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轻轻笑了下,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眼里,就是周霭,周霭就是周霭,7岁的周霭、17岁的周霭,不都是你吗?”
“7岁的时候,别人欺负你,我受不了。下个月你就17了,我知道你长大了,你都快成年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但别人欺负你,我还是见不得。”
陈浔风再次轻轻摇头,再次重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这跟你长不长大、跟你现在几岁,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陈浔风手里还捏着刚刚从周霭手上接过来的打火机,浅蓝色的透明塑料制打火机,5毛钱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陈浔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摁着火机,但火苗总是刚窜出来就被风扑灭,然后他终于收手停下:“我一直都还没有问你,在我走的那几年…你过的到底怎么样,一方面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找到机会问你,另一方面,我想就算我问了,可能你也不会想告诉我。”
陈浔风探手拉起周霭的一只手,他将打火机放在周霭微凉的手掌心里,他说:“我不在乎你对我隐瞒什么,这是你的权力和自由,但周霭,我想知道的,我也总会知道的,因为这也是我的权力和自由。”
陈浔风看着眼前的周霭,周霭安静的站在他面前,全身上下只有发丝被风吹得绕出细微的弧度,不管何时何地,他见了周霭,总是不由自主就变得柔软,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有那么多烂.人要来犯.贱,要来招惹周霭。
陈浔风突然有些想拥抱面前的男生,他也确实就如此做了,从他在六中见到周霭的第一眼,从他跟踪周霭的那些天起,他就想要这样做,他就想要轻轻抱住前方那道瘦削的背影。
太阳藏在厚重的云层里,这一片树林里的阴翳持续不消,阴影底下,陈浔风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后他抬手,松松揽住了面前的男生的后背。
周霭身上凉丝丝的薄荷味包围了他,他低头,将眼睛轻轻抵在周霭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松散、也很安静的拥抱,周霭微微使力,两个人就可以分开。
陈浔风靠在周霭的肩颈里顿了顿,才终于对自己抱住的男生说了迟来的重逢词,他说:“周霭,我是陈浔风,我回来了。”
周霭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动,陈浔风的声音贴在他脖颈间,再传出来就变得又低又轻,像是耳语。
陈浔风说他是陈浔风,陈浔风在对他强调他是陈浔风。
周霭的下巴被动的抵着陈浔风的肩膀,陈浔风凉凉的发丝蹭着他的耳朵,带起一点痒,日光跃出云层,一缕光线从树林枝桠间门洒下来,在陈浔风的后背上映出一道蜜色光带,周霭的眼睛被陡然出现的光刺得眯了眯,然后他从陈浔风的肩膀上慢慢抬起下巴,看向了头顶逐渐露出来的太阳。
“你衣服底下,怎么是硬.的?”陈浔风轻轻松开周霭,他用手扯了扯周霭的外套,衣服地下像是有层硬质的壳子。
周霭看他一眼,抬手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锁,露出里面戴着的护腰。
陈浔风抬手碰了碰,他自然认得出这个东西,他眉心轻动,低着的脸上陡然划过一抹冷:“所以,这就是你上次请假半个月的原因?”
周霭重新拉上衣服,看他一眼。
陈浔风抬手,替周霭理了理折下来的衣领边,他的目光放在周霭的衣领边上,像是很随意的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霭微偏头观察着面前陈浔风的表情,眉梢轻挑,面前的陈浔风压.着一副要替他寻.仇的模样,陈浔风好像总是觉得他会在各种地方吃亏、被人伤.害,他甚至有些草木皆兵了,周霭抬手打了句手语:你是觉得我很没用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他们似乎又要绕回去刚才的话题,所以周霭打完这句话,就很快补充:从楼梯,摔下来。
手语的表达必然不如口语自由,甚至不同人翻译出来的内容也有差别,纯粹适用于聋哑人的天然手语的语序语法也和口语不同,小时候刚开始接触手语的周霭,还会一个字一个词语的按照口语的顺序调整打出来,但很快他就发现,就算他完整的打出一句话,也依旧没有人能明白、能听懂。
渐渐的他就不再动手,直到认识陈浔风,但最开始他和陈浔风的“交流”就不是靠手语,因为陈浔风也根本不会。
他们写过字,但陈浔风是个不听课不交作业的人,他识字不多,周霭只能先用拼音注释着去教陈浔风识字,最后的目的就变成了教学,而不在交流;他们也画画,但两个人画风迥异,就算临摹同一种东西,出来的结果都各自不同;然后陈浔风说要学手语,但等到周霭慢慢将自己学会的所有手语表示都教给陈浔风时,他们互相才发现,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太熟悉对方。
熟悉到周霭仅仅一个眼神,陈浔风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所以那个时候,周霭在和陈浔风交流的时候可以很“偷懒”,他们两个人太了解对方,手语不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很多时候,周霭只用比划出两个简单的词语,陈浔风自己就可以补充上整句话的意思。
刚刚补充最后的回答时,周霭下意识先打了个“楼梯”的词语,然后陈浔风依旧很快速的就反应过来,他眉心轻皱,仔细去看周霭:“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你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周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想结束这个话题,他看一眼陈浔风的裤脚,从兜里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陈浔风接到手上,却只是随便抬腿拍了拍,然后他拉过周霭的手腕,展开周霭的手心,用那张纸擦了擦他刚刚灭烟时沾上黑色烟灰的手指。
周霭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点烟灰,已经被陈浔风擦得很干净。
周霭的手心总有些凉,陈浔风摸了摸,问他:“冷吗?”
周霭抽回了自己的手,放进衣兜里,率先提步往外走,依旧是按照原路返回,依旧是陈浔风走后面,路过那个“请勿靠近!危险!”的告示牌后,陈浔风伸手将牌子拦到了原位。
1班刚刚爆发的那场暴.力还没开始,就被中途过来的周霭阻了,陈浔风离开后,1班才有人敢靠近胡成,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没有人谈论陈浔风刚刚的殴.打,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们班里发生,大家都不愿意惹祸上身,成为下一个蒋文意或者胡成,所以他们已经飞快的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准备烧烤。
只有蒋文意沉默的坐在人群后方,扫着远处周霭放在椅子上的书包,长久都没有挪开视线。
周霭从后山绕出来就去了旁边的商店,他从货架上随便拿了种面包,陈浔风跟在他后面,周霭在货架前顿了顿,才转回头,然后发现陈浔风仍旧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发呆。
周霭扯了下陈浔风的袖口,陈浔风下意识回握住周霭的手腕,然后回神抬眼,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霭侧身让了让,露出自己前方的货架,陈浔风扫了眼周霭手里的东西,抬手取了个一样的下来。
商店外有专门的露天桌椅,供游客休息和餐饮,两个人回了之前周霭放包的地方,陈浔风坐在周霭对面,坐下后他突然回头,看向后方1班的方向。
人群熙攘,但他仍旧捕捉到后面的胡成,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回头。
山顶有风,但日光很暖,桌面上周霭翻开了刚刚看的那本书,他边吃边慢慢翻看着,陈浔风坐在对面,单手拿着自己的面包,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周霭。
“周霭。”有女声突然从他们旁边响起来,打破这一隅的安静,两个人同步偏头看过去。
是1班的班长李萌,陈浔风并不认识,只是看着对方微眯了眯眼。
李萌是班长,她本想落落大方的过来邀请周霭加入他们的聚餐活动,但在旁边陈浔风视线的审视下,她莫名就卡了卡,她呼出口气,才对周霭自然开口:“我们那边烧烤马上可以吃了,周霭,你要不然…过去和同学们一起?菜还挺多的。”
周霭只扫了她一眼,就淡淡摇头,然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回到了手上的书里。
李萌站在旁边,她看着周霭的侧脸有些犹豫,她刚刚才将炭石买回来,班里没有人多嘴的告诉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她觉得现在班内的气氛挺和谐融洽,所以她认为这是周霭和同学们破冰的好机会,校内的学习总是让人感到压抑,校外的自然轻松才能更好的让同学们接受周霭的融入。
她抿抿唇,正准备再说服周霭一次,就听见坐在周霭对面的男生突然朝她说话。
李萌抬头,盯着她的陈浔风的目光比之前的审视更冷,两个人对上眼神的瞬间门,她听见陈浔风不留情面的声音:“他都拒绝了,你是不是看不懂?”
陈浔风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两下:“你还在这等什么?”
陈浔风名声在外,李萌自然知道他的作风,她皱皱眉,但还是硬气回道:“这是我们班里的事情。”意思就是和他陈浔风无关,不要他一个外班的人插手。
陈浔风扭开旁边的矿泉水递给周霭后,才再次将视线转回李萌,陈浔风说话不快,所以李萌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他说:“周霭是1班的人,但你搞清楚,他不归你管,你他妈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萌从小就是班长、是尖子生,她几乎从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凶过,陈浔风确如他们所说,毫无顾忌,在他眼里像是没有男女、年纪和职位高低之分,被人当面如此说,自尊心极强的李萌的生理泪水几乎瞬间门就溢上眼眶,但她还是忍住,然后说了最后一句:“…我是周霭的班长,我应该有权利和职责管理整个班级。”
但说完话,面对着神色冷峻和陈浔风和全程冷漠的周霭,她像是终于忍不住眼泪,迅速且失望的转过身走了。
李萌走后,陈浔风撑着桌子转回头,继续看对面的人,他手里轻轻转着矿泉水的瓶盖,声音放得挺低:“周霭,我不喜欢瞒你,所以我还是要先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今天的阻拦,就放过那个胡成。”
听见陈浔风的话,周霭的呼吸稍顿,他将书签放置在看到的这页,理了理手里吃完后剩下的塑料袋,然后抬起头看过去。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陈浔风却偏过头去不看周霭:“那个姓蒋的嘴.贱,我可以让他说不了话,但胡成找的那群混混跟踪你、堵你…”陈浔风挺嘲讽的冷笑了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周霭看着陈浔风轮廓流畅的侧脸,看他拉到顶的领口刚好卡住他的下颚,看他宽阔的肩和支起来的有力手臂,陈浔风长大了许多,但他有很多地方却还是和小时候重合。
陈浔风身上总是有种固执,或者说偏执,他要干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他不会听取任何劝谏,即使是周霭来阻拦,他也要背着周霭做,而每次遇到周霭不支持的情况,他就会偏过头去避开周霭的视线。
但他的避开总是很短暂,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两个人不能脸对脸的视线相交,如果他的目光不放在周霭身上,他就不会知道周霭想表达什么,因为周霭不能说话,周霭也不能出声叫他的名字。
周霭将书装进包里,陈浔风听见声音已经转回头来,他看着周霭背上包,目光在他的侧腰处顿了顿,但并没有多问什么。
下山的顺序和上山倒着来,1班成了下山的队尾,周霭和陈浔风成了整个高一队伍里的最后两个人,他们走得略微比大部队慢了几步,所以轻易就和前面的1班拉开了段距离。
走了几坡下山的梯子,老远又逆行上来个男生,男生的爆炸头异常明显,周霭隔着段距离,就认出来正往上爬台阶的江川。
江川拎着个口袋,略微喘着气跑到他们旁边,他将袋子递给陈浔风,先给旁边的周霭打了个招呼:“嘿!学霸!”然后才撑着腰慢慢平复着呼吸的节奏:“浔浔,你要完,刚刚班里拍合照,又是你缺席,老吴真的发飙了…他说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和你舅聊聊。”
陈浔风将塑料口袋剥开,给旁边的周霭看了看,嘴里挺无所谓的回应着江川:“我不天天都在要完蛋的路上么?”
陈浔风的手上拿着一个烤得皮都炸开来的红薯,袋子还没打开,红薯的甜香就已经飘开在空气中。
江川皱眉看陈浔风边走路边认真的剥红薯,又端详两个人的脸色,两个人明明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对视,甚至陈浔风上句话是在跟他说,可他就是觉得,处在他俩旁边的自己格外多余。
明明都是男的,明明都互相认识,明明江川总是可以很轻松的融入任何同龄男生的群体里,但他却拿这两个人完全没办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是多余,两个人之间门自有某种不对外人开放的磁场。
最开始他还对两个人的相处好奇,但几次碰壁后,他在人际上遇到从未有过的尴尬,他彻底放弃在他们旁边当背景板。
江川撇撇嘴,挥了挥手就加快向下行走的速度:“我先走啦,下去了,学霸你们慢慢来,拜拜。”
走出几步他却又停脚,回转头提醒陈浔风:“那什么,赵悦一直一直在找你,她最开始还以为你没来,然后她可能看到群里的消息,这会她也正往上走,说是来跟你碰头呢。”
陈浔风边走边处理手上的烤红薯,听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江川:“她找我干什么?”
江川有点无奈,眼前的陈浔风像是真实的疑惑。
赵悦的心思他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唯独正主陈浔风像是全然不知情,陈浔风不迟钝,但凡对他表现过那种意思的女生都被他拒绝的很彻底,但他似乎就是看不明白赵悦的刻意,要么就是赵悦在陈浔风面前表现的太好,要么就是陈浔风完全没有在意过身边天天准点出现的赵悦。
完全不在意,自然不会放半点心思在她身上,也自然就看不出来赵悦的想法。
江川耸耸肩,没想当着陈浔风的面戳破赵悦的心思:“她在家里做了饼干,给我们都分了,就差你没吃。”
陈浔风他们又已经走到江川面前,陈浔风没抬头,注意力依旧放在手里的红薯上:“你下去的时候,如果碰到她,就把她带走。”
江川瞥一眼陈浔风的脸色,点点头:“那…行吧,如果我碰到她的话。”
听着旁边两个人的对话,周霭的眼睫轻动,学校里喜欢陈浔风的女生有许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陈浔风会和合适的、喜欢的女生谈一场校园恋爱,这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周霭没有见过别人恋爱的模样,但陈浔风几次表现出来的与赵悦的联系,却明显并不亲密,更不紧密,所以就算是全无经验的他也能看出来,陈浔风和赵悦并不是恋爱关系里的常态。
周霭深知谣言的传播,他也知道何谓众口铄金,毕竟这些事情,曾经在他自己身上就已经无数次上演,所以最开始前桌传来的那张纸条,周霭只是看了,但却并没有就让他确认了陈浔风和赵悦的关系,况且那时他和陈浔风还处在尚且陌生的磨合期,这些都是陈浔风的私事,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
而现在,结合前几次和赵悦的见面以及陈浔风的表现,周霭大概已经猜出来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他微垂着眼眸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往下走,眼前却陡然出现江川那张灿烂的笑脸,“那我先走了啊,学霸再见!”江川让周霭回过神来,甚至在阶梯上停了脚步。
旁边的陈浔风已经踹了脚江川的小腿:“你他妈吃多了不消化?你吓他干什么?”
江川已经在往山下跑:“靠!我就是跟学霸打个招呼说个拜拜,对不起我没想吓你啊!走了啊!”
江川的背影飞快消失在山道,周霭停在原地,直到旁边的陈浔风弯腰偏头来看他,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问周霭:“发呆吗?刚刚吓一跳。”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淡淡摇了摇头。
中途大部队休息,与前面的队伍隔着段距离,周霭他们在后面找了处平整的大石头坐下,陈浔风手里的红薯终于剥好,他套着塑料口袋将红薯递给周霭:“这个挺好吃的,你试试吗?”
周霭看向陈浔风,照他所说,那年他们分开后陈浔风就被带去了国外,他没吃过这种大街上随处都在售卖的东西,所以他好像也不会吃,他已经边走着路,边将本来硕大的红薯剥的只剩下中间门窄细的部分。
周霭抬手接过,轻轻撇开成两半,将其中一份递给了陈浔风。
夕阳的橙光逐渐在天边显现,他们靠着一棵秋日里叶片染黄的树,两个人手里拿着的金色红薯似乎也和几处黄相辉映了。
六中的学习节奏还是快,运动会连同秋游后,并没有留给学生任何缓冲时间门,紧锣密鼓的就是期中考试。
所有高一学生都会在第一学期结束后重新选课分班,而在他们前面几个班里,选课的组合其实就那么特定几种,分班的依据自然是根据高一上半期的各次大考成绩,而在这其中,期中和期末考试就尤为重要,这两次考试的成绩几乎能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决定下半学期学生分班的归处。
所以他们的竞争还是跟同一批人竞争,并且激烈程度比之前两次月考更加严重。
期中考前的那天下午,陈浔风照例越过两栋教学楼之间门的空中走廊,来1班的教室外等周霭。
秋游回来后,他来1班来得更加频繁且自然,几乎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他都会准点出现在1班的后门,来找周霭,所以班里现在对他的造访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多数时间都只沉默的看着两个人离开。
但今天,陈浔风在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就来了他们班。
考前一天的下午全是老师安排的自习课,1班的学生压力只会更大,所以即使是课间,大部分学生仍旧坐在教室里继续学习,课间其他楼层的教室内外喧嚣不止,1班却只有细小的讨论声,而陈浔风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门进了1班。
最开始他进来班里并没有人发现,直到他走到角落里周霭他们这排,踢了踢蒋文意的凳子让他“让让”,蒋文意条件反射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凳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这声音让前面的人回头,他们才终于发现陈浔风又来了。
只有离得最近处的周霭,丝毫没有被这突然的声音影响,他手上的笔都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
陈浔风靠过去弯腰,手指在周霭的桌面上轻敲两下,周霭才终于抬起头,他顺着男生的喉结看上去,看到陈浔风的脸。
陈浔风扫了眼教室前面空着的座位,轻声问周霭:“现在最后一节课,你能走吗?”
周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看着陈浔风,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周霭可能是在教室里专注的学了一下午,教室里温度高,他的耳垂都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
陈浔风视线扫过他的耳垂,抬手将周霭旁边的窗户拉开些:“教室里太闷了,如果你们班不点人,要不然…我们现在换个地方?”
1班的自习课全凭自觉,并没有老师看守,班里有些学生也会自己去图书馆,还有很多学生则是利用这段考前时间门,抓紧去各科任老师处询问问题。
陈浔风说完话,就将目光放在周霭身上,似在等待,周霭看着陈浔风的眼神,慢慢阖上面前摊开的试卷,偏头看了眼陈浔风。
陈浔风就轻笑了下,拿过他的书包问:“你要装哪几本书?”
两个人先去的是操场,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门,操场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两个人并排走在红色跑道上,陈浔风偏头去看周霭被风轻轻吹起来的头发:“刚刚我在外面,这股风吹得很舒服,所以,我就想叫你出来转两圈。”
秋日傍晚的风,柔和里带着凉意,陈浔风冷质的声音在风里反而显得疏朗:“在教室里从早坐到晚,也没见你出来走走。”
陈浔风抬手碰到了周霭校服底下的护腰:“痛吗?”
第24章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操场上的人变得更少,考前最后一天,大部分学生都在主动的抓紧时间查漏补缺,或者被动的被老师们控在教室里做最后复习,以前每天下午最为热闹的操场,现在几乎没剩下几个人。
操场东边的篮球场上,也就只有周霭和陈浔风两个人。
周霭微低着头坐在球场边的看台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他的膝头搁着翻开的书本,风从他身侧经过,他在风里显得更加沉静。
陈浔风在球场上抛着球单人投.射,篮球撞.击软胶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在这片安静中显得突兀,然后他慢慢收了手上动作捡起球,站在球场中央,转身看向场边的周霭。
夕阳的光直直而来,洒在周霭干净的校服上,也将他的额发染成浅金的柔软色泽,周霭手上拿着只黑色的中性笔,书写的动作断断续续。
这不是个适合学习的环境和位置,校外有咖啡厅,校内也有图书馆和安静的空教室,哪里都比这里合适,但刚刚两个人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后,周霭却选择就在球场边。
这处其实挺安静,所以篮球断续的砰砰声就有些明显,但陈浔风停下动作这么久,周霭也依旧没有察觉,他仍旧专注的投入在自己手上的书页里。
陈浔风彻底坐下来,他坐在球场中央,刚好是直线面对周霭的位置,他托着下巴静静看与自己隔着段不远不近距离的男生。
小时候的周霭是个敏感的小孩儿,即使他身边都是群和他同样年纪的小孩,他也总是紧绷绷的,他对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指点讨论、甚至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轻易就可以察觉。
因为小孩子并不都是纯良无害,他们总是将懵懂无知当作借口,然后肆意施.暴。
幼儿园是有统一午睡的,但在陈浔风刚认识周霭的那段时间里,周霭从不午睡,每天中午值勤的老师离开后,周霭就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幼儿时期是每个人接触这个世界的积极好动的时期,但没有人和周霭交流,周霭过早的就学会了无声发呆,他可以自己发着呆望着虚空过很长的时间。
之后陈浔风才知道,周霭情愿睁着眼睛渡过中午漫长的两个小时,也不愿意闭眼休息,是因为之前的午睡,他几乎每次都是被迫从梦中惊醒,旁边那些好动的男生不睡,他们等周霭睡着就开始弄他,所以周霭每次醒过来,面临的就是身边同学给他制造各种“惊喜”项目。
而在陈浔风接触到周霭后,每次值勤老师离开,陈浔风都会从自己的床上滑下去,他去守在周霭旁边抓着他的手,他还学着大人的动作拍着周霭的肩膀哄他睡觉,但他自己全程都不睡,他就站在周霭旁边,他和大卧室里的那些“假睡”的学生们熬,他熬过他们,然后他将他们对周霭做的那些悉数奉还。
最严重的一次,整个大卧室里,除了周霭的床铺,所有人的被子和衣服都被冷水浸透,那时是冬天,整个班里的学生大半都被陈浔风搞.得生了病住进了医院。
可能正是因为身边的环境原因,周霭在最小的年纪,就活成了最警惕、最敏感的模样。
但现在,陈浔风眼前即将17岁的周霭却和过往有很大不同,那几年的周霭有多警惕敏感,现在的周霭就有多淡然甚至漠然,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再影响到周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如今周霭的心理极其强大,没有任何人或物可以轻易影响到他,他也不会给那些烂.人任何多余眼神。
但陈浔风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荡荡的,他缺席的那六年,他不知道周霭是怎么过的,他也不知道周霭是怎么从当初那个敏感的小孩儿长大成现在这副模样。
陈浔风的惯性思维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把所有事情往好处想,他不会粉饰太平的欺骗自己周霭在那几年过得很好,周霭有那样的父母,他的身边有那样的同学和老师,周霭必然过得不会好。
后悔没有用,陈浔风只是遗憾,遗憾那几年的他也小,所以他甚至无法掌控自己想去哪想留在哪。
陈浔风坐在操场中央,撑着下巴定定望着眼前的男生,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周霭那几年小学和初中到底是过得哪种生活,他想知道周霭的成长轨迹,想知道他是如何独自长大,想知道曾经有没有人伤害过他、又是怎么伤害他的。
远处教学楼区的下课铃打响,陈浔风在铃声里回过神来,他居然就在这里望着周霭坐了半个小时。
规律的下课铃声结束,陈浔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之前周霭每天自己步行回去,但现在是每天早晚都有司机准点接送,陈浔风大概猜得出原因,因为周霭身上的伤。
从楼梯上摔下来,肯定不可能只伤到腰,而将近1个月过去,周霭还戴着医用护腰,那么他最开始摔得必然不轻,但周霭不想说,陈浔风没有死追着问,他不喜欢逼周霭做他不喜欢的事,包括逼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何况很多东西的了解并不只靠问。
两个人照旧是共行从学校到后校门口的这段路,周霭家的司机总是将车停在后校门向东第四棵梧桐树旁边,所以从教室走到车前,照他们的步速,可以共同走4分钟左右。
周霭上车后,司机扫了一眼每天都站在车外的陈浔风,然后就发车离开,周霭坐在后排的车里,戴着的耳机里播放着英语听力,他的视线淡淡放在前排的后视镜里。
车向前驶,镜子里陈浔风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两个人的距离却在拉远,陈浔风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转过路口,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晚上回家,照旧是五个人的晚餐,饭桌上也照旧是三个大人其乐融融的交谈。
自从那次周霭表示想换家教,彻底惹怒了周锐诚,周锐诚认定了陈驷流的优秀,他对陈驷流更加刮目相看,反过来,他也认为周霭已经处在叛逆期开始不听话,他将陈驷流当作周霭的优秀榜样,所以陈驷流出现在他们家的频率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