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厉探长起身时用力吁一口气,接着嘴里一甜。
霍振庭给他塞了颗糖球:“哈尼辛苦了,哈尼先吃饭,庭庭给哈呢捏肩膀好不好?”
厉海吃惊,满脸不可思议:“哇……庭庭你没事吧?饿迷糊换脾气啦?居然这么乖。”
霍振庭笑容可掬眼神坚定,满脸写着「使命感」三个字。
“大哥说,小范哥哥不在,庭庭要负起责任,好好照顾哈尼。”
厉海情不自禁显出笑意,心情似乎又好了点。
让傻媳妇儿揉着后脖梗就茶水囫囵啃俩大肉包,然后拿上汤米的档案盒,开一间审讯室跟汤米格雷的父母谈话。
格雷夫妇五十多岁,汤米是他们最小的孩子。
通常家里的老来子都受宠,可惜汤米出生就是个智障,如今又横死异乡,他父母的心情,外人实在难以体会。
但厉海能体会到他俩在遭受丧子之痛的打击之后,精神状态好像也不大正常了。
从厉海刚刚干咽大肉包的时候开始,二人就在外面高声控诉厉海玩忽职守,查案不认真,没有对汤米案尽心尽责,还扬言要去大使馆投诉厉海和整个西浦区警局。
跟他们一起来巡捕房的人,除了华人翻译,还有一位从英吉利来的大胡子律师。
年长律师一直低声劝和格雷夫妇保持冷静,虽然没丁点效果,但厉海觉得这人不错。
所以进审讯室后并没有过度关注格雷夫妇言辞态度,而是单刀直入给大胡子律师介绍汤米案调查进展。
厉探长把最新的证人、证词,与鉴证科实验报告列出来,告诉对方:“目前来看,莱恩和杰克都有作案动机,完全有可能是二人合谋杀害汤米格雷。
但这里还缺两份莱恩和杰克本人的审讯供辞,如果不能让他们亲口认罪,仍然没办法判定谁是主犯谁是从犯。”
大胡子律师看不懂中文笔录,但听厉海挨排讲解时,眉毛高高扬起,表情渐显惊喜,并对格雷夫妇说:“厉海探长提出的新证供,很大机会可以让莱恩和杰克共同承担谋杀罪名。”
格雷夫妇听罢终于对厉海缓和态度含泪道谢,而格雷太太大概因为太过激动,竟然一不小心把大实话吐露出来:“如果那两个浑蛋不能定罪,我们一定会把你们警察局告上法庭。”
厉海苦笑:“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就算你们对调查结果仍然不满意,我们也没别的办法。”
大胡子律师摇头:“你误会了,格雷太太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需要尝试多为汤米争取一次重新调查的机会。”
“哦,呵呵。”厉海敷衍微笑。
他听懂对方话中含义:如果目前侦查结果仍不能给嫌犯定罪,格雷夫妇会以厉海玩忽职守,或者伪造证据等莫需有的罪名把他告上法庭。
这样就能换人重新调查汤米被杀。
厉海不知道这种事在英本土会不会发生,但现下毫不怀疑,在沪城英美租界里,十之八九是行得通的。
到时候他和他哥厉江大抵都要背黑锅。
——所以看吧,你忙得要死要活想要为被害人伸冤,可是未必因此被他人感谢,也未必令自身获得成就感,搞不好天上还会掉下口黑锅给你背。
厉海越想越心烦,连嗓子眼都觉堵的慌,面无表情整理出一叠文件交给大胡子律师:“这是我同事之前誊抄的证供副本,你们可以拿回去翻成英文,方便开庭时使用。”
说完脸色疲惫站起身:“汤米案后天开庭,祝你们一切顺利。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包括起诉我。”
大胡子律师讪笑摇头:“我想应该不需要了。”
厉海眼神沮丧,轻扯嘴角:“无所谓。各位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在得到众人否定答复后,径直推门离开审讯房。
霍振庭背倚墙壁乖乖守在门外,看见厉海立刻上前挽起他胳膊:“哈尼,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厉海抬手看腕表:“快八点了哦……去鉴证科看看刚才卓大夫找我们啥事。”
【作话】
霍庭庭大概约等于警犬队里那条在编萨摩耶
第139章 贴心小棉袄
法医不是医生,但因为职务名称里有个“医”字,私下偶尔被年轻同事开玩笑叫“大夫”。
他们虽然不给活人治病,但能给死人断症,从这个角度来说,叫“大夫”也不算特别离谱。
厉海不确定自己耽搁这么久,卓大夫会不会已经下班走人;当然如果卓大夫下班,他就可以明正言顺回家了。
可惜人家没给他这个“明正言顺”的机会,或者说是他哥厉局长不给机会。
厉海和霍振庭离开审讯室,沿走廊去往大楼另一侧的鉴证科,路过警务大厅时看见厉江和两位副局长,以及三位大探长,还有那个东瀛来的审讯专家,又回到楼下了。
他们在墙上挂一张本地辖区地图,用毛笔沾墨汁,在地图上勾写计号。
外勤警员人人手里捧个小本子,一个挨一个汇报近日为劳埃德古董案地毯式排查贼脏的情况。
文职则全部闷头奋笔疾书,做会议记录。
外勤们把所有可疑的人跟车辆全部拎出来,事无巨细说一遍,边汇报边跟上司讨论分析,可想而知进展快不起来,不晓得今晚会不会通宵达旦开会。
厉海下意识放慢脚步往大厅方向多瞥两眼。
这时格雷夫妇和大胡子律师跟上来,洋律师到厉海身旁停下脚步,脸上显出几分赞许,轻声褒奖:“Good job. ”
话是好话,但用上级对下级表扬似的语气讲出来,并不招人待见。
厉海心中厌烦但还是朝对方笑了笑,用闲聊语气扭头询问:“您在您的国家租过房吗?”
洋律师微笑点头:“是的,当然,伦敦的房价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我年轻时很多年都在租房居住。”
厉海叹气,仍用闲谈语气跟他调侃:“我家有几栋房在出租,每次房子里闹老鼠,房客就心急火燎打电话给我们‘报警’,可我家那几位房客态度差又没礼貌,可真是麻烦;等将来我当家,一准把房子全都收回来。”
洋律师哈哈窘笑:“做房东也有辛苦的时候哈,你可以提高租金,然后请专业灭鼠队去解决问题。”
厉探长扬眉嗤笑:“有道理呵。”
转而侧身询问后面的格雷夫妇:“你们有去汤米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雷格先生摇头:“那里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厉海无声叹息:“去看看吧,方便的话请一位神父一起去,在那里为他祷告,和他说说话,他会感知到。”
他对玄学领域的事情所知有限,仅凭个人朴素善意请格雷夫妇去和儿子的亡魂道别,如果汤米的亡魂仍未消散,应该会希望见到家人。
“我们考虑一下。”格雷先生模棱两可扯了下嘴角,上前一步主动跟厉海握手:“谢谢你,为汤米和我们所做的一切。”
洋老头总算拿出几分对沪城警官该有的尊敬,客气对待起早贪黑跑断腿的厉探长。
厉海和对方真正握手道别后,带霍振庭快步经过警务大厅,直奔鉴证科。
大胡子律师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厉海讲租房,是在揶揄他们这些洋人在租界过于傲慢,像没素质却自以为是的租客一样招人烦。
英裔洋律师当然不认同厉探长如此类比,但这时厉海已经带霍振庭走进大厅对面另一条走廊,拐个弯很快不见人影。
他不可能追过去再跟人家理论,最终不过轻撇嘴角表达不屑,悻悻然和自己雇主一起离开巡捕房。
厉海进鉴证科,从解剖室敲到痕检室,最后在普通办公室见到已经换回日常便服的法医卓磊。
“咦?卓大夫要下班啦?”厉探长下意识把手伸进衣兜摸车钥匙,并提议:“一起走呗?”
卓法医撇嘴:“早着呢。外头那些全没走,我可不好意思当逃兵。”
“啧,正常下个班怎么就成逃兵了?”厉探长皱眉反驳,但自己也不想当那个独自下班的“出头鸟。”
拽霍振庭慢悠悠晃到长条沙发处落坐,把卓大夫往傍边挤了挤。
对方顺势起身给他俩倒茶水,并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包盐焗葵花子与二人分享:“来吧,闲着也是闲着,讲讲你们在屠宰场有啥奇遇?”
厉海抓一把瓜子放霍振庭手心,对法医同事嘁笑:“能有啥奇遇……里头那个味儿哟!好险把我隔夜饭熏出来。”
卓磊哈哈大笑:“那个厂子挺大吧?”
厉海点头,刚要说话就被霍振庭塞进嘴里一颗瓜子仁。
俩人不经意对上眼神,小傻子笑得甜丝丝,厉探长目光温柔,惹得卓大夫连声咂舌调侃:“哎哟哟,贴心小棉袄的嘞!”
厉海脸上一热,竟然有点儿难为情。
霍振庭嗑瓜子,自己吃一颗,送给厉海一颗,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卓法医百无聊赖的也抓一把瓜子在手里,和霍振庭一起将小零食嗑的咔咔作响。
厉海抱臂微微欠身,边嚼瓜子仁边抱怨屠宰场规模:“那可老大嘞,五百多职工,光负责放血掏下水的就有一百多人,我是不晓得要怎样排查。
不过庭庭说那个女的叫‘一粒香’,左眼下方有颗黑痣。”
“一粒香?”年轻法医困惑嘀咕:“他咋知道的?”
厉海:“你别管他咋知道的,就说她左眼下面有没有痣?”
卓磊:“我不知道。有也挖没了好伐?你下午在公园里不是看了一眼么?”
厉海撇嘴:“我当时没看仔细,怪吓人的。”
卓法医瞥眼瞧向霍振庭:“他真有阴阳眼呀?”
霍振庭反问:“啥叫阴阳眼?”
厉海拍他大腿:“啥也不是,你专心吃瓜子。”
“哦。”霍振庭乖乖听话,又把一颗瓜子仁塞他哈尼嘴里。
厉海含糊其辞对同事解释:“反正有时候能看见点儿东西,他自己也不太懂,你别细问,容易吓着他。”
卓磊了然点头:“你觉宰牲厂是第一案发现场?”
厉海扁嘴思索两秒:“那我可不确定,但这事儿肯定跟里边的人有关系,否则庭庭不会在那里看见她。”
“嗯,懂了。”卓法医轻吁口气:“反正时间多得是,我给你们讲讲我这边的发现?”
厉海痛快点头,但眼神略怂:“不用讲太详细哈,特别瘆人的环节,麻烦您技术性跳过,谢谢。”
第140章 差一点就破案了
年轻法医耸眉嘬唇思忖一番:“你这要求可真是……跳过瘆人的环节,我都不晓得从哪块儿你给你说起哎。”
厉海端起水杯嗔怪:“不会全是瘆人的环节吧?”
“……”
卓法医无言以对,隔半天才一脸嫌弃开口:“我尽量给你说委婉点。”
“首先……后脑勺枕骨处有击打伤,有伤口,但不致命,当时顶多就是给敲晕了。
最终造成心脏停跳的原因是窒息。
脖颈处一条勒痕,符合吊颈条件。
但奇怪的是,从颈部斑痕来看,她是咽气之后才被人吊起来的。”
“不奇怪。”厉海理所当然摇头:“一点都不起怪,他们屠宰厂处理肉材的‘水房’里没案板,需要把人……倒不全是人哈。
反正就是那个……得吊起来挂勾子上开膛摘下水。”
卓法医瞠目结舌,皱眉呸掉一片瓜子皮:“刚不是说,瘆人的环节,技术性省略么?”
厉海扭头观察霍振庭,看他没啥特别反应,又支胳膊肘碰碰对方:“达令,下午咱俩去那个厂子,你怕不怕?”
霍振庭从自己齿间捏出一颗新嗑的瓜子仁塞他嘴里:“怕,太臭了,都给哈尼熏吐了。”
厉海嘴角使劲往下弯了弯:“确实臭。”
年轻法医的嘴角也使劲往下弯了弯:“你俩可真会腻歪,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霍振庭智力水平有限,而且因为从前很多年被关在家里没什么见识,所以遇见陌生词汇往往会自行忽略;不仅他自己看见的东西很难描述清楚,别人描述的画面他也无法产生联想。
就像三五岁的小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想告状,回到家里却讲不清楚。
旁边两位讨论“吊颈”、“开膛”、“摘内脏”,把彼此恶心得呲牙咧嘴。
霍振庭低头嗑瓜子、仰脸饮暖茶,俯仰由心、自在于行,因为脑子里没画面,心里清静得很。
厉探长放宽心,继续追问法医同事:“还有啥发现?”
卓大夫:“像有深仇大恨,全身十三处创口,剖腹那条最整齐。
按你推测,凶手如果是宰牲厂工人,那一刀是为了掏内脏,的确够专业。
其他地方,每一处都割得乱七八糟,除了泄愤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啧,万一凶手是个神精病呢?”厉探长又开始漫天浑猜。
卓大夫哈哈窘笑:“你是探长你说了算。
第二个让我觉得很困惑的问题是,她下面提取到少量精斑,说明生前和男人刚干过那事;同时指甲很干净,四肢关节没有挣扎反抗留下的挫伤痕迹,说明她是在自愿情况下和对方干那事。”
厉海想当然往下接话:“凶手是她男朋友或者老公。”
“总之就是关系很亲密嘛!”卓法医点头附和:“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人都弄死了还非要来一遍凌迟,那肯定很大仇对伐?
可如果有深仇大恨,咋还能搞到一起去呢?”
厉海思考不到三秒,猛地一拍大腿:“我懂了!她是拆白党。”
“啊?……为啥?你怎么想到的?”卓法医满脸不可思议。
厉海浅抿茶水,深吸一口气,神情笃定给同事分析:“首先你想想沪城什么样的女人爱给自己起艺名?”
卓大夫迟疑开口:“舞女?”
厉探长扬眉点头:“除了明星,就是那些欢场女子。况且难道你不觉得‘一粒香’、‘小茉莉’、‘小水桃’、‘一枝梅’,听花名就很像住同个楼子里的姐妹?”
年轻法医顿觉自己被醍醐灌顶,瞠目惊呼:“海哥有见识啊!以前没少逛吧?”
厉探长羞涩摆手,讪笑自谦:“哪里哪里,道听途说而已。”
卓磊的年纪其实比厉海稍大一点,但此刻拿出看前辈的尊崇眼神打量对方:“哎呀,我跟海哥相识恨晚呐,现如今结了婚,家中那头河东狮管得严,唉……晚矣,晚矣!”
厉探长嘿嘿一乐,神态慷慨:“怕什么?茶楼听段故事能花几个钱,回头我请你。”
“听书啊?”年轻法医撇嘴嫌弃:“那算了,我习惯拿收音机听,听腻了还能换台呢。”
厉海也撇撇嘴,但没出言反驳同事。
厉家家教严格,别说逛妓楼子,就连沪城遍地开花的歌舞厅,厉二爷都没进过。
卓法医脸上嫌弃,脑子却不由自主顺厉海思路转了转,很快点头称赞对方:“厉探长,我觉你天生就是查案子的料,你脑子可太快了。
这可是无头案呐!才一个下午的工夫,凶手和被害人的身份全被你圈出来了。
可以说案子到此已经破了百分之八十,你简直是个天才。”
“哇!庭庭的哈尼是天才!”霍振庭满眼崇拜追问卓法医:“天才是不是好厉害的?”
卓法医点头:“是啊,你哈尼太厉害了!眼看又能破大案。”
他话音未落,老关探长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表情惊讶:“这么快就破案啦?”
厉害正被俩外行夸得云里雾里,看见真正侦察界前辈立即脸红起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刚有点想法,正闲聊呢。”
卓法医笑着站起来去给老关探长倒水:“您那边开完会啦?”
关探长:“没呢,我这边的汇报做完了而已,局长让我过来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
关键是厉海和卓大夫都比较年轻,办案经验有限;厉江怕他俩尽走弯路闹笑话,遂请一位脾气好的前辈过来帮二人把关。
卓法医放下水杯又坐回原来位置,好整以暇给老探长把自己验尸结论和厉海的推理讲一遍。
并给出结论:“死者很可能是女拆白党,拿捏了凶手的什么把柄,勒索凶手,所以被对方杀害,并辱尸泄恨。”
关探长时而表情惊讶,时而点头表示认同,听完端起水杯思索:“一粒香,一粒香……我好像在哪见过。”
厉海诧异:“您消费过?”
卓法医小声感慨:“老当益壮啊。”
老关探长眉头逐渐拧出个川字,但并非因为后辈同事胡说八道生气。
他说:“啧,我想起来了。一粒香是我闺女订那本《新友月刊》里的专栏作家。”
“啥?”
“什么?”
离谱探长与草率法医齐声惊呼:“作家?!”
关探长点头:“应该是她,我闺女很喜欢她写的文章,还给她寄过信。
这人文笔蛮好,专门写中外杰出女性的小故事,鼓励女孩子自信自强,走出家庭为社会做贡献什么的。”
“册那……大意了。”厉探长目瞪口呆,喃喃自语:“我竟然忘记,除了明星和名妓,文人骚客也爱给自己起笔名的呀。”
第141章 进展飞快
老关探长出于个人工作习惯提出要亲眼看一看解剖室里的被害人,并邀请厉海同去。
厉海连忙摆手:“我看卓大夫的尸检报告就行。”
关探长却不依不饶:“哎呀走吧,我们陪着你,不用害怕。干我们这行的哪能怕看尸首呀?”
话说到这份上,厉探长不好再推辞,起身同时吩咐霍振庭原地等自己,然后不情不愿的跟着关、卓二人一起移步解剖室。
这间房为了尽可能使“客人”们保持冷静,不仅提供方便他们休息的急冻单间——大冰柜,还比别的办公室多加装两台制冷机。
一进门满鼻子都是冰凉的消毒水味,倒是不太能闻见腐臭了。
关探长走到解剖台前没着急看尸体,而是双手抱拳小声叨咕了一句:“人生苦短,一路走好。我们来给你处理身后事,唐突莫怪。”
说完才轻手轻脚掀开遮尸布。
厉海站在关探长侧后方一步左右的位置,关探长掀布的同时,他默默侧过身,回避直视女尸。
老关探长先大致扫一眼尸体身躯:“下手是蛮凶的哦,关节这几刀好像是想要分尸,但最终放弃了。”
卓法医点头附和:“对,可能刀具不顺手,或者赶时间,反正最后是没切下来。”
关探长伸手指指解剖台旁边的移动边桌:“那里面是什么?”
边桌上有一方白钢托盘,盘上扣个钟,卓法医掀钟给他们看,下面扣着的是一块微腐软组织。
“一小块肺,凶手没揭干静。”
法医为了把这一块连着吸呼道和气管的肺组织完整取下来判断死因,将尸体胸膛完全剖开。
此时女尸的胸腹之内有骨有肉,但没有任何脏器,也看不见血液,一整个完美诠释“虚怀若谷”。
老关侧首称赞:“小厉了不起哦,凶手的路子大概真叫你摸对了;他就算不是屠宰场的工人,也是个卖肉的。这手法简直不要太熟练!”
“嗯嗯,您快给她盖上吧,怪冷的。”厉探长怂的像只鹌鹑,躬背耸肩一会儿往左边侧身,一会儿往右边闪躲,就是不敢往解剖台上看。
关探长和卓法医只好展开遮尸布把女尸胸部以下全部遮起来。
厉海这才敢转身正眼打量死者。
女尸面部被法医重新清理过,虽有少许腐坏,但好歹能看出长相了。
她皮肤表面看起来油腻腻的,在白炽灯光照射下略显刺眼。
厉探长好奇询问法医同事:“卓大夫,她身上涂了东西?”
卓磊:“确实有一些油脂,但不是我涂的。”
关探长走到女尸头部位置,指其右侧脸颊处刀口问两位年轻同事:“你们觉得这一刀是什么意思?”
卓法医摇头:“不晓得,死后下刀,说泄愤辱尸吧,他没像别的地方那样多开几刀。
说为了掩藏身份给她毁容吧……可也没真正毁成,目前还是能看出长相的,不影响做人脸拼图。”
厉海往自己脸上颊上按了按:“不会是刀尖被牙齿卡住,把凶手吓着了吧?”
卓法医当场弯腰撬开死者嘴巴,拿小手电筒往里照,最后竟然真的用镊子从女尸右侧臼齿的齿缝里抠出一块比芝麻大点儿的金属断刃。
老关探长拍案赞叹:“太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那把刀。”
厉海一脸怔愣望住对方,既震惊又困惑,心想好在哪里?上哪找?
关键是屠宰厂那么大,几百号人,可能有上千把刀,如果再加上市场上那些卖肉的散户,只剔肉刀恐怕都多到没数。
如果让他一把刀、一把刀的去排查,下半辈子干完这件事,他厉海应该可以直接退休了。
老关探长等卓法医取出断刃碎片,抬起只手虚遮女尸左眼,认真审视片晌:“啧,有点眼熟。”
厉海与卓法医:“您见过?”/“您认识?”
关探长缓缓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本名应该叫袁香秀。”
他话音刚落,身后紧接着响起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跌倒。
解剖室里原本十分安静,又没其他人,这一声响把站在解剖台跟前的三名警官吓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三人同时回头,发现竟是霍振庭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这傻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跟进解剖室。
厉海和关探长这边聚在尸体头部方向讨论事情;他悄没声掀开尸体脚上的遮尸布往里瞧,当场吓晕过去。
“哎哟!他怎么进来啦?”老关探长瞠目惊呼。
厉海和卓法医两个跑过去,一个把霍振庭抱起来摇晃,尝试叫醒,另一个给霍振庭掐人中。
负责掐人中的卓大夫咂舌埋怨:“哎你别晃他,我这使不上劲了。”
关探长把遮尸布盖好,急急吩咐两名年轻同事:“快把他抬出去,在这弄醒过来还得再吓一回。”
五分钟后霍振庭在他嗑了一晚上瓜子那张沙发上睁开眼,表情很快由惊恐变成迷茫,抓住厉海胳膊喃声倾诉:“哈尼,庭庭刚才做梦了……好可怕呀。”
厉海顺他话风询问:“达令,你不会是梦见怪物了吧?”
霍振庭迷迷糊糊点头:“好像……好像是怪物,好可怕。”
厉海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他盖身上:“那你再睡会儿,这次做个好梦。”
他俩早上六点多起床,这会儿的确也该睡觉了,霍振庭缩缩脖子,把下半张脸遮厉海衣裳底下,小声央求:“达令你陪着庭庭吧……”
厉海理所当然点头:“放心,我没别的地方去,就在这陪你,睡吧。”
霍振庭把他老公的外套按脸上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无比安心,翻身面朝沙发靠背,合眼重新酝酿睡意。
十来分钟之后,卓法医与关探长推门回来,告诉厉海:“刚才火华哥也去看了一眼,他说没错,就是袁香秀。”
老关探长往沙发上呶呶嘴,问厉海:“他是一直没醒,还是又睡着了?”
霍振庭没等厉海开口,自己小声咕哝:“庭庭快睡着了。”
然后把厉海外套往头顶推推,死心塌地继续睡觉。
“啧,真乖哦。”老关探长咂舌轻笑,搬把椅子到沙发这边,仍跟厉海、卓磊两名年轻同事围坐在一起。
“翠湖公园这件裸尸案,原以为是件无头案,办起来会很麻烦。
但现在死者身份明确下来,凶手活动范围大体也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排查。
小厉,要不你就接着办吧,后续如果遇到困难,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厉海点头,微蹙眉心压低声音:“关叔,我刚才在解剖室门口听你嘟囔了句‘报应’,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为什么你和火华哥都认识袁香秀,是不是她之前犯过案子?”
第142章 报应还是报复?
老关探长端起自己刚刚用过的水杯,将里面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问厉海和卓法医:“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前有个艺名叫如霜的电影明星?”
厉海迟疑着点了下头:“有点印象。”
卓法医:“我知道,前年去世还登报来着,报上说她对爱女思念成疾,久病不愈抱憾离世。她女儿前些年被人绑架撕票,好像死得很惨。”
老关探长点头:“好多年前如霜火过两部电影,你们年轻,对她能有点印象就不错了。
她十六岁开始拍电影,十九岁嫁给个东瀛男人息影,后来据说因为那个男人经常打她,二十几岁时带个女儿回到沪城,重新开始拍电影。
她走那么多年,已经没了名气,既没钱又没青春,更没有金主资助,全靠靠跑龙套和在歌舞厅献唱把女儿养大。
她女儿出事那年十四岁,她三十四岁,那时她好不容易在电影圈重新闯出点名堂,还有电台请她做主持人,买了新房子,日子总算好过一点。
谁成想就是这样被歹徒盯上,把她女儿绑走,逼她交赎金。
她当时刚买完房,手里也没多少现钱,于是到处找朋友筹借。
大概因为借钱对象太多,有人走漏风声,竟然将她女儿被绑票的事情透露给报社记者。
而那名记者为搏关注,把这件绑票案直接刊登在了报纸上,还一本正经请求市民帮忙提供破案线索。
结果可想而知,如霜还没筹够钱数,就收到了绑匪的撕票警告,信件里面还附有一根她女儿的断指。”
厉海忽然插嘴:“那个缺德记者,不会就是袁香秀吧?”
关探长点头:“就是她。
如霜当时虽然没有大红大紫,但好歹是位名人,巡捕房看到报纸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但如果明晃晃出警,如霜的女儿更危险。
所以当时老局长下令成立专案组暗中调查,定下几条计策。
最理想当然是救出小姑娘,抓捕绑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