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遥心善,过去也经常施舍街边的穷人和乞丐,有这样的举动也算正常。
殷月离没有说话,脚下黑影攒动。
自从盛阳节之后,不单只是邵蒙,就连他的影子也时常寻不到柳遥的踪迹。
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雪。
吱吱嘎嘎,分明是白天,不远处却再次传来古怪的脚步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前不断走动,十分惹人心烦。
殷月离轻轻蹙眉,原本还安静伏在他脚下的阴影骤然窜起,直接朝着门外扑去。
一阵惨叫声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阴影用力拖拽进屋内,几乎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合着满地的积雪一起被绞成了粉碎。
是之前总在庄园里转悠的那只雪煞?
邵蒙瞥了眼溅到自己脚下的污血,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方才的话题。
“主子,是否要找个借口,让柳公子往后都留在庄园之内,方便随时看管?”
“不用,”扰人清静的声音消失,殷月离脸色好看了些许,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让他去吧,你看住几个城门,到下午将他按时接回来就行了。”
“是。”邵蒙恭敬垂头。
外面的阳光被乌云遮蔽,天气却并不算冷。
柳遥进到茶坊,来不及询问今天的生意,抓紧时间将徐伯叫到身边,把自己之前的打算说了一遍。
“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打探月初新开的那家酒楼?”
徐伯满脸疑惑,打探其他茶坊他能理解,只是酒楼?茶坊内并不售卖酒水,日常买卖和丰乐楼八竿子打不着。
无论对方是怎么做生意的,应该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不是打探丰乐楼的买卖,是弄清楚他家最近有哪些客人住在后院的客房里,特别是那些长住客。”
柳遥看了看四周,放轻声音道,“我要找一个人,没多少时间了,最好是能在明日之前找到。”
徐伯更加困惑了,只能猜测道:“那人是……欠了您的钱吗。”
“比欠钱还严重。”柳遥一脸苦涩。
这回徐伯瞪大眼睛,比了个已经完全明白的手势。
“这可不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公子等着吧,我和那新开的酒楼掌柜有些交情,保管中午之前就能将那人找到!”
柳遥终于放下心来,“那便有劳徐伯了。”
徐伯办事果然妥当,以谈酒水生意为借口,不过一个时辰便探清了有关里正的消息。
按照酒楼掌柜的说法,刑傅林是在大半月前租下那间屋子的。
据说是为了招待一名贵客,租期直到年底,为此花了不少银两。
起初酒楼掌柜还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结果等人到来才发现,居然是位从羌吾来的嚓玛婆子。
嚓玛婆子是什么人物,能通鬼神之力,信仰凶神,甚至据说还喜欢饲养小鬼,这样的人住在酒楼后院,酒楼掌柜当时便急了,连忙跑去与刑傅林理论。
只可惜,租房契约早就已经签好了,再加上酒楼刚开张不久,掌柜也担心嚓玛婆子的报复,言语上不敢太过强硬,于是最后只能放任。
好在那嚓玛婆子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换成里正一家住在院内。虽然依旧鬼鬼祟祟,不知在忙些什么,但总比先前的嚓玛婆子好上太多,酒楼掌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嚓玛婆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柳遥连忙问。
徐伯说了个日期。
柳遥算了算,恰好便是自己穿着嫁衣在宅院呆够三日,从止戈山顶下来的那一天。
也就是那一日,柳遥以为祭品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他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却没想到一切原来仅仅只是个开始。
“所以小公子想要找的,是您村里的那位里正?”徐伯忽然问。
“没有,其实是要找我一个朋友,名叫田钰的,他临走前去过里正家中。所以我想找里正问问,看能不能知道田钰如今的去向。”柳遥含糊着笑道。
徐伯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不敢让徐伯看出端倪,柳遥好容易忙完茶坊的事情,终于借口离开茶坊,赶到丰乐楼后院。
也是运气不错,正在柳遥犹豫着该如何进到院子时,刚好瞧见里正从里面推门走出。
两边一对视,里正刑傅林顿时见了鬼似的,转身便要关紧院门,却被眼疾手快的柳遥一把抓住。
“刑叔这么匆忙,是要往哪里去啊?”柳遥笑容冷淡。
刑傅林吓得六神无主,话都不会说了,一个劲儿地朝他身后望去。
“小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祂告诉你的吗!”
“祂?”柳遥眉头微皱,继续拦着不让对面人离开,“所以你知道祂是谁。”
虽然没有明说,但柳遥猜到对方指的应该是殷月离。也就是说,里正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山上的凶神具体是谁,也清楚所谓三天的祭品期限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只要他上了山,那么往后的事情就都由不得他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刑傅林急着想要离开,拼命挣扎起来,“我给你银子吧,一百两怎么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害你的。”
“放过你?”即便再好的脾气,柳遥也已经被气得冒烟了,“那你骗我去当祭品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要放过我?”
“我也不想这样啊,那个婆子说了,如果不送上合适的祭品。等到了期限之后,不只是九桥村和宴城,届时整个大承都要生灵涂炭!”
刑傅林吓得面无血色,又急着去看柳遥的身后,“你既然能找到我,应该也知道祂的身份了,听叔一句话,这都是你的命,你就认了吧。”
“认命?好啊,”柳遥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下来,也不拉着他了,干脆站在原地道,“反正都是要死的,那我现在便回去告诉月离,你要带着我一起逃出宴城,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刑傅林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
“是啊,”柳遥平静点头,“或者还有一个法子,只要你能告诉我该如何才能彻底摆脱他,过去的事情便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不行!”
刑傅林急得团团乱转,嘴里念叨着死定了,要遭报应的。
柳遥没有再劝,只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个半大的男孩怯怯探出头来,似乎是刑傅林的孙儿,问他在外头做什么,怎么不进屋去吃饭。
“是有一个法子,”刑傅林望着孙儿稚嫩的小脸,终于狠下心来,“是那嚓玛婆子偶然说起的,估计能解除你的祭品身份。”
“但也仅仅只是解除祭品身份,具体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清楚,你如果不怕死的话,就自己去试一试吧。”
临近中午时乌云终于散去,碧空如洗,仿佛没有一丝阴霾。
从酒楼后院出来,柳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身边依稀能听到各种小贩叫卖的声音。
按照里正刚刚的说法,想要摆脱祭品的身份其实十分简单,只要回到山上,进到宅院内那个摆放了许多牌位的房间,用自己的血在那人的牌位后面写下某种特殊的符文,再烧掉上山时的嫁衣,那他从此便彻底自由了。
柳遥不过是普通人,能被对方如此执着看中,很可能仅仅是因为他祭品的身份。
而反过来,只要他能脱离这一层身份,再想要逃跑估计就很容易了。
“那如果我到时成功逃走了,村里的其他人会不会被他迁怒?”柳遥问里正。
当时刑傅林只是冷笑,“真想发善心就留下来牺牲自己好了。反正办法已经说了,我明天便要离开宴城了,你走不走随你的便吧。”
迎面有几名道士经过,估计是酒楼掌柜请来祈福的高人,手里举着桃木剑,在酒楼下面念念有词。
柳遥绕过那些道士,就看见对面街道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举着红色的油纸伞,似乎并不习惯晌午的阳光,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面。
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只安静望着柳遥的方向!
第31章
晌午街头,阳光和煦,明亮的光线暖暖照在身上,柳遥却没来由感觉背脊一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心底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刚刚和里正碰面这件事已经被殷月离发现了。
柳遥满心绝望,连自己之后的死法都想好了。
先前他隐藏得很仔细,对方应该还不清楚他已经恢复神智的事。
一旦事情暴露,他就再没有逃离的可能了。
不过柳遥很快稳住了心神,刚刚他和里正的交谈都是在后院里面,酒楼的客人不少,又有祈福的道士在四周走动,吵吵嚷嚷的,隔了那么远应当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是。
而无论如何,只要那些对话没有被殷月离听见就好。
柳遥屏住呼吸,走到那顶油纸伞下面,挽住对方的手臂,装作不解问道。
“这么晴的天,一点云彩都没有,你打着伞来做什么?”
殷月离平静望着他,眼眸深黑如墨,没有回答,反而望向酒楼后院的方向。
“刚才与你见面的那人,是谁?”
果然被发现了。
柳遥心跳得飞快,却还是露出浅浅的酒窝,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道,“哦,那是刑叔,全名叫刑傅林,是如今九桥村的里正,我昨日碰巧撞见了,就想着今天去找他问点事情。”
殷月离不清楚九桥村的里正是谁,但隐约记得有刑傅林这个名字,知道对方应该和柳遥是同一个村子的人。
“问什么?”殷月离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田钰的,前段时间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出了远门,”柳遥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问了其他人都说不清楚去了哪里,我有些担心,所以想着里正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刑叔一家正准备要吃饭,我就自己先回来了,想着等明日空闲了再过去问问。”
田钰?殷月离思索片刻,这名字他有些印象,的确是柳遥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错。
“那个,外头天冷,我们还是先回茶坊去吧。”
柳遥担心继续说下去露馅,连忙转移话题。然而话还没等说完,忽然瞧见街道对面走过一个熟人。
子瘦小,穿着杏色的衣裳,神情有些慌乱地左顾右盼,中间还与一名道士撞在一起,像是也要往酒楼后院的方向赶去。
是田钰!
柳遥倒吸了口凉气,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但见到了里正,就连许久未见的田钰也跟着回来了。
回来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怎么了?”殷月离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下意识也要回过头,却被柳遥一把拉住。
柳遥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按照之前的猜测,田钰应当也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所以才会几次想要提醒他,甚至在成亲之前送给他那枚三角形的平安符。
田钰的胆子并不比他大多少,若是这个时候让两人碰面,难保田钰不会在殷月离面前露出破绽,到时候就真的要命了。
殷月离不解望着他。
“忽,忽然想抱抱你。”柳遥尴尬微笑。
殷月离目光困惑,却依旧伸手将他揽住,“在撒娇?”
柳遥脸颊涨红,只能点头,埋在对方肩上拼命祈祷不远处的田钰能快点离开。
好在田钰速度很快,环顾四周之后,几步便转进了酒楼后院,柳遥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狠狠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惊吓都要在刚才用完了。
只可惜,柳遥并没有能放心太久,就在他将殷月离拖住的空当,田钰像是和后院里的刑傅林发生了什么争执,两人撕扯着一路吵到了门外,引得酒楼客人纷纷围观。
听见背后的吵闹声,殷月离举着油纸伞微微皱眉。
柳遥头皮发麻,只好继续将身边人抓紧,思绪转得飞快。
“那个……我最近,一直在忙着茶坊的生意,早上多亏徐伯提醒我才发现,这些天的确是有些忽略你了。”
殷月离低下头,认真听他说话。
「砰」的一声响,仿佛是某个重物落在了地上。
殷月离又要回头,就被柳遥直接伸手搂住。
“你也是因为这个才连续几天过来接我的吧,抱歉,我以后会尽量减少去茶坊的时间,多在家里陪着你。”
听到「多在家里陪着你」几个字,殷月离稍稍转回了注意
力,只是面色依旧不解。
吵架的声音戛然而止,田钰和刑傅林两人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景,全都僵立在原地,一齐露出惊恐的表情。
“对了,”柳遥抬起头,红着脸再接再厉,“不用等明天了,庄园里还有几个能用的池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两人使用,不如我们今晚就一起泡汤泉吧。”
殷月离微微挑眉,浓黑的眼眸漫过一丝血色,彻底无视了身后的热闹。
“怎么,今天不累了?”
“不,不累。”柳遥垂头小声道,发现田钰和里正终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院子,心底默默流泪。
因为心情不错,加上确实不习惯中午的阳光,殷月离留下小厮照顾柳遥,便先行回庄园去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无头小厮,柳遥努力撑起笑脸:“茶坊那头还有点事情没做完,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无头小厮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和缺了胳膊的车夫一起等在马车附近。
方才酒楼那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柳遥直到进了茶坊才终于缓过神来,紧接便觉得奇怪。
里正也就算了,他有儿子在城里念书,一时半会儿无法走开也算正常,可田钰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成功逃走了,为何还要冒风险再跑回来。
平安符的事殷月离应该也有些察觉,只是他一直顾着柳遥。所以并没有细想过罢了,一旦殷月离哪天忽然记起,田钰就真的危险了。
里正毕竟曾经害过自己,是否会出事柳遥并不在意,可田钰不同。
九桥村里的小哥儿原本就少,田钰可以说是柳遥相处最久的朋友。更何况对方还曾经试图搭救过自己,柳遥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对方出事。
解除祭品身份的方法已经找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必须马上让田钰离开。
柳遥深吸口气,叫来正在楼下忙碌的伙计,打算给田钰传个口信,却见徐伯忽然从外面回来,匆忙走到柳遥跟前。
“小公子,方才外面有个孩子过来,说让把这个给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徐伯说着将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柳遥。
“什么孩子?”柳遥下意识接过,抬手将纸条展开。
“是店里伙计的孩子,总能看见,怎么,这纸是有什么不对吗?”徐伯问,也跟着望了过来。
正因为是熟人的孩子,徐伯才没有多加防备。
不然也不会将纸条直接递到柳遥面前。
“没,”纸条上的字句一闪而过,柳遥连忙挡住徐伯的视线,反手将纸条藏了起来,“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不用在意。”
徐伯点点头,并未深究,听到外面有伙计召唤便先下楼去了。
留下柳遥独自将纸条展开,沉默望着上面的一段小字。
「明日未时,丰乐楼雅间」。
句子凌乱,用赤红的朱砂写成,字迹有些眼熟。
是田钰,柳遥心底一跳。
田钰的字是柳遥年幼玩闹时随便教给他的,所以同柳遥自己的字迹十分相似。
田钰为何会忽然回来,又为何会给他送来这样一张字条。
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尽,柳遥莫名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庄园门外,由于一直想着与田钰见面的事,柳遥直到下了马车才记起来,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究竟答应了什么。
“那个,”柳遥和驾车的车夫打商量,“我好像忘了些东西,不如我们先回城里去吧。”
“公子别说笑了,这都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东西还是等明日再拿吧。”
“不能今天吗?”柳遥恳切问。
车夫越发无奈,“主子正在里面等着呢,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或者这样,您如果实在心急的话,小人可以跑一趟,帮您将东西取回来。”
无头小厮比手势,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
柳遥:“……”算,算了吧。
想到要与殷月离一起泡汤泉的场景,柳遥忽然觉得院墙上的血迹都没有那么吓人了。
一步三回头进了庄园,柳遥来不及休息,便被管家邵蒙直接领去了汤泉池的门外。
和庄园里最大的那处汤泉池不同,靠近正中的几处汤泉都是建在室内的,装饰古朴雅致,能明显看出有翻新重修的痕迹。
柳遥左右看了看,突然觉得这汤泉的位置有些熟悉,就听身旁的邵蒙开口道。
“公子不必担心,此处汤泉池是紧挨着卧房修建的,穿过两道小门便是卧房的外间,洗好之后可以直接去卧房休息,避免在半路上着凉。”
完全没有感觉到安心的柳遥点点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现,现在就洗吗,是不是太早了些,不如我吃了午饭再过去吧。”
逃跑的路径被邵蒙挡住。
柳遥一惊,就见邵管家顶着半张血淋淋的骷髅脸冷冷与他对视。
“主子已经在里面了,还请您快些进去,以免主子等得心急。”
柳遥知道再也逃不过了,只能哭丧着脸推开屋门。
虽然并未完全翻修完毕,室内的地龙依旧烧得很热,四周到处都是蒸腾出的白色水汽。
而殷月离正靠坐在水池边上,侧过身,玉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瓣。
大概是已经走到绝路,柳遥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
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如此矫情。
况且虽说他对前几次的亲密过程没有半点记忆。
但身体经验总还是在的,努努力撑过去应该并不困难。
而且……想到自己可能马上要离开了,柳遥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某种名为「不舍」的情绪隐隐从心底升起。
柳遥不敢再犹豫,心下一横,快步走过去开始解对面人的衣带。
衣襟被解开到一半,殷月离安静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我刚知道一种可以在汤泉里吃的菜品,十分有趣,考虑到已经过了晌午,便干脆将你叫来此处。”
“嗯?”柳遥抓着配饰的手一顿。
“不过……”殷月离眼眸眯起,慢慢透出一丝血色,指尖轻捏住他的下颌。
“不过既然遥遥如此心急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柳遥:“??”
我不是我没有你先听我解释!!
第一日天光大亮。
柳遥睁开眼睛,只感觉四肢发酸,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甚至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柳遥默默吸气,忽然为自己居然还活着感觉庆幸。
有关昨晚的记忆依旧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屋内水汽蒸腾,温热的池水从身周淌过,阴影层层叠叠,一寸寸捆住他的手脚。
仿佛溺水窒息般的恐惧。
不敢再回忆昨晚昏迷之前的场景,柳遥回过头,就发现身边人还没有醒来,脸埋在被子里,只有眉眼露在外面,比清醒时更多了几分孩子气。
随着柳遥的注视,那双眼睛慢慢睁开,似乎还沉浸在睡梦里,血红的眸子蒙了层水雾,无意识地眯了眯,让柳遥的心跳忍不住跟着跳快了一拍。
柳遥狠狠唾弃自己,想想昨晚的遭遇,这人的好皮相都是伪装出来的,绝对不能被眼前的容貌迷惑。
“还早呢,”血色褪去,殷月离的眼眸恢复到原本的深黑,伸手抚了抚柳遥的脸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对方的指尖有些冰凉。
柳遥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快,快到中午了,我有事情要到城里去办。”
柳遥强撑着起身穿衣,觉得不能再留在屋里了,这人除了制造幻境之外,说不定还会给身边人下蛊。
不然他怎么和昏了头一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快逃离,却在与对方相处之后,又开始举棋不定。
甚至让他产生某种妄想,自己也许能克服恐惧,这样就可以接受对方的身份了。
这不对。
柳遥摇了摇头,努力将注意力转回到田钰昨日给自己送来的字条上,猜测田钰这回找他究竟有什么事情。
是要把真相都告诉他吗?
可是有些奇怪,田钰最初既然已经选择了隐瞒,应该也是有所顾虑的。如今又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即便明知有危险也要与他见上一面。
好在殷月离心情还算不错,也没有计较柳遥中午要去城里做什么,只取了外衣披上,出去拿早上洗漱的物品。
庄园里满身是血的
小厮柳遥实在无法适应,便找了个借口说不喜欢外人伺候。如今除非情况特殊,一般都不会有小厮主动进到房间之内。
相对应的,洗漱用品也好,一日三餐也好,都只能是几名下人放进院中,再由两人自己出门端到屋里。
房内很快安静下来,柳遥靠坐在桌边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瞧见一只小猫快速跑过,弓身跳到了他的膝盖上面。
那猫皮毛顺滑,通体漆黑,就连一双眸子也是浓黑的,正是柳遥曾经在舅舅家里见到过的那一只。
“你怎么在这里?”柳遥忍不住惊讶,伸手摸了摸黑猫的耳朵。
黑猫摇着尾巴瞧他。
柳遥暗自惊奇,他之前其实有叮嘱舅母帮忙喂猫。
但舅母也说放在院子里的猫粮分毫未动,这黑猫估计是跑到别处去了。
西北苦寒,且经常下雪,流浪在外面的幼年猫狗除非有人照料,否则很少有几只能熬到来年开春。
这么久没有见到,柳遥都要以为这只黑猫已经不在了。
就在柳遥准备检查下怀里的黑猫有没有受伤时,忽然有推门的响动传来,黑猫反身跳回到地上,转眼不见了踪影。
“在看什么?”端着洗漱物品和早饭进屋的殷月离开口问。
“之前养的一只猫,”柳遥四处张望,奇怪那黑猫究竟跑哪里去了,“你进来前还在这边,刚刚忽然就不见了。”
卧房里的摆设并不多,按理来说一只黑猫应当很显眼才对,可那猫不过是窜进了阴影里面,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会是眼花了吧?
柳遥拼命揉眼睛,正准备起身到屋外去看看,就被身边人塞了勺馄饨到嘴里。
馄饨皮薄馅大,味道十分鲜美,柳遥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也忘了刚才的纠结。
“味道好鲜,是庄园的厨子做的?”
庄园里共有两名厨子,模样都还算齐整,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所以柳遥对两名厨子的印象一向不错。
不过印象归印象,两人其实都不擅长做普通的家常菜。尤其是各种面食,包子馒头饺子,馄饨这种就更不用说了。除非是从外面买来的,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鲜美。
不过附近有卖馄饨的地方吗。
柳遥正想着,忽然听身边人淡淡开口。
“我做的,”殷月离又塞了勺馄饨给他,语气十分自然,“是你前些天说,想吃早点摊上的馄饨。”
柳遥差点被馄饨噎住,咳嗽了几声,震惊望向殷月离。
谁,谁做的。
“不合胃口?”殷月离疑惑问。
“你亲手做的?”柳遥还是不敢相信,反复打量面前的瓷碗。
“肉馅和面都是现成的,只要包起来就好了。”殷月离语气平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
柳遥不敢细想,只能默默接过瓷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柳遥总觉得这馄饨比他在街头摊位上吃的还要美味。
用过迟来的早饭,柳遥一直休息到接近中午才终于找回体力,怕再与对方相处下去就真的走不开了,干脆找了个买东西的借口出门。
坐马车赶到宴城,柳遥将车夫和小厮留在外面,一个人走进丰乐楼内,被伙计领进了酒楼一层的雅间。
然而推开门后,柳遥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田钰的踪迹。
柳遥四外望了望,怀疑是不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亦或者田钰那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刚要找外头的伙计问问,就感觉背后一重,有人捂住他的口鼻直接将他拖进了墙壁的暗格之内。
“是我!”田钰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柳遥停止挣扎,瞪眼望他。
“这暗间隔音的能力有限,”田钰在他耳边解释,“你答应不会大声我就放开你。”
柳遥点头,等田钰将手松开才忍不住道:“怎么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不能正常说吗?”
田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盯着你呢,在外面谈话很容易被那人发现。”
柳遥一愣,他分明已经将车夫和小厮支开了,怎么还会有人盯着他。
“自然是你庄园的那位邵管家,”田钰把油灯放到桌上,语气无奈,“也亏得你运气好,昨日刚巧有群道士在附近祈福,他不敢随意靠近。不然你和里正的那些对话恐怕早就被他听去了。”
邵蒙一直监视在附近?
想起昨天与里正都说了什么,柳遥顿时有些后怕。
不过今日的重点显然不是关于邵蒙的,柳遥定了定神,看向对面正在挑灯芯的田钰。
“之前没有机会说,多谢你送我的平安符。如果不是有那枚平安符在,我怕是现在都不能彻底醒过来。”
“还有,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还要冒危险回到这里?”
“没什么,”田钰没有与他对视,伸手将油灯推远了一些,“我今日约你过来,其实是想要带你见一个人。”
火光照亮暗间的角落,柳遥才注意到屋内除了自己和田钰外居然还有人在。
那人头发蓬乱,穿着破旧的灰布衣裳,正是柳遥先前遇见的那名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