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齐鸿宾上前两步给骑在马背上的长官掬躬解释:“我是沪城人,姓齐,齐鸿宾。我未过门的媳妇被人强行关在这里,我来迎娶她。可里面的人不给开门,我们正在想办法把门敲开。”
靳元良咧嘴哼笑:“我知道你,你媳妇叫阿好,对吧?”
齐鸿宾忙不迭点头:“是是!就是阿好,冀姝好。”
“那你们继续。”靳队长对齐老板说完话,转身吩咐身边副官:“把姓楚的都带过来,叫他们看看他家造的孽,多招人恨。”
厉海开的轿车此时也缓缓停在山道边,下车朝齐鸿宾扬扬手,无声打了个招呼。
齐鸿宾顿觉自己长出主心骨,挺直脊梁大声命令手下:“继续撞!”
第131章 值得
楚老爷与他楚家数名子侄被靳元良的钢盔兵拉扯推搡到甘善庵门前,还没闹明白什么情况,靳队长就指着他们对齐鸿宾说:“这位就是楚老爷,甘善庵是他家的家庙。”
齐鸿宾眼神轻蔑,朝楚家人啐口水:“婊子养的东西,见不得别人好。人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王八修座庙专拆人姻缘,我呸!”
楚老爷做了一辈子体面人,平生头一次被人当面恶毒咒骂,还吐口水。
木讷脸皮不由自主抖了两抖,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是无可奈何。
身旁搀扶他的小儿子实在看不过眼,他不敢反抗靳元良,却无法容忍来历不明的齐鸿宾。
恶狠狠咒骂:“甘善庵是佛门圣地清静场所,你们会遭报应的!”
齐鸿宾冷笑转身,继续催促手下全力撞门。
楚老爷用力握住幺子手背,哀然叹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多说无益。”
靳元良轻笑:“的确多说无益,你们看着就好。”
楚老爷被迫认命,讷然开口:“靳队长,即便吕氏之死与老夫有关,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能为此抄了我楚家?”
靳元良呵呵哂笑不置可否,只拿意味深长眼神多瞥楚老爷一眼。他闹这么大阵仗当然是要见“业绩”的,不抄楚家,“业绩”从何而来?
厉海、范筹、霍振庭,还有李半仙站得远,他们暂且没必要上前,闲得好似在看热闹一样。
范筹啧啧叹气,幽幽地开口问厉海:“老大,你说等会儿门撞开,万一冀姝好不在里头,这事可怎么善了?”
“啊!”厉海惊恐低呼,小声反问:“万一里面也没有冤魂骨骸,可怎么办?”
范筹也“啊!”一声,扭头跟厉海大眼瞪小眼。
厉海轻声嘁笑,倏然换出一脸揶揄表情:“戆度,靳队长作局,他肯定有后手的。如今楚老爷都叫他按住了,还怕找不着一个冀姝好。”
他好似胸有成竹,但马上转头去问霍振庭:“达令,你今天有没有看见那些能变成‘大头鬼’的婶婶、姐姐们?”
霍振庭仰首往四周瞭望,眉头微攒:“庭庭看不清楚……太远了。”说话时目光落在远方一片空旷陡峭的山坡上,那边有几点轻飘身影,仿佛踩在树梢,悠悠荡荡好不惬意。
身旁三人顺他眼神望过去,李半仙道:“军伍身上煞气重,别说死鬼,就算是活人也害怕。她们是不敢靠过来。”
厉海撇嘴:“我看也分人,那个屠惠心胆子就大,都跟我们跑去沪城了。”
李半仙惊讶:“去沪城啦?然后呢?进您家了吗?”
厉海:“进没进我家不知道,反正后来进电影院了,也不晓得现在出来没。”
李半仙耸眉觑眼一脸窘相:“你们还带她去看电影?”
厉海嘿嘿一乐:“可不就是么,人家还免票呢。”
说完心里又觉不妥,问李半仙:“哎你说……我要不要把她找回来,送回楚县,你给超度一下?”
李半仙咧嘴思忖,犹犹豫豫支应:“都行……找,不找都行。”
厉海:“啥意思?”
李半仙往他们身边凑凑,尽量压低声音:“凭我多年接活经验来看,所谓鬼魂,其实就是一缕放不下的念想。
所以您猜我平常用什么办法给‘它们’超渡?”
厉海、范筹齐声追问:“什么办法?”
“其实很简单,就是祝‘它’心想事成。”李半仙说完自己表情都窘了窘:“告诉‘它’,‘它’在意的事情已经顺‘它’心意,全部达成。等‘它’解开心结、放下牵挂,自然该去哪去哪,不会再留恋人间。”
霍振庭笑嘻嘻追问:“去哪?”
李半仙扁嘴摇头:“嗯也不知,霍公子有机会可以亲自问问。也许去阴曹地府报到,也许去投胎,总之就是……无了。”
霍振庭似懂非懂,咬了咬嘴唇,然后主动跟李半仙分享经验:“庭庭的爸爸妈妈,还有从前的老婆姐姐,说他们哪也不去,他们没走。只是慢慢的变透明,庭庭看不见了。”
李半仙对他点点头,不想就此深聊,一是跟傻乎乎的霍振庭说不清,再则说清了也没有意义。
厉海好奇心重,换个角度追问李半仙:“你说啥‘它们’都信呀?那你也蛮厉害。”
李半仙:“不信就多说几遍,道法里有些‘咒术’专管这事。”
厉海:“但实际上人家未必想什么是什么,你这不就成骗人……不是,是骗鬼?”
李半仙:“骗是骗了,但也是为他们好。”
范筹:“那如果有鬼魂一直没有被超度,‘它’会永远留在人间吗?”
李伴仙:“早晚会想通吧?其实他们和人一样,就算想不通,可能有一天也会遗忘。你看楚县那些死掉一百多年的……记忆多少都有点模糊了,吕氏谈话最清楚,因为她死得不算太久。
再对比屠惠心,屠惠心不仅记事情记得清楚,还很机灵呢。那天在邮电大街给她断案时,她不是一直在教嗯们怎样做事?”
范筹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如此。”
李半仙说完鬼事,神态拘谨搓了搓手,扯出一张谄媚讨好笑脸:“长官,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们能帮帮嗯……”
厉海扬眉:“大家都是熟人了,有话你直说。”
李半仙刚要开口,甘善庵那边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厉海等人应声抬眼,只见甘善庵的一扇大门已经平躺在地。
李鸿宾走到门口放声高喊:“沪城齐鸿宾,迎娶楚县冀姝好!”
青帮新晋小头目招手叫所有混混上前帮忙叫阵:“沪城齐老板,今日迎聚楚县冀姝好小姐!”
众人异口同声连喊三遍,最后一遍还加了句:“再不放人,我们就冲进去挨个屋子找!”
这时一名光头穿灰褐色僧衣小尼姑泪雨滂沱地从院子里跑出来。
齐老板惊喜交加迎到庵门跟前:“阿好!”
冀姝好小圆脸尖下巴,饱满的脸盘本来就像颗桃子,这时又哭又跑,上气不接下气,憋得满脸通红,乍一看更像颗成熟的水蜜桃了。
“鸿宾……”小寡妇飞奔到齐老板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仿佛劫后余生。
厉海和范筹先前忧虑“竹蓝打水一场空”那颗心也终于落回肚里。
此时此刻,他们看见眼前男女有情人终成眷属,宛如重获新生般欢跃模样,忽觉过去两个礼拜所有奔波劳累,还有受过的委屈,都很值得。
第132章 厉海同志是块砖
甘善庵门墙高耸,足以防御普通盗贼,虽说庵内也有护院,但只是些体格壮硕的女人。
而她们的主要职责是看管防备那些想要逃出庵子的小尼姑。
像今天这么大阵仗,暴力破门要人的情况,里面的大小尼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躲进屋子不敢露面,听见外头喊冀姝好名字,连忙把人给放了出来。
靳队长扬手招呼李半仙:“李永年,你过来!”
李半仙只能暂时撂下要找厉海帮忙的事情,点头哈腰跑到靳元良跟前:“长官……什么吩咐?”
靳元良扬马鞭往甘善庵里一指:“能找见埋骨骸的乱葬坑不?”
李半仙神情谦卑佝偻后背:“小的试试。”
靳元良:“打算怎么试?”
李半仙:“胡乱埋死人的地方,通常活人都懒怠花大力气挖坑,所以肯定会找泥土湿软,地底浅层没石棱的地方,这种地方要么背阴,要么低洼,且渗水性佳。
有人说这种地方阴气重,叫尸阴地。
但嗯念过书的,碰见这种事,一般先瞧瞧院子里哪地方土质松软适合挖菜窑,通常八九不离十。”
靳队长呵呵哂笑,脸色赞许:“老子就喜欢你这种讲科学的神棍。去吧,快点把东西给老子找出来,越快越好。”
李半仙学士兵模样给靳元良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然后由一队钢盔兵陪同走进甘善寺。
踩过倒塌的厚重门板时,神棍悄悄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罗盘,口中小声埋怨:“啧,玄学咋就不科学了?”
靳元良这边指挥耿峯上前盘问冀姝好,问谁把她送来甘善庵,这几天有哪些经历,以及甘善庵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耿峯给长官敬礼接令,然后招呼厉海过去一起询问冀姝好。
厉海他们近两周在楚县经历不少事情,挨过揍、撞过邪、有过迷茫、下过决心,看过死人,也见了死鬼。
但归根结底,只有寻找冀姝好才是真正归属在厉探长职责之内的任务。
厉海带霍振庭以及范筹三人来到冀姝好跟前,还不等两位警官说话,霍振庭先喜形于色开口:“阿好姐姐,庭庭见过你的照片,你头发怎么没啦?”
冀姝好本来差不多已经止住啼哭,遭他一问,眼泪哗一下再次冲开闸门。
齐鸿宾默默把自己绅士礼帽摘下来给未婚妻戴头上。
霍振庭见自己惹哭冀姝好,不知所措连声道歉,厉海拍他肩背低声安慰:“没事,不怪你,冀小姐心情不太好。庭庭你先别说话。”
冀姝好并非心情不好,她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青灯古佛守到死,没想齐鸿宾竟还来找她,并且仍愿意娶她,此时此刻开心还来不及。
流眼泪,一半是喜极而泣,另一半是把这段时间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
齐老板将娇妻护在怀中,小声安慰,信誓旦旦保证,等他们回沪城,婚礼会如期举行。
并为冀姝好介绍厉海,说自己能找到这里,全靠厉探长不辞劳苦多方侦查,才得知她被关在甘善庵。
范筹从挎包里取出笔记本,讪笑催促:“冀小姐,您能说说自己被关进甘善庵的前因后果吗?”
冀姝好拿衣袖反复拭泪,勉强止住啼哭,开始回答面前几位警官的问话。
她说她半个月前只是想回娘家看看家人,并没打算跟父母兄长提自己即将改嫁的事情。
因为晚间睡在小妹屋里,两姐妹亲近,闲聊话赶话的提起自己在沪城认识了位很好的男人。
她小妹才十岁出头,十分天真,对沪城的人和事全都充满好奇,不停追问冀姝好“好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说他好?
冀姝好和齐鸿宾婚期将近,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小妹问得殷勤,她也没太多避讳,拉拉杂杂讲了许多自己和齐鸿宾事情。
谁知第二天小妹竟把这些闺中密谈原封不动讲给父母听,害冀姝好回娘家第二天就被软禁起来。
家人起先还很和气的跟冀姝好谈心,让冀姝好一度以为他们愿意接受自己改嫁。
但随后父母兄长开始给她讲《烈女传》,诉说楚县女子忠贞不二为夫殉节的故事。
冀姝好越听越心惊,她打小就知道楚县的女人不改嫁,如果丈夫早亡,要么守寡守到死,要么自戕殉夫。
不过从前只是听说,没有感同身受。这回问题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原来那些烈女的高尚选择,倒也未必全然出于自愿。
事关生死,冀姝好为保小命只能向家人忏悔,自请出家用余生为亡夫祈福。
冀家人知道阿好的婆婆已经认可她改嫁,怕过两天费老太太上门要人,所以一早知会了治安所的老祁所长,让他帮忙调用一辆警车,悄悄的把冀姝好送进甘善庵。
所以楚县治安所的人,从一开始就晓得冀姝好在什么地方;而厉海和范筹在西罗巷被打,当然也不是偶然,人家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把他们吓跑而已。
如果那天霍振庭没中邪,他们没碰上屠惠心办冥婚,可能确实很难再寻契机找到冀姝好。
冀姝好还没讲完自己这段时间在甘善庵里怎样生活,庵里忽然跑出一名兵勇,大声向靳元良通禀:“报告队长!李永年找到那些骨骸了。”
他话音未落,山道远处随嗒嗒蹄声又策马跑来一名兵勇,高声呼喊:“队长!队长,沪城来电话,说那边有大案,让厉探长赶紧回去!”
厉海、范筹等人闻声齐齐转身往山道眺望,转眼传讯兵已催马奔到他们跟前,在马背上给靳队长敬礼:“沪城厉局长打电话到县政府,说有件突发大案,需要厉探长尽快回沪城接手。”
靳元良拧眉咂舌满脸不快:“他巡捕房只剩一个探长啦?我这边案子才开个头,就把人调回去,啥意思?”
厉海哭笑不得摆手解释:“靳队长您千万别误会我们局长,沪城上周发生一起大劫案,但凡是个正经挂职的探长,都挪去办那件案子。
所以如今西浦区巡捕房,还真就只剩我一个能接大案的探长了。”
靳元良被他说辞逗乐:“敢情你还不是‘正经挂职’的探长?”
厉海表情略窘,讪笑反驳:“也不能说不正经,主要是还没转正,探长前边儿还有俩字没抹去,‘见习’的。”
第133章 哪里需要哪里搬
靳队长眉头紧锁稍作思忖,问厉海:“眼下,我这边的案子正在收网关键时候,后续你还要配合出报告,你现在离开,会不会影响我们的事情?”
厉海沉吟两秒,心想厉江今天理应在忙劳埃德银行拍品失窃案,特意打电话到楚县找人,肯定是件非他不可的大事,他不回去恐怕不妥。
但如果把沪城的人一概撤走,大约会伤及靳队长友情。
于是提议:“您看要不这样,我现在只带小霍走,范筹和三位鉴证科老师留下,继续勘验骸骨,为后续出侦办报告做准备。
晚上我们再通一次电话,如果这边案情还有其他意料之外的进展,我们仍可及时调整,如果没有,我们一切按计划办事。”
靳元良无奈点头:“那也行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案子,厉江非要着急忙慌把你叫回去。案子如果不够大,我可是要找他兴师问罪的!”
最后一句当然是开玩笑。
厉海附和:“等我回去搞清楚什么事情,一定仔细给您汇报。”
两方扬手告别,范筹也给他老大摆摆手,然后转过身继续给冀姝好做笔录,走珠笔在纸面划拉着沙沙作响:“冀小姐,如果你婆母告你娘家绑架,恶意藏匿儿媳,你愿意出庭作证,说事件属实吗?”
冀姝好张口结舌骤然怔住。
厉海回头瞭望一眼,无声叹息。告自己亲生父母,那可是挺难的。
不过他们为了冀姝好来到楚县,但冥冥之中却好像是为了揭开从一百多年前那场饥荒开始将楚县一层层包裹住的谎言而来。
如今结局已算圆满,官司打不打,已经不那么重要。
霍振庭趴在车窗上朝外面的人摇动手臂喊再见,所有他知道称呼的人物全被点一遍名,可惜大家各忙各事没空搭理他,只有范筹忙里偷闲朝他摆了摆手。
厉海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你坐好,山路颠簸,小心磕下巴。”
他话音刚落,霍振庭就捂住下巴大叫了声:“哎哟!”
厉海赶紧刹车,转身询问:“达令你没事吧?”
霍振庭放下双手给厉海看他下巴,笑嘻嘻坦白:“没事,庭庭骗哈尼的,逗哈尼开心。”
“啧……”厉海冲他翻白眼发牢骚:“开心个屁,真磕着疼死你。”
霍振庭不以为然撇嘴,身体前倾,伸开胳膊越过椅背抱住厉海肩膀:“哈尼,庭庭饿了。”
厉海这才想起来他们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不是只他俩没吃,是所有人都没吃。
自从认真做起探长,都不记得这是他们第几次错过饭点。
:“等会儿下山买驴肉火烧。”
他俩为节省时间,顺路买几只烧饼在车上吃完,下午三点来钟时终于赶回沪城巡捕房。
一进门就被个半生不熟的小警员喊住:“厉探长您可算回来了!走走,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咱们马上去翠湖公园,今早上那边发现一具女尸。
局长说这个案子本来应该让关老师接,但关老师现在搞拍卖会那个案子腾不出空,所以让您先接下来,后续关老师有空了,再回来支援您。”
厉海被小警员扶着胳膊肘转个身,原路往外走:“很复杂吗?还没开始办呢,他们咋就知道我办不了?
不是我吹牛哈……这个月光是女尸,我已经见过三具了,刀捅的、炭烤的、索喉的。总之普通花样已经吓不住小爷儿我了。”
“等会您自己看吧。”小警员耸眉窘笑:“案子复不复杂现在还不好说,关键是情节恶劣,没有线索,就算关老师来,也未必能告破。”
翠湖公园坐落在他们辖区东部翠湖水库的南侧,属于城市绿地公园,是个开放景区。
虽然名头是公园景区,但并不是那种受瞩目的知名景点,平时人流量很小。
负责管理景区的是翠湖水库的保卫处,不过这帮人主要看管水库违规行船捕劳;对公园这边的巡视管理则非常惫懒松散。
大约二十分钟后,厉海按同事指引将车驶进一条园内小路,很快就看见路边石阶处扯起的警界带。
厉海临下车时长了个心眼,眼神意有所指询问同事:“是不是挺难看?”
小警员咂舌:“那肯定是好看不了啊!搁这放了怕是有好几天了。”
厉海皱眉:“那你替我在车里陪着霍公子,我先自己上去看看。”
小警员:“您怕吓着霍公子啊?……别担心,早盖起来了,他看不见。”
“哦!”厉海放下心来,推车门带霍振庭一起钻过警界带,顺石头台阶往上走,大约不到二十米处,台阶左侧有三名年轻警员围一块罩在地上的藏蓝色塑料布站立,每一位都显得很无所适从。
厉海惊讶:“鉴证科没来人?”
其中一名守现场的警员苦笑:“除了今早上跟您去楚县的,其他老师都在拍卖会那个案子上忙呢,最快也得五点钟以后才能来这边。”
厉海无奈皱眉:“这片地方拣过垃圾吗?”
仍是刚刚那名年轻警员回答他:“当然,烟头、酒瓶、粑粑纸,啥都有,您现在看吗?”
厉海表情微窘:“我还是先看看那个吧。”说着抬手往罩在地上的塑料布指了指。
“不好看,您有点心理准备。”他同事边说话边上前两步,将塑料布提起一角,示意厉海往下面瞧。
厉海凑近,弯腰……
“呕!”下一秒连忙捂住口鼻。
他先前觉得包子铺商翠娥那具「炭样尸」已经是“不好看”的极限。
直到看见今天这位,竟然令他想要表达:其实黑黢黢比起灰突突……倒也还好。
塑料布下面的女尸全身赤裸,肚子上有一道横切刀口,腹内脏器应该已经被掏空,所以腰腹部位断崖式凹陷,乍一看好像她从肚子那块儿断成两截。
因为女尸血液已经被放干净,全身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铁灰色。
光线透过藏蓝色塑料布映在死者的脸和身体上,仿佛给她毫无生机的身体多镀了层妖异的怨气。
死者左眼是个血洞,没有眼球;右边脸颊有一处贯穿刀伤,看伤口,那把刀的的锋刃大约一寸宽,直接从脸侧捅进口腔。
第134章 谁给你惯的臭脾气
厉海正打量女尸面孔,遮尸布哗啦一声被年轻警员盖下来,把他吓一跳。
“怎么……!”
厉海皱眉抬眼,还没来得及抱怨同事手快,就看见霍振庭已经凑到他们跟前。
小傻子弯腰侧目伸手欲掀塑料布:“庭庭也想看。”
厉海连忙拽他胳膊把人扯开:“脏东西,小孩子不能看。”
霍振庭满脸不甘心,但没跟厉海顶嘴,默默退后一步背过身去。
厉海原地叉腰往四周打量,问同事:“这个……什么人发现的?”
年轻警员:“一对情侣,大概想找个僻静地方亲热亲热……结果中大奖。
够俩人晦气半年的。”
厉海点头表示认同:“约会还是不要太抠门。”
他这会儿忘了自己跟霍振庭约会……出手也并没怎么阔绰过。
另一名警员附和:“那个女人当场吓晕过去,醒过来给她朋友一顿臭骂,我看是处不成了。”
厉海扁嘴憋笑,转而去问霍振庭:“达令,帮忙瞧瞧这边有陌生小姐姐吗?”
厉海寻思,他哥着急忙慌把他叫回来,想必不是图他查案子的实力。
或者换个说法,厉探长查案子的实力,目前来看,是全都长在他达令身上的。
然而实力选手霍振庭这会儿不甚愉悦,双手插衣兜,塌肩耷拉脑袋,闷不吭声迈步往山坡下走去。
“哎?”厉海一愣,赶紧追上去:“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呀?”
“哼,庭庭是小孩子,不想看。”
傻媳妇儿忽然长骨气,把他老公顶得一口气没喘匀,两眼瞪溜圆,质问:“你这破脾气谁给惯的?”
旁边警员闻言全都小声发笑:“你自己惯的呗。”
厉海撇嘴,倒也不太在意同事调侃,毕竟自己媳妇儿自己惯着点问题不大,又没给别人惯着,不算伤天害理。
厉探长自顾自陪霍公子下土坡;但没走出几步,忽然往旁边一指:“哇!那个小姐姐好漂亮。”
霍振庭立刻抬起头,先顺着厉海抬手方向张望,继而顿住脚步放眼四顾,并追问对方:“在哪呀?”
厉探长耸肩摊手:“没有?哦,那你看不见,就是没有喽……我刚才叫你,你不吭声,我试试你是不是耳朵坏掉了。”
霍振庭怒目相向:“讨厌!”
“哼。”厉海不以为然瞥他一眼,俩人闹别扭模样仿如三岁稚儿。
巡捕房其他同事哭笑不得,见他俩越走越远,不得不高声询问:“厉探长!侬要去哪边呀?”
厉海往身后挥一下手:“你们看好现场,我在附近转转,看凶手有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等回到小山坡下面石板路,厉探长赶紧深吸两口新鲜空气,坡上小树林里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出来的臭味让站它周围的人难以畅快呼吸。
厉海说是下来找线索,其实是单纯不愿意站在上面练龟息功。
所以霍振庭睁眼瞎走,他就瞎跟着,俩人像没头苍蝇一样甩开胳膊迈大步,在公园里乱转。
霍振庭每走百十来步都停下回头看看,见厉海紧紧跟着自己就感觉很安心,然后继续赌气瞎走。
后来走累了,也想不起来自己为啥生气了,转过身等厉海到他跟前,可怜兮兮撒娇:“哈尼,抱抱。”
厉海颇感迷茫,心想我还没开始哄呢,你咋自己就好了?但还是乖乖张开手臂跟傻媳妇儿拥抱。
结果霍振庭下一秒就抱住他肩膀,把自己全身重量搭过去:“庭庭走不动了。”
“啊?”厉二爷瞬间震惊:“你不会是想让我抱你回去吧?”
“嗯……”小傻子哼哼唧唧抬起一条腿往他哈尼屁股上攀,好像真的要爬到人家身上去。
厉探长表情崩溃:“别呀……你下来,一百多斤呢,抱不动……哎你别闹……”
霍振庭死乞白赖搂紧厉海脖梗坚决不撒手,厉海稍微使劲拽他胳膊,他就假装哭,皱眉咧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最终厉二爷实在没辙,商量着转个身背起霍大少摇摇晃晃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你可太沉了,太沉了……你要是个女的,兴许还能轻点儿……”
他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心道那个死的,被人放血、摘干净内脏,难道是为了减轻重量容易搬运?
能轻多少?
厉探长正自己瞎琢磨,身后忽然响起“嘀——”一声汽车鸣笛。
厉海赶紧往路边移步,同时转身往后瞧。
“厉探长,您这是干啥?”警车驾仓里探出个脑袋:“您刚到啊?还是要走了?”
厉海脸色微窘,放下霍振庭朝同事招手:“搭您段顺风车。”
轿车很快停在他们跟前,厉海拉开后座车门,把坐椅上两只装检验器才的工具箱往里挪挪,自己和霍振庭挤一挤凑和坐进去。
厉探长上车后随口询问鉴证科同事:“我听他们说,您这边得五点以后才能过来,怎么提前了?”
法医:“电台预报天气,说今晚有雨,局长叫我赶紧过来把人收了。”
厉海:“有人跟您提前说这边情况了没?”
法医:“没呀,我们这两天一直在跟古董那个案子,见天的在租界里到处采手脚印……搞得好像真能把人抓住似的。”
厉海讪笑:“是呀,人都说抓贼要抓脏,找不着东西,光攒一堆手脚印管啥用?”
“就是!”法医深以为然:“有劲没处使,病急乱投医。”
厉海不愿意深谈古董失窃案,及时切换话题,问对方:“一个人如果放干血液、剖净内脏,身体重量能减轻多少?”
法医:“大约百分之十二到十五。”
厉海:“就是说一百斤能变成八十多斤……那也没差不了多少嘛。”
法医:“嗯,差不了太多。毕竟不是猪,猪下水多,一百斤的猪,剖干净能剩七十来斤。”
厉探长窘笑:“这您都知道,真博学。”
法医嘿然一乐:“我们实践课先开猪,再开人。”
厉海沉吟数秒,好似喃喃自语一样询问对方意见:“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以为人和猪差不多?想着弄轻一点,好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