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霭厌恶的皱了皱眉,陈驷流的血留在这里也让他膈应,他转身回房间拿了瓶墨水,出来后泼了半管墨水到墙壁上。
7:58,周霭下楼推开大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陈浔风,陈浔风穿了件浅灰的连帽卫衣,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他正靠在树上看手机,身上裹挟着秋日晨间的清冽凉意。
听见声音,他直起身体偏头朝周霭看过来:“下来了,车停在外面,走?”
门口停了辆好爬山的黑色SUV,宋明毅困倦的坐在副驾,看见他们懒洋洋的探出手来招了招,陈浔风和周霭坐上后排。
“要开三个小时,上去再吃午饭,现在睡会吗?”车启动了,陈浔风侧头跟周霭说。
周霭早已习惯晚睡早起的作息,他并不困,所以对陈浔风摇了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啊?”陈浔风胳膊抵着下巴撑着脸,偏头轻声问周霭,语调中带点笑。
周霭拉开旁边的书包拉链告诉他答案。
陈浔风收起手,扶着周霭的肩膀将他从椅背上撑起来,在他的后腰处垫了个枕头:“你的护腰带刚拆,先别用腰给力。”
陈浔风靠过来时,身上有凉丝丝的秋意,周霭的后腰抵着枕头,慢慢垂下了眼睛。
司机师傅技术娴熟,出城连同上山的一路都开得相当平稳,宋明毅一直躺在副驾上睡,陈浔风坐在旁边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插.在座椅靠背上平板里的电影,周霭则在自己的平板上刷题。
越往山上开,四际越暗,直到旁边的陈浔风突然靠过来,低声跟周霭说:“下雨了。”
周霭抬头,看旁边的窗玻璃上朵朵炸开的水花,两个人都看向窗外,后面的陈浔风慢慢收回视线,将目光停在周霭的耳垂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后颈上。
“周霭。”他叫眼前男生的名字,声音像是被外面的雨淋湿,带着潮湿的气息。
周霭转头,看见陈浔风单手抽了自己卫衣的帽绳,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放在他身上:“我们来翻绳。”
周霭望着近在眼前英俊逼人的年轻男生,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些雨天,那时他们共撑一把不大的雨伞躲在学校门口的保安室外,漫长的等待让人又冷又饿,陈浔风总会抽出自己衣服的帽绳,给周霭翻出各种花样,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度过了那些大雨。
也像是眼前的现在,帽绳在陈浔风的手指间快速变化,然后陈浔风碰了碰周霭的手,说:“到你了。”
车继续往山上走,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浅灰色的帽绳在陈浔风和周霭的手指间来回交替,慢慢编织形成一张蛛网。
“手怎么了?”陈浔风摊开周霭的掌心,看着他手掌中央那道红色的划痕问。
周霭也垂眸看过去,圆规不止笔头尖锐,它的转轴和支腿相比普通的中性笔也更加锋利,昨天晚上周霭用力划向陈驷流时,紧攥着圆规的手掌心也被拉出了显眼的红痕。
周霭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然后便侧过头去,将视线转向车窗外模糊的雨幕,这是个抗拒追问的姿态。
陈浔风坐在周霭侧边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周霭的半边后颈和秀气的耳朵,陈浔风的视线凝在周霭耳后,他很轻易就将周霭上次的摔伤和这次掌心的伤联系起来。
陈浔风从来不会将事情往什么轻松或凑巧的意外上想,上次周霭解释自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次周霭没有解释,而这两次,都是在他家里发生的。
周霭不怎么会使用谎言,他想解释的事他就直接解释,他不想解释的他就避开或者忽略了,若是因为什么不小心而受伤,依照周霭的性格,他会直接表明,而不是现在这种抗拒的冷淡姿态,他明显是不想提这件事。
陈浔风看了周霭偏瘦的背影半晌,轻轻抬手贴在周霭侧着的半边肩膀上,周霭察觉到他的触碰似乎顿了顿,但他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陈浔风他们这辆车是整个队伍里最后一辆上山的,到地方的时候,江川他们都已经在酒店里摆开午饭。
车停在停车场,推开车门,迎面袭来的就是山上的冷空气和大雨。
宋明毅从前面和他们同时下来,刚阖上车门他就叫了声:“我去,怎么这么冷?”他转头去看后面两个人,那两人共撑一把深蓝色的大伞,陈浔风是个不怕冷的,而周霭站在伞下,也并没有任何瑟缩发抖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平静又放松的。
他们停在后备箱处,正往外拿东西,宋明毅穿着短袖,瑟瑟发抖的撑伞凑过去:“这山上怎么这么冷,这得零下了吧?我没拿衣服。”
陈浔风正把自己的包拎出来,宋明毅看一眼站在旁边举着伞的周霭,试探性的戳戳他肩膀与他商量:“嘿!学霸,你冷不冷,我们等会去租两件羽绒服?”
周霭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明显表态。
这是宋明毅第一次和周霭对视,只有一眼,他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周霭的眼睛太干净,上下眼睑的线条简单,眼珠黑得澄澈。和那张一直挂在楼下的照片相比,动起来的周霭却比静态的照片更沉、更冷。
宋明毅正有些犹疑的尴尬,陈浔风就拿出他的包扔到了他手上,东西拿完,陈浔风阖上后备箱的门,收手时顺手就接过了周霭手里的伞,然后他看一眼宋明毅,皱眉问:“什么品种的二百五?穿羽绒服泡温泉?”
宋明毅拎着包发着抖跟他们往酒店里走:“我又不可能就住在温泉池子里,我冷的时候穿啊!现在我就冷得要死。”
陈浔风和周霭踏过淅淅沥沥的地面,同步迈上酒店大门的台阶:“那你自己去租,周霭不用。”
话落,陈浔风侧头看向周霭:“酒店里面有空调,我还带了件厚衣服,如果冷你就穿我的。”
宋明毅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后方凑上来:“我马上就要被冻死了,你先拿出来给我穿穿呗哥?浔浔哥?”
陈浔风有些不耐烦,他给宋明毅示意前台的方向:“自己去那租,我给你拿钱。”
“草,区别对待的这么明显?”宋明毅搓着胳膊:“那你现在就给我转钱!我还要买个游戏皮肤,你一并都给我报销了,我爸这两天把我卡给停了,我穷得慌,就等你这句话呢。”
陈浔风一手拿伞一手拿包,两手不空,周霭看他一眼,要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但陈浔风抬手稍微避了避,转而将卫衣的前兜侧向周霭:“手机在里面。”
周霭看他一眼,伸手从他的兜里拿出来手机,陈浔风的手机没有锁屏密码,周霭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主页面就自动打开。
陈浔风靠在周霭耳边,低声提示着说:“微信。”
周霭点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宋明毅的名字,然后他偏头看向陈浔风,陈浔风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额发沾了点雨水的湿气,正低头看着他手上的手机屏幕,陈浔风说:“给他转250过去。”
确认转账时需要指纹,陈浔风提前跟周霭说:“我手上有水,就输密码,密码是293297。”
页面跳出来转账成功的通知,陈浔风的下巴依旧搁在周霭肩头,他视线微转问周霭:“你对293、297还有印象吗?”
周霭关上陈浔风的手机,听见陈浔风轻轻笑了下,因为离得近,那笑声就靠在耳边,带着雨水的湿气似的,陈浔风没有等周霭的回答,自己就告知他答案:“你第一次月考,史政地加起来总分293,物化生加起来总分297。”
陈浔风说:“好厉害的分数。”
周霭的成绩突出,在校内他就已经听了许多老师或学生的夸赞,或真心、或羡艳、或重视,他早就已经对这些浮于表面的夸奖变得麻木,但陈浔风此刻在他耳边的微叹,还是轻轻拨了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小学的时候,他每每考试也能在年级里夺得第一,那时的陈浔风会看着他的试卷说“周霭你最厉害”,会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周霭你又是第一”,周霭的快乐总是很少,但看见陈浔风朝他笑的时候,周霭会感到与他相同的快乐。
现在的陈浔风早已褪去幼时的稚嫩,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已经带上了趋近于成熟男人的漫不经心,他的声音跨过变声期形成了沉冷的质感,陈浔风不再是小孩,但他依旧是那个他开心时,也能带动起周霭情绪的人。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带笑的眼睛,把手机放回他的卫衣口袋里,收回手时轻拍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停在门口继续往前走。
饭店在9楼,他们乘电梯直达,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路过第一个转角,宋明毅抬头看一眼包间的号码牌,直接抬腿踢开大门。
包间里的热气与喧嚣瞬间朝他们袭来,里面的江川最先反应过来,转头朝他们看过来就开始嚷道:“靠!你们几个真难等!饭摆上桌子大半天了,就等你们!”
宋明毅拉了张椅子无骨头似的坐下去:“你吹你妈呢,群里报点,你们半小时前也才到,你等个鬼的大半天。”
有男生拎了几排酒“哐当”摆上桌子,拍着酒瓶说:“不管怎么说,迟到的自觉点啊,专门给你们准备的。”
陈浔风牵着周霭的手腕暂时还没有进去,他对周霭低声解释:“我们先在这等会,里面吵得很。”
周霭看他一眼。
陈浔风的半边身体靠着门,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放在周霭身上,他的手指缓缓揉着周霭的手腕,陈浔风的小动作很多,小时候他们拉在一起时,周霭的手温顺而安静,但陈浔风总会揉揉他的手指或者摸摸他的指甲,这些动作小,但意义似乎挺多,有时候是陈浔风在给胆小的周霭表示陪伴、有时候是陈浔风在无聊的时间里逗周霭开心、有时候则可能是小孩子表达爱不释手的喜欢,喜欢的轻轻去摸摸碰碰。
周霭一如既往,手腕安然的被陈浔风拉着,不催促也不动,两个人就这样等在门口,无声的度过这段时间,等里面这阵止不住的哄闹稍微消退,陈浔风才直起身体来。
这算是陈浔风第一次正式的将周霭带到他那群朋友面前去,陈浔风站在桌前,他的左手仍旧牵着周霭,他抬起右手从桌子上抽了瓶酒,瓶底顿在大理石桌边,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男男女女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包间里站着的两个人。
陈浔风扫了眼围着桌子坐着的人,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周霭。”
陈浔风让全场都安静下来,却只简单介绍了周霭的名字,甚至他并没有给周霭介绍在场其他的人,没有让周霭和别人产生任何交流,就已经带着人在空位上坐下,单方面结束这场算是陌生的初见面。
和陈浔风简洁的介绍风格相匹配,被介绍的周霭本来是人群中心,但他也并没有主动和桌上的人接触交流的打算,他跟着陈浔风在桌子边坐下,视线只偶尔与陈浔风相接,他完全忽略了桌子上的其他人,忽略了那些跃跃欲试想要对他表示欢迎或者友好的人。
即使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他被陈浔风带过来,他还是独,而陈浔风像是了解他,并为他创造了这种让他“独”的环境。
包间里有一瞬间的尴尬,尴尬于他们想要对周霭表示欢迎或者接纳,但周霭和陈浔风都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甚至陈浔风这都并不像是个介绍,更像是个知会,知会他们周霭的存在。
宋明毅和江川算是其中比较熟悉他们的人,他们对视一眼,宋明毅夹着桌子上的菜吃,同时在桌子底下踹了江川一脚,江川惯常是那个起哄带气氛的人,他站起来让人喝酒,插科打诨着快速掠过去这一环节。
吃饭的是张大圆桌,赵悦恰好坐在周霭对面,她今天很仔细的打扮了自己,她化了淡妆、穿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牌设计师的独品,甚至在车上也维持着坐姿,生怕把头发弄乱,但进门来的陈浔风却一直将视线放在旁边那哑巴身上,就算是陈浔风扫过桌子上所有人的那一眼,也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赵悦攥了攥手掌心,她的精心打扮和刻意制造,却完全没有吸引到陈浔风的半点注意力。
最开始她可以有耐心、可以去等,那是因为最开始陈浔风不仅对她冷淡,也并没有多看别人一眼,陈浔风身边也并没有出现别的人,但现在,她从心里渐渐生起了压不住的慌张感。
陈浔风身边的那群男的过于粗线条,他们看不出来,但她却觉得周霭和陈浔风的相处,实在是过于暧昧、也过于耐人寻味,没有17、8岁的男生走在一起还手拉手、肩碰肩,陈浔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那样耐心温和的一面,而周霭也完全不搭理除了陈浔风之外的人。
赵悦自身的敏感和对陈浔风的看重,让她不得不怀疑,也不得不把事情往那个方向想。
赵悦愣愣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她看着周霭递给陈浔风一双筷子,同一时刻,陈浔风盛给周霭一碗汤,两个人的接触自然又顺手,是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她的目光久久没动,直到胳膊突然被旁边的女生碰了碰,赵悦猝然回神转头。
“你怎么又盯着周霭看?”女生疑惑的问她:“前面两次吃的亏你都忘了,陈浔风护崽子似的不让你盯着他看,上次都把你凶哭了,你又不长记性?”
赵悦淡淡收回视线,语调微冷:“我没忘。”
饭桌上的僵硬气氛只是短短一瞬,他们大多都是21、22班的学生,吃喝玩乐比什么都拿手,甫一离开学校,就像是出笼的鸟可劲作可劲闹,很快,桌子上的菜上完了,热潮也被重新点燃。
江川与旁边的人对了对视线,突然笑着站起来敲着桌子说:“你们几个迟到的,是不是还没罚酒啊?”
几个男生开始找各种理由绕着桌子让他们喝酒,陈浔风首当其冲,被缠得根本躲不过去,他喝了自己的份,然后就有人蠢蠢欲动的去劝周霭,让周霭也试试,陈浔风反应很快的皱眉拦了,并拒绝道:“他不喝。”
周霭就坐在陈浔风旁边,他能感受到陈浔风呼吸间的酒气,他的视线放在陈浔风脸上,周霭没有碰过酒,他看不出来陈浔风有没有量,但他能明显感觉到陈浔风的脸色越来越白。
陈浔风放在桌下的手仍旧捏着周霭的手腕,他的掌心也慢慢带了些热。
像是察觉到周霭的视线,陈浔风轻轻捏了捏周霭的手腕,说:“没事,我没喝多少。”
他这句话让周围人听见,更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即使是在学生时代尚且不成熟的酒桌上,他们也热衷于起哄劝酒,女生们几乎已经下桌,男生们的场合正热,宋明毅翘着腿拍了拍陈浔风面前的桌子:“你们听没听见浔浔说什么?说他没喝够!来!给他满上!”
这顿饭从11点吃到了1点,最后结束的时候,饭桌上的大部分男生都趴下了,周霭是桌子上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男生,陈浔风是桌子上喝得最多的男生,他们两个人也是饭桌上最清醒的人。
陈浔风其他反应并不大,就是脸有些不正常的白,这白与黑的对比度更加明晰,反而显得陈浔风的眉眼极其鲜明深刻。
他和周霭从座位上站起来,短暂的眩晕让他脚步有个不明显的趔趄,他下意识要撑住旁边的桌子,但身后有只手先扶住了他的胳膊。
周霭的力道不重,但很稳,陈浔风在被扶住的那瞬间就知道身后是周霭。
桌子上的男生们都混,陈浔风刚刚那架势,确实喝得有些多,酒劲的眩晕缓缓上来,陈浔风撑着桌子停脚反过身去,他怕自己不小心踩到后方的周霭。
周霭刚拉开身边的座椅,就发现自己扶着陈浔风的那只手又被他反拉住了,头顶的白光很亮,光照下的陈浔风像是被镀上了层滤镜,显出带着距离感的锋利与冷峻,但陈浔风出口的话却是轻的,周霭被动的顺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听见陈浔风低低的声音:“来,你走我前面。”
周霭偏头看陈浔风,观察他的走姿,陈浔风半醉半清醒,却反而敏锐,像是察觉到他的打量,陈浔风搓了搓他的手腕,说:“我没事。”
他们走到坐在桌子最外侧的江川面前,江川已经通红着脸趴在了桌子上,陈浔风抬脚踹了江川的小腿,说:“房卡。”
江川困倦又晕眩,被陈浔风一踹一晃差点要吐,陈浔风皱眉,眼疾手快的把周霭往旁边拉了拉。
好在江川只是打了个嗝,他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在自己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堆卡:“…自己找。”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抬手揉眼睛的模样,拦了他要去找房卡的动作,自己过去桌边,他低头翻了翻那堆金色的卡片,订的房间都在13楼,房卡上印有不同的字母标识,大概是标注不同的房型,周霭依照经验加猜测,选了间双床房。
选好后,他轻拍了下陈浔风的胳膊,示意他走。
陈浔风的思绪像是稍微有些凌乱,路过包间的门口,周霭拿起进门时放在门边的东西时,他也提起来刚刚放在那边的包,这时他才刚想起来似的,以商量的口吻跟周霭说:“我们把东西放过去,先去房间休息会。”
周霭跟陈浔风轻点了下头,然后推开包间的门,他的手腕仍旧被陈浔风牵着,他就着这个姿势带着陈浔风往外走。
穿过来时的走廊,再转弯到电梯前,周霭摁了电梯。
他们并排站在电梯前,周霭从光可鉴人的梯门上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陈浔风,从外观来看,陈浔风只是非常沉默,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醉酒的迹象。
但他的行动却比以往迟钝,周霭带着他走他才走,周霭停他也自然就停下。
周霭没接触过醉酒的人,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陈浔风,电梯停在楼上一直没下来,周霭看着梯门,他放在陈浔风身上的视线有些久了,然后旁边的陈浔风动了动,转头看向他,声音微哑的问:“怎么了?”
周霭唇角轻抿,但是摇了摇头。
陈浔风突然低头,他像是有些看不清楚,所以凑很近去看周霭的脸,他们的鼻尖几乎要对上,周霭看见陈浔风瞳孔里自己放大的脸,他的呼吸间是陈浔风身上那股偏冷的香氛混合着潮湿的酒气,陈浔风的喉结轻动,周霭听见他终于慢慢出声问自己:“周霭,你是不是笑了?”
他们两个人都提着东西,空出来的那只手拉在一起,陈浔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凑过来的距离实在太近,周霭感受到从他身上发散而来的某种压迫感。
但凡换个人,靠近周霭半步之距他就会远远退开,但周霭没有避开陈浔风,陈浔风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人。
但被长久的、极近的直视着,两个人的呼吸像是都在相互摩擦,周霭觉得有些热了,他抬起胳膊碰了碰陈浔风让他直起身体,然后下一刻,电梯门终于“叮咚”一声打开来。
陈浔风反应迟钝的依旧望着他没动,但是电梯里却有人迟疑的出声叫陈浔风的名字:“…陈浔风?”
周霭又碰了碰陈浔风让他站好,然后他自己侧过脸去,看见了站在电梯里的两个女生,他只眼熟其中的赵悦。
周霭没有过什么朋友,更没有过和眼熟的人打招呼的习惯,他只看了赵悦一眼,就带着陈浔风往旁边走,给要出电梯的她们让开路来。
赵悦和挽着她手臂的女生慢慢从电梯里出来,陈浔风在此时已经直起身体站直了,他不发一言的跟着周霭往电梯里面走,身后的赵悦却又犹疑着再次叫了他的名字:“…陈浔风?”
陈浔风这次像是终于听到,迟钝的给了反应,他回过头去,脸上还是刚刚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脸色比往常白,冷淡的睨过去一眼,就让赵悦误以为他在生气,成功的顿在电梯门外噤了声。
进电梯后,周霭摁了13楼,电梯门很快在赵悦她们眼前阖上。
而从头至尾,到他们离开,周霭只在最开始看了她们一眼,之后便像是完全忽略她们的存在,甚至他也没有理会她们和陈浔风之间的单向交流。
电梯已经在上行,但赵悦依旧停在门口没有动,她微微垂着头,脸色恍惚要比刚刚的陈浔风更白。
她旁边的女生挽着她的胳膊看手机,见她半天都没有动,抬头摇了摇她的手臂:“怎么不走了?”
赵悦望着自己脚踩的地面,刚刚周霭就是站在她这个位置,而陈浔风侧站在周霭旁边,弯着脖子垂着头,那姿态…与周霭几近是鼻唇相贴了。
赵悦缓慢的出口问:“…你刚刚没看见?”
女生摇了摇手机:“我刚刚一直在回消息啊,你说看见什么,”她促狭的笑了笑:“哦哦哦哦,我自然看见陈浔风了。”
赵悦摇了摇头,突然看向她问:“你觉得…周霭这个人怎么样?”
“周霭?”女生皱眉想了想,然后小声说,“他长得其实比陈浔风还要符合我的审美,不过…他好像比陈浔风还不好相处,而且他和我印象里的那些…有缺陷的残疾人还不太同。”
赵悦打断她没说完的话:“你觉得周霭长得好看?”
女生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好看啊!”
赵悦问她:“那男生也会觉得周霭那种长相好看吗?”
山上的雨一直在下,最后在外界的低温下结成浓重的白雾。
周霭选的这间房是个带着落地窗大阳台的双床房,但外面的光线暗淡,就算透过宽大的落地窗,也并不能把房间内部照亮。
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暗光和安静里,只有周霭身边开了盏壁灯,他坐在房间一角,手边放了杯水,在平板上无声默题。
陈浔风睡了一下午,只在中途醒过来喝了两杯水。
直到六点多的时候,外面的天彻底黑了,而床上的人也终于传来动静,听见声音,周霭抬头看过去,然后就隐约与那边正侧身盯着自己的人对上视线,但光线太暗,他并不能将陈浔风的脸看清楚。
“你怎么不开灯?”陈浔风在黑暗里出声问,他喝了许多水,但声音仍旧有酒后的干。
周霭转头,摸到旁边的总控开关,然后将房间里暖黄的顶灯打开了。等他再抬起头时,陈浔风已经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他面前,周霭坐着的是个独人沙发,旁边没有其他位置,陈浔风过来,直接就微屈着腿坐在了他面前的地毯上。
陈浔风抬手搁在周霭的膝盖上,突如其来的光让他刚睡醒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将额头也抵在了周霭的膝盖上,像是还没有从困意中彻底清醒,周霭听见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我睡久了,本来说下午带你去泡温泉。”
周霭低头看陈浔风睡乱的头发,在平板上点开新的备忘录,顶格顶行打了句话,然后抬手拍了拍陈浔风的肩膀。
陈浔风抬起头。
周霭将平板的屏幕转向他:我不太想泡温泉。
陈浔风看看屏幕,再看回周霭的脸,他问:“怎么了?”
周霭从第一行的那句话里删掉了某个字,又转回去:我不想泡温泉。
那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周霭的小腿也被锋利的台阶剐蹭的严重,即使现在伤已经完全好了,但小腿上却留下了明显的疤痕,周霭不想给陈浔风看到这些伤,追究下去,就是他现在的家庭状况,而这些东西,着实没有太大意义。
陈浔风没再追问,他看着周霭点了点头,轻声说:“好,不泡。”
陈浔风没在周霭的膝盖上贴太久,很快他就彻底从睡意和晕眩中清醒,就探手将包从旁边拿了过来,他边从包里往外拿东西边问周霭:“现在饿吗?”
周霭轻摇了摇头,中午他在陈浔风旁边,陈浔风在喝酒,他在吃东西,所以他现在并不饿。
陈浔风从包里拿出两套睡衣,将其中那套浅蓝色的连同一个白色的袋子一起递给了周霭:“这是睡衣和洗漱的。”
睡衣的布料偏软,透着股陈浔风身上常有的香氛味道,周霭看着面前的陈浔风站起来,他抬手摸着自己的后颈,偏头看周霭:“睡得有点热,我去洗个澡,洗完我们就下楼吃饭,可以吗?”
周霭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旁边,看了陈浔风一眼。
房间里的地暖开得有些高,周霭脱了外套,里面只是件稍显宽松的纯黑中领打底,打底的领边恰好卡在周霭的脖颈中央,陈浔风扫了眼周霭仰头时,领边凸起的喉结轮廓,他微弯腰抬手去捏了下周霭的后颈:“等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陈浔风的头发半干,房间里很热,他并没有穿上衣,只套了条宽松的短裤,他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往那边安然坐着的周霭走:“周霭,有水喝吗?”
周霭起身给他拿了瓶纯净水,陈浔风刚接过水,放在床那边的手机就开始一刻不停的震动。
陈浔风又转去那边拿手机,接起电话他叫了声:“舅?”
他站在两架床中央,边拧开瓶盖边听电话,喝过水他又拿着毛巾转去了浴室。
陈浔风刚进浴室,周霭就听见房间的门铃被按响,周霭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陈浔风的声音混合着水声断断续续传来,周霭起身去开了房间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格外精神的江川和某个眼熟的男生,他们里面穿着清凉的短裤短袖,外面统一披着大棉袄,门被打开,他们的“浔哥”已经叫出声来,却又在看见周霭的瞬间止住。
江川摸了摸头发,面对周霭时他收敛许多,他客气的对周霭笑笑:“嗨!学霸,我们找浔哥,他在吗?”
周霭还没让出路来,江川旁边的男生就抢答说:“他在!我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说完,他就有些猴急的推开门越过周霭钻进了房间。
江川向周霭笑一笑,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周霭在最后,他微阖上门,再转身的时候,就看见浴室里的陈浔风刚好挂了电话走出来,而此时,那两个刚进门的男生已经非常自觉的在那张摆着陈浔风衣服的床上半躺下了。
“浔哥,叫你上去打麻将。”江川懒洋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