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缺了手脚,有些干脆连脑袋都丢掉了,脖子上空空荡荡,凑过来要接柳遥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殷月离略显清冷的嗓音仿佛天籁,柳遥没有多想便扑了过去。
然而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眸。
“怎么了?”眼眸的主人问他。
“害,害怕。”柳遥抖着声音,只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缺了脑袋和手脚的小厮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冷风吹透衣襟,带着彻骨的凉意。
“别怕,”殷月离将他揽住,温柔吻他的眉心,“有我在呢,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害你。”
第28章
柳遥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前院的,只能迅速以着凉为借口,独自进了泡汤泉的房间。
汤泉温热,在落雪的天气里冒着白色的水雾,柳遥却丝毫也升不起放松的心情,思绪乱成了一团。
被幻境模糊的记忆如今都已经回来了,包括他与殷月离认识的全部经过,还有他在成亲当日看到的满屋牌位。
之前那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柳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该如何逃走。
可逃走之后呢?
先不说对方究竟能不能放他离开,即使他真的能顺利逃出九桥村,留在这里的舅舅和舅母该怎么办,没有人能保证两人在自己走后不会受到牵连。
田钰……柳遥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友,他第一次醒来就是因为对方送给自己的平安符,而成亲前田钰几次试图提醒自己,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就是九桥村的里正,祭祀山神的事是里正最先提出的,也是他最先选定了柳遥和妹妹崔怜儿作为祭品。
只是崔临心疼女儿,不愿让崔怜儿过去冒险,便将蒙在鼓里的柳遥直接推到了前头。
九桥村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活祭之事,里正邢傅林性情软弱。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忽然使用活人做祭品,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种种谜团萦绕在心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柳遥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而那人似乎还不知晓他如今已经醒来的事实。
如果这也能算是好消息的话。
泉水明明是温热的,柳遥却浑身发冷,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漆黑的牢笼里面,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怎么还泡在水里,”有人走过来,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吧,不饿吗?”
柳遥抖了一下,强忍住没有让自己躲开。
殷月离奇怪,低头试了试水温,发现池水的温度还算正常,便将毯子取了过来。
“觉得冷就出来吧,小心着凉。”
柳遥不敢摇头,只能任由对方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擦干后换上旁边的衣服。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边的池子吗,怎么忽然跑过来了。”殷月离态度自然,拿了块软布帮他擦披散在肩上的头发。
庄园还没有彻底修缮完毕,只有几个单人的汤泉池子可以使用,地方逼仄,泡起来并不舒服。
“最近天气冷,正好过来暖暖身子。”柳遥低声道。
身边人的动作很轻,将一缕头发擦干后挪到前面,再继续去擦下一缕。
过去柳遥很喜欢让殷月离帮自己擦头发,柳遥发质软,性子却有些急,经常擦着擦着就不耐烦了。
而殷月离明显比他耐心许多,有时候柳遥点心都吃完了,对方却依旧没有擦完,目光里满是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极珍贵的事物。
柳遥盯着身边人熟练的动作,鼻子忽然开始发酸。
“你哭了?”殷月离抬头问,眉心微微皱着。
柳遥一愣,连忙揉了揉眼睛,“没,就是想起我之前养的花死了,所以有些难过。”
殷月离继续皱眉,不明白一株花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是我前天从院子里挪进来的小花。”柳遥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未免对方看出端倪,只能顺着刚才的话解释。
“白色的,很漂亮,之前在院子里开得好好的,拿进来就不行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枯死了。”
“你说它为什么会死呢,”柳遥说着又忍不住想哭了,低着头,眼睛盯着身边人帮自己擦头发的软布,“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它拿到房间里,如果它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
殷月离依旧不解,但还是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这世上的花那么多,再换一盆就好了。”
柳遥眼圈发红。
是啊,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能再换一盆就好了。
擦干头发,柳遥以练字看书为借口留在了书房,一直到天微微亮才回到房间。
殷月离虽然不满,但也只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并没有刻意勉强,放任柳遥自己平复心绪。
好容易熬过一晚。
第二日清晨,柳遥食不知味的用过早饭,终于找到借口离开庄园,却并没有往舅舅家的方向走,而是直接去了田钰的家里。
田钰家的位置并不远,因为没有分家,所以东西有些杂乱。
开门的是田钰的婶娘,手里拎着刚剁好的鸡食,“怎么阿钰没和你说过吗,他已经走了,和他爹娘一起,说是要投奔南方的亲戚。”
“什么时候走的?”柳遥连忙问。
田钰之前中意村里的一名猎户,两家正在商量婚事。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这个时候离开才对。
“好像在你成亲第二日就走了,”婶娘想了想道,“听说陈猎户也跟着离开了,急匆匆的,也不知在急个什么。”
柳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哦对了,阿钰临走前好像给你留了句话。”婶娘忽然记起来。
“什么话?”柳遥问。
“他说,你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试试去翻九桥村的地方志,说不定能找到些答案。”婶娘回忆着道,似乎十分不解。
九桥村不过是个偏远乡村,看这里的地方志能有什么用处。
但柳遥却一下子听懂了。
地方志是记录当地历史变迁与风土人情的,殷月离的牌位就放在止戈山上。
如果当真与这里有什么联系的话,必然会在地方志里留下相关的记录。
而九桥村的地方志就存放在里正邢傅林的家中,只要找到里正,一切疑问就都分明了。
柳遥和田钰的婶娘道了谢,匆忙赶到里正家里,却从仆役口中得知对方同样也已经离开了,最快也要年底才能回来。
里正不在,他收藏的地方志自然也无人知道在何处。
一下子所有线索都断了,柳遥顿时忍不住泄气。
因为不敢回醴泉庄,柳遥只能再次来到香茗茶坊内,徐伯见他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忙端了盘糕点送过来。
“小公子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不如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
柳遥看着满盘的点心没有胃口,却又不能将殷月离的事直接说出来,只能含糊着道自己想查些东西,所以需要看九桥村附近的地方志。
“地方志?”徐伯放下糕点,皱眉思索片刻,“九桥村的地方志应该在里正那里,如果现下里正不在,那估计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倘若小公子只是想知道九桥村近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其实还是有些法子的。”
“什么法子?”柳遥眼睛一亮。
“那自然是去找城里的说书先生,”徐伯笑着道,递了杯茶水给他,“东街那头有个姓吴的说书先生,平日最爱说的就是西北边关的地方故事,别说是九桥村的历史,便是最北边几个村庄的历年大事,他估计也都能倒背如流。”
“正好,您先前不是还说想请位固定的说书先生到茶坊里来说书吗,不如今天就请他过来瞧瞧,既能打听到您想要知道的事情,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好。”希望重新燃起,柳遥越听越觉得可行,连忙点头。
说书先生,这还真是从来没想过的办法。
徐伯做事利落,很快便将姓吴的说书先生请了过来。
说书先生名叫吴向臣,身材矮胖,长相富态,只是一双眸子精明地四处乱转,最终越过徐伯,朝柳遥的方向热情地拱了拱手。
“哎呦,这位就是传说中忽然买下香茗茶坊的大掌柜吧,之前听茶坊放消息要请说书先生的时候,在下就想过来了,谁不知道香茗茶坊待遇好,店掌柜人又和气,这附近找活干的伙计没有人不想到这边来的。”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说书,吴向臣语气中自带一种独特的韵调。虽然油嘴滑舌,但听起来却并不惹人讨厌。
柳遥弯了弯嘴角,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仔细了解过对方日常说书的内容,约定好每月来茶坊说书的时间和报酬,柳遥终于将话题转到自己希望的方向。
“对了,”柳遥将刚刚的糕点推到对方面前,假装不经意道,“我听徐伯说,先生对九桥村附近的历史最是了解,那是否知道过去几十年里,止戈山上可有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掌柜指的是什么?”吴向臣也不客气,抓起糕点便吃了起来,只是对柳遥的问题有些疑惑。
“哦,”柳遥眼眸微敛,尽可能不动声色,“不瞒先生,我家就住在止戈山脚下,最近……总能听见山顶传来奇怪的声音,所以想知道是不是山上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如果真有不妥当的地方,是不是需要过去祭祀或者参拜一下?”
吴向臣瞬间明白柳遥的意思,搓了搓下巴道。
“这个啊,估计是阴兵什么的,您也知道,朝廷与羌吾常年交战,在那山上死了不少
将士,虽然二十年前羌吾被灭,但当时带兵的几位将领都死了,我记得好像就葬在止戈山上,您去参拜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将领?”柳遥皱了皱眉,像是不解。
“准确说是两位,”吴向臣继续塞糕点,比了两根手指道,“一个是大承有名的常胜将军,名字叫什么不记得了,似乎是姓邵的,另一个是先皇次子,据说也是个厉害角色。”
“可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悄没声儿的就死了,埋在山顶上面,也只有九桥村那边还存了些记录。”
先皇次子,惠敏亲王。
柳遥呼吸忽然凝滞,“他们是,怎么死的?”
吴向臣摇摇头,“将军不知道,那皇子好像是病死的。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说那皇子是凶神邪物转世,生来便不容于天地,所以早早便被老天爷收去了。”
“嘿,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您随便听个乐子就好了,不必当真。”
吃好糕点,吴向臣拍了拍手,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掌柜的,在下仔细想了想,既然咱们聊得这么投缘,刚才说好的时间其实还可以适当增加一些。所以您看,能不能再给我多加点工钱。”
柳遥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里,半晌才怔愣着点了下头。
临近晌午,吴向臣拿了预付的银子走了,徐伯来问柳遥是先坐马车回去,还是等殷月离过来接他。
柳遥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时间还早呢,我自己坐车就行了,他最近有事要忙,应该不会过来了。”
“有事要忙就不能来接了吗,”徐伯语气不满,“您得和他说说,才成亲不到一月就如此疏忽了,以后可怎么办。”
不是疏忽。
过去的柳遥并未留意,如今他却已经能够隐隐察觉到,也许不是活人的缘故,殷月离其实并不喜欢阳光。
出门要么就是夜晚,要么便是白天有乌云遮蔽的时候。
眼下天还晴着,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
“没事,”柳遥安慰徐伯,“有车夫和小厮在呢,正好把中午新做的糕点带上,我给舅舅他们送去。”
徐伯说不过他,唉声叹气的出去装糕点了。
风有些凉,柳遥刚要关窗,忽然瞧见外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坐起身,撞得木窗「吱呀」一声响。
那人静立在檐下,仰起头来,清冷的眉眼微微挑着,似乎也正望着柳遥的方向。
依旧是异于常人的浓黑眼眸,却在与他对视时,露出少许温柔的模样。
这不对。
柳遥扶着窗户,还是感觉心头莫名跳快了一拍!
柳遥深吸口气,站在窗边好半天都没有挪动。
看到熟悉的人影,他第一反应便是高兴,紧接才记起对方身份诡异,很可能是为了监视自己才特意赶来的。
柳遥抿着嘴唇,忽然又忍不住觉得可悲。
自己是糊涂了吗,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身,为何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哎,大掌柜的怎么来了,”徐伯拿着点心进来,显然也注意到窗外的人,顿时开心起来,“您刚刚还说人家有事不能过来呢,这不,早早儿就等在外头了,可见还是把您放在心上的。”
柳遥接过糕点,勉强笑着道,“那我先回去了。”
“是是,”徐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在城里转一转,这夫妻两就算成了亲,也该多点时间相处,不然反而容易生疏了。”
这段时日徐伯看到柳遥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总猜测他是不是与家里人吵架了。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如今可算稍稍放下心来。
小夫妻两个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私底下说开就好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嗯。”柳遥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装点心的盒子便离开了。
出了香茗茶坊,柳遥不敢细看前头缺了一条胳膊的车夫,被殷月离扶上了马车的座位,刚要坐下,就见身边人从车座底下取出一个花盆。
那花盆只有掌心大小,做工精细,似乎栽了一小丛鲜花,顶上用薄纱罩着,只能隐隐瞧见里面繁茂的花叶。
柳遥愣了愣,不明白这是什么含义。
“打开看看。”殷月离道。
柳遥犹豫着掀开薄纱,就看到有些眼熟的白色小花,一朵挨着一朵,层层叠叠,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这是……”他之前养死的那盆白花。
柳遥猛地抬起头。
“对,”殷月离颔首,接过装糕点的盒子,将花盆放在他手中,“不过原本也没有彻底枯死,浇了些水,再放到稍微阴凉点的地方就自己活过来了。”
“还有那雪煞,”殷月离打量了下他的脸色,继续道,“已经请僧人念了经,往后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柳遥反复检查,确认手上这盆正是他之前养的白花没错。
这花没有名字,是他在庄园墙角里发现的。因为十分好看便捡了回来,没想到不过半天就枯死了。
虽然花死了所以心情不好的确只是借口没错。
但眼下能看着小白花好好开在花盆里,柳遥还是感觉到一丝安慰。
柳遥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花瓣,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不过是朵野花,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可以给你寻些更名贵的花来。”
大约是柳遥盯着花盆的目光太过专注,殷月离声音有些发凉。
“不用,”柳遥察觉到危险,连忙将花盆藏在身后,“我就要这一个,不要别的了。”
“哦?”殷月离瞧着柳遥的动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将这盆白花救活了。
对面人的神情实在过于生动。
柳遥忍不住想笑,但很快又将笑意都收了回去。
如果放在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柳遥大概会想要去逗一逗对方,好看他露出更多有趣的表情。
只是现在……
柳遥不敢多想,连忙定了定神,转身望向窗外。
就见马车驶过,道路两旁人潮涌动,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穿过人群,埋头掩住自己的容貌,急匆匆跑进酒楼后面的一条小道。
柳遥探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桥村的里正?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在看什么?”注意到他的异常,殷月离也跟着望了过去。
柳遥连忙放下车帘,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没,应该是不小心看错了。”
柳遥思绪纷乱,紧紧抓着手里的花盆,无数猜测一齐涌上心头。
所以里正是突然回来了吗,还是所谓有事出远门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他其实压根就没有离开过宴城附近。
“只是看错?”殷月离忽然凑近,伸手按住车帘,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表情。
“是。”
柳遥不会说谎,每次说假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虚眨眼,耳尖也会跟着微微发红。
“真的,”柳遥担心他直接将车帘掀开,只能整个人都
靠了过去,顺便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我饿了,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殷月离眯着眼眸,反手捏住柳遥的下巴,“吃饭可以,不过既然花已经活过来了,你今日要回房里睡觉,夜里也不许再独自跑去书房。”
不许睡书房。
柳遥一惊,不睡书房睡哪里。
想到要和眼前人睡在一起的场景,柳遥就忍不住开始背脊发凉。
“不是,”柳遥拼命想着该怎么蒙混过关,“我最近在学写字和算账,不过时间不够,早上还有茶坊的生意要忙,就只能在晚上腾出空闲,不是故意要留在书房里的。”
柳遥思绪转得飞快,讨价还价道,“这样好了,最多再有半个月,我应该就能学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可以正常回房间睡觉了。”
殷月离微微挑眉,直接招呼车夫停下,“往左转,进酒楼后面的小道里去看看。”
“别!”柳遥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将人抱住,“行行,我今晚不去书房练字了,天一黑就回屋睡觉。”
殷月离先是沉默,片刻才开口问,“不勉强?”
“一点都不勉强,”柳遥努力微笑,轻轻靠在对方的肩上,“我之前就有些累了,能早点休息也好。”
殷月离点点头,这才终于叫马车调转回来,继续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看着窗外的景色迅速远去,柳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不能去书房,那他今晚要怎么熬过去?
因为书房的事情,柳遥也顾不得刚刚碰见的里正了,整个回程的路上都提心吊胆。
好容易捱到晚饭之后,柳遥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取出字帖在桌边练字,一边盘算着明天该如何找到里正的问题。
他方才是在酒楼后面看到里正的,那酒楼名叫丰乐楼,是近日里新开的酒楼,三层多高,装饰华丽。
据说酒楼掌柜是从外地来的富商,出手十分阔绰。不仅买下了丰乐楼,就连酒楼后面的几间宅院也都买了下来,供酒楼常住的客人使用。
能躲避开行人,直接进到酒楼后身,意味着里正邢傅林有极大可能就住在那些宅院里面,只要能打听到他具体住在哪一间屋内,再想找到他应该就很容易了。
至于要让谁负责去打听,柳遥低头想了想,觉得徐伯应该可以。
徐伯在香茗茶坊做了几十年的账房,明面上几乎等同于茶坊的二掌柜。
对于西街附近的店铺酒楼都十分熟悉,由他出面打探,能很大程度避免打草惊蛇。
计划好了明天寻找里正的事宜,柳遥刚松了口气,就感觉写好的纸张被人拿了过去。
柳遥瞪大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依」字不像「依」字,反而像个「伏」字。
殷月离将字帖放在灯下翻了翻,沉默片刻,露出少许兴味的神色。
柳遥脸颊发红,起身想要把字帖抢回来,“我方才走神了,所以才不小心写错的。”
“是吗?”殷月离挑眉,似乎并不相信,又将桌边其余几张字帖取了过来,继续一张张翻看。
随着对方翻看字帖的动作,柳遥脸上红得更加厉害,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九桥村毕竟是偏僻地方,村里孩子并没有读书的习惯,柳遥之所以识字,还是外公在时教给他的,只是后来外公早早离世,爹很快娶了后娘进门,柳遥也就没有心思再继续读书练字了。
而最近刚接手了茶坊的生意,为了学会记账,柳遥不得不将书本重新捡了起来。
可惜扔得太久,不但许多字都不认得了,写出来也是一样的歪七扭八,很不成样子。
柳遥自己随便写来丢人也就罢了,结果今日忘了不是在书房里面,偏偏被身边人一眼瞧见。
“其实你写的不算太差,就是拿笔的姿势不对。”殷月离平淡道,转身走到柳遥背后,牵住他的右手将桌上的毛笔拿了起来。
清冷的檀香味道充斥鼻间,柳遥忍不住浑身僵硬,就听见耳边柔声道。
“手尽量放松,拇指自然向上,并中指勾住笔身。”
殷月离握着柳遥的手将毛笔浸入墨池,轻捻笔身,沾满后举到练字用的宣纸上面,慢慢写下一个「遥」字。
与柳遥先前胡乱写成的字迹不同,如今在他眼前的字行云流水,几乎力透纸背。
甚至比柳遥临摹的字帖还要工整秀丽。
柳遥回过头,正看到殷月离的侧脸,烛火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更衬得肤色白皙得仿佛透明。
柳遥看呆了,没等回过神,就感觉右边脸颊上传来一阵温热,一只手熟练解开他的衣带,柳遥险些跳起来,什么感想都没有了,连忙按住自己的衣襟。
“我,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柳遥话没说完,就感觉屋里温度迅速降了下来。
阴影涌动,连同烛火的光亮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你昨天也说累了,怎么今天又累了?”殷月离语气淡淡,有种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
带着寒意的阴影爬到脚边,柳遥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真的累了,”柳遥思绪一片空白,“最近在学算账写字,时间总是不够用,下月,不对,后天吧,邵管家说后天庄园最大的那个汤泉池就能修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醴泉庄内的汤泉池很多,但因为年久失修,多数都已经不能使用了,柳遥说的汤泉池就位于庄园的最西侧,四外有竹林和山石环绕。
尤其是下雪的时候,合着汤泉氤氲的水汽仿佛仙境一般,的确是个私下相处的好地方。
殷月离想了想,终于点头,“行,那你这两日好好休息,我们等后日再说。”
寒意散去,屋内烛火重新亮了起来,只有一缕阴影悄悄爬上柳遥的手腕,分明没有实体,却偏偏带了种古怪的凉意。
柳遥捏住袖口,浑身紧绷得厉害,只感觉那团阴影一路向上蔓延,手腕,肩膀,直到后脊深处。
额角渗出了细细的冷汗,而他只能拼命忍耐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
半晌,那团阴影终于停下,依依不舍地缩回到黑暗。
“怎么了?”殷月离目光关切。
“没,没事。”
柳遥打了个哆嗦,觉得不用等后日,他明天说什么也要把里正找出来!!
第30章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热,柳遥却做了整夜的噩梦,梦见有一团黑影将自己层层包裹,仿佛溺水般窒息。
第二日清晨,柳遥趁着洗漱的工夫将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可疑的痕迹后,终于暗自舒了口气。
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生。
距离后日只剩下一天。
柳遥看了眼窗外扫地的无头小厮,不禁用力揉了揉额角。
时间紧迫,虽然里正如今还在城内,但没有人能保证他会一直留在那里。
一旦让里正察觉到危险离开,那么往后再想要找到真相就很困难了。
早饭很快端了上来,柳遥才刚吃了半个包子就停下了,转头和殷月离说了自己想早点进城的事。
“这么早就进城?”殷月离闻言皱眉,又盛了碗粳米粥递给他。
柳遥不敢与他对视,只勉强喝了口粥道,“嗯,茶坊那边还剩下去年的账目没来得及整理,还有我昨天碰见了一个熟人,是以前村子里认识的,我正好有点事情想要找他。”
柳遥原本就不擅长说谎,知道贸然编瞎话只会被对方察觉到不妥,于是索性说了一半的实话。
殷月离盯着柳遥端详了一会儿,见他表情并无什么异样,才缓缓点头道:“别走太远,晚上记得按时回来。”
“好,”柳遥悄悄松了口气,为了缓解心底的压力,抬手帮对方夹了块豆腐,“这豆腐塞肉做得不错,你也多吃一点。”
豆腐塞肉是庄园里的厨子新研究的菜品,金黄的豆腐外酥里嫩,里面塞了蘑菇与肉丁,味道十分鲜美。
殷月离吃了柳遥夹给自己的豆腐,目送他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
沉默片刻,将邵蒙招进屋内,问他柳遥这些时日可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邵蒙满脸疑惑,想了半晌才开口道:“应当没有,公子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茶坊里,一般不会随便跑去外面。”
“不过……”邵蒙顿了下。
“不过什么?”殷月离问。
“还请主子恕罪,”邵蒙有些为难,“最近刚过了盛阳节,城里的和尚道士大多都没有离开,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属下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跟在柳公子身边,偶尔也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邵蒙瞥了眼自己盔甲上的血迹,他如今所有展示在外界的形象都是虚假的。
不被察觉还好,若是被普通人不小心瞧见了,很容易引起混乱。
“对了,前两日,”邵蒙仔细回忆了下,“街头刚好有群道士经过,属下担心被那些人看到,便躲进另一条街道去了,中间柳公子似乎有离开过香茗茶坊,时间不长,像是去隔壁酒楼里取了个食盒,之后将那食盒给了街边的一名乞丐。”
邵蒙皱了皱眉,当时正巧有马车路过,再之后发生何事他便没有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