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下了场小雪,没有声音,只在屋外投下淡淡的影子。
当晚柳遥睡得十分安稳,很快便进入梦乡,梦里是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
这个梦他之前也曾经见过,几乎每回都被吓得惊醒过来。如今却已经能从容面对,甚至弯下腰与身前的黑暗对视。
片刻,柳遥笑了笑,向前伸出一只手
漆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犹豫了下,终于小心翼翼蔓延出一根触角,轻轻勾住他的袖口。
就在柳遥试图往黑暗里走去时,身周的漆黑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不知何时亮起的金光。
那道金光十分刺眼,且越来越亮,直到将整个梦境照得恍若白昼一般。
柳遥用手勉强遮住双眼,透过缝隙,似乎有朱砂书成的金符正漂浮于梦境的半空。
说半空其实并不准确,梦境里既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此刻他更像是同那张金符一起悬浮于虚空之中。
这是……什么?
柳遥思绪模糊,正想上前看清,却突然有风吹过来,耀眼的金光仿佛掀起的海浪。
倏忽之间,无论黑暗也好,金符也好,都已经消散无踪。
所有一切又都重新归于沉寂。
“醒醒,该起来了。”有人掀开床帘。
清早阳光正好,光线透过帘布照进来。
“今天不去茶坊,让我再睡一会儿。”柳遥脸颊睡得发红,用力翻了个身,避开光线,把脑袋重新埋进被褥里面。
殷月离无奈,将一块浸湿的帕子盖在他脸上,“真的不起?”
“不起,”柳遥语气坚定,嫌身边人吵闹,干脆闭眼将对方一起拉进被子里,“陪我睡,要仔细养好身体,不然就不是五天了。”
第一次见这人如此耍赖的模样,殷月离眼里含笑,低头亲了下他的面颊。
“好了,你舅舅刚才送来消息,说准备这几日离开九桥村,让你过去看看。”
“嗯。”柳遥点头,随即猛地睁大眼睛。
舅舅要离开九桥村了?!
柳遥的舅舅年少时受过重伤,落下病根后一直反反复复,几乎每年都要外出去寻医。
但时间门都集中在春夏左右,一般到天冷入秋之后便会回来。
可如今再有几日便要立冬了,路上难走不说,也很容易加重病情。按理来说不该在这个时候出门才对。
“不会是舅舅又忽然病重了吧?”心底冒出不好的预感,柳遥猛地坐起身来,脸色也开始有些发白。
殷月离摇头道,“估计不是,听回来的小厮说,你舅舅精神还好,也能正常下地走动,不像是忽然病重的模样。”
“别胡思乱想,”殷月离安抚地拍了拍他,“等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柳遥满腹心事,只轻轻点了下头。
因为实在担心舅舅的身体,柳遥也没有心情再用早饭了,见外面阴沉沉的,索性披了件厚衣裳,便拉着殷月离一起出了庄园,急匆匆赶到舅舅家的院门外。
刚一进到院子,就看到堆了满地的箱笼和行李,舅母冯雯正指挥着庄园的小厮帮忙将两只木箱抬到车上。
看到柳遥的身影,连忙乐呵呵走上前来,“哎呦,不是说了让你们晌午再过来吗,这会儿还乱着呢,小心别碰着你了。”
冯雯红光满面,精神也不错,完全不像是有大事的模样。
还左右打量了下柳遥,问他怎么瘦了许多,可是最近忙茶坊的生意累着了。
柳遥当然不能说自己最近遇到了什么,确认舅舅并没有突然病重后,终于定下心来。
随即望向四周道,“舅母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走,不怕路上不方便吗?”
“哦,”冯雯将他拉住,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箱笼,“忘了和你说,我们已经联系好了悦城那边的大夫,打算这次多呆几个月,等明年开春了再回来。”
悦城是靠近南方的海边城市,坐马车至少要二十日才能走到,柳遥舅舅每回出门看病,去的多半都是悦城。
“本来我们是想陪你过完年之后再出去的,”冯雯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是你舅舅病情总是反复,大夫也说让他最好能去暖和一点的地方,正好你如今也成亲了,身边有人照顾,我们也不用在外头总挂心着你了。”
柳遥抿着唇,虽然舍不得两人,却也只能点头。
“嗯,不用记挂我这边,您和舅舅安心在外面治病吧。”
殷月离也跟着点头,示意冯雯不用担心,一边问,“需要我派几个小厮跟你们一起过去吗,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不用,”冯雯怎么好意思麻烦他,连忙摆手,“帮忙搬搬行李就成了,我们这回是要住在大夫那边的,人去多了反而是个麻烦。”
“对了,”冯雯眉梢一挑,忽然朝柳遥使了个眼色,“我屋里刚好有样东西要拿给小柳,你先帮我在这边看着,别让他们弄乱了行李。”
殷月离平静点头。
柳遥则满头雾水,刚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就被舅母一把扯进了屋内。
越过舅舅休息的卧房,一路进了里屋,眼看着舅母关紧门窗,又做贼似的望了望四周,柳遥越发疑惑,坐下倒了两杯热茶。
“到底怎么了?”柳遥将其中一杯茶递给冯雯。
舅母向来不是喜欢玩闹的性格,能这么郑重其事地将他单独叫过来,应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和舅舅有关,还是和……殷月离有关。
想到此处,柳遥莫名有些紧张,连忙低头喝了口茶水。
冯雯挤眉弄眼地瞧着他,半晌才开口道,“听说你最近食欲不太好,是不是有了?”
柳遥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别不好意思,”冯雯凑近了些,一脸促狭,“虽然你们成亲的时间门不长,但加上山里那会儿也有段日子了,说不定就有了呢。”
虽然冯雯觉得没成亲就那什么有些不太好。
但小地方嘛,最多不过被人闲话几句,也没什么打紧的。
“说啊,”见柳遥轻咳着不出声,冯雯急得拍了他一下,“到底有没有,我是你亲舅母,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舅母!”柳遥终于缓过气来,脸颊涨得通红,“我们在山里的时候没……”
“没有吗?”冯雯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柳遥的神色,确认他并没有说谎后,顿时大失所望。
沉吟片刻,冯雯还觉得不死心,继续问,“可我听你那后娘说,你们那几日整晚都是睡在一起的,年轻小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过?”
“真的没有!”柳遥一脸崩溃,“是山里的被褥不够,所以只能挨在一起睡,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人。”
冯雯失望摇头,瞧着柳遥的目光仿佛恨铁不成钢。
“哎,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想着呢,这回在外头多呆几个月,把你舅舅的身体养好了,明年就不用出去了,等到孩子出生时我也能留下搭把手。”
冯雯碎碎念了半晌,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一脸期待望着他。
“山上的时候没有,你们成亲之后总该有的吧,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得抓紧时间门,舅母和你说啊,这种事情最好是能趁着年轻……”
冯雯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柳遥脑袋冒烟儿,只恨不能淹死在茶杯里面,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一场误会总算解释清楚,但柳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成亲那会儿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后来清醒又受了惊吓,除了逃命根本想不到别的。
至于孩子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曾想过。
从房间门里出来,柳遥靠在箱笼旁边,摸着下巴,将殷月离细细打量了一遍。
模样倒是俊俏,生出的孩子估计也不会太差,就是真身存疑。
如果像梦里那团黑影似的生个小黑影出来,会把舅母他们直接吓晕过去吧。
殷月离被看得莫名其妙,接过柳遥递来的热茶,神情疑惑。
“你觉得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柳遥用手托着面颊,抬头认真问。
语气自然,好像在问今晚上要不要吃糖醋鱼一般平静。
殷月离差点被茶水呛到,脸上顿时浮出一层红晕。
柳遥双眼瞪圆,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脸红的模样,连忙扑了过去。
“哎,你脸红了是不是?”
殷月离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却被柳遥伸手捧住脸颊。
“真的红了!别乱动,快让我仔细看看。”柳遥满脸新奇。
眼前人原本就生得好看,五官轮廓没有一点瑕疵,精致得几乎有些不真实。如今添上这层红晕,反而更多了几分鲜活之气。
不过那一抹红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稍纵即逝,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殷月离轻咳了下,再次恢复到往日淡然的神色,“别闹。”
“哎,没有闹,我在认真问你话呢,舅母刚才说的,让我们趁年轻早点要个孩子,你觉得怎样?”
殷月离表情无奈,被柳遥挽着胳膊,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了,只能垂头喝茶。
柳遥笑意盈盈,正想再逗一逗他,忽然瞧见有小厮过来,说外头有人送了封信给他。
“什么人?”柳遥问。
“不清楚,”缺了只眼睛的小厮摇摇头,“丢在院门外就走了,看背影像村里的孩子。”
柳遥微微蹙眉,送来的信纸十分破旧,像是从某个本子上随便扯下来的,边缘带着被水浸湿的痕迹。
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来宴城」三个小字,依旧是用红色朱砂写成,笔画杂乱无章,整个「城」字的右半边都是糊的,像是有人在忙乱中匆忙写下。
柳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田钰。
只是奇怪,田钰应该很害怕殷月离才对,在城里偷偷找自己见面也许还有可能,但直接送信到村里……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合常理。
柳遥将那封信反复看了看,犹豫片刻,忽然将信纸递到殷月离面前。
“你觉得这是什么?”
殷月离一愣,不解望着他。
相处这段时日,他对柳遥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对方遇到事情向来习惯自己解决,很少会依靠他人。
这还是柳遥第一次试图寻求他的意见。
“你在问我?”殷月离再次确认。
“对,”柳遥干脆将信纸塞到他手里,理所当然道,“来看看,不知谁送过来的,我觉得是田钰,不过字迹有些不太像。”
殷月离点点头,将那封信纸左右看了看,随即皱眉。
“这三个字,应该是有人用左手写下的,想来是为了掩饰自己原本的字迹。”
“左手写的?”柳遥凑近细看。
“是,”殷月离指着其中一字收尾的部分道,“左右手写字时着力不同,字迹粗细深浅也会有所区别。”
大概怕言语无法说清,殷月离索性进屋拿出笔墨,牵着柳遥左手在纸上写下「来宴城」三个字。
柳遥终于恍然,对比
着之前的信纸道,“果然很像。”
“是,”殷月离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而是靠在他背后继续道,“还有你看这边,虽然写字之人有刻意遮掩过,甚至装成不会写字的模样。但从字形上看,这人非但字写得不错,还极有可能是以此谋生之人。”
柳遥轻轻颔首,以代人写字谋生,这样的人在宴城倒是并不少见。
也就意味着这封信无论是谁写下的,都应当与田钰无关。
至于代为书写就更加不可能了,若是田钰想要求救,完全可以让代笔的人将前因后果仔细说清,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
绕了一大圈后,反而更加可疑。
不过只要不是田钰送来的求救信就好,柳遥彻底放下心来。
柳遥心情放松,这才留意眼下的姿势有些不对,连忙推了推身后人,“先松开,等下被舅母他们瞧见就不好了。”
“有何不妥,”殷月离神色平淡,“正好现在无事,不如我教你写字吧。”
柳遥:“……”
谁家是用这种姿势教写字的!
好在对方并没有闹太久,很快邵蒙从门外进来,殷月离便顺势放开柳遥,将方才的信纸交给邵蒙。
“去查查这封信是谁送过来的,究竟有何目的。还有,最好能将那人直接带过来见我。”
邵蒙困惑接过信纸,颔首应是。
将信纸的事交给邵管家去处理,柳遥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反正大不了短时间门内不去宴城就好了。
之后过了两日,送走了舅舅和舅母,生活一切如常。
邵蒙派去城里的下属已经查到了代笔写字的书生,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能找到真正送信的人是谁了。
亲人都走了,田钰那边也再没有传来消息,柳遥在庄园里闲着无事可做,便考虑要不要将舅舅家的宅院重新休整一下。
这间门院子在柳遥外公在世时就已经盖起来了,到如今算算有十几年,屋顶上的瓦片大多都已经破损,外面的墙壁上更是出现了数道裂痕。
不说千疮百孔也相差不远了。
殷月离看了也说,好在今年下的几场雪都不算太大。不然等到入冬之后,说不定哪日便要被大雪压塌房梁了。
清早阳光明媚,柳遥见殷月离脸色不好,便没有让他顶着油纸伞和自己一起出门,而是只带了邵管家和小厮,又去城里找来两名工匠。
打算先去舅舅家画好图纸,之后再去买需要的材料和家具。
因为过去经常在舅舅家中留宿,柳遥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画起图来自然得心应手。
然而图纸刚画到一半,柳遥就感觉房间门气氛不对,连忙去看身旁的工匠。
燃烧的炉火忽然黯淡下来,身周寒气阵阵,原本正在丈量房屋的工匠忽然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慢慢撕开脸上的面皮。
不对,应该是人。
“邵……”柳遥想也不想便开口呼救。
可惜在看清眼前人那一刻,柳遥僵立在原地,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
“柳公子稍安勿躁。”老者手握短刃,刀锋紧贴着另一名更年轻的工匠,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田钰。
田钰泫然欲泣,一脸愧疚地望着柳遥。
柳遥想起之前的信纸。
所以那封信当真是田钰为了求救写给自己的。
只是……柳遥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违和。
不过眼下再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你想做什么?”柳遥屏住呼吸,邵蒙就在外面,与这里仅有一墙之隔,应该很容易就能听见这边的响动。
“需要你帮忙做点小事。”名为穆臣的苦修士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手中刀刃用力,只差半分便要割开田钰的咽喉。
说话的语调却是越发温和。
“若是不想这位小哥儿身首异处的话,还请柳公子随老夫走一趟吧。”
--------------------
(B站 一 颗柠 檬 怪 .yikekee.top 日更小说广播漫画腐剧,本作品来自互联网,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36章
四外昏暗,像是某个废弃宅院的柴房里面,墙壁上没有窗,只有屋顶裂开的缝隙能透出几丝光亮。
柳遥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他是被老人蒙住双眼一路带来这里的。
虽然不清楚这里距离之前的院子有多远,但奇怪的是,守在院外的邵蒙和小厮们竟无一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柳遥有些郁闷,如果今天带着殷月离一起出来就好了。
不,或许即便带来了也没用。
有心算无心,他和殷月离早晚都会分开。到了那时,他一样会被对方抓来这里
没等柳遥弄清自己如今的情况,对面田钰已经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他的膝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文钧打猎的时候从山崖摔下来。如果不能尽快治好,以后恐怕都不能走路了,求求你帮帮我,只要能找到墓地里的金阳丹,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田钰面容狼狈,一边哭一边说,几乎语无伦次。
柳遥听得直皱眉,文钧是之前与田钰议亲的那个人,原本是村里的猎户。
从山崖摔下来,也就是说,田钰之所以会选择忽然离开,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文钧在打猎时忽然受了重伤。
“你先起来,”柳遥虽然生气,但还是将田钰扶了起来,“你刚刚提到的那个金阳丹,到底是什么?”
见柳遥肯同自己说话,田钰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抹着眼泪道:“是过去军中经常用的一种神药,价值千金,据说能让人断骨重生。”
“葬在山上那人原本是大承的将领,死后必然有许多与打仗相关的陪葬品,里面说不定就会有金阳丹。”
“穆仙师答应我,”田钰面上羞愧,低着头道,“只要我肯帮他达成目的,即便最后在墓地里找不到金阳丹,也会另外寻一颗给我。”
柳遥沉默着没有说话,屋内气氛顿时凝重。
田钰有些急了,扯住他的衣袖道,“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知道你心肠软,必定舍不得离开那邪物。但这样真的不成,祂根本就不是人,继续留在祂身边只会害死你。”
“留不留下是我的事,”柳遥轻声道,“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文钧其实不是人,你会轻而易举就选择离开他吗?”
田钰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
打扮成工匠的老人正在查看门外的情况,柳遥环顾四周也找不到逃跑的出路,只能深吸口气,将田钰拽到一旁。
“他让你做什么?”柳遥问。
田钰嘴唇抿紧,磕磕绊绊道,“穆,穆仙师让我帮他……”
“自然是帮老夫将你引出来。”穆臣耳力极佳,用略显苍老的声音回道。
“就像老夫之前说的,那人是天地至邪之物。如今所有人性的一面都不过是假象。一旦完全复苏,整个大承都要经受灭顶之灾。”
“我之前已经说了……”又是这一套话,柳遥已经听厌了,然而话刚出口,就感觉眉心刺痛,无数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
柳遥猛地睁大眼睛,“我们在丰乐楼里见过!”
是了,那日田钰并没有失约,而是将他拉入一处暗间,带他见了这位名叫穆臣的苦修士。
对方点明了殷月离的身份,希望柳遥能为他提供帮助,将殷月离重新封回止戈山上。
而柳遥当时便已经严辞拒绝了对方。
怪不得他这些时日里始终不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必须马上告诉殷月离。
柳遥不敢再犹豫,直接朝房门的方向冲去。然而还没等越过两人,就感觉背后一僵,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
“柳公子急什么,老夫的话还没有说完,”穆臣慢悠悠收回手中的符纸,“放心,老夫已然改变主意了,不会再朝那个邪物下手。”
柳遥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僵硬立着听老人说话。
“是真的,”穆臣语气诚恳,佝偻着脊背走到柳遥跟前,“那邪物力量恢复得太快,已经不是现今的老夫能够敌得过的,所以老夫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柳遥半信半疑。
田钰站在边上,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仙师,您不是已经答应我……”
“老夫是答应帮你解救朋友,不过你瞧,这不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吗,老夫又何必强人所难。”
穆臣拍了拍柳
遥的肩膀,语气温和道,“你那郎君实在太过厉害,就算老夫想封,也已经封不住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过柳遥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越发警惕,“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穆臣笑了笑,“只需要你陪老夫走一趟,帮老夫打开那人陵墓第一层的大门。”
“你想进月离的陵墓?”柳遥皱眉。
根据之前从说书先生那里得来的信息,柳遥已经大致能猜到,殷月离的陵墓应该就建于止戈山上。
而最外层的部分,很可能就是他曾经以为是山神庙的那间宅院。
这反过来也解释了,为何那间宅院的结构会如此古怪,且还存放了许多供奉用的香烛和纸钱。
“对,圣祖金符,老夫师门最重要的法器之一,二十年前曾遗失于止戈山附近,有极大可能作为陪葬品和那邪物一起埋藏于地下……如果不能将祂彻底封住,老夫希望至少能将那件法器取回来。”
“你不是说已经放弃了吗,为何还要把法器取回来?”
柳遥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当然是为了保命!”苦修士没好气道,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夫早就说了,用祭品安抚最多只能一时,等到祂力量彻底恢复,整个大承都要经受灭顶之灾。”
“老夫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柳遥:“……”
柳遥依旧满腹狐疑,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对方说的都是假话,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所以柳公子觉得呢,是否愿意与老夫合作?”苦修士好心询问,仿佛他并没有用符纸将柳遥封在原地。
“老夫不需要你做太多事,只要你打开第一层的大门,之后便放你离开。哦对了,还有金阳丹,老夫先前说的依旧算数。若是那陵墓中没有金阳丹的话,老夫便额外送你朋友一颗。”
柳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瞥了对面的苦修士一眼,“你都已经把我封住了,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穆臣也不生气,只笑着点点头,“好,那老夫便当柳公子是已经同意了。”
“对不起。”田钰靠在他身边小声哭泣。
柳遥听着难受,正
想低声安慰几句,忽然感觉对方指尖在自己的手心上微微动了动。
那是幼年时两人常玩的一种游戏,互相在手心里写字,然后猜对方写的是什么。
骗人,别管我,快跑。
柳遥一愣,双眼瞬间瞪圆。
他是骗人的,别管我,等下找机会快跑。
院门外,已经接近晌午,阳光投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白光。
邵蒙眯了眯眼,避开阳光站在屋檐底下,目光随意地扫视四周。
自从上回受到小鬼的惊吓之后,接连几日,柳遥都再没有提出要去城中茶坊的要求,着实让邵蒙轻松了不少。
如果这样平静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邵蒙闭目养神,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忽然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缘由。
邵蒙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抬手抓住一名路过的小厮。
“柳公子呢,还和那两名工匠在屋子里吗?”
刚去屋内送过茶水的小厮满脸疑惑,“是啊,在谈修补瓦片的事,说是房子太老旧了,破损的瓦片太多,想要严丝合缝的话,需要将最中央的瓦片全都替换一遍才行。”
“不对!”邵蒙心头一紧,连忙推开小厮闯进屋内。
房屋的瓦片先前漏雨严重,在工匠来之前已经全部替换过了,是整个院子唯一不需要修补的部分。
房门被用力踢开,露出里面三个模样诡异的纸人,跟在后面的小厮顿时吸了口凉气,手里的托盘险些摔在地上。
“不是,刚才明明……”
他进来送茶水时,分明看到柳公子就在里面,怎么如今突然都变成纸人了。
“你留在这里,我去将主子叫过来!”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邵蒙来不及检查四周,转身朝庄园的方向赶去。
止戈山脚下,一条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上。
柳遥被符箓操控着前行,想起田钰刚才在自己掌心里写下的字句,心底越发不安。
这个叫穆臣的苦修士当真是骗人的?
也就意味着,到墓中寻找法器是假,对方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先不提法器,柳遥深吸口气,即便知道对方是在骗人,他和田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又该如何从对方的眼皮下脱困。
柳遥想起自己之前被拖入喜轿,险些被几个小鬼带走的事,还有殷月离说的那句「五鬼搬运术」。
如果这件事也是穆臣所为,那他们两个能够顺利逃走的可能绝对微乎其微。
就在柳遥心神烦乱之际,忽然感觉自己被操控着停了下来。等再抬起头来时,三人已经走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四周雾气笼罩,树上堆着薄薄的积雪,隐约能看见山脚下的田地和村庄。
柳遥轻轻蹙眉,虽然他刚刚一直考虑其他事情,但也并不是毫无所觉的,从上山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走到半山腰都勉强,更何况是直接来到山顶。
不仅如此,之前山顶上那座染血的宅院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唯有杂乱的树林和枯草随风摇晃,仿佛柳遥过去经历的种种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穆臣走上前去,低头拨开草丛,露出里面半人多高的石碑,打量片刻后,终于露出少许笑容,朝不远处的柳遥招了招手。
“来吧,这道门只有你能够打开,必须趁天黑之前下去。”
柳遥不想上前,却被符箓操控着一步步靠近,直至走到石碑面前,“这是什么,还有之前那座宅院呢?”
柳遥扫了眼石碑,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字迹。
穆臣先是愣住,随即朗声大笑,“宅院,这里何曾有过宅院,连止戈山都是假的,你们还指望这上面能有什么真实的东西?”
柳遥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望向身周。
树木,山石,只剩下零星几株的枯草,还有被层层积雪遮掩的崖壁。
止戈山是假的,不对,这座山几千年前便已经有了,一度作为西北边关的必争之地,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是曾经,”老者拍了拍面前的无名石碑,“如今的止戈山不过是座巨大的坟冢,里面埋葬着数以万计的尸骨,而那人的陵墓,就藏在这千万具尸骨的下方,被怨气和死气层层护卫,必须通过特殊的手段才能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