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驷流大四已经保研,时间相对自由,甚至他现在还接手了周佑宝的学前辅导。
晚上在书房上课,因为是考前,所以陈驷流给周霭留了更多的时间,让他自己复习,他坐在周霭对面,撑着下巴看眼前少年冷淡的脸。
周霭很专注,脖颈微弯,视线一直放在书页里,效率很高。
陈驷流从周霭初中起就开始做他的家教老师,周霭的成绩一直优异,但陈驷流却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给周霭提供的帮助并不多。
他讲什么周霭都听,他出的试卷周霭全对,但这些都不是他的功劳,他的家教行为其实可有可无,可当时他实在缺钱,所以他留了下来,继续蒙蔽自己的做些周霭并不需要的无用功。
这份工作工资高昂,并且学生周霭让人过于省心,这是份完美的兼职,但后来周霭逐渐长大,陈驷流发现自己的心思也慢慢转变了,他开始对周霭产生兴趣,他已经不再缺钱,所以他留下来的理由,变成了周霭本人。
周霭换了本书,陈驷流从直直盯着他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周霭只是安静的坐在对面看书,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但陈驷流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就是对他有种吸引力,他很少发呆,但却屡次在这片寂静里失神。
陈驷流揉了揉眼睛,对周霭递过去一杯水:“喝口水歇会吧。”
对面的周霭完全没有理会他,对他的话毫无波动。
陈驷流抿着唇稍作犹豫,他在这瞬间想起前两天周锐诚在自己面前说的话,周锐诚当着他责怪周霭的不听话不懂事,他说周霭想要换掉他,他认识周霭两年了,但周霭一直都让他空落落的,在周霭面前,他像是什么都抓不住,他罕见的有些着急了。
所以陈驷流直接抬手过去,摁住了周霭正在看的书,他问周霭:“周霭,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周霭垂眸看着盖在自己书页上的那只手,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冷的蹙了蹙眉,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
陈驷流终于对上周霭的视线,他收回手,放松下来朝周霭笑了下,轻声问:“我是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吗?周霭,你可以告诉我的。”
周霭很久没和他有过课程之外的交流,就算是课程内,也是他讲,周霭安静的听,其余时间,周霭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壳子。
现在对面周霭的表情终于不是惯常的淡,陈驷流看见了周霭情绪里明显的冷,然后周霭抬起手,对他打了句完整的手语:你需要想清楚,你是个老师。
周霭的意思是,他现在所做,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职业范畴。
陈驷流盯着他,眉心轻动,他慢慢但认真的说:“我可以不止是你的老师,周霭。”
这是他再明显不过的试探,以前他也觉得周霭还小,甚至在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与周霭的见面时,他觉得自己过于荒谬。
青春期的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取向是男生,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动,会姗姗来迟在一个比自己小6岁的高中生身上,但每次看见周霭,他却又觉得这份心动完全可以理解。他本来的打算是等周霭再大些,再长大点,或者陪着周霭考过高考,最起码等周霭18岁成年,他认为他可以等,但周霭根本没有给他等待的机会,在周霭身边的他,似乎也越来越压.不住自己的心动体现。
所以他发现他越来越不喜欢周霭不理他,不喜欢周霭推开他,也不喜欢周霭说想要换掉他。
然后他着急了,他甚至抛开了本来想要温水煮青蛙的陪伴策略,他在现在就已经着急忙慌的亮出自己的目的,他现在就没有铺垫的开始试探周霭的反应。
话落,陈驷流紧张的盯着周霭,等着他的回应,同时他也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失言,说开了好,说开了,他就不用再在周霭面前克制着自己。
周霭抬眼看了一眼背后墙面上的挂钟,规定的上课时间是直到晚上10点,离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周霭抬手拿过旁边放在书房里的平板,他在某个软件上轻点两下,平板上突然出现的场景正是书房的俯视图,视频中央,正坐着他和陈驷流两个人。
这是那次周霭提出想要更换家教后,周锐诚找人来安装在书房的的,周锐诚认定是周霭有问题,摄像头的安装必然不是因为陈驷流,而是为了震慑周霭、监.控上课时期的周霭。
陈驷流并没有等到周霭的任何回应,甚至从周霭平淡的表情里,他都没有看出来周霭到底有没有理解到他的试探。
周霭甚至也没有再看他一眼,他只是将平板撑开立在他们旁边,界面里同步播放着书房里的动态,然后周霭低下头去,重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上的书页里。
陈驷流的目光在平板的荧幕上淡扫而过,书房安装监控的事情周锐诚早就跟他说了,但他这两天心思似乎全在周霭身上,他几乎都忘记这个东西的存在,所以他没想到,周霭会在这个时候点开监控,摆在桌面上,当作明晃晃的警告。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周霭才看到手机在半小时之前收到了一条新消息,还没有点开,他就已经知道发过来消息的人是谁。
他靠坐在窗台边,单手划开了这条新消息,是条彩信图片,照片里男生的手抬着一只白色小猫的下巴,猫的蓝眼懵懂的看着镜头。
看见照片,周霭并不惊讶,陈浔风既然跟踪他那样久,连每天送早饭的时间都卡得那么准确,他知道那群猫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然后他又想起陈驷流说的有别人一直在喂猫,所以,那个别人是陈浔风。
手机顶端又跳出来消息,对面发过来单字:睡。
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像是解释:我设置了消息阅读回执,你看到信息,我这里有提醒,快1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周霭的手指滑了滑手机屏幕,他顿了顿,然后第一次给对面的那个号码回复消息,他回:睡。
但关了手机躺在床上,周霭却一时没有闭眼,他的手臂搭着额头,漫无目的的望着黑色天花板上映上的冷白月光。
今天陈驷流向他的暗示让他觉得恶心,最开始他只是讨厌陈驷流过度的热情和靠近,但他确实没有想到,陈驷流抱有这种心思。在这之前,周霭经历的正常的亲情友情都少,他更没有想过关于未来伴侣的事情,在他这里,各种感情的模样大概都被笼着团白色的雾,周霭看不清,也不想试图去了解。
之前看到女孩子写给他的信件,周霭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波动,他只是尊重。而在今天陈驷流的试探后,周霭除却恶心,心里却有团雾被拨开了,周霭在此刻清晰的认识到,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模式也可以有许多种。
周霭望着天花板,他在此刻想起来陈浔风,小时候的陈浔风和现在的陈浔风在他眼前轮番重叠,陈浔风不是朋友,朋友之间的感情没有他们这么具有不可取代性和唯一性,陈浔风不是亲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陈浔风更不是爱人。
周霭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许多,但他却始终无法给陈浔风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归宿。
期中考试依旧考两个整天,考完最后一场考试,陈浔风靠在1考场门口等他。
1考场收卷后,按照考号顺序离开,周霭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人,等在门口的陈浔风看见他来,很自然的开了瓶水递给周霭,1考场有些人透过窗户往外看,期待着哑巴周霭比划手语的模样,但两个人之间连话都没怎么说,像是对上个眼神,就已经同步转身离开。
路过2考场,周霭看到站在后门口正和一位老师交流的秦老师,秦老师面色冷肃,眉皱得很紧,旁边的陈浔风在此刻突然抓了下他的手腕,带他走另一个方向:“我们从这边走。”
下楼梯时,陈浔风边走边蹙眉观察着他的校服,他问:“真的把护腰拆了吗?”
周霭直接抬手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秋季校服里面是夏季校服素白的短袖,周霭的骨骼轮廓在其下隐隐显现,他明显已经卸下了稍重的医用护腰,陈浔风就笑了下,看周霭抬手往上拉拉锁,出声道:“我没不信你。”
话落,陈浔风就收了笑,他看着周霭挺认真的说:“今天我送你回家。”
昨天中午,周锐诚的助理给周霭约了身体的复查,得到的结果是恢复良好,可以停药并且摘除护腰带,从医院回来后周锐诚就给他停了每天早晚的司机接送。
周锐诚的考量总是带着矛盾的冲突,他一面认为周霭即将成人,需要独立、自立,一面又在许多方面严控周霭,觉得周霭叛逆又不懂事。
他不接受周霭的违逆,但也不喜欢周霭的平静顺从。
但现在,周霭确实已经恢复成自己步行上下学,今天考试比平时的放学时间早一个小时,两个人正往学校操场的方向走。
听见这句话,周霭放下自己拉拉锁的手,转头看过去。
陈浔风和周霭对上视线,安静的看着他,突然出声念了遍他的名字:“周霭。”
他叫得挺无意义,语调也轻轻淡淡,但周霭听见这声,却没有再摇头拒绝。
两人走出教学楼,秋风随着夕阳的光扑面而来,陈浔风这才提起刚刚让周霭转向下楼的原因。
陈浔风望着远处,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对旁边的周霭说:“你们班胡成,考试作弊被逮了。”
第25章
刚考完试,六中的操场和前两天已经不是同种光景,喧嚣、潮热和人流在夕阳下铺开,陈浔风和周霭并行其中,往球场的方向走。
陈浔风的声音不大,只有走在他身边的周霭可以听清楚,他的声音带点懒洋洋的无所谓:“我肯定不能让姓胡的在考试里作弊。”
陈浔风转头去看身边的周霭:“但他但凡作弊,我能保证,他必然会被发现,刚刚2考场后门是你们班主任,他应该就是去处理胡成的事。”
周霭慢慢抬眼与陈浔风对视,陈浔风的眼神如同以往,认真的沉,像是什么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他两句话说完,就直接掠过去这个话题。
两人刚走到球场边,就有颗篮球快速旋转着朝他们面门袭来,陈浔风一手将周霭往身后拽了拽,另一只手抬起接住了那颗裹挟着冲力而来的球。
场中的宋明毅穿短袖短裤,站在篮板下,挑衅的朝陈浔风招了招手:“上课迟到,打个球你也他妈赶不上趟!”
围着球场的人多,他们自然都看见陈浔风旁边的男生,但并没有人明目张胆的盯着看,没有人多嘴问,甚至他们都没有将惊讶表现出来分毫。
陈浔风天天早晚去1班打卡,中午和人在食堂二楼吃套餐,下午送人下课回家,在他们这群人中已经不是秘密。
陈浔风似乎情绪不错,迎着宋明毅的挑衅,也只是抬手淡淡将球扔了回去。
刚刚篮球迎面而来,他确认自己能接住,但他还是在同一时刻将周霭往后拉了拉,拉住周霭的手腕,他就没再松,把球扔回去后他捏了捏周霭的手腕,牵着他直接穿过球场往对面走。
对面的看台上还剩下两个空位置,陈浔风的黑色空书包正大摇大摆的横在两个位置的中线上。
陈浔风将自己的书包从座位上捡起来,再抬起头时,刚好看见身侧周霭抬手挡了挡额头,夕阳的光依旧刺眼,周霭的手挡住了直.射向他脸上的光,其下的唇轻抿着,侧头漫无目的地望着那边的操场,侧脸的表情很静。
看见身边的周霭,陈浔风就觉心软。
小时候的周霭,让陈浔风觉得又小又乖,所以他不想让周霭受到别人的半点伤害。现在的周霭长大了,沉着又冷静,独立又内敛,但陈浔风还是觉得周霭太乖,乖得让他心软,乖得让他想抱抱周霭。
陈浔风看着周霭,抬手替他挡了光,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座椅:“坐?”
陈浔风没坐,他站在周霭面前,从自己的空书包里翻出那顶黑色的鸭舌帽递给周霭,然后把自己的书包和周霭的书包都放在周霭旁边的座位上,他低头看周霭给自己戴上帽子才说话:“我打半个小时,然后我们回家。”
周霭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然后他看见有人从陈浔风的肩膀后露出头来,同时伸手递给他一个口袋:“学霸,吃不吃冰淇淋?刚买的,挑一个吗?”
陈浔风抢过江川手上装着冰淇淋的袋子,问周霭:“吃吗?”
周霭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球场里那些正等着陈浔风加入的人。
陈浔风看见他的眼神,将袋子递回给江川,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放在旁边,最后看了眼周霭:“走了。”
周霭从包里翻了本书,以球场的喧嚣嘈杂作背景音,他的目光偶尔放在书上,偶尔会抬头扫一眼场内穿黑T恤的那个男生。
他记得上一次听见这种嘈杂时,他与陈浔风还有一墙之隔。
那时他靠在后山的墙壁上抽烟,他听见墙体外传进来陈浔风的声音,也听见陈浔风的愤怒,而此次,他已经成为场边的观众。
周霭看着场上的陈浔风背对篮框勾手投进一颗球,场边再次爆发惊叫,人群里也有男生学着女生的话术开玩笑:“草!陈浔风老子要嫁给你!”
说话起哄的男生旁边站着个穿短裙的女生,女生声音很亮,毫不扭捏羞涩也紧跟着大声道:“你先滚到后边去排队!我先嫁!”
球落地传到了队友手里,陈浔风并没理会周边的哄笑,只是抬手用掌根擦了擦自己下颚,周霭低头,重新将目光放到书页上。
陈浔风只打了半场,还没到30分钟,他就和人换了从球场上下来,下场他就往周霭面前走,看见他的走向,没人没眼色的抓着他让他再打会。
陈浔风走到周霭面前,微低头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问周霭:“周霭,有水喝吗?”
听见问话,周霭还没表示,就有个陌生的女生突然从旁边走出来,女生走到陈浔风面前半步之距,才有些小心翼翼的把一瓶没拆封的功能饮料往陈浔风手边递:“你…喝这个吗?”
功能饮料的亮黄色包装盒极其显眼,周霭和陈浔风的视线同时汇集到那瓶饮料上,两个人的视线如出一辙的淡。
周霭只下意识看过去一眼就收回,他低头往书包里装书,想要往旁边去给两个人留出空间处理,就听见头顶上方陈浔风很冷很平的声音:“不用。”
他们两个人是最晚到球场,又最早离开的,走到场地边,赵悦和几个女生站在那里,看见陈浔风两个人,她挺轻巧的问陈浔风:“今天也不跟我们吃饭啊?”
她的视线轻扫周霭,带着隐藏的观察:“…你带着周同学和我们一起呗。”
陈浔风将书包摔上肩膀,淡瞥一眼赵悦,看见她盯着周霭的笑脸就皱了眉,他直接拒绝:“不。”
然后又说:“次次盯着他,你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啊。”
陈浔风这句话说得有些凶,丝毫没有给女孩子留面子,说完他就和周霭往前走了,只留下顿在原地脸色唰白的赵悦。
陈浔风脾气不好,经常说两句话就带冲,但赵悦这还是第一次直面陈浔风对着她的凶,清晰的凶,赵悦白着张脸慢慢转头,看向两个人融在霞光里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
周霭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瓶水,付款后递给了旁边的陈浔风。
刚刚考完试,陈浔风给他的是瓶易携带的小瓶水,他早已经喝完,所以那会陈浔风找他要水喝,他也没有。
陈浔风单手撑在玻璃柜台等周霭,刚从球场上下来,他的额发还带着点湿意,其下的脸部轮廓却被那点湿衬得更加清晰,他歪着头,看着周霭轻笑了下:“还想吃个冰淇淋。”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过去旁边的冰箱,然后从里面拿了个冰淇淋出来。
第26章
周霭给陈浔风买的冰淇淋看似随意一挑,却是整个冰箱里最贵的,这像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那时陈浔风和他几乎都处于没有人管的状态,陈浔风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是周霭来负责两个人大部分的衣食,从头到脚、再到吃的东西和用的书包文具,两个人都是相似的,但周霭也只是个闭塞的小孩,他更没有什么正常的生活经历,所以很多时候,他买东西,只会买店里标价最高的。
这习惯在陈浔风离开、在他逐渐长大后,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周霭购买东西开始以方便简单为主,但付款时看见冰淇淋标价上的“20”,周霭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挑选的是冰箱里最贵的那个产品。
从小卖部出来,周霭没有直接去学校门口,两个人走到教学楼区的时候,他转了个方向,陈浔风走在他旁边,看着他的改道,并没有多问。
果然,最后他们停在一堵上了年份稍显破旧的墙体内,陈浔风将手里的冰淇淋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手很自然的伸向周霭:“书包我先帮你拿,你先过去,小心点。”
陈浔风说着话,目光就停在周霭的腰侧,有犹豫有观察,唯独没有阻拦。
周霭察觉到陈浔风的目光,偏头看他一眼,但并没有将书包卸下。
陈浔风站在原地,看周霭伸出干净的手把住墙顶,然后微微起跳,脚踩着两块凸起的墙砖就翻了上去,然后周霭蹲在窄窄的墙壁上,转身低头看向底下的陈浔风。
周霭的动作干脆利落,行动间没有一丝多余和犹豫,整个过程看起来甚至有些赏心悦目,但他的表情却并没有太大波动。
陈浔风站在底下,抬头去看蹲在墙壁上的那个人,周霭还是一如既往淡着张脸,眼神平静的低头看着他。
在周霭的视线下,陈浔风走近墙壁两步,然后抬手压住墙壁顶端,略微蹬力直接跃上墙面,最后蹲在了周霭旁边,两个人挤在窄窄的墙体上,胳膊蹭.着胳膊,身后的书包相碰,周霭甚至能感受到旁边陈浔风呼吸的节奏。
然后陈浔风突然抬手,越过周霭后背的书包,手掌轻松揽住了他的肩膀,周霭感受到陈浔风不重但稳的力道,就支撑在他的后背和肩颈处,并且陈浔风在离他很近的距离里,正看着他,周霭只要稍一偏头,就能看见陈浔风根根分明的眼睫。
高处有风,周霭在风里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他说:“一起跳,周霭。”
然后陈浔风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略微使力,两个人同步向下跳,在空中短暂的半秒内,他们几乎呈相对静态,落地前,陈浔风的手快速从他的肩膀向下,挪移到了周霭的腰腹处。
陈浔风像是想要给他力量,帮他稳住他的腰腹。
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周霭踽踽独行,他连与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这样靠近过,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周霭与人群隔离的太远、太久,他冷漠的排斥着所有人和物的靠近,他总是隔离在世界之外,但他唯独不排斥陈浔风。
幼年时拉住他手不松的人只有陈浔风,现在他即将成年,但揽住他肩膀的人依然只有陈浔风。
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陈浔风将手从他身上挪开,腰腹处的紧.绷感缓缓松懈下来,周霭低头,看向脚边的两只猫。
和他上次见到时确实有些变化,周霭能看出来它们体型的膨大,他弯下膝盖蹲下.身,从背着的书包里拿出狗粮和猫粮,然后摸出那个浅蓝色的塑料打火机,他拿在手上轻摁一下,旁边的几丛草里就窜出来听觉敏感的猫狗。
“它们好像更喜欢吃你买的东西。”陈浔风蹲在他旁边,手肘撑在膝盖上,和他一起看着面前吃东西的猫狗。
“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陈浔风伸手揉着一只小狗的头,偏头看周霭。
周霭垂着眼皮,又从食物的袋子里给它们倒了些出来,放下后袋子后才打了句简单的话:路过,听到猫叫。
后山是处死路,正常情况下,不论去学校哪里都不会路过这个地方,只有周霭会“路过”这里,所以也只有周霭发现藏在这边的这群动物,陈浔风看着周霭的侧脸,并没有多问,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周霭到校的稍早,他和陈浔风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空中走廊前分开,随后两个人分别去往两边不同的教室。
到1班时,周霭发现教室的后门罕见的关着,他绕去前门,进教室时视线下意识淡扫而过,才发现教室的后门处,1班的两个男生正扭打在一起,教室里来的人还不多,此时全都围在后门处拉架劝架,周霭淡淡收回了目光。
人群中央,正互相推挤着把对方往门板上摁的人是胡成和蒋文意,两个人的眼里都带着狠,他们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小打小闹。
周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想起昨天陈浔风说的话,陈浔风说他不能让胡成作弊,但胡成只要作弊,他就能确保胡成被发现,所以陈浔风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找了人盯住胡成,而现在周霭确认,陈浔风找的那个人,是蒋文意。
那边的斗.殴里夹杂着男生的谩骂,胡成的声音处在变声期,嘶吼起来极其的干哑刺耳:“操.你妈!考试中途跳起来打报告,你真不愧是学习委员啊!”
“你大张旗鼓的举报我,我是不是还要给你颁发积极清.廉的证书啊?”
蒋文意的声音反而被胡成衬托的极其平静:“…1班的人,期中考试都作弊,你知道作弊是什么性质吗?”
周霭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没有再理会教室角落里的那场斗争。
但这场斗争最后也没有瞒住,大早上在教室里,两个人的恶.斗引来了班主任秦老师,秦老师昨天才出面处理胡成的作弊事件,今天胡成就在教室里胡搅蛮缠的和人打架,秦老师大早上就在教室里暴.怒,他走时叫走了鼻青脸肿的胡成,而之后一整个上午,胡成都没再回教室。
胡成这两周过得都有些浑浑噩噩。
先是他极其厌恶的那哑巴不知怎么就搭上了陈浔风,而那嚣张霸道的陈浔风还非常高调的护着他,哑巴有了靠山,不说1班、就是整个年级,知道周霭的见了他都开始绕道走,1班里的风向大变,没有人再敢去明面上主动招惹周霭。
而就是周霭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样,还能次次考试都登顶第一;周霭几乎综合全能,就算是历史和地理老师,也对他情有独钟,他们每天来教室上课的时候,都会重复说现在来1班的唯一动力就是周霭;甚至他去参加物赛,1分之差并没有进复赛,明明是他自己无能被淘汰,迎来的却是物理老师和秦老师的轮番安慰,秦老师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周霭说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物理老师则是借此讽刺他们连简单的月考都不能及格。
胡成想不明白,明明周霭以前是所有人眼里的那颗老鼠屎,明明以前所有人都讨厌他,为什么现在的局势却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夸赞他、大部分的同学惧怕他避着他、而那大名鼎鼎的校霸却步步跟着他。
与周霭的处境相反,胡成发现自己恍惚有代替他成为那颗老鼠屎的趋势。他每天都被各科老师轮流叫去办公室,然后就是挨骂挨批;他现在在教室里谈到周霭,所有人都是避开,甚至会骂他是不是闲得慌没事找事,没有一个人再迎合他;他的父母对他的状态越发不满意,每天各种施压给他,问他为什么次次考试都在1班垫底,问他到底每天都在念什么书?
而上次的秋游,则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陈浔风盯上了他,他那愚蠢表哥跟踪周霭的事他都已经要抛到脑后,但陈浔风却当着他的面肯定的提起来上个月发生的那件事,那天在山顶,陈浔风走前望着他的那一眼,他看得很清楚,陈浔风不会善罢甘休,陈浔风恨得像是要弄.死他,陈浔风不会放过他。
陈浔风被周霭带走后,他甚至灵光一现,迟钝的将表哥那半个月的拘.留所经历和陈浔风的背景联系起来。
陈浔风的眼神、老师和父母的逼.迫、同学的冷漠,就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就在这种四处堵.塞又紧张无望的状态下,胡成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然后他渐渐发现,他好像真的学不懂了。
历史地理他从来不屑于去记去看,他惯常在文科课上看闲书或者做理科题,所以他根本记不住概念和定义;物理化学他现在更是听不明白老师在讲什么,他跟不上节奏,也看不懂定理和公式;而至于英语和语文,这两门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
但这才高一,所有学科都是学的最基础的知识,胡成就发现自己真的跟不上了。
这次期中考试的重要性老师和父母反复强调,父母甚至抱希望于他在此次考试中逆袭翻盘,班主任在考前也不再责骂他,而是温和的鼓励他,胡成在他们的期待和鼓励下却越发的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他根本承担不起希望。
也所以在考试前的那个晚上,他没有复习刷题,他花了一晚上,做了很多小抄,他将理科类的公式、文科类的定义和年份纪事,全都抄写下来,用小字抄写在小纸条上,然后全部整齐的装在自己的黑色笔盒里。
蒋文意上次考试考得也不好,他们同在2考场。
考试那天早上,胡成坐在考场里盯着笔盒,心里在剧烈的跳动,直到蒋文意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他的桌子,笔盒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弯腰去捡,但站着的蒋文意动作更快,最后他是从蒋文意手里抢过来笔盒的。
蒋文意还奇怪的盯着他,问他:“你紧张什么?”
胡成脸色微僵,当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催促蒋文意:“你能不能快点回自己座位?”
前面好几场考试,胡成都没有动那个笔盒,一个原因是因为两位监考老师在考场里转着圈来回走,他没有机会;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不敢,他知道如果在六中考试作弊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
直到最后一场考试,期中即将考完,老师和学生似乎都放松许多,甚至考场里只剩下一位监考老师,胡成知道自己前几场考试考得不好,而他在写题的过程中,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某个简单的定义,真的简单,他真的会,却也是真的想不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