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张折成三角形的平安符,夹在藕色的荷包里面,上面绣着两只喜鹊。
殷月离抬眸望了眼,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
“谢谢,我会经常戴在身上的。”柳遥伸手接过。
“对不起。”田钰小声道,再也支撑不住,转身快步离开。
柳遥看了看荷包,又看了看田钰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底莫名其妙。
所以这人纠结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来给自己送张平安符的?
由于殷月离提前回来了,柳遥改完嫁衣之后,干脆陪他去了趟庄园,帮忙打理婚礼要用的东西。
当然,说帮忙其实也不准确,庄园里仆役众多,柳遥充其量只是开口指挥一下,剩下的自然会有人帮他布置妥当。
等将外间和内堂都简单收拾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柳遥休息片刻,拿了东西准备回舅舅家里。
“要走了吗?”殷月离坐在刚理好的床铺上面,抬手将他拉住。
烛火摇曳,为房间蒙了层明灭不定的暖光,墙角香炉安静燃烧,氤氲出淡淡的烟气。
不浓,似乎是檀香。
“嗯,再晚就不好回去了。”布置好的卧房内一眼望去皆是喜庆的大红色,柳遥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有些脸热。
“那就留下来吧。”殷月离道。
“不行,”柳遥愣住,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之前在山上也就罢了,如今马上要成亲了,再留宿成什么了。”
“那个,早点歇了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柳遥挣开青年的双手,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外袍,很怕再拖延一会儿又要心软留下来了。
目送柳遥走远,不知过了多久,殷月离望向地面。
无数黑影在他的脚边攒动,不断发出古怪的嘶鸣。
“很快了,”他神色平淡,声音没有半点温度,“不用急。”
明明已经是早上,天色却依旧阴沉,四周灰蒙蒙的,仿佛马上便要有一场大雪降临。
卧房内,炉火噼啪作响。
柳遥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脸上苍白得厉害。
正帮他收拾衣服的舅母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病了,连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不用,”柳遥望着眼前灰白的墙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深吸口气,“只是做噩梦了。”
“噩梦?”见他额头温度还算正常,冯雯略微放下心来,疑惑问道。
柳遥心思单纯,向来是躺下便能睡着的类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失眠或者整夜噩梦的情况。
“对,”柳遥神情依旧恍惚,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梦见一团阴影,特别冷,缠着我的手脚,像是要一直将我拖进黑暗里面。”
那噩梦实在过于真实,让他几乎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当是什么呢。”冯雯揉了揉他的脑袋,忍不住有些想笑,梦到阴影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梦见鬼了。
“行了,我看你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今天先歇一歇,到城里去转转。”
柳遥没有说话,半晌轻轻点头。
婚礼的准备十分顺畅,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如何劳累。
不过也有可能是昨日忽然听到梁木匠的死讯,一时间被吓到了。所以能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再让家里人担心。
因为时间还够,柳遥索性也没麻烦旁人,吃了早饭后便自己走去了城里,进了西街尽头的香茗茶坊。
徐伯之前就盼着柳遥了,见他来到茶坊自然高兴,拉着他说个不停。
一早上听徐伯的介绍,又学了如何看茶坊的账册,柳遥逐渐忘了昨天夜里的噩梦,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喝了口热茶,柳遥拄着下巴看手中的册子。
“现在香茗茶坊一共有九人,主厨与帮厨各一名,账房一名,伙计六名。”
“人员已经够了,就是今年降温过早,导致茶叶产量骤降,连价格也贵了许多,暂时的办法是减少伙计的数量,入冬后尽量以售卖热食和糕点为主,这样就不用特意提高茶水的价格了,对吗?”
“对对,”徐伯赞许点头,“小公子真聪明,一说就通……哎呦,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如今该叫您掌柜的了。”
“不用,”柳遥连忙笑着道,“徐伯说掌柜的时候,我总以为是在叫外公呢,您还是按之前的叫法吧,也更亲切些。”
“成,”徐伯从善如流,“那还是叫您小公子吧。”
柳遥笑了下,颊边漾出浅浅的酒窝。
徐伯望着柳遥,忍不住语气怀念,“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十几年前大掌柜抱着您,教您读书写字,还说以后要把茶坊交给您打理,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您居然又回来了,可见是大掌柜在天有灵,一直看顾着您呢。”
想起外公生前的场景,柳遥也露出怀念的表情,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闹。
“怎么了?”柳遥放下账册问。
他们这里是茶坊,平日并不提供酒水,光顾的客人也多是来暖身歇脚的,吵架的人少,闹起来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估计是从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徐伯皱眉道,一眼便瞧见吵闹的几人衣着华贵,明显出身不低,“您在这里歇着,我先下去瞧瞧。”
“一起去吧。”柳遥忽然道。
“这……”徐伯还有些犹豫。
“我也算店里的掌柜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你出面。”
柳遥站起身来,给自己打了打气,“走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楼靠窗的位置上,三名穿锦衣的公子或站或立,表情十分难看,对面则站着满脸为难的茶坊伙计。
“几位爷对不住,咱们宴城是小地方,真的没有您说的那几种茶叶,要不这样,厨房里刚做了金丝栗子卷,我给您拿一盘过来,就当是谢罪赔礼了,您看成吗?”
“怎么,”为首的公子眉头一挑,根本不买他的账,直接将两枚银锭扔到桌上,“你是打量爷几个付不起银子是吧,两杯玉髓,一杯翠玺,你今天拿得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拿不出来的话,呵!”
茶坊伙计神色僵硬,汗都快下来了。
什么玉髓,什么翠玺,这名字根本听都不曾听过。
“公子说的这两样,应当都是羌吾那边的茶叶吧。”没等伙计再开口说话,柳遥已经先走了过来。
旧羌吾崇尚玉石,好多上用的东西都是用「玉」字命名的,过去柳遥外公就曾经给他带过一种羌吾产的茶叶,颜色深红,刚泡出时有种清甜的果香,茶名就叫作「红翡」。
“掌柜的!”伙计找到救星一般,连忙跑到柳遥身边。
那富家公子也有些惊讶,转头望了他一眼,“你懂得倒是多,行,既然没有的话,就暂时不为难你们了。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两样,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喝的吗。”
柳遥想了想,“今年秋天雪下得早,除了茶水之外,店里还新做了秋梨膏,加了贝母和蜂蜜,可以润肺生津,公子觉得如何?”
富家公子似乎并没听过这个名字,表情疑惑了瞬,之后随意点了下头,“可以,那就把你说的那什么梨膏拿过来吧。”
“是,那请几位公子稍等片刻。”柳遥和气笑道。
见吵闹已经平息了,其余看热闹的客人也都纷纷转回头去。
柳遥领着徐伯和伙计进到后厨,没等两人说话,直接伸手拉住徐伯。
“那几个是羌吾人。”
徐伯眉头紧皱,半晌点点头,似乎也瞧出了些端倪。
“什么?”伙计则猛地一惊,差点没压住声音,被柳遥慌忙按下。
“小声,别让他们听见了,”柳遥偷偷看了看外面,继续道,“我方才偶然瞥见了那人的袖口,底下手腕有狼头的纹样,再加上他知道玉髓和翠玺,却不知晓秋梨膏,应当就是羌吾人无疑了。”
“模样也像,”徐伯接着道,“虽然做了伪装,但还是能看出发丝偏浅,有种浅棕发红的颜色,只是……”
只是为什么,羌吾已经被灭国,剩下的部族四分五裂。即便忽然跑来大承,也不该如此大意暴露身份才对。
是真的不小心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别管他们想要做什么,直接报官吧。”柳遥道。
伙计心惊胆战,“这……”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徐伯颔首,“正好,我在官府那边有相熟的衙役,你们先将人拖住,我去叫他过来。”
量妥当,然而还没等徐伯从后门出去,前头跑堂的伙计已经过来,说那三位公子已经提前离开了。
这是……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所以提前逃走了吗。
柳遥几人面面相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柳遥也没心思继续留在茶坊了,吃过午饭便直接回了九桥村。
本来是想顺路去醴泉庄看看殷月离的,结果到了才被管家告知人已经离开了,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不如柳公子留下住一晚吧,主子知道您在这里,应该很快便能回来了。”邵管家劝道。
“我还有喜帕没绣完呢,”柳瑶连忙摇头,“算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完将一盒糕点递给邵蒙,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和茶坊厨子新学的枣泥糕,也不知味道怎么样,先拿给你家主人尝尝吧。”
“好。”邵蒙接过糕点,知道留不住他,干脆叫来庄园里的马车,吩咐下人好生将柳遥送回家去。
不愿太过张扬,柳遥距离小路有一段距离便下了马车。
天气阴沉,雪花簌簌飘落,柳遥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刚走到院门外不远处,就感觉周围空气隐隐透着古怪。
太安静了,屋里的油灯没有点燃,到处都是昏暗,就连舅舅平日居住的房间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柳遥舅舅如今还在养病期间,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走远才对,柳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神色逐渐凝重。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舅母。”柳遥刚要推开房门,忽然感觉一柄短刀贴在了自己的颈侧。
刀刃锋利,寒意几乎渗透进皮肤。
“别叫,”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是之前茶坊里遇见的那名富家公子,“不想你家人出事的话,就和我一起上山。”
柳遥浑身僵硬,感受着颈侧的利刃,心情瞬间坠入谷底。
寒风吹过干枯的树枝,雪越下越大。
一只黑猫从阴影里钻出来,抖了抖耳朵,静静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虽然距离羌吾灭国已经有二十年了,但有关羌吾的各种传说在边关附近依旧经久不衰。
比如羌吾人有供奉凶神的习俗,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嗜好血腥,喜欢用敌人的尸骨装饰房屋。
尤其羌吾士兵更是如此,为了获取胜利。甚至自愿服用会产生幻觉的草药,以此来遗忘伤痛,在与敌人拼杀时一往无前。
也正因为如此,在之前那场交战中,大承士兵节节败退,险些被一路压到皇城之下。若不是后来忽然出现转机,如今的大承恐怕早已经不复存在。
柳遥被短刀逼着迈上石阶,心底一阵绝望,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百姓,为何会被羌吾人直接找上门来。
“小柳,”行到半山腰处,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舅母冯雯眼眶发红,快步走到柳遥的面前,“你没事,太好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因为被人粗暴拖拽过,此刻冯雯身上略有些狼狈,嘴角也带着被人打过的青紫,好在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舅母。”见到两人,柳遥总算放下心来,只是舅舅柳安如脸色明显不太好,一直咳嗽个不停。
“咳,没事就好,等下扶着你舅母,咳咳,夜里山路不好走,仔细别摔到了。”
“都闭嘴,”听见三人说话,刚才挟持柳遥上山的人明显有些不耐烦,提着嗓音道,“老老实实带路,如果敢有什么别的动作,小心我直接割了你们的喉咙。”
“带路不需要这么多人吧,”柳遥将柳安如挡在身后,“我舅舅身体不好,让他们先回去,我一个人领你们上山。”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对方冷笑一声,转了转手中的短刀,“放你家人下山,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报官了。到时候一群衙役赶过来,我们还用不用做事了。”
“不会,”柳遥连忙道,“我还在这里呢,他们不敢报官的,求求你们,至少先让我舅舅回去吧。”
“咳咳咳。”估计是因为心急,柳安如咳嗽得越发大声,到最后甚至连腰都弓了下去。
负责看管他们的羌吾人一阵烦躁,“行了,安静点,再吵把你们丢下山去!”
男子伸手就要去抓柳遥。
而就在对方掌心马上就要触碰到柳遥肩膀的瞬间,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羌吾男子惨叫一声,抱着手腕便滚到了地上。
冯雯和柳安如忍不住后退,就连柳遥也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
“怎么了?”正在前方打探的另一名羌吾人连忙回身。
今夜上山的羌吾人一共有四名,除了之前去茶坊假扮富家公子的三人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看模样似乎是几人中的头领。
中年人个子很高,五官粗犷,低头检查了下属的伤口后。非但没有任何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丝喜色。
“没错,应当就是这附近了。”
柳遥屏住呼吸,男子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大。直到现出焦黑的痕迹,痛苦的哀嚎声将中年人的喜悦衬托得越发诡异。
中年人不再管地上的下属,笑着对柳遥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想要干什么,还有为何偏偏只抓了你们到山上?”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身上有祂的气息,只有你能带我们找到祂如今所在的地方。”
“头领。”负责探路的羌吾人犹豫看了眼已经彻底昏迷的同伴。
“死不了,暂时不用管他,”中年人拿出短刀指着柳遥几人,“走吧,带我去这里的……呵,山神庙。”
说到「山神庙」三个字时,中年人眼里带了些讥讽的笑意。
柳遥抿着唇,被身旁的舅母紧紧抓住了胳膊,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
对方口中的「祂」究竟是谁,是那个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山神,还是别的什么事物。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团黑影,柳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着不断向上的山路,夜色越见浓重。
柳遥收起思绪,不再去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努力寻找能够逃跑的时机,可是始终也无法找到。
这些羌吾人看似行动松散,并没有刻意紧盯着他们,却偏偏找不到一丝空隙。
柳遥确定,若是他们有了逃跑的迹象,必然会被对方第一时间抓住,到时候再想逃走只怕更加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寒冷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力,而上山的石阶却被大雪层层掩盖,仿佛看不到尽头。
冯雯抖得厉害,终
于忍耐不住,“雪太大了,你们要找的那个地方根本就看不见,能不能找个灯笼过来。不然照这样找下去,怕是明日也无法找到。”
“别吵!”中年人也忍不住有些心急。
时间耗费得太久了,距离上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止戈山的路径并不难走,按照他们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走到山顶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而他们已经在石阶附近转了几圈,却始终也没有看到他们想要找的那个地方。
冷风将树枝吹得噼啪作响,中年人心底越发焦急,忽然一把拽过柳遥,直接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你要做什么!”冯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要护住柳遥。
刀刃落偏,瞬间在柳遥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落到地面,带着所有人脚下的阴影都开始扭曲变形。
阴影褪去,原本藏在黑暗里的宅院终于现出原本的模样,「吱呀」一声,紧闭的院门忽然于众人面前缓缓敞开。
“找到了,应该就是这里,神沉睡的地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终于被我们找到了!”中年人屏住呼吸,目光逐渐变得狂热。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羌吾男子同样神情激动,将双手平置于胸前开始念念有词。
趁现在!
就在对方将注意都放在那座宅院上时,柳遥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拉住舅舅和舅母开始往下山的方向跑去。
然而刚跑出几步,就被中年人迎面拦住。
“你们准备到哪儿去?”对方脸上依旧带着异样的狂热,语气却十分冰冷。
柳遥勉强鼓起勇气,“地方已经找到了,现在总该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吧。”
“那可不行,”中年人眯眼将柳遥上下打量了一遍,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唤醒神明需要祭品,你身上有祂的印记,只要将你献祭给祂,必然能将祂从沉睡中彻底唤醒过来。”
“哈,你们借祂的力量灭了羌吾,如今我们也要借祂的力量灭了大承,你说,这是不是很公平?”
柳遥浑身紧绷,根本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护着舅舅和舅母不断向后退。
就在刀刃即将逼到眼前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正是在宅院前探查的两名羌吾男
无数阴影从地上涌起,瞬间包裹住两人,鲜血迸溅而出,带着热气泼洒在雪地之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连中年人也忍不住僵在了原地。
“不不不,他们不是祭品,他们都是您最忠诚的信徒,真正的祭品在这里!”
意识到事情不对,中年人神情慌张,一把将柳遥拽到身前,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中年人脚下的阴影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伸出「双手」扼住他的喉咙,瞬间将他拖入黑暗之中。
短刀摔在地上,和扯碎的血肉一起落在柳遥的脚边。
四周重新归于沉寂,只能听见舅舅偶尔痛苦的呛咳声音。
冯雯惊魂未定,不敢去看地上的血迹,“刚,刚刚那些人呢?”
柳遥没有说话,仿佛身陷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有火光亮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忙赶来,将柳遥揽进怀中。
“人已经找到了,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在,那伙羌吾人带着兵刃,遇见了尽量不要惊动。”
似乎是殷月离的声音。
“你们可算来了,”见终于有人来救,冯雯总算放下一颗心来,“我还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舅舅也跟着松了口气。
殷月离抱着柳遥没有多说,只朝两人点了下头。
“主子,他们都已经死了。”管家邵蒙注意到不对,举起火把检查已经被扯碎的尸首。
“死了?”殷月离思忖片刻,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那就先不用管了,直接交给官府去处理吧。”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柳遥渐渐回过神来,身体依旧有轻微的战栗。
脑海却只剩下一个念头,潘叔说的没错,这山上果然有凶神的存在。
那些黑影……
“没事了,”殷月离柔声安慰,低头抚了抚他的脸颊,“不用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夜晚庄园,已经过了子时,窗外的大雪依旧没有停歇。
卧房内,柳遥魂不守舍,脑海里依旧是之前化不开的阴影,还有那几个羌吾人临死前凄厉的惨叫。
无数念头在他的心底打转,到最后只剩下一团无法解开的迷雾。
似乎有人走过来,试图靠近他的肩膀,柳遥下意识后退,等再抬起头来,才发现殷月离正一脸平静地望向自己。
“你脸色不太好,”殷月离将热茶放到桌上,刚准备要伸手,就再一次被对方躲开,“别怕,都已经过去了,他们不会再来伤害你了。”
柳遥小小的「嗯」了一声,蜷缩在床角,盯着手腕上包裹伤口用的布条,心底忍不住有些歉意。
他知道殷月离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仅仅只是有人靠近,也会让他抑制不住地开始恐惧。
“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面前,会受到影响也是正常,”殷月离轻声道,“想吃点东西吗,吃了后早点睡觉,等明日醒来应该就好了。”
柳遥低头没有说话,脑海再次浮现起之前血腥的场景。
“我什么都不想吃,”半晌,柳遥强撑着道,“你先回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殷月离打量了他片刻,最终点点头,帮他将衣裳披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
桌上灯烛明亮,在水磨石铺成的地面投下浓重的阴影,雪花落在窗子上沙沙作响。
似乎有风吹进来,带着那些烛火发出轻微的晃动,柳遥哽咽了一声,忽然有些后悔让对方离开了。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去隔壁找舅舅他们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殷月离拎着一只竹篮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又回来了?”柳遥红着眼睛问。
他吸了吸鼻子,手还紧紧抓在被子上,噙着泪水的眼眸显得格外可怜。
“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的喜帕还没有绣完,所以我帮你拿过来了。”殷月离靠坐在床边,抬手擦了下他的脸颊。
柳遥低下头,发现对方说的没错,那竹篮里装着的正是他绣喜帕用的红布和针线。
柳遥泪眼朦胧。
这个时候让他绣喜帕,还有没有人性了?
似乎觉得他眼中含泪的表情十分有趣,殷月离勾唇笑了下。
“是你舅母说的,你每次害怕的时候都会自己想个不停,与其放任你一直想下去,倒不如给你找点其他的事做。”
“当然不绣也行,”殷月离神色平淡,“那你之后就只能盖着半只鸳鸯的喜帕嫁人了。”
还是半只没绣好的鸳鸯。
先前的喜帕已经被柳遥绣得不成样子,早已经弃之不用,这一块还是他在舅母的指点下重新绣出来的。
可惜天分有限,比过去的野鸭子也没有好上太多。
“半只鸳鸯怎么了,”柳遥被踩中痛脚,瞬间连害怕都忘了,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这半只鸳鸯我绣了多久吗,如果我到最后都绣不出的话,你是不是打算要悔婚了?”
“怎么会,”殷月离将竹篮放进他的怀里,“别说是半只鸳鸯,你就算绣半只野鸭子来,我也不可能悔婚的。”
这是在说他绣的鸳鸯和野鸭子差不多是吧。
柳遥赌气似的开始穿针引线,垂头绣了片刻,就发现身边人靠在床边,正饶有兴致望着自己手中的针线。
因为一个走神,喜帕上的鸳鸯翅膀顿时被绣歪出去了一块。
身边人虽然没有直接取笑,但眉眼微弯,里面明显含着笑意。
“不绣了,”柳遥彻底放弃,将竹篮丢回对方手里,“反正已经来不及了,要绣你自己来绣。”
殷月离不置可否,起身接过针线,拆掉绣歪的丝线,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接着翅膀的位置继续绣了下去。
殷月离的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即便是在做绣活的时候,动作间也有种说不出的清雅韵味。
柳遥开始还有些别扭,到后来渐渐服气,也忘了先前的恐惧,靠在他身边看着他把那只鸳鸯的翅膀绣完。
两人一个绣一个看,以至于邵蒙进来回报事情的时候,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自家主上在做绣活?
这简直比对方出去杀人还要恐怖。
“人已经抓到了吗?”殷月离放下手里的针线问。
邵蒙好容易才平复下心绪,低头回道,“是,主子猜得不错,他们的确有人在山下接应,不过只抓到一个。如今已经带过来了,主子要见他吗,还是直接将人送去官府?”
“先将人带来吧,”殷月离考虑片刻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审问人犯自然不可能在卧房里面,眼见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柳遥连忙抓住殷月离的袖口。
“我也要去。”
“你不害怕了?”殷月离回头问。
柳遥没有说话,他当然是害怕的,只是他同样也想弄清楚对方为何会找上自己,还有所谓的神明印记究竟指的是什么。
“没事,”柳遥摇了摇头,“有你在,他应该伤不到我的。”
被抓来的羌吾人最终被送进了柴房里面,手脚捆着粗绳,虽然满身狼狈,却依旧用羌吾语咒骂个不停。
“老实点!”邵蒙走在最前,抬腿踢了他一脚。
羌吾男子被踢得一个踉跄,似乎认出了后面的柳遥,瞬间双目圆睁,挣扎着直起上身。
“你就是那个祭品?哈,头领果然没有认错,你逃不掉了,就算没有我们,你也已经逃不掉了!”
柳遥深吸口气,心绪反而平静了许多,拦住还想要再度上前的邵蒙,转头看向那人道。
“献祭仪式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所谓的神明,为何要说我已经逃不掉了。”
“谁告诉你仪式已经结束了,你身上有祂的印记。如今能好好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彻底成熟。”
男子和之前被称为头领的中年人容貌相似,同样是高鼻深目,发色浅棕,配合着他近乎狂热的神情,有种莫名的诡异。
柳遥定了定神,“你们说的祂,是止戈山上的山神吗?”
“山神?”男子的表情先是古怪,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你以为祂是山神,怎么可能。”
“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要是不想连累家人的话,就乖乖听我们的吩咐,举行完整的献祭仪式,老老实实用自己的命将祂唤醒,说不定还能有些用处,如若不然的话……呃!”
男子被邵蒙踹得直接撞在墙上,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
邵蒙朝殷月离拱了拱手,“主子,这人满口胡言,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还是送去官府盘问吧,看是不是羌吾送来的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