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飖今  发于:2023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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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姑娘呆在公子身边,因为柳承午产生的不安才消散一些,她如实回答公子的提问,对自己醉酒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玩的过头了些,与朋友喝了不少酒,今早才回来的。”
单钰毕竟是江湖出身的儿女,饮酒当歌其实再寻常不过,柳栐言猜她自己知道分寸,眼下看着又不像是有出什么事的样子,对此也就没有多说,只趁着空隙将自己打理清楚。
经过原主制出的伤药温养,柳栐言手上的伤势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疼痛难忍,再加上他还好好休息了一晚,今天起来也就恢复了不少精神,柳栐言洗漱完毕,便在院中弥漫的香味中四处看了看,随口疑问到,
“你们还煮了莲藕汤吗,承午人呢?”
他才因为遇袭流血受了伤,柳承午不可能会放心离开主人身边,因此柳栐言起来没见到人时还有些纳闷,只不过因为单钰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按下了而已,至于单钰这边则被公子问的一噎,立刻颇有些心虚地游离开视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小姑娘除了接下护卫的委托,还在方才被柳承午认真嘱咐过,说若是公子起身了,就请她到客房里知会他一声。
这事若放在平时当然不算什么,但现在这个状况的柳承午在单钰看来并不正常,因此别说孤身前去了,如果可以选择,单钰巴不得离对方远远的。
小姑娘进退两难,但一想到承午兄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是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果断寻求公子的庇护,伸手遥遥指向紧闭的客房,
“…承午兄在那,”
她一点告密的愧意都没有,只觉得若柳承午真的失去控制,想必这世上只有柳栐言能够重新握住他的缰绳,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对眼前的医者轻声请求道,
“公子可否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咱彻底了解了…榜单不适合咱,哪怕提前一个月准备也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黑三期,放弃了放弃了(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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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瓦罐里的汤水经由细火慢慢炖煮, 莲藕的清甜便夹杂着筒骨的肉香冉冉飘散在院子之中。
这会正值晨早,明艳的日头落进院墙,将摇曳的节竹牵拉出交错的成片的虚影,朦朦胧胧地映在底下的青石地上。
街上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充满市井气的吆喝和叫卖, 由于此间位于街尾,又在少有人问津的拐角里头, 传过来的声响就皆被囫囵隔拢过一遍, 而等它们终于得以透进这个适意雅致的小院落了, 那动静就变得遥远而飘渺,令人怎么都听不真切。
柳栐言就在这一派安逸的氛围中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看了看离他好一段距离不肯继续靠近的小丫头,
“怎么不走了?”
单钰扭扭捏捏地在原地磨蹭了一会, 到底还是不太乐意过去,便当着柳栐言的面又往后退了退, 十分没有骨气地赔笑到,
“公子先进去吧, 我等会就过来。”
柳栐言对她的反常一头雾水, 但也没有强行要求对方跟随的意思, 他点头应下,带着满心的疑惑自个慢慢走到门前, 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门虽然关的严实, 但并未被人从内落锁,柳栐言不过往上加了些力气,左右两边的木门就因此松动, 缓缓朝着屋子里头敞开, 柳栐言毫不费力地推开房门, 就随意拍了拍手上捻到的一点尘灰,全无防备地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由于朝向的缘故,这间客房的采光并不算好,再加上客房无人居住少有人气,现在又还是秋后,柳栐言在进入房间后明显能感觉到温度下降了不少,他站在门口略微环视一圈,立马就在变暗的视野里捕捉到了那个背朝着自己的,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柳栐言无端轻快起来,下意识就弯起了嘴角,他跟只猫似的静悄悄地踩下步子,准备打着擅离职守的旗号好好吓唬吓唬柳承午,然而还没等满肚子坏水的柳先生开口引那人注意,屋内就忽然出现一声“咔嚓”的脆响,将他的动作硬生生给止住了。
柳栐言微微颦起眉间,总觉得那动静听着和他同事掰手指玩时的弹响有点像,他循着声音的方向往下移过视线,这才注意到柳承午手底下还按着一团萎靡的黑影,这会不知为何猛烈挣动起来,倒让柳栐言得以看见他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剧痛难忍,男人的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煞白的脸上冷汗密布,甚至瞧不出半点活人该有的血色,他明明正在哀嚎,拼命大张的嘴中却诡异地不曾发出人声,只有如同濒死的粗重喘息通过剧烈起伏的胸口断续传出,令不经意撞见这一幕的人遍体生寒。
柳栐言就被这出乎意料的情形骇住,当即无法动作地僵在原地。
他动弹不得,心跳却控制不住地迅速加快,柳栐言两世加起来都不曾真正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别提在猝不及防中看见这副场景,一时之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强迫自己先将注意从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上移开。
可他刚落下视线,就发现男人的手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向外弯曲,无力垂放在地上的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柳栐言只来得及看见几片外翻的指甲就忍不住倒吸气着闭上眼睛,由于这个画面浮现出隐隐的痛意。
男人发不出声音地挣扎了一会,大抵是实在疼过了劲,很快就身子一歪两眼翻白,在禁锢下半坐着昏死过去,可惜失去意识并不代表熬完了酷刑,柳栐言眼睁睁看着背对自己的原暗卫全无怜悯,见人昏厥也只将手往上挪过寸许,接着竟又是“咔嚓”一声,好不容易逃开片刻的人便再次被剧痛醒来,重新跌回先前的炼狱之中。
柳栐言心如擂鼓,对眼前种种懵的厉害,他听着耳边自己的呼吸声发愣,缓了好一会才喃喃憋出一句,
“承午…?”
他喊的很轻,带着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警惕和小心,本来全心专注于手下任务的青年就被这声低唤惊扰,条件反射地回头察看,而在与那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柳栐言忽然明白了单钰为何会如此反常。
因为那不是他所熟知的柳承午。
回过身来的原暗卫一声不吭,面色沉静,可那双不带感情盯着他看的眼睛却冷厉而狠绝,甚至只是这般对视,都能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杀的戾气,如同携杂着化不开的浓浓的血腥味,恍然间竟令柳栐言觉得,现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轻贱人命,一心杀戮的冰冷凶器而已。
柳栐言在无形的威压下骤然发冷,本能惊惧地想要避开,他从前确实知晓,但也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知晓,所以居然到了这会直面锋芒了,才突然无比真切地有了实感,意识到柳承午的这个暗卫出身,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承午染过血,
柳栐言皱紧眉间,勉强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承午…杀过人。
屋内静谧无声,柳栐言这一动,就好像打破了什么平衡,使得失去理智的柳承午轻轻一顿,本来仿若无光的眼眸总算得以恢复清明,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见柳栐言站在门边,习惯性的想要回到主人身侧,然而还未等上前,便因为对方复杂而又抗拒的眼神定住了,柳承午有些愣愣,几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医者,
“…主人?”
可那总是温和待他,耐心纵容的主人却一反常态,只站在原处不肯应声,柳承午心神一凛,这才迟疑地低下头去,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被血迹沾染的指尖,以及地上那两个不省人事的身影。
他如遭重击,似是终于理清自身处境,惊悸之下又猛然抬头去瞧主人神色,结果却在看清后呼吸一窒,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的主人在怕他。
本应由他护卫,不该遇上任何意外的主人,现在正在戒备的危险竟是他自己。
柳承午脸色差的吓人,要用力握紧拳才能掩饰几分失态,他沉默着不敢继续开口,柳栐言又心烦虑乱无法做声,二人便都安静异常,顿时让这个不大的客房陷入一种难以忍受的死寂,眼看着就要进入对峙般的僵局。
好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个声音试探着冒出来,单钰扒在门口,谨慎地往里头探了探脑袋,她被柳栐言遮挡看不清全貌,便不太确定地在后头询问到,
“公子,您这里如何了?”
她这一插话,总算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令柳栐言得以摆脱过于紧张时身体自发出现的僵直状态,他用力喘出一口气,可算有精力去想眼下的正事,便头也不回地使唤起对方,
“单钰,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小姑娘陡然得到指令,不由迷茫地咦了一声,偏生公子的言辞不容置疑,听起来多少还有些急切,她便连门都没来得及踏进去,忙在回过神后一边应是一边赶去寻那医箱,柳栐言快走几步来到柳承午身边,却刻意避着视线不去看他,只低声呵斥,
“让开。”
他甚少如此声色俱厉地对待柳承午,于是那人便遭不住似的狠狠一颤,却咬紧了牙关并未出声,柳栐言从余光瞥见柳承午身形微晃,但还是如常驯服地遵从主命,安静地往旁边退撤开好一段距离,心里不免生出些沉闷的涩痛,然而当他一撩衣摆蹲下身去,仔细诊查起地上那两名昏厥的伤者,就因为自己摸到的触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分不出心思为柳承午的反应难受。
柳栐言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在那两人的胳膊上反复按压过几遍,这才确定他们上臂中的肱骨,以及前臂中的桡骨和尺骨,全都被人用外力给生生震碎了。
不仅如此,二人的手掌血肉模糊,本该完好的指甲已然被人尽数拔去不说,就是手指上用以活动弯折的指间关节,也被不知由什么东西削制出来的寸长短签刺了个对穿,而一边各九处,一双手便整整钉了十八根,就算柳栐言有原主的知识,可以想办法挽救一二,在没有条件开刀的情况下,这两人的手也差不多算是彻底废了。
医箱常用,又被柳栐言放在明面上,是以不过片刻就让单钰寻着了踪迹,她不敢耽搁时间,连忙抓起医箱疾速赶回客房,可刚一进入,就发觉里头的气氛有异,居然比先前离开时还要沉重压抑,心里不由突突打起鼓来,单钰抱着木箱子,一边偷瞄低敛着眼睑直直站立的柳承午,一边畏畏缩缩地挪到柳栐言身后,
“公子,您的药箱…”
柳栐言闻言收回正在诊脉的手,转而从单钰那儿接过医箱,他翻找出用来稳护心脉的药丸喂二人服下,才告知单钰作为信物的玉牌放于何处,面色沉冷地吩咐到,
“你拿玉牌去找卦阁,若是不行就找沈傅珉,让他们叫几个口风严实的大夫过来,给这两个人处理一下伤口。”
“啊?但是您…”
单钰在近身后终于看清了地上两人的惨状,饶是她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也极少见识到这般狠劣的酷刑,当下多少有些惴惴,因此在听到柳栐言的要求时便愣了一下,差点想要反问公子自己不就是大夫。
所幸她还没真的问出口,目光就落到了公子的手臂上,后知后觉的想起公子身上还有刀伤未愈,想来并不适合亲自动手,单钰不敢细看地上二人的伤势,又惊于公子语气中的严厉,哪怕不明所以也只能叠声应下,转身任劳任怨地给柳栐言跑腿去了。
单钰这一走,本就不大的房间马上又陷入难言的沉寂,就如她猜想的那样,柳栐言手上带伤,活动起来多有不便,而现下大抵是心绪起伏的缘故,反而疼得更加厉害,不停从伤处传来阵阵钝痛。
即使除去这点不谈,柳栐言前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城里的普通大夫,治疗脱臼骨折是手到擒来,但要让他平心静气地面对这种程度的刑伤,却是十成十的强人所难了,柳栐言最后看了看眼前这两具算得上是半废了的躯体,沉默半晌才回避地闭起眼睛,心情复杂地站起身来。
他在给这两人诊脉时就发现他们虽受尽折磨,但却未曾伤及根本,甚至还被人渡进过内力帮忙周转,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中的抵触就变得愈发明显。
毕竟柳承午下手之狠,从指往肩寸寸折断,显然没给他们留下过任何能够治愈的机会,再加上柳栐言还亲眼目睹过其中一人昏死又疼醒的模样,于是用内力相护与其说是好心,倒更像是为了延长时间,防止他们会因承受不住轻易死去。
何况在这之上,柳承午还点了二人的哑穴,像这样严刑拷打却不让出声,便连一句审问都算不上,纯粹就只是给他们动用私刑,怎么看都是在泄愤罢了。
屋内见血不多,可柳栐言就是觉得鼻翼里满是挥之不去的铁腥气,搅得他直犯恶心,柳栐言忍耐着喉间几欲干呕的感觉,慢慢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柳承午。
他从理性上其实能够理解,知道曾经的柳承午到底是名处理阴私的暗卫,所学所用皆身不由己,哪怕今日使用的手段堪称残忍,以那人的经历过往来看也不算什么,并没有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然而理解归理解,这件事总归还是在柳栐言面前划出了一条看不见的坎,不论他是想要抚平还是试着忽略,都跟一根牢牢扎入心底的细刺似的,令柳栐言生出忌惮,本能地想要保持距离,没法做到若无其事,能像往常那样接近柳承午。
柳栐言心里又疼又惧,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竟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在这一片静默当中便像道惊雷炸开,让他因为意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可等他寻声看去,那人又哪里是在笑,柳承午一双眼睛空茫茫的,说出的话却字字啼血,满是尖锐的讥讽和自嘲,
“属下曾以为三生有幸,能受主人温待照拂,只要不犯下大错,便可留得主人青睐…”
他性子内敛,先前就算再怎么高兴,为了不在主人面前失态,也要想着法子尽力掩饰,可这会难得微扯起嘴角了,看起来却仿若在哭似的,柳承午颓然看着自己的主人,眼尾已逐渐泛起红来,
“……可笑属下竟是忘了,这双手早已经浸满脏污,负罪累累,一把杀人的刀本就不该妄图站在明面…又哪来的资格认您为主…侍奉在您的身侧……”
他在从前自认为犯错时总是请罪,生怕主人会因此感到不悦,今日这般却不跪了,只觉得周身秽浊,确实脏了主人的眼,柳承午自暴自弃起来,便连自己这一关都跨不过去,更遑论厚着脸皮乞怜讨罚,以此来求主人宽恕。
可他妄自轻贱,倒让他的主人生出不忍,柳栐言艰难吐息,心口里却像是堵了一口闷气,无论如何都没法通顺,他难受的厉害,又实在没法逃脱,最后不知怎的,忽然脱口而出道,
“若是…我让你对单钰下手,”
柳栐言原先也不知自己在戒备什么,所以语刚出口,还因自己所言打了个哆嗦,然而等他回过神来,仔仔细细琢磨过一遍,反倒强稳下心思,压着别扭继续问他,
“…若是我让你去杀单钰,亦或者是林江和小满,你会怎么做?”
柳承午本面如死色,听了这话骤然愣住,接着便明显慌张起来,倒比之前要多了些活人该有的生气,
“属下…是属下错了,”
他语无伦次,终究还是在惊慌中屈膝跪下,偏又不敢擅自靠近,只能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哀声恳求,
“…属下知罪,属下甘愿受罚,求主人…求主人收回成命…莫要如此……”
柳栐言静静看着柳承午狼狈仓惶,为了他所熟识的人们忐忑难安,忽然就觉得方才的自己傻的可笑,并且错的离谱。
他眼前这个人半生艰险,曾被人践踏着踩进浑黑的脏水里,光是活着就耗尽了所有精力,只能在刑罚下被迫对自己严格苛刻,对旁人则冷血无情。
可他的承午,真正的心性却那么软。
见到怀崽的孤狼会心生恻隐,被懵懂幼童纠缠会束手无策。
柳栐言在对方的哀恳中渐生酸涩,不知不觉间,竟也有些想哭,
“…你如果当真是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跪着求我,”
他抬步向前,等真的开始走了,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先前以为的那道隔阂,柳栐言慢慢来到柳承午跟前,他蹲下身,试着碰了碰那人按在地上紧攥成拳的手。
柳栐言体温偏高,指尖带暖,点在手背上便立马惹得柳承午一个激灵,瑟缩着要将沾有血迹的手往后躲,他因主人的动作窒住呼吸,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放松,可眼里的水泽却在被主人触碰后迅速聚起,不受控制地往下滚落,柳栐言叹息地抬手为他擦拭,边忍着汹涌的愧疚和疼惜缓缓开口,
“至于资格,那你可知,我为何有资格听你用主人唤我?”
若非那两个人来意坚决,不管柳栐言怎么游说都打定了主意要废他一只手,柳承午又怎会做到如此地步,甚至选择用做暗卫时的手段肆意报复,柳栐言想明白后满心酸楚,终于忍不住闭起眼睛,亲了亲那人含着泪水的湿润的眼角,
“因为你认我为主,事事遵从,所以我才能是你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栐言的心态转换…列大纲的时候觉得好顺,真的开始写了才发现比想象的要难,来回改了好几次都不太满意,后来实在改累了……也就这样了
如果觉得节奏太快,那就是咱脑细胞已经死了的锅,咱懒得管了(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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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
柳承午过去随旧主入宫觐见时,曾在御花园碰见过当今圣上膝下尚幼的长公主,彼时那位殿下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的脸蛋圆润白皙, 一双乌亮的眼睛仿若珠玉, 她拥着绒袄坐在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的石凳子上,捧了一块桃酥斯斯文文地咬, 纯澈无暇的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 简直像是从年画里跑出来的雪团子, 让人忍不住想要仔细呵护在手心里头。
然而在这娇娇软软的孩子跟前,却有一名内侍被护卫摁着跪在地上,大抵是哪里冒犯了这位年幼的主子, 有侍女正对着他毫不留情地左右掌掴, 想来如此施罚已有一阵,那被反复虐打的脸颊早就变得淤肿青紫, 半点看不出本来的面貌,而坐在上首的小公主就在这不间断的动静下心无旁骛地吃完点心, 又由边上候着的侍女用帕子擦净了双手, 才终于想起这人似的矜贵地抬起眼睫, 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停。
她金口一开,行刑的侍女立马依令退到旁边, 那内侍好不容易得了求饶的机会, 在护卫松开钳制后连忙挣扎着扑伏在地上,不顾疼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喊着奴才知错和殿下恕罪。
当时柳承午从暗处经过, 对此不过短暂地撇见一二, 因此并不清楚那名内侍最后究竟会被如何处置, 然而不论是以儆效尤还是既往不咎,归根结底都只是长公主一句话决定的事情,哪怕这个孩子不过垂髫,尚且是不怎么明白事理的懵懂年岁,那双稚嫩柔软的手里也切切实实掌握着生杀大权,能轻易左右他人的宠辱福祸。
至于那些负责侍奉的宫人护卫,甚至是朝堂上身居高位的仕宦官吏,不管年纪和资历有多老多深,心里是否情愿乐意,见到这不到三尺高的孩子时都得低头行礼,规规矩矩地称其一声殿下,顾虑着她的脸色和心情行事。
毕竟这是打一出生就刻下的尊卑,无论在身份上有怎样的云泥之别都是天经地义,而他们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只能藏在阴影里的柳承午,暗卫卑贱,身家性命对主家而言不过是可以弃如敝履的低廉物件,柳承午自然记得自己之所以能到主人身侧,不过是因为小王爷在被一路追杀后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其它东西来付诊费,这才将他转手相送而已。
柳承午自幼在营里受训,见多了没能顺利完成任务而被刑罚致死的同僚,于是早就明白作为暗卫若想要活着,须得在主家手里派上用场才行,他深知王府不可能豢养闲人,若是哪日自己作为刀剑发挥不了用处了,想来便只剩下被弃置这一条道路。
虽说他在阴差阳错下更换了效忠的对象,又在主人的照拂中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生日子,不必再像无根的浮苇一般朝不保夕、颠沛流离,柳承午也从未觉得这些是自己应得,只将其视作主人的恩惠,于是珍惜之余还满心感激,侍奉时自然更加尽忠职守,以防做错什么事惹得主人厌烦失望。
然而他的主人现在却问说,自己又是为何能有这个资格。
有资格得到他的忠诚,享受他的顺从,甚至于左右他的想法,掌控他的生死。
可这需要什么资格?柳承午茫然地想。
且不说其他人如何,但暗卫本就是主人名下的私产,归属于谁全凭上位者做主,难道一把刀被人拿在手里,还能有那个权利去计较持有者的品性好坏,以及对方是否擅长使用吗?
柳承午在动用私刑时被主人抓了个正着,这会自然心神不宁,由于惊惶和自厌无法冷静思考,他惴惴难安,又在主人的触碰和轻吻中生出不切实际的期望,便因这一番大起大落愈发理不清主人是什么意思,只能干巴巴地嗫嚅道,
“…属下…不明白……”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语调发颤,听起来是已然接近哽咽的低哑,柳承午下意识停住,对此深感苦闷地紧紧抿起嘴,再不愿发出任何动静的,强忍着不想在主人面前继续失礼。
怎么能够如此?
柳承午痛苦地垂下眼眸,试图将那些不受控制的泪意压制下去。
在犯下大错,无颜面见主人的当下,他怎么还能这般恬不知耻,仿佛自己也感到委屈似的,像现在这样对着主人显露弱处?
柳承午越是反省便越觉煎熬,殊不知自己这副通红着眼眶隐忍不发的模样在柳栐言看来着实可怜,于是更加无法狠下心来逼迫对方了,而他以为柳承午之所以默不作声是因为回答不上自己的问题,对此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要让一个自幼处于掌控的影子想通这些并不是件易事,柳栐言也从没想过能靠几句话就打破这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他看着摇摇欲坠的柳承午轻叹出一口气,几近纵容地缓声妥协,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
柳栐言天生性子和善,又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一旦平心静气地说话,听起来就仿佛带着亲近,会让人不自觉跟着放松下来,可眼下与平常到底不同,柳栐言若是严词厉色地斥责,柳承午或许还能强迫自己忍耐,在主人消气之前勉力承接,可当他的主人恢复如常,像从前那般放软了语气耐心安抚,柳承午便再也坚持不住地塌下脊背,只能在主人面前苦苦掩饰地低下脑袋。
但他与主人本就是平视,如此反应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柳栐言侧着目光去看,见自己宽慰几句反倒又将这人弄哭了,不免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他伸手板住柳承午的脸,一边擦拭对方湿漉漉的泪痕一边开口调笑,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此话一出,柳承午就像被人用力踩中了伤口似的别开视线,无意识流露出想躲又没法躲的狼狈神情,柳栐言见状怜惜更甚,倒也不舍得再揪着不放惹这人难堪,他慢腾腾地在柳承午脸上捏了捏,等对方稍微缓过那阵子难受劲,转而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了,才抓着他的手腕拉他起身,
“不闹你了,起来。”
柳承午手上受力不好再跪,自然乖乖顺着力道站起身来,他见主人对自己的失态避过不谈,便如蒙大赦地偷偷舒出一口气,垂着目光暗自平复心情。
只是他刚落下视线,就被自己手上明晃晃的血印子刺的一咯噔,柳承午欲言又止,一直等主人带着他重新回到明亮温暖的院落了,才吞吞吐吐地提醒到,
“主人…血……”
他不敢挣动,生怕不小心弄脏了主人,柳栐言听他这样说就疑惑地松开,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看去。
但和柳承午担忧的不同,柳栐言握着的到底是手腕,并不会真的因此沾上什么,反倒是他先前蹲下给那二人诊查伤情时不曾留意,由于姿势问题被血污蹭碰了下摆,偏生他今日穿的衣物还格外素净,于是便把那点点晕开的暗红衬托的像是溅撒在雪地上的腊梅,有些触目惊心地干涸在衣摆上。
柳栐言就盯着那些零星的血印皱起眉,甚至没过脑地想要试着擦一擦,他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见不得脏的少爷,但也没法跟个没事人似的顶着这身行头走来走去,所以仅仅考虑了一瞬便有了决断,准备先回屋去换套干净的衣裳。
他一刻都不想耽搁,抬脚就往主屋的方向走,结果没离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回头就见失去牵引的柳承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用一种犹豫不决的眼神看着他,柳栐言觉得奇怪,本想让他赶紧跟上,但又想起那人手上沾了不少血,若是直接更衣反倒本末倒置,便打发地朝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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