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烛火摇曳。
柳遥苦兮兮咬着指尖,对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喜帕已经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饿……
他中午在城里就没吃什么东西,回来就是送聘礼的事,折腾到这会儿,已经饿得两眼发晕了,偏偏舅母那边还没有彻底消气。
柳遥趴倒在桌上,感觉肚子咕咕作响。
在香茗茶坊那会儿,徐伯原本说了让他多带一盒点心回去,是他自己急着离开所以干脆拒绝了。
香茗茶坊虽然名义上是茶坊,但除了茶水之外,店里也会搭着卖许多香甜美味的糕点,八珍糕,雪花糕,千层饼,杏仁饼,还有酸酸甜甜的山楂酪。
柳遥越想越饿,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猫叫。
“你也饿了吗?”已经习惯了这只黑猫的神出鬼没,柳遥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喵。”黑猫咬住他的袖口,像是要将他往外面拖拽。
“怎么了?”柳遥奇怪,下意识看向窗外,紧接便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院子不远处。
那人影身姿挺拔,手里似乎正提着某样东西。
柳遥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便丢下针线,披了衣裳便朝外跑去,等站在对方面前了,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局促起来。
“你怎么来了?”
“点心。”青年惜字如金,只将手里的食盒直接递给了他。
柳遥惊讶接过,“是茶坊的点心?”
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加上造型别致的圆形食盒,正是柳遥年幼时最爱吃的八珍糕。
“是,尝尝喜不喜欢。”殷月离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
柳遥尝了一口,酥香奶香,还带着浓郁的芝麻香气,和记忆中没有丝毫分别的味道让他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谢谢,”柳遥深吸口气,露出笑脸道,“小时候外公总会给我拿这种糕点,很甜,我真的特别喜欢。”
殷月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碰了下他的嘴角,之后认真点头。
“确实很甜。”
一阵风吹过。
柳遥双眼圆睁,脸颊瞬间就红透了!
柳遥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喜帕上那两个鸳鸯直到最后也没能绣完。
“脸怎么红成这样,别是染上风寒了吧?”早上起来,舅母语气担心道。
“没有,”柳遥连忙摇头,帮着舅母把米粥和酱菜摆在桌上,“就是有些热了。”
过去他和殷月离并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
但对方一直恪守礼节,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以至于柳遥甚至有时候会怀疑,青年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认真算来的话,昨日还是对方第一次对自己表现出亲密的举动,柳遥一方面害羞,一方面又忍不住暗自高兴。
舅母冯雯望了眼飘着小雪的窗外,心底越发疑惑。
“算了,你自己有数就好,”冯雯顿时无奈,“等下你还要到那人的庄园去吧,记得能帮忙就尽量帮一些,还有六日就成亲了,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忙碌。”
依照外头的规矩,成亲的双方婚前按理是不能私下碰面的,不过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即便是直接留宿,也最多是被人闲话两句,没什么大的妨碍。
“好。”柳遥笑着点头。
吃过早饭,又简单收拾了院子,直到心绪平稳得差不多了,柳遥才终于带上舅母准备的东西,打算到殷月离那边去瞧瞧。
外面下着小雪,柳遥给自己加了件厚衣裳。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妹妹崔怜儿正拉着什么人站在树下,踮起脚尖,神色怯怯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柳遥停下脚步。
崔怜儿身旁的少年他认得,名叫田钰,也是九桥村里的小哥儿,个子不高,容貌清秀。
过去和柳遥的关系不错,只是后来柳遥经常到城里去做短工,长时间没有碰面,两边自然就渐渐生疏了。
柳遥有些不解,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行了,你大哥过来了,”注意到柳遥的目光,田钰笑着推了推身边的崔怜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去与他说了吧。”
崔怜儿小心翼翼望了柳遥一眼,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走到柳遥面前。
“大哥……”
“有事?”柳遥心底叹了口气。
对于后娘生的这个妹妹,他始终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不是没有过嫉妒和怨恨,但他同时又很清楚。无论后娘对他怎么样,妹妹都是无辜的。
“大哥对不起,”还没等说完,崔怜儿眼里的泪已经先流了下来,“之前娘亲把我送到姑婆家去了,我昨天问了田哥儿才知道,他们居然让你代替我当了山神的祭品。”
“不是代替你。”
半晌,柳遥到底还是心软了,取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爹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去了,就算没有你也是一样。”
“爹怎么能……”崔怜儿哭得停不下来,一直到前几日她都住在城里,本以为和梁木匠定亲的事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居然还有祭品这回事。
若不是田钰碰巧过来找她,她还和傻子一样被爹娘蒙在鼓里。
“之前有人祭水神死得那么惨,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这是想要了你的命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都已经过去了,”柳遥摇摇头,“再说也没什么,止戈山上压根就没有山神,我就是在山顶住了几天,还白得了十吊铜钱。”
“真的没有山神?”旁边的田钰也跟着凑了过来。
崔怜儿泪眼朦胧,一副根本就不相信的模样。
“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住住看,”柳遥尽可能轻松道,“就只有一间破庙,夜里倒是有阴兵路过,不过也不伤人,随便转几圈就离开了。”
“阴兵?”田钰想象了下那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也够吓人了。”
崔怜儿赞同点头。
因为生母强势,崔怜儿从小便性情懦弱。虽然知道爹娘私底下对大哥的苛待,却也始终不敢多说什么。
然而祭品这件事情是真的让她无法接受了。
即便是陌生人,也没有这样把人往死路上逼的。
不管大哥有没有因此而受伤,她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小姑娘哭得眼眶发红,柳遥心底叹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
“好了,别哭了,我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对方在山下买了庄子,正好我打算过去,你有空闲的话要一起去瞧瞧吗?”
崔怜儿一愣,顿时连哭都忘了。
“所以传言都是真的?”田钰双眼发亮,伸手抓住柳遥,“果然有外乡来的大富商准备娶你过门是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
柳遥无奈,“没有大富商,只是单纯买了个住的地方,你们去不去,要不去的话就算了。”
“去去去,当然要去!”田钰暗自咋舌。
只是买个住的地方就能花费上千两银子,哪怕不是富商也差不多了。
崔怜儿没有说话,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神情还有些犹豫。
柳遥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去散散心,说来我能与他相识,还是因为之前做祭品的缘故。如果不是有他在身边,我估计也撑不到最后,更不会想到能有今天这样的缘分。”
“做山神祭品自然不好,但现在想想也不全都是坏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了。”
明明是来道歉的,到头却还要对方来安慰自己。
崔怜儿心底越发愧疚,终于擦了擦眼泪,用力点了下头。
醴泉庄在止戈山的另一边,距离有些远,中间要绕过一小片树林。
正下着雪,道路难行,几人走了段时间才终于走到。
望着漆红的大门,高耸的院墙,田钰顿了顿,忍不住迟疑道:“这,真的可以进去吗?”
柳遥也有些迟疑。
庄园四周环境清静,本身并不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上。除了远远望见过几回,这还是柳遥第一次和人一起到这边来。
“应该是可以,我先……”
没等他鼓起勇气上前,大门忽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脸上带伤疤的男子,瞧见柳遥同样也是愣了下。
“柳公子,”邵蒙面色依旧冰冷,语气却异常恭敬,“主子有事出去了,临走前叫我招待诸位,他大约晌午时候便能回来。”
“他知道我们今天会来?”田钰惊讶问。
“不,”邵蒙指了指门前的马车,“早上主子吩咐小人,去接柳公子和两位长辈过来散心,小人正准备过去的,正巧你们就来了。”
马车很大,外表装饰精致,垂着厚厚的暖帘,明显是提前特意准备的。
柳遥心底一暖。
那人虽然沉默寡言,万事都不在意,但偏偏在这些小细节上十分用心,绝对不会让他产生一点不舒服或者不被重视的感觉。
仿佛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心上。
“嗯,”柳遥点点头,“那我们先进去等他吧。”
田钰性情活泼,也不见外,刚进到院子里便开始四处乱窜。一会儿去看墙上的石雕木刻,一会儿又去摸角落里的金银玉器。
就连妹妹崔怜儿也被眼前的庄园完全吸引,忘了之前的消沉,小声赞叹不停。
只有柳遥心不在焉,一直盯着门外的方向。
“你在等那个人吗?”大约是注意到这边,田钰忽然坏笑着凑了过来。
“没有。”柳遥回过神来,连忙否认。
田钰推了他一把,“承认就承认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来和我说说,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要成亲,是不是……”
田钰没有说完,声音卡在喉咙里,望着不远处的院墙,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怎么了?”柳遥伸手过去扶他。
“不是,”田钰用力眨了眨眼睛,有些艰难道,“应该,应该是我看错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满地的血迹。
黏腻又浓稠,带着刺鼻的腥气,从墙壁往下一直蔓延到地面,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如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雕纹花砖铺成的地面干净如新,好像方才所见的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
田钰打了个哆嗦,忽然有点不敢在这个地方继续停留了。
可惜还没等他开口,之前脸带伤疤的男子已经过来回报,说他家主人提前回来了。
“哎,才刚说到就回来了。”柳遥眉眼弯弯,整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回头招呼朋友和妹妹。
“正好,我带你们去见一见他吧。”
“那个,我还有点事,就先不过去了吧。”田钰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开口道。
崔怜儿正在兴头上,闻言莫名其妙,“有什么事情,你早上不是还说家里农活有人帮忙,这几天都闲得发慌吗?”
“不,不是家里的事。”田钰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奇怪。
之前他明明很好奇柳遥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模样,一直想着过来瞧瞧。如今马上就要见到了,他却忽然感觉到恐惧,打心底里不想与那人碰面。
“行了,你怎么还害羞上了,”崔怜儿笑着拉他,一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对方是京城人士,也不知道和咱们这边有没有不一样的。”
柳遥耳朵灵,顿时听见两人对话,回头无奈道:“都是人,能有什么不一样,好了,都已经到门外了,有什么事可以等下再去,不耽误时间。”
田钰僵硬点头,心里依旧惴惴。
越过游廊和台阶,几人很快走到门外,远远便望见一辆马车驶来,停下后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轻男子。
崔怜儿抓着田钰的胳膊,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早听说这人长得不错,却没想到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看许多,五官眉眼,轮廓身形,没有一处不是精致,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物。
先前她还疑惑以大哥内敛的性格,怎么突然就要与人私定终身了,如今看来却是一点都不奇怪。
那边柳遥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和殷月离介绍了两人的身份,之后道:“你如果有事忙的话便先回去吧,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了。”
“无妨,”殷月离为他理了理鬓发,语气平淡道,“难得你带人过来,可惜这院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恐怕会有些杂乱。”
“不乱不乱,”崔怜儿连忙道,“我们刚刚看了后面暖棚里的花园,居然到现在还能开花,可见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对吧。”崔怜儿也有些紧张,忍不住推了下身边的田钰。
田钰没有说话,只愣愣看着对面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人在望向柳遥的时候,黑沉的眸子里似乎有血色一闪而过,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田钰脑中嗡鸣,甚至不太记得之后都发生了什么。等再回过神来时,几人已经开始商量在庄园里用午饭的事。
醴泉庄内过去一直空荡,除了保管钥匙的门房外根本就没有旁人,打理庄园的下人大多是新招来的,好在手脚都十分利落。
脸上带伤疤的青年是庄园的管事,此外还有守门值夜的,负责驾车的,处理杂务的,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二十几人。
单厨子就有两位,据说都是从京城来的,不过半个时辰便料理了一桌好菜。
面对满桌的珍馐田钰食不知味,好容易挨到结束,终于找到空隙将柳遥拉到了门外。
“怎么了?”柳遥满头雾水。
田钰性情活泼,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但全程闭口不言,还始终面色沉郁,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田钰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是,看你找了个完全不知底细的外乡人成亲,我有些担心。”
“哦,”柳遥松了口气,笑着道,“我确实不太了解他,不过我这样的身家背景,应该没什么好被人图谋的吧。”
“话不能这样说,”田钰急着道,“你说他是在山上认识的,那你知道他父母是谁,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还有过去是什么身份的吗?”
“成亲不比其他,是一辈子的事,宁可多盘问盘问,也不能稀里糊涂就嫁过去啊。”
柳遥一愣。
田钰说得没错,这些天事情赶着事情,每次见到殷月离的时候,他都昏头昏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以至于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些问题。
如果不是田钰突然提醒。
“那我……”
“去问,”田钰坚定道,“眼下不是害羞的时候,若是他真心想与你成亲的话,一定会如实告诉你的。”
柳遥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等下就去问他。”
吃过午饭,送走田钰和妹妹,殷月离拿了本账册在桌边翻看,柳遥接过下人手中的茶盏,犹豫地凑了过去。
杯盏里茶叶用的是今年的新茶,茶汤清澈,有种淡淡的甜香。
“怎么,”茶喝到一半,殷月离忽然抬头望向他道,“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吗?”
“不是,”柳遥低头看着木制的托盘,“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需不需要写信告诉你家里的人。”
柳遥是脸上藏不住事的人,殷月离一下便看出他心里所想,思忖片刻道。
“你想知道我家里人的事。”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直接来问我就好了,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似乎注意到柳遥的僵硬,殷月离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那种头脑昏沉的感觉又上来了,柳遥攥了攥袖口,听见青年在自己耳边柔声道。
“我父母是京城人士,家里亲戚不少,不过几乎都已经过世了。如今只剩下一位兄长还活着,与我关系说不上和睦,且事务繁多,应当不想听到有关我成亲的消息。”
“这样……”听对方说有兄长还在人世,柳遥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气,但紧接又觉得不对。
亲戚不少,却几乎都已经过世了,对方家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殷月离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你们一直以为我是流放到这边来的,其实对也不对,我忽然来这里的确事出有因。
但安在我身上的罪名早就已经平反了。所以即便我现在回京城去,也不会有谁过来阻拦。”
相比于平日的冷淡,青年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温和。
光线昏暗,无数黑影在柳遥看不见的角落里安静游动。
“别担心,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好……哪里都不用去,什么都不必想。”
眼前像是被某种事物蒙上了一层黑纱。
因为田钰话语产生的怀疑和不安渐渐退去,柳遥忽然定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
从庄园中出来,田钰越想越觉得不对,干脆与崔怜儿分别,快步朝里正家的方向走去。
田钰神色凝重,早上发生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座庄园,还有柳遥未来的夫君,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田钰与柳遥从小就相识,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性格软弱,但其实很有一种韧性。
不然也不会独自跑到城里去闯荡,并不是那种会为了感情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的人。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才认识不过几天,偏偏从柳遥自己到他身边的家人都没有谁觉出不对。
他们就没有想过吗,能在祭祀期间出现在止戈山上的人。除了外乡人之外,更有可能是其他更可怕的事物。
之前那场祭祀是里正邢傅林主持的。
如果九桥村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里面的内情,那么必然是里正无疑了。
“你说里正已经出去了?”
里正家靠近九桥村的边缘,中间隔着一小片田地,田钰走了许久才走到,听见消息顿时忍不住心急。
“是已经出去了,要到年底才能回来,”说话的是名妇人,四十出头模样,手里拎着扫帚和抹布,“你找老爷有什么事吗?”
田钰的心止不住地发沉,“他是何时走的,是有什么原因吗,还有具体到什么地方去了?”
“前日就走了,具体到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至于原因,”妇人皱了皱眉,“我就记得老爷那日和嚓玛婆子大吵了一架,之后便带着媳妇和孙子急匆匆走了,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大吵一架,他们吵什么了?”田钰连忙问。
嚓玛婆子是羌吾那边的神婆,据说能通鬼神,而妇人口中提到的,应当就是前几日与里正一起主持祭祀的那个嚓玛婆子了。
“吵得乱七八糟,”妇人显然也憋了许久,听见田钰发问,顿时不再隐瞒,“老爷说那嚓玛婆子骗他,姓柳的小子平安无事,说明山上压根就没有凶神,白白让他浪费了十吊铜钱。”
“那嚓玛婆子则回他,谁告诉他姓柳的小子平安无事了,还叫他如果担心的话可以先找地方避一避,因为……神明已经接受祭品了。”
神明已经接受祭品了。
后面的话田钰已然听不清了,只感觉从头到脚都被寒意浸透,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第21章
临近入冬后天日渐短,柳遥醒来的时候外头还是黑的,他从床铺爬起来,有些发愁地盯着枕边上的喜帕。
历经两个晚上的不懈努力,柳遥终于成功绣出了一只完整的鸳鸯,可惜形状怪异,比起鸳鸯,倒更像是河边绒毛凌乱的野鸭。
柳遥叹了口气,忍不住升起一丝沮丧。
庄园,店铺,装了满箱的聘礼,对这场过于匆忙的婚事,殷月离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甚至远远超出了预期。
反观自己这边,非但帮不上什么大忙,甚至连一块小小的喜帕都绣不齐整。
“怎么还在发呆,”舅母冯雯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热水放在架子上,“快洗把脸,等下你顾婶子就要过来了,先前买的嫁衣不太合身,得让她帮你改一下。”
因为婚期太急,嫁衣和喜被都是在绸缎庄里现买的。
喜被还好,只要纹样上没出差错就行,偏偏柳遥生得瘦小,新买来的嫁衣足比他大了一圈还多,根本就挂不住,必须改过了才能使用。
顾婶子是全福人,针线又好,附近村里谁家成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般都会去找她。
对了,针线好。
柳遥眼睛一亮,“顾婶子最近有没有空闲,等改完嫁衣之后,能不能也让她顺便教下我简单的针线。”
“估计不成,”冯雯考虑了片刻道,“她们村里昨晚出了件大事,人心惶惶的,能抽空帮你改嫁衣已经是难得,应该没空闲再教你针线了。”
顾婶子住在鸣溪村内,距离九桥村不远,步行一两刻钟就能走到。
“能有什么大事?”柳遥疑惑问。
像他们这样的小村子,随便丢头猪丢只羊也能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不怪你顾婶子担心,是真的出大事了,”冯雯放轻了声音道,“梁金龙,就是你爹娘之前给你找的那个木匠,昨天晚上发疯死了。”
梁木匠死了?
柳遥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正如同舅母所说,等柳遥吃过早饭的时候,有关于梁木匠的死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准确来说,梁木匠并不是直接发疯死的,而是有邻居在他家枯井里发现一具女尸,转头上报给了宴城官府,引得衙役半夜带人赶到鸣溪村内。
而那女尸不是旁人,正是梁木匠据说被河水冲走,连尸首都找不到的上一任妻子。
“太吓人了,”妹妹崔怜儿大早上赶来,脸色发白的把柳遥拉进屋里,“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都说梁木匠媳妇是被他打得受不住,自己跳河死的,谁能想到,居然是被他亲手用绳子活活勒死的。”
柳遥听得眉头直皱。
崔怜儿抚了抚胸口,“真是报应啊,有邻居发现他院子里气味不对,翻墙进去查看,发现尸首后直接报给了宴城官府,连夜便带衙役过来抓他。”
“所以是官府衙役杀了他,那之前传言说他疯了的……”柳遥听得有些迷糊。
“不是,”崔怜儿摇了摇头,“官府的人只是过来抓捕凶犯的,并没有打算要杀他,是那姓梁的自己疯了,非说自己没有将尸首扔进枯井里,是他媳妇过来找他了,然后。”
崔怜儿顿了下,感觉身上有些发冷。
“然后,他推开了几名衙役,自己朝墙角的柴刀上扑去,任谁都拉不住,直接割断了脖子。”
其实传言还有许多。
比如伸手试图拉住他的年轻衙役被泼了一身的鲜血,当场就傻住了。
比如同去的仵作在梁木匠后颈上发现了黑色的印迹,那印迹纤细小巧,似乎是某个女子的掌印。
崔怜儿知道自家兄长胆子不大,不愿真的吓到他,便只拧了拧帕子,没有再继续往后说下去了。
“不过也算是好事,”沉默半晌,崔怜儿安慰道,“他之前一直因为礼银的事夹缠不清,如今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还有里正的远房亲戚,那个叫刑魏的,听说前段时间犯了疯病,脖子差点摔断,估计也不能来找你的麻烦了。总之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出嫁吧,不用再考虑其他了。”
柳遥愣愣点头。
的确,能妨碍到他婚事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可他为何还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强烈的眩晕袭来,让柳遥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大哥?”崔怜儿吓了一跳,上前将他扶住。
“没事,不提这些了,”柳遥笑了下,忽略刚才的不适,“早上茶坊那边给我送了好多糕点过来,有你最喜欢的糯米糕,味道不错,你也一起来尝尝吧。”
“好。”崔怜儿也不想继续这种吓人的话题,连忙点头。
院子不远处,寒风吹在脸上。
田钰沉默站在原地,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纠结了一个晚上,迟疑要不要把自己刚得知的真相告诉柳遥。
即便此事已经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田钰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好友跳进火坑。
可直接说的话……柳遥真的肯相信自己吗。
从两人昨日的相处来看,柳遥与那人明显十分亲密,视线总是追随着那人的身影,每当两人对视的时候,柳遥脸上总会先一步浮起薄红。
那样幸福又满足的表情,田钰只在之前出嫁的堂姐脸上瞧见过。
田钰双手攥在一起,感受着身周的寒风,深深叹了口气。
将妹妹送出门外,柳遥远远便瞧见田钰的身影,疑惑走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不进屋去,在外面做什么?”
田钰垂着头,几乎不敢直视柳遥关切的目光。
“是身子不舒服吗,”打从昨天就发觉对方状态有些不对,柳遥担心道,“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介意可以和我说一说吗,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我,”田钰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我昨天去了里正那边一趟,听到些和你有关的事情。”
和自己有关?
柳遥满头雾水。
“是……”没等田钰把话说完,忽然有人走到柳遥身后,伸手揽住柳遥的肩膀。
“你们在聊什么?”
田钰呼吸一滞,顿时什么话都忘了。
“月离,”柳遥神色惊讶,“不是说要去城里办事,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吗?”
“已经办完了。”殷月离今日穿了件石青的袍子,更衬的肤色白皙,他帮柳遥理了理蹭乱的领口。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谈话了?”
不同于昨天的冷淡,今日青年态度温和得甚至有些古怪,转头望向田钰时,眼里漫过鲜红的血色。
而柳遥依旧靠在他的身边,唇角带笑,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田钰呼吸凝固,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字来,“没。”
“就是,小柳儿马上就要成亲了,我这里有张平安符,是我前几日特意从庙里求来的,想送给他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