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拨开他们,拿了短袖给自己套上:“不去。”
江川看了眼陈浔风的模样,又感受了下房间里的温度,突然反应过来:“我就说下午怎么都没看见你,卧.槽你不会就在这睡了一下午吧?”
旁边那个男生抻了个懒腰,促狭笑道:“浔浔喝多了,可以理解,不过既然你睡了一下午,那晚上的集体活动就不准逃了。”
陈浔风拿了件外套出来,偏头找周霭时才发现他正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看手机。
周锐诚大概是辗转从司机那里得到了周霭的新电话号码,他在此刻给周霭发来一条消息:陈老师生病了,今天晚上你就自己在家里学习。
周霭关上手机,看见陈浔风已经走到他眼前来,陈浔风身上还带着点湿气,头发微潮,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氛味道比以往浓些。
“下楼吃饭吗?”他问周霭。
“吃饭?”江川在那边听见了,突然从床上翻坐起来说:“上楼吃啊!他们也都没吃,点的东西多,上去边吃边玩啊。”
说着话江川眼神微动,突然挑眉转向周霭:“学霸,跟我们上去吃啊,上面有很多玩的,网咖电影院桌球室都有,去看看玩玩啊?”
酒店的15楼整个打通,集各种娱乐设施为一体,这层楼都被他们这群学生包了下来。
江川走在最前面,刚推开门就开始打着响指大声嚷嚷:“我把喝醉酒睡了一下午的浔浔给你们逮上来了!”
角角落落的人群里都爆发出哄笑,陈浔风走在后面,他抬腿踹了脚江川,江川捂着屁股借力窝到了一处沙发上:“草,你们浔恼羞成怒要杀人了!”
宋明毅走过来,递给周霭一份装着食物的托盘,另只手摁着江川的肩膀笑:“可你他妈叫的像头被杀的猪。”
然后他就揽了陈浔风的肩膀要带着他往前走:“走,金.主,过来打牌打牌。”
陈浔风拨开宋明毅的手,回头看见周霭的视线,他顺手接过周霭手上的托盘,低声跟他解释道:“我舅很会打牌,纸牌、麻将杂七杂八的,我跟他耳濡目染都学了点,不管他们,我们先过去吃饭。”
晚上陈浔风还是被拉上来麻将桌,周霭坐在他旁边,安静的看他玩了两把,就大概懂了麻将的套路,周霭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陈浔风反应很快的从桌边探过手来拉住了他。
“你去哪里?”陈浔风一张牌捏在手上,偏头望着他问。
周霭被陈浔风拉得半侧着身体,他只是喝多了水,想去趟洗手间,他看一眼陈浔风,又扫了眼他旁边摆着的饮料。
陈浔风像是也察觉到自己有些敏感过度,他把手上捏着的那张牌扔了出去,慢慢松开周霭后,点了点头:“好。”
周霭再回去的时候,发现那边的麻将桌旁围着的人实在有些多,要回原位置就得挤进去,他没再往那边靠,就近在后方某台游戏机的座位边坐下了,但坐下没两分钟,他刚戴上耳机,就感觉身边有人靠了过来。
周霭侧头,看见突然出现的陈浔风的脸,陈浔风正微弯着腰在看他,头顶刚洗过的黑色短发极其蓬松,被天花板上中央空调暖风带得轻轻晃动。
陈浔风拉了张凳子也坐下在他旁边:“不想打了。”
周霭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麻将桌,刚刚围着桌子很紧密的人群散开了些,周霭看见陈浔风原本的位置上现在坐了个陌生的人。
周霭收回视线,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问:为什么?
陈浔风这趟上山的目的,本来就是他的朋友邀请,周霭自己只是顺带,他没想让陈浔风就待在他一个人旁边。
现在的陈浔风和他小时候的处境有很大不同,小时候周围人对他们都持恐惧或嫌恶的态度,但如今陈浔风身边都是可以与他相处不错的人,周霭自己没有什么朋友,但他不会阻拦陈浔风与朋友的相处。
陈浔风侧坐在他旁边,坐着的凳子比周霭的沙发略矮些,他很自然的就将胳膊肘撑在周霭的膝盖上,他抬起两手蒙住了脸,声音从手掌底下传出来:“没什么意思。”
周霭没再问他。
过了会,陈浔风自己慢慢松开手,他手抵在周霭的膝盖上撑着下巴,望着周霭突然小声说:“我刚刚还以为你走了。”
听见这话,周霭看向他,轻摇了下头,他拿起手上的手机,点开新的备忘录打了两个字,然后展示给陈浔风看:人多。
陈浔风看见后,轻轻笑了下:“嗯,我也不喜欢人多。”
陈浔风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娱乐设施,他问周霭:“你有没有什么想试试的?”
周霭看了眼,最后视线在VR影院的标牌上微停,陈浔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拉起来周霭:“走。”
晚上的局必然是个通宵,但陈浔风和周霭两个人在楼上窝着看了部电影后,就提前离开了。
他们那部电影两个多小时,下楼后再分别洗过澡收拾好,睡下的时候也已经过了12点。
他们住的这间房并不大,两张大床并排着,中间只隔了条窄细的通道,陈浔风侧着身体睡在床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隔着过道看旁边的周霭拉上被子关了顶灯。
白天一直下着雨,外面的光线晦暗不清,但此刻晚间,莹润的月亮却反而升起来了,雨后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透过房间里半拉的窗帘洒在他们身上,陈浔风看向月光下周霭被照得清晰的侧脸。
察觉到视线,周霭平静的转过视线望向他,月光印在周霭黑色的瞳仁里,恍若粼粼波光,他安静的偏头看着陈浔风,显出让人心软的柔软与干净。
陈浔风轻轻说:“睡。”
停了会又说:“晚安。”
周霭偏过了头。两个人睡下后,房间里一直很安静,没有白天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没有中央空调的送风声,大概十来分钟后,陈浔风在这片寂静中睁开了眼睛,他偏头看向旁边那架床和睡在床上的人,然后无声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酒店的床不高,周霭睡觉的地方靠近中央的过道,陈浔风蹲在周霭的床边,他低头就能碰到周霭的脸。
陈浔风的唇微动,他很轻很轻的叫了一声“周霭”,但周霭的呼吸均匀,就算他易醒,也没有在睡梦中察觉到这声过于细微的声音。
陈浔风今天的酒确实喝得有些超量,他半醉半醒,但他彻底清醒过来后,记忆却并没有出现任何误差,他清楚的记得等在电梯口前时,他和周霭凑得过近的距离,他只要轻轻一动就能碰到周霭脸的距离。
电梯口的灯光很亮,所以他那时将周霭的脸看得非常清楚,他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他记得周霭淡粉色唇上的细腻纹理、记得他走势疏朗的睫毛脉络、记得他即使凑近也看不出任何瑕疵的皮肤。
下午陈浔风沉在梦里,体内的酒精让他的梦自带眩晕效果,在那眩晕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就是周霭的脸。
而此刻,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月亮冷白的光洒在陈浔风后背上,他蹲在床边,手肘抵在周霭的耳边,就像是中午那样,轻轻的、慢慢的低头去凑近周霭的脸。
今天晚上周霭用的是他准备的洗漱用品,穿的是他提前洗过的睡衣,所以此刻陈浔风的呼吸间,全是周霭身上的香氛味道——和他完全相同的香氛味道。
陈浔风的身体挡住了光,周霭的脸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而他越凑近,也就越看不清周霭的脸,越看不清楚,陈浔风就凑得更近,直到最后他们的鼻尖轻轻相抵,呼吸相.交。
过去的六年里,陈浔风情绪里最突出的两个词语是暴躁和焦虑,他像是座活火山,在沉默寡言和暴躁凶恶的两种状态里来回切换,很多时候他明明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但只要有人从他面前走过,他就会突然被惹怒,不讲道理的想要堵住人打一架。
最开始他打不过,就像他舅舅说的那样,打完架后的结果总是两败俱伤或者他更伤,然后他有了教练,他不要命的和两位高壮的教练对打、和周围他看不顺眼的所有学生打,最后他打成了他们那所学校没人敢惹的一哥,甚至他还成功的在15岁那年打赢了一位教练。
他的暴躁随着力量的挥发缓缓被压制,但随着时间延伸,他的焦虑却更盛,时间流逝,他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淡忘掉半点记忆,他反而更着急,他迫切的想要回去,迫切的想要回去找那个人。
直到去年他终于得到能够回来的机会,直到今年上半年他终于拿到了周霭这些年的照片,甚至直到三个多月前,他终于在六中的校门口真真切切的看见了周霭。
只那一眼,与他如影随形整整六年的焦虑像是瞬间就被温凉的泉水浇灭。
陈浔风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条狗,狗把住骨头不放,他把住周霭不愿意松开,狗天然对骨头情有独钟,而他在幼儿园看见周霭的第一眼,第一次产生了主动靠近一个人的念头。
他对周霭的那种执念,不仅没有在时间的冲蚀下褪色半分,反而日益强烈,而在今年终于再见到周霭时,那执念终于顺理成章的加入了别的意味。
在国外这么多年,陈浔风接触到许多,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并且接受了自己对周霭的情感变化,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刚见面时,他的小心翼翼、不敢靠近是真的,那时他只敢躲在暗处默默窥视。但靠近后的现在,他的越发不满足也是真的,陈浔风现在甚至不愿意让周霭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周霭干净单纯的让陈浔风心软,陈浔风是这个世界上最想守护这份干净的人,但同时,他却自己就在污染这份干净,每次他触碰到周霭,摸到他的手、脸甚至只是几缕头发,都早已不再是小时候那份简单意思,他刻意却还要装作自然的去靠近,靠近后却更觉欲壑难填。
陈浔风停在与周霭鼻尖相抵的距离,他没有再往前,周霭微潮的呼吸轻轻洒在他脸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但这种状态并没能维持太久,睡梦中的周霭依旧敏感,他似是感受到呼吸不畅,轻轻转了转头,陈浔风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才慢慢退开来。
周霭这件睡衣的领口比他白天那件打底低许多,他是平睡的姿势,被子只拉到肩膀处,所以在此刻,陈浔风可以清楚的看见他露出来的尖尖的喉结。
白天在房间里,周霭的喉结掩在黑色的打底下,皮肤和衣服的黑白颜色对比极其鲜明,而中领也让周霭的喉结半露不露,那时陈浔风很想要伸手去触碰,但他不能,所以他最后也只是轻轻去揽了他的后颈。
而现在,在无人知晓的夜里,陈浔风轻轻弯了后颈,终于将自己的唇尖与周霭的喉结尖相碰。
第二天下山时反而是个艳阳天,太阳很好,但山上的冷风依旧刮人。
下山依旧是来时的那几辆车,可能昨晚那群人确实玩得嗨过头,宋明毅在前排睡得比昨天上山时还要死。
周霭和陈浔风坐在后排,周霭开了半扇窗,下山的路上空气极好,他靠在窗边吹风,陈浔风靠着另外一边的窗子,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他的侧影。
走到半山腰时,周霭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持续震动,他设置了骚扰拦截,正常情况下,这部手机是不会接到任何电话的,因为司机和陈浔风都不会给他打电话。
周霭摸出来手机,看见屏幕上跳跃着的那个号码,是周锐诚的私人电话,周霭望着手机一时没有动。
陈浔风在此刻也察觉到,从那边靠过来问他:“怎么了?”
电话震了半分钟后挂断,周霭朝陈浔风轻摇了下头,再收回视线时,他收到了来自周锐诚的一条新消息:大早上你跑哪儿去了!
周霭没有回复,删掉短信把手机设置了静音,然后继续平静的望向窗外。
陈浔风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但并没有明显表示出任何,也没有再追问。
周霭到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家里只有周锐诚,周锐诚就在二楼的书房里边处理工作边等他。
进书房前,周霭的视线轻轻偏了偏,昨天他走时泼上墨水的那块墙壁,已经整个换了墙纸,地砖也被擦得干净,再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他进去书房,周锐诚看着他的模样就皱了眉,他并不知道周霭昨天晚上不在家的事情,只以为周霭大早上出了门:“跑哪儿去了?我早上回来就没看见你人!”
周霭没有回应,只沉默的淡着张脸站在他面前。
周锐诚很不喜欢周霭这种沉闷的性格,本来就是个哑巴,还不爱与人沟通交流,他长长的从鼻腔里哼出气:“周末这么空的时间,你陈老师没来给你上课,你自己就不知道学习?没人管你,你就到处去乱跑?”
但周锐诚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只说了周霭两句,就换了话题:“你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秦老师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学校要开个全年级性质的家长会,让我去做优秀家长发言,分享教育经验。”
第32章
周锐诚合上手里的钢笔,他用厚重的钢笔点了点实木桌面:“不过我今天之所以从你爷爷家提前回来,就是因为要赶中午的飞机,我之后这周都有工作安排,没有时间去参加你的家长会。”
周锐诚摇着钢笔说:“从你小学到现在高中,学校每学期都要开好几次家长会,每次都要请家长分享什么教育经验,你情况特殊,你们老师总爱拿你当噱头,我发个言下来一堆家长围着我问问题。”
他的口吻带上嘲讽意味:“要我说,蠢材就是蠢材,就算学了经验,该考多少分还是考多少分,所以我就算现在有空,也不想再参加你们学校举办的那些活动。”
周锐诚坐在对面淡淡讽刺着,但一转眼,看见对面的周霭眼睫微垂,视线都没有放在他身上,更不会做他的捧哏,又觉无趣和厌烦,他收了笔停下手上的动作:“我问了你妈,她明天有空,可以去给你开家长会,但她也不想发那个言,所以我已经回绝了你们班主任。”
周霭不对他的决定发表任何意见和看法,视线淡淡停在窗外一棵斜斜的树桠上。
周锐诚皱紧眉,拿手敲敲桌子,想要换回周霭的注意力:“周霭,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这是你弟弟都懂的基本礼貌。”
他话落,周霭慢慢转头,终于看向他,但周锐诚对上周霭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更加看不顺眼,他皱眉不耐烦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陈老师手伤了,跟我请了两天假,这几天课后,你就自己学习,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有空就到处乱跑,根本找不到人。”然后便朝周霭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这周一的早上并没有举行升旗仪式,下午就要开家长会,未免重复内容耽误时间,两项集会直接并到了一起,变成了全年级师生家长的大型集会,也许是因为学校还在筹备家长会的安排,也怕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胡成期中考试的作弊处分依旧还没有公布,而周一上午,胡成本人也并没有在1班出现。
因为下午就要开家长会,所以中午午休期间,整个六中校园都洋溢在某种来往匆匆的氛围里,打扫卫生、做班级文化、整理成绩单、或是接待提前到校的家长的学生来来往往,陈浔风和周霭是这匆匆氛围里最平静的两个人。
他们照例在中午12:20才去食堂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食堂的大窗户半开,有风徐徐吹来,今天的天气极好,食堂的采光更好,一楼整个安静的食堂连同他们两个人,都沐浴在温度不再灼热的日光里。
学校的校服领口并不高,陈浔风观察过,周霭在穿校服时并不会穿高领的内搭,所以他的脖子总是可以很完整的露出来。
陈浔风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他的视线在周霭的脖子上微停,周霭吞咽食物时喉结处会轻轻鼓动,日光将他的侧影映在旁边的地砖上,那处鼓动就像是湖面上起伏的轻轻波纹,陈浔风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动了动。
吃完饭后,周霭放下筷子,他抬头时发现对面的陈浔风正撑着脸淡淡的望着自己,日光在他脸上涂抹出明暗的阴影,陈浔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半边脸笼在暗处,半边脸暴露在日光里,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徐丽会在十分钟后准时到达校门口,周霭收拾好餐盘从座位上站起来,但看向对面时,陈浔风依旧望着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周霭轻挑眉问他怎么了。
陈浔风松开撑着自己脸的手,脸上露了点笑,不发一言的将那只手朝周霭探过来。
周霭没怎么犹豫,空着的手拉过去,两只手碰上的瞬间,陈浔风反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站起来后陈浔风绕过桌子,两步走到周霭旁边,问他:“下午,你是不是又要去台上领奖状?”
两个人往餐盘回收处走,听见他的问题,周霭轻点了下头。
“295,298,”陈浔风说的是此次期中考试周霭的政史地和物化生分数,他偏头看向周霭:“题目越难,你考得越好。”
周霭看见陈浔风的笑,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好厉害。”
他们停在餐盘回收处,陈浔风的声音不高,尾音轻扬,声音融化在风里,也像是融化在周霭的耳朵里,他话落,周霭的眼角慢慢弯出个细小弧度,这次不再是一闪而过没有成形的笑,这次周霭在陈浔风的视线下,露出了个浅淡的、但切实存在的笑。
周霭的脸部表情寡淡,不说笑容,就算是其他的正常表情也少之又少,他的五官很少有大动作,初中时期,很多同学给他取外号叫他“僵尸”,僵尸就是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并且总是僵着脸,周霭曾经也期望自己能真正的丧失情绪能力。
但此刻,食堂一楼被日光映得通透,整间大厅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风绕过陈浔风的后背吹向他,他听见陈浔风的笑音,他被陈浔风的情绪感染,所以自然而然的,周霭的眼睛轻轻就弯出来了个细小的弧度。
但周霭的笑容很短暂,即便如此,也被陈浔风丝毫不落的捕捉到,陈浔风放下两个人的餐盘,目光凝在他脸上,慢慢问他:“开心?”
周霭收了表情看他一眼,没有给别的回应,依旧是先转身往前走,陈浔风拖着他的手腕,缀在后方两步,两个人很快离开了空旷的食堂。
家长会前十分钟,周霭在学校门口接到被司机送来的徐丽,徐丽打扮的很正式,甚至有种与她惯常形象不符合的职业性,看见周霭,她下意识露出个笑,然后想抬手打招呼,但在接触到周霭的表情时她的手又很快放下,最后她还是只疏离的叫了周霭的名字:“小霭。”
周霭的视线在她身上微停,就淡淡转开。
因为是在学校门口,两个人周围全是学生和家长的组合,别的父母孩子或是亲密的挽在一起,或是父母生气的斥责孩子、孩子躲躲闪闪的笑着避开,只有他们走在人群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任何交流,反而像是不尴不尬的陌生行人。
但尴尬的只是徐丽,周霭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周霭即将17岁,他父母双全,还有个亲生的可爱弟弟,但他的亲缘关系却极其淡薄,甚至他从来都不知道正常的家庭关系应该是哪种模样,周围的人声传到他耳朵里,周霭在喧嚣里沉寂着,他身边的徐丽也并不说话,只安然挎着包走在他旁边。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霭若有所感,突然偏头越过马路看了眼对街。
校门口人流如织,但周霭看过去就捕捉到了陈浔风的身影,陈浔风正靠在一棵树上,两个人隔着段距离轻轻对上视线。
陈浔风的身边还站着个比他高些的年轻男人,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装,戴着副细边眼镜,正侧着身体在打电话,露出来的半边侧脸斯文清俊,周霭大概猜到,这就是陈浔风提到过的他的舅舅。
周霭只看那一眼,就转身离开,他的身形已经没入人群,陈浔风却还望着那处发愣似的,直到他后方的陈祯挂了电话,从他手上抽走水,突然问:“刚刚对面看你那帅哥…就是你那小竹马吧。”
陈浔风靠着树没动,淡淡问:“你不是在打电话?”
陈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观八方。”说着话他拍了掌陈浔风的肩膀:“走啊,带我去你们班看看,老子下午推了一堆事过来给你个学渣开家长会,你还给老子臭着张脸?”
陈浔风懒散的站直,瞥他一眼:“不他妈是卖笑的。”
家长会人多,直接设立在操场展开,家长与学生坐在一起,家长坐板凳,学生坐绿茵草坪,全年级性质的家长会程序冗长,只有在最后总结开学半期的成绩时,掀起了底下家长学生的讨论高.潮。
周霭的成绩优越,入学以来,他的考试成绩就没有从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甚至几次考试,他和轮换的第一名分数差越拉越大,他理所当然的成了最引人关注的重点。
他两次上台,两次接过学校领导颁发的荣誉奖状,他姿态从容,沉稳平静,是所有家长信服的优秀学生模样,但他的优秀和他的特殊性并存,就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周霭在主席台后台,徐丽独自坐在人群中,听到周围家长的窃窃私语,颇有些无所适从,直到这个环节结束,家长会也彻底结束,她才轻轻的喘了口气。
但集会结束回班的路上,周围学生和家长拥挤,仍旧有人讨论到周霭身上。
周霭手提着板凳,走在徐丽旁边,走在他们前面的某位母亲正在教育自己的儿子,声音不小,前后都能听到:“…那你说人家一个残疾人、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怎么就能考第一名?人家怎么就能上台领奖?你怎么就考成这样?”
儿子愤怒的回嘴:“那是人家身残志坚行了吧?要不你也把我打残废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考个第一出来?”
徐丽在人群里沉默无声,她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周霭,周霭的表情一如既往,那就是毫无表情,像是这整件事都与他无关,也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前后左右停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但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调子居然压住了那对愤怒的母子
“我看哪,能不能考第一,与人家说不说话、说多少话没多大关系,最关键的,还是在智商。”
“你说是吧,儿子?”陈祯拍了拍陈浔风的肩膀。
陈浔风没回话,他手里提着张板凳,目光冷冷的扫过刚刚说话的男生,那男生在他的目光下微微瑟缩,迅速转过头去。
陈祯的话并不指名道姓,他脸上带笑,语调也是轻松的,但却在众人面前直接表明她那儿子考不好,就是单纯的蠢、单纯的没智商,陈祯年轻,面容俊秀,看穿衣打扮就是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的话一出,直接带动周围家长的风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放到了那对母子身上。
那对母子自觉尴尬的没敢回头,只加快脚步迅速走过了这群人,去了前方。
人群的注意力慢慢散开,陈祯很自然的走到周霭他们旁边,轻松就和徐丽攀谈起来,陈浔风轻扯了扯周霭的校服袖口,看他一眼,两个人提着板凳走了两步之后,步速下降,缓缓落到了徐丽和陈祯的后方。
像是猜得到陈浔风在想什么,这次周霭提前开启了话题,陈浔风还没说话,他就从兜里拿出手机,边走路边单手打了两段文字,然后递给旁边的人看:我和大部分人的不同是客观存在的,这很正常。
这是第一段字,周霭像是觉得没有说清楚,还在下面补充了一段:语言障碍是挂在我身上的标签,只要我出现,就会被人注意到,它可能终身都会与我如影随形,并且无法避免,我已经习惯,不会被影响。
陈浔风捏着周霭的手机,微微用力,他望着旁边的周霭,从他认识周霭起,他就不能出声说话,如周霭自己所说,“语言障碍人士”这个标签已经陪伴了他过去的十几年,他和普通人的不同无法让人忽视,但他自己很清醒,他已经能非常冷静的面对“哑”带给他的所有影响。
但周霭自己可以冷静接受,不代表陈浔风可以,不管周霭怎么想,陈浔风都受不了那些人的讨论与视线,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陈浔风永远无法忽视别人对周霭的恶意打量。
看着周霭平静的侧脸,陈浔风缓缓松手,他将手机还给周霭,周围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收手时轻轻圈了圈周霭垂着的手腕。
把板凳搬回班级,周霭就要送徐丽离开,但他们却在班级门口被秦老师叫住了,秦老师说找他们有点事情,他的脸上虽然还挂着客套的笑,但周霭能看出来,秦老师的情绪并不轻松。
秦老师没多解释,只说要去一趟副校长办公室,离开教室时,周霭的视线在胡成空着的座位上轻扫而过。
副校长办公室在教务楼的顶楼,路上秦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他们走在前面,到办公室门口,秦老师敲开沉重的双开大门,周霭才看见办公室里的人已经不少,里面有好几位他眼熟的校领导、有刚刚他才见过的陈浔风和陈祯、以及受着伤的胡成和他的父母。
办公室的人多,氛围自然也高涨。
他们刚露脸,就有校领导与秦老师对了视线走到他们面前:“这就是周霭和他妈妈吧?你好你好,就差你们了。”
徐丽依旧是状况外的样子,她并不知道把他们叫过来为的是什么事,只客气的朝领导打了招呼,然后疑惑的朝唯一眼熟的陈祯那方看过去。
周霭能感受到一进门,胡成略带仇视的目光就定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理会,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浔风,陈浔风正懒洋洋的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靠着墙壁,看见他进门,陈浔风稍微站直了些,然后朝他露出个轻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