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纠结许久,还是将手探向了摆在桌面右上角的笔盒,但他刚小心翼翼的打开笔盒,坐在他侧后方的蒋文意就举手站了起来,他在整个2考场的老师和学生面前,清楚大声的说:“老师,我要举报,23号考生作弊。”
胡成还没有来得及作弊,但他笔盒里的那叠小抄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他无可辩驳。
考场里的监考老师赶紧来到他的位置上,全考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那时胡成坐在位置上,感觉整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凉意。
考后第二天,胡成过得惴惴不安,学校对于他作弊的处分还没有下来,他早上在教室里和蒋文意打的那一架被秦老师当场逮到,校方早已通知他的父母,所以放学后,胡成也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消耗着时间,他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母亲的失望和父亲的怒火。
胡成在校园里焦躁的浪费着时间,直到他看到造成他现状的罪魁祸首,他看见了正要离开学校大门的周霭,胡成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牙齿咬得很死,他的视线钉死在周霭的背影上。
为什么他现在焦躁、无望,被堵死在角落苦无门路,周霭却还能一如以往的云淡风轻,乃至他装模做样的淡漠都没有丝毫变化。
放学时间点,胡成眼前是来往人流量很高的校门口,但他只能看清楚其中两个人的背影。
第一眼看过去,两个人差别其实很大,轻轻松松就可以分辨出来,一个步调懒散,一个背影中就带着沉和静,校服外套本来是普适性的偏向保守的运动款,但在陈浔风身上,他穿出来运动服的落拓和随意,衣服的条条线线在他身上自动凌乱;周霭则与他完全相反,偏运动舒适的校服在他身上却恍若制服的严谨和标致,肩线、腰线、手腕处,衣服与他严丝贴合,没有任何多余褶皱和起伏。
但第二眼再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他们的步调其实神奇的维持着一致,不仅如此,那两个人背同色系的书包、都穿着蓝白的校服、甚至脚上似乎都是同款的浅色运动鞋,两个人的细节处,几近完全相同。
他们的惬意、轻松、甚至某种说不上来的同频在此刻,就是胡成眼里的针,是周霭得到的老师的夸奖和另眼相待,是无法无天的陈浔风却唯独对周霭的维护,胡成皱紧眉,手掌攥成拳,他一边摸出包里的手机,一边迈步跟了上去。
陈浔风和周霭又走到他回家必经的那个分叉路口,陈浔风正在跟周霭说这个周末的安排,今天周五,江川他们老早就催促着要去城外某个朋友家开的一体式温泉酒店,之前一直因为各种原因耽搁,此次期中考试结束,他们说什么也一定要去。
“所以明天,你有时间吗?”周霭听见旁边的陈浔风在问。
他不用抬头或者转移视线看过去,也能感觉到陈浔风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但他的目光总是安静认真,陈浔风从来不带催促,只是等待。
远处火红的落日从建筑群下沉,周霭转头看向身边人,刚看过去,他就和陈浔风对上视线。
在与陈浔风再见面之前,他的所有可说是寡淡,所以他总是期望着自己也能足够麻木,麻木到他能够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npc,然后就在他日复一日的冷漠麻木中,陈浔风大张旗鼓的重新出现了,陈浔风就像那日光,灿金又张扬,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灰败废墟的角角落落,周霭完全无法去忽略、去无视或者去避开。
此刻陈浔风站在他面前,正抬手替他遮住额头,挡住刺眼的霞光,他垂着眼睛,像是在观察周霭的表情。
周霭轻轻呼出口气然后抬手,他捏住陈浔风的手腕将男生的手放下,过程中周霭略微思索着,家里父母连同周佑宝会在周末去爷爷奶奶家里住,而自从那天晚上在书房里,他将监控视频摆到桌子上后,陈驷流已经请假两天没有来给他上课,所以明天后天,家里只有保姆阿姨。
周霭想得很快,想完他就对陈浔风点了点头。
陈浔风就笑了下,周霭刚把他的手拿下来,他又极其自然的探过去捏了捏周霭的手腕:“我们可能要在山上的酒店住一晚上,你只用带你的书和作业…”说到这里,陈浔风却像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敛了脸色,然后微微向后侧头,他的视线定在后方的某一点。
陈浔风唇角淡淡勾出个笑,他的手在此刻下滑,轻轻握住了周霭的手掌,他望着后方,却在慢慢跟周霭说:“我还没有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就送上来了。”
周霭抬头,看向前方停靠在路边的那辆车,车后视镜清晰的映出后面的场景,空旷安静的街道上,两辆面包车突然出现,车上下来的则是那群让他眼熟的混混。
上一次,他的电话号码被曝出去,他将自己的电话卡抠下来扔进了旁边那个垃圾桶里,然后他就发现了身后跟踪的这群人。
这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个人,而那群人也更加明目张胆,直接将车开到他们后方堵住去路,他们面前只有向右的那条路,那条通向破旧的老住宅区的死路。
陈浔风拉着周霭的手腕,没有犹豫的就往拥挤狭小的老居民区走,他偏头看一眼周霭,又偏了偏脸,像是解释,他说:“周霭,今天你可能要晚点回家了。”
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又嘈杂,混杂着喧嚣的挑衅,这次来人比上次更多,周霭刚刚粗略扫过去一眼,后方两辆车里,装了将近20多个身高体壮的男人。
他也没有犹豫,只是跟着陈浔风的脚步往前方更深的死路里走,他猜得到陈浔风要做的事情,但他没有阻拦,就像他搞不懂陈浔风对他莫名的保护欲从何而来,他也同样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拒绝不了陈浔风,陈浔风盯着他看的时候、陈浔风叫他名字的时候、陈浔风问他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有拒绝过,小时候没拒绝过,现在也没拒绝过。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自己理解的,他和陈浔风之间区别于普通朋友的关系,他们的关系比简单的友情多了唯一性和不可取代性。
他是个哑巴,最常做的事情是忽视和拒绝别人,而因为他是个哑巴,陈浔风从来都对他有很强烈的保护欲,别人伤害他1分,陈浔风要还回去10分,他拒绝很多人但不拒绝陈浔风,所以他现在,也并不阻拦陈浔风对他的保护欲。
他们走在破旧的居民楼区,脚踩的地面凹凸不平,又是背光处,前几天下的雨还蓄积在低坑的泥洼里,身后的人追的越发张扬和急促,陈浔风神色不动,甚至还小心的注意着脚下的路,带着周霭避开泥洼地,不让周霭走在脏处。
最后他们停在那面熟悉的墙壁前,身后的脚步声也终于追停,有人大声朝他们吼叫:“我草你妈!就是你个傻.逼举报老子!你说老子勒索?”
“草!我就说我们怎么被关进去两周,原来是拜前面那个畜.生所赐!”
陈浔风和周霭慢慢转过身来,陈浔风终于松开周霭的手,他将自己后背上的书包摘下来,正要随意往地上放的时候,周霭抬手拦了拦,陈浔风看周霭一眼,然后周霭伸手接过了陈浔风的书包和校服外套。
那边的男生们正在往他们这处走,有个混混走在最前面,边走边急促的骂:“原来是你啊死.哑巴,真他妈搞笑,两畜.生凑堆了!也省得我们再来找你!你他娘的!上次你玩我们,把我们锁外头淋一晚上雨,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
陈浔风就站在周霭面前,所以周霭清楚的看见他的眉心突兀的跳了下,话落,那个混混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他直接探手过来要扯周霭的领口:“你给老子滚过来——啊草草草草!”
走过来的混混并没有能碰到周霭,因为陈浔风突然抬手,直接大力将他的手臂弯折,周霭听见让人牙酸的骨头脆响,陈浔风单手控住男生的手臂,将他重重推到后方的墙壁上。
墙体受到重.创,簌簌往下掉落灰尘,周霭看向陈浔风平静的侧脸。
后方那群人火大的很快,看见此景,他们全部朝陈浔风拥过去,陈浔风抬腿直接将手里的混混踹到地上,混混在地上滚出半米之距,半秒之内爆发出不止不休的惨烈哀.嚎。
周霭站在人群外,手里提着陈浔风的书包,手臂上挂着他的校服,如果那次在秋游的时候不算,这就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看见陈浔风真正意义上的动手。
小时候的陈浔风之所以能在幼儿园把那些男孩子们打服,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多么好,或者打斗技巧有多么高超,纯粹是因为他够狠,也够不要命。
那时是在幼儿园,周围的小孩子们都还处在天真的年纪,大多是温室里的花朵,衣服脏了会哭、痛了会哭、流血了更是会嚎哭,但陈浔风不会,陈浔风没有害怕的东西,他打起架来更像是在与人拼命,那么小的年纪,就会用稚嫩的手握.刀,所以许多人都说他精神有问题,说他是个疯子,但也没人敢再惹他。
但现在,周霭站在场外去看,陈浔风的打斗和以前的稚嫩差别很大,他很明显的是有过了某种训练。
围着陈浔风的人多,但他们只会毫无规律的扑上去试图控制陈浔风的手.脚或头,他们的打斗凌乱,并且毫无章法,但这更显得陈浔风动作间的有迹可循,陈浔风在混乱中讲究速战速决,他出手必中、中的必是对方的弱点、他以最快的速度和足够狠的方式让对方直接丧失反抗能力。
所以陈浔风在这场以一打多的混战中,丝毫不惧并且游刃有余,他体力充足,击败面前的所有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处的打斗声渐小,但惨叫哀.嚎越发剧烈,周霭站在旁边静观,直到打到最后两个人,那两个人看着陈浔风走近,直接扔掉手上的板砖,后撤步头也不回的跑了,地上倒了许多混混,各种惨叫和呻.吟不休,混杂着空气中汗水血液的腥和潮湿泥土的气味。
陈浔风是他们中唯一一个直直站着的人,他抬起手背擦了擦额角,然后就往左侧那栋楼边走,大概半分钟后,陈浔风倒提着一个人的领口,将人拖在地上,直直的拖到了周霭眼前。
周霭低头,看见胡成红色的、爆.满血丝的愤怒的眼睛。
陈浔风踹了脚旁边正靠着墙捂着腿无法动的男生,出口的声音有点运动过后的干哑:“叫人啊,你弟来了,不他妈打个招呼啊?”
那男生恰好被踹到伤处,一时弯腰低头,紧紧挡住自己,但并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举动。
陈浔风看着这场景,慢慢冷笑一声:“有点意思,”他站起来,扯着胡成的后领拽到墙壁上,然后他抬起那男生的头,强.硬的让他去看旁边的胡成:“不认识啊?”
两个人都垂着眼睛不说话,陈浔风微眯眼睛,然后慢悠悠从兜里摸出手机,他开了电筒,照着两个人拍了张近距离的大头合照。
照片拍完他收起手机,也终于收了脸上略微嘲讽的表情,他抓着胡成的头发让胡成抬头,胡成的后脑勺抵着坚硬破旧的墙壁,无神的抬眼望着陈浔风,陈浔风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说:“胡成,下一次,你来惹我,千万,别招他。”
陈浔风走前,扔了张电话卡给他们,他垂眸睨着坐或躺在地上的人:“医药费,找这个人。”
离开时,陈浔风依旧走在周霭旁边,他的校服和书包都还在周霭手上,他身上只有件黑色的短袖T恤和弄脏的校服运动裤,夕阳下沉,这处巷道已然没有丝毫光亮。
陈浔风手上的手机打着光,他的呼吸中还有些气.喘,他偏头看一眼周霭,轻声说:“我手脏,就不拉你了,小心点走。”
周霭没有回应,两个人沉默的穿过这条狭窄小道,直到走到路口,路灯的光渐次亮起来,周霭先进了家街边的商铺,半分钟后他再出来,手上拿着两瓶矿泉水和纸巾。
街边有木质座椅,周霭将陈浔风的包和衣服放在座椅上,拧开了一瓶水,然后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浔风。
陈浔风的头颈间有些汗,汗在发丛中,将头发映成更深更纯粹的黑色,此刻的陈浔风额头露了出来,眉眼和头发的颜色极黑,他的轮廓在夜色里也极其清晰。
他抿抿唇,然后摊开双手摆在周霭面前。
周霭垂眼,倾倒矿泉水瓶,将水缓缓洒在陈浔风带着泥土的手掌心里。
水流经过陈浔风的掌心淅淅沥沥的落到地上,陈浔风在水流中搓着自己手上的污泥,差不多将手冲干净,周霭才抬起瓶口,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拆开递过去两张。
周霭看着陈浔风把自己的手擦干净,然后新开了那瓶水,递过去给陈浔风。
陈浔风微仰头喝水,但是视线却掠过矿泉水的塑料瓶身,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周霭的脸。
第28章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商量,但都先没提立刻就走的事,他们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路灯的光和身后店铺里的光交相辉映洒在他们身上。
陈浔风弯腰在拍自己裤腿蹭上的灰,拍完他直起腰,周霭看着他的动作,又递给他两张纸巾,陈浔风拿着纸巾擦了擦手,对周霭说:“你等我两分钟。”
周霭转头,看见陈浔风推开身后的塑料门帘又进了店内,再出来时,他手上拎了个透明的口袋,陈浔风坐过来到他旁边,从袋子里将三明治和盒装豆奶拿给周霭,问他:“饿吗?”
周霭本来并不饿,但手上的豆奶和三明治都是热的,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食物甜香,在此刻深秋傍晚的路灯下,迟钝的勾起了他的食欲。
陈浔风也拆着三明治的包装袋,他微微垂着头,后颈的颈骨有些微凸起来的轮廓,在寂静里他突然开口说:“周霭,我有数。”
周霭手上的动作微顿。
陈浔风没抬头,他将手里三明治的包装袋拆完却没吃,他看着三明治,接着刚刚的话说:“那年刚到英国的时候,我看什么都不顺眼,我和我舅不熟、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那段时间,别人碰我一下,我都要还手。”
“我揍了些人,然后他们说我搞校园暴.力,我舅作为我的家长,就被起诉了,”陈浔风咬了口三明治,咽下后才继续说:“我舅那年读大二,过往履历和成绩都挺优秀,因为这件事,他被告上法庭,差点被遣返回国。”
“那件事情过后,我舅就给我找了俩私教,”陈浔风将手边的豆奶扭开递给周霭:“面包片有点干,喝点。”
周霭接过去,陈浔风才又接着刚刚的话题:“我舅说他气不过,因为我也一身伤、我也吃亏了,但最后却是他站在被告席。然后我舅就问我天天打架到底是想干什么?他问我是不是闲得发慌、是不是他们先欺负我先惹我、又问我是不是看不惯他们、还是我想成为我们那学校里的大哥大?”
陈浔风想起当时皱眉站在自己面前的陈祯,那年的陈祯还是个尚且稚嫩的大学生,甚至他读书早,所以比周围的同级人都普遍小了两岁,陈祯自己都还是个小孩。
那时的陈祯叉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我把楼下那层买下来了,一半给你装修成游戏厅,一半给你装修成体能训练房。”
他说:“你要是不能确保自己出手就可以把那些人打服、打的他们不敢再跟爹妈告状、打的他们叫你爸爸、然后你还能全身而退不受伤,你就给我规矩待着,闲得慌就搁楼下去消耗多余的精力。”
陈祯在他面前皱起秀气的眉毛,出口是与外表全然不同的气质:“草,昨天你鼻青脸肿挂着绑带吊着手臂,老子还他妈站在被告席,太丢脸了,那会我看都不想看你,更不想认你。”
陈祯要离开前,又顿住脚步转身,他垂眼瞪着陈浔风:“还有,那俩教练会教你,什么叫打架,你那不叫打架,你那叫干.命。你那打法,结果就两种,要么你出事、要么别人出事,但不管怎么样,你外公都会杀了我,我死了,你就没舅了,你就去跟你外公过。”
陈祯气不过,又瞪一眼陈浔风,眼里都是恨铁不成钢,他边走边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俩教练都是中国人,还兼职外教,你就跟着他们学英语,反正学不学的老子都要给两份工资。”
陈浔风从回忆里抽身,他看向旁边的周霭:“第一个月月考时,考完数学你出去洗手间,我在你后面,所以我看见蒋文意当着你的面犯.贱,但当时…我没法走到你前面去阻拦。最后考英语前,我在厕所隔间里又听见姓蒋的声音,我没再忍,所以我当时,算是故意把他往狠了揍。”
陈浔风其实并不是个笑容很多的人,在周霭面前,他都是只是偶尔带笑,浅浅的笑,他更多的时候总是认真的去看着周霭,他的眼神是种剔透的黑,像是某种牢牢把住人的漩涡。
在陈浔风的视线下,周霭没有避开,他的手指轻轻滑着豆奶瓶的瓶身,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今天我没有。”陈浔风像是解释:“那边倒着的人里面,连骨折的都没有。”
但陈浔风的解释也只到这里,更深层次的考量他并没有说,其实他今天极其生气,但他打的收敛,他连胡成都放过了,归根究底,一个原因是对面人多,他只能速战速决,另一个原因就是周霭就在旁边,如果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很有可能会把周霭牵扯进来。
陈浔风的话只说到一半,但周霭看着陈浔风的眼睛,像是从他的眼神里得到另一半的答案。
周霭站起来,将手上的塑料袋和空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头时看见陈浔风轻蹙着眉,正举着手里的豆奶问他:“周霭,这个是不是坏了?”
周霭轻挑眉梢,走过去。
陈浔风举着瓶子朝他解释:“有股怪味。”
周霭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看了看瓶口的生产日期,然后他单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在新的备忘录里顶格打下一句话:没有过期,什么怪味?
“有点苦,有点涩,很奇怪的味道。”
周霭听着他的描述,再看手上瓶身上的字,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备忘录打第二句话:豆奶,里面有没处理好的豆腥味,你之前没吃过豆制品?
陈浔风摇摇头:“很少,好像我一直以为,我吃的总是坏了的豆腐。”
说着话,陈浔风突然凑近周霭的脸,他偏头观察周霭的眼睛,周霭的眼尾还有残留的柔软弧度,陈浔风突然轻声问:“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啊?”
周霭垂眸,将豆奶瓶重新递回陈浔风的手上,陈浔风空出来的那只手抬起来,阻挡周霭要转身的趋势,周霭停在原地,他轻轻摸了摸周霭的眼尾。
两个人照旧是停在周霭家别墅的院子外,晚间风大,吹得旁边的蔷薇花藤都开始飘摇,陈浔风在藤蔓下对周霭说:“冷了,回去吧,明天早上8点,我在这里等你。”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
陈浔风笑了下:“我先走啊?”
周霭依旧看着他,没有其他的动作。
陈浔风点点头,将搭在手臂上的校服外套穿好:“那我走了。”
周霭等在家门口,看陈浔风走出眼前的这条直路,他要开门进院子的时候,前面的陈浔风像是有所察觉,突然转回头向他看过来。
距离稍有些远,路灯的光朦胧,周霭看不清楚陈浔风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的肢体动作,陈浔风朝自己慢慢的打了句手语:明天见。
周霭推开家门时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家里的灯亮着,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就发现了坐在餐桌边的陈驷流。
只一眼,周霭就冷漠的垂了眼眸,他的父母和周佑宝果然去了爷爷家,但陈驷流却来了。“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就等你吃饭呢。”陈驷流从餐桌边站起来,边向他走边朝他说。
周霭并没有例会陈驷流,他在门口换了鞋,就直接掠过往楼上走。
陈驷流自问自答的跟着他往楼上走:“也是,已经7点了,是你的上课时间了。”
晚上刚开始上课时,陈驷流还是在好好的给周霭讲,每次考后他都会给周霭上一节专门的总结课,他会总结周霭期中前半学期各科的知识点,替周霭巩固重难点,又会将后面即将学到的内容做框架体系。
这些形式主义般的总结,对于周霭来说其实是多余,但这也是陈驷流冠冕堂皇的上课内容,即使周霭不需要,他也只能从这些多余里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每天晚上家教课9点到10点的最后那一小时,是周霭固定的刷题时间,他写的要么是学校的试卷、要么是陈驷流出的题、要么就是质量高的教辅资料或真题,今天晚上周霭做的,就是陈驷流根据他的学习水平出的期中总结题。
做题之前,除却陈驷流总是停留在周霭脸上的眼神,其实其他的都还能算正常,等到9点钟书房安静下来,周霭垂头做题时,对面的陈驷流撑着下巴看他写,却突然开始说不相干的话。
陈驷流先是跟周霭解释:“这两天没来,是因为学校里有事走不开,那天是我冲动了。”
周霭笔下的动作没停,他在1班那样的环境里都能埋头只做自己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忽略面前的陈驷流。
陈驷流在对面,继续说自己的:“这两天都没看见你,其实…我挺想你的,”陈驷流笑了下,自我否定道:“不对,不是挺,是很想你,周霭,我很想你。”
陈驷流的目光一直停在对面周霭身上,周霭已经快速的做到了下一页,他顾自朝周霭倾诉自己的情感,但周霭却完全没有在意,陈驷流动了动腿,他慢慢说:“周霭,你知道吗,书房里的监控是你爸爸安装来防备你的。因为你说不了话,所以这个监控…根本就没有录音的功能,我背着镜头说话,不管我说什么,你爸爸都不会知道。”
“所以你以后,不用再把平板摆到桌子上来威胁我。”
周霭的心算能力很强,很多时候的某些计算大题,他也并不需要用稿纸演算,他望着卷面上的等式,大概三秒钟后,就填上了答案,然后转去下一题。
对面的陈驷流盯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皱了皱眉,他轻轻叹口气,但还是耐心的循循诱导:“周霭,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你之前不知道,但爱情不止存在于异性之间,男生和男生之间,也是可以有爱情的。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可以…”可能是考虑到周霭的年纪,陈驷流停在这里,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周霭,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努力给你最好的恋爱体验。”
陈驷流需要回应似的叫对面周霭的名字:“周霭。”
对面的周霭坐在灯光下,眉眼沉静又清晰分明,他的鼻唇乃至肩颈的线条都像是最简单却最完美的简笔画,笔触稀少,但却刻画出最无暇的模样。
陈驷流望着周霭,又叫他的名字:“周霭。”与此同时,桌子下面,他的脚往前探,又像是催促、又像是暧昧似的轻轻碰了碰周霭的膝盖。
一直都没有反应,视他若无物的周霭突然后退两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霭不发一言,连看都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就开始收拾桌面上自己的东西。
陈驷流追到书房外,才敢探手去拉周霭的胳膊,周霭侧身抬臂避开,并没有让他拉到。
而陈驷流在收回手时却迟钝的感受到剧痛,他的掌心里突然出现个横贯左右的豁口,陈驷流后知后觉的看向周霭手里握着的圆规尖脚,圆规尖锐的利脚上染着自己手掌的血。
周霭的那一划划的极重,直接顺着陈驷流的掌纹划开掌心,剧痛猝然袭来,陈驷流痛的蹲下来,抱着手掌呻.吟:“…周霭。”
周霭手里还抱着书,他站在陈驷流面前,终于垂眸淡淡的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然后周霭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陈驷流手上血流不止,额头痛得满是冷汗,他恍惚要看不清楚面前周霭的神色,但当周霭拿着圆规向他刺过来的时候,他仍旧飞速的偏头避开,陈驷流嘶哑道:“…你疯了。”
陈驷流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但等他再回过神,周霭已经进了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而那根尖锐的圆规,就插.在自己脸侧的墙壁上,圆规尖脚深深的穿透墙纸没入墙壁,尖脚的落点距离陈驷流的耳朵仅仅半厘之距。
陈驷流从蹲着软成坐.姿,大口的喘了许久的气。
周霭在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他将自己的手和脚冲了许久。
相比常人,他可能更爱干净,但他并没有洁癖,只不过他对有些人的靠近和碰触会觉得相当膈应和敏感,这大概是心理原因,比如今天的陈驷流,也比如那次的胡成,他们接触到的身体面积并不多,而且都隔着距离或是衣服,但周霭仍旧觉得反胃。
周霭在浴室待了许久,出去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的悬在窗外,堵在胸口处的恶心窒闷不消,周霭单手拉开抽屉摸出来烟盒,他站在窗前将窗户推开,风瞬间汹涌的吹进来,将他的睡衣吹得漂浮,周霭在风里挡住打火机点燃烟。
烟尾燃起的瞬间,周霭想起那天在林中,陈浔风靠过来替他点烟时的模样。
当时的陈浔风身上像是只有黑色,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衣服,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冷冽和锋利,但他的动作是轻的、眼神是静的,他的冷冽并不割人。
陈浔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怎么也不会产生恶心或者膈应的人,所以他总是拒绝不了陈浔风。
周霭抬手拿过旁边的手机,他看到1个小时之前陈浔风发过来的消息:明天晚上可能要在上面住,你只用带你的书,其他的我都装了两份。
周霭单手敲字回复:嗯。
对面的陈浔风很快回过来:睡。
周霭看着那条单字消息,眉心突然柔和一下,像是个没有成形的笑,他摘掉嘴里的烟,也回过去:睡。
第二天早上,周霭下楼时经过二楼走廊,路过书房外昨天陈驷流蹲着的地方,周霭看见墙壁上几滴溅.射状的红色血.点,还有旁边那个细看便能察觉到的圆规刺出来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