敏捷就根本不够看的,柳栐言只觉得眼前一花,残影近到跟前了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好在卯土动作虽快,却有人阻止的比他更快,卯金死死攥住部下的手腕,由于实在太过用力,那只手看起来甚至有些发抖,
“先生…”
卯金声音发紧,一张脸上血色全无,他看了眼被自己制住后有些愣神的卯土,最终只是将对方的手臂反钳到身后,沉默等待着主人的发落。
和卯水的冒犯不同,卯土是真真切切对着主人动了手的,妄图伤主的罪名只要扣下,身为影卫便只剩被废弃这一条路,说不定为了震慑其他,还会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卯金有心无力,自知连谏求的资格都没有,此事无论他想或不想,这个部下都不可能保得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0 15:55:01~2023-04-22 00:2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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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他将最坏的结果想了个遍, 但手握生死的柳栐言其实只是被吓到了,并没有觉得卯土所为罪无可恕。
毕竟影卫不易,如临深谷,需得昼警夕惕, 才能靠谨慎从险境里挣出活路, 柳栐言知道这人之所以会动手,不过是因为之前的生活危机四伏, 在长久的规训下形成了本能而已, 就连他的承午都曾在尚未熟悉气息之时对自己亮过匕首, 既然只是无心之失,他又并未因此受伤,那便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最多训斥几句也就过去了。
所以现在比起卯土, 柳栐言反倒对卯金的举动反应更大,他见对方神色冷漠, 正准备将那名影卫的双手反剪,立即忍不住嘶了一声, 开口制止这人胡来,
“等会, 他身上还扎着针,你不要乱动。”
卯金就愣了一下, 想不明白事已至此, 主人为何还会在意卯土是否会受伤,他在命令下松开禁锢,见主人对自己挥了挥手, 忙顺势往后退开半步, 让柳栐言得以过去察看情况。
都说医者施针慎之又慎, 扎在穴道上的针身更不能让外人随意触碰,柳栐言生怕一个疏忽会出什么岔子,检查起来便格外认真,好在卯金做事稳重,并没有不小心压触到医针,这才让柳栐言松了口气,继续完成剩下的步骤。
而就这么短短片刻,卯土已然摸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想要下跪行礼,没成想却被主人按着肩膀轻斥了一句,于是只能僵坐着不动,乖乖等着主人出针。
柳栐言这事做的得心应手,处理起来自然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将使用过的医针归拢到一起,再由专门备下的细竹筒小心收好,等这边暂且收拾妥当,回过头准备交代几句医嘱了,就发现刚刚还坐着人的床面空空如也,本该静养的病患已无声无息地跪到了地上。
大抵是不敢擅动,那名影卫□□着上身,连自己被解下的里衣都没敢去碰,柳栐言看着他恭敬叩首,沉而缓地将额头抵于地面,俨然是一副引颈就戮的赴死模样,
“属下死罪,请先生处置。”
柳栐言啧啧称奇,不由将对方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番,他亲自诊过这人的脉象,知其身受剧毒,不得疏解,在今日之前受尽毒发之苦,眼下借由外力骤然冲击,哪怕体内毒物被清出了大半,照理也该因着效用虚软无力,如另一人那般意识混沌才对。
结果这人倒是厉害,不仅能出手自卫,还能硬撑着下跪请罪,柳栐言忍不住赞叹,
“底子倒是不错,你排行第几?”
卯土为了行动强行运转内力,光是俯身叩拜就已使得胸口滞闷,眼前蒙了一片昏黑,他认定自己马上就会被拉下去受刑至死,因此听到主人如此发问还有些恍惚,顿了一下才哑着声应话道,
“…回先生话,属下卯土,在五人之中排行最末。”
柳栐言闻言颇感意外,完全没料到这人居然是最后一个。
在点了前一名影卫的睡穴之后,柳栐言曾抽空向卯金询问过他的名字,因为那是排第四的卯火,而卯水又在他跟前露过面,被他打发去给煎药的柳承午打下手了,所以按照剩下的两个位置来推算,柳栐言还以为这人该是仅次于领队的卯木。
毕竟不管怎么看,他的武艺都在卯火之上,结果排行反而是颠倒过来的,当然会让柳栐言感到奇怪,只不过这是他们在四合殿就定下的序列,柳栐言嫌开口麻烦,倒懒得追问其中缘由,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又埋头收拾起那些没用上的医针,
“行了,把衣服穿好,回床上坐着去。”
这个命令太过古怪,卯土不由愣怔地抬起头来,由于主人正在忙碌,他便下意识去看站在一旁的领队,卯金眼眸低敛,微不可查地示意卯土照做,他们交流的无声且隐蔽,柳栐言对此一无所觉,等他处理好琐碎再看过去时,卯土已经依令穿上里衣,十分听话地回到了床上。
如果他不是端正跪着的话,就更加让人省心了,柳栐言哭笑不得,
“让你坐着,跪那干嘛呢?”
卯土不敢逃刑,忙忍着疼痛再次俯身,
“属下冲撞先生,罪无可恕,请先生责罚。”
“罚什么?废了你那只作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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