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瞒着朕与河阳郡王私通书信一年,朕竟然都没发觉,倒是朕小看了你,朕的儿子果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潜华帝厉声道,“皇子私交藩王该当何罪你难道不知?!你是要造反不成吗?”
闻逸已被他这一番连珠炮似得话说得脑内嗡鸣,半晌才想起替自己辩解道:“父皇明鉴!儿臣岂敢!是河阳郡……”他说了一半,又忙改口道,“是闻衍!是闻衍自去年儿臣从两淮巡盐回京后,他便屡屡遣人给儿臣府上送书信,说什么……说什么性情与儿臣相投,想与儿臣结交,儿臣也知此事不妥,所以一直没有答应,可他每月都派人来送信,儿臣想着……他毕竟也是咱们闻家的子孙,又是父皇的亲侄儿,儿臣和他也是堂兄弟,他也只是说结交,并没要求什么,这般盛情儿臣实在难却,这才和他有了些书信寒暄往来,却也确实在没什么私情啊,请父皇明鉴!”
潜华帝道:“没什么私情?你可知他写这封信是求你什么?”
“罕沙六部叛乱,青州、茂陵城破,林州告急,你七弟在林州只领着几千人马守城,苦苦支撑,朕派了人去与他调兵,他却一再推诿,险些误了军国大事!这些日子西北送回来的军报里,已不知夹了多少参他的折子!他这是知道怕了,盼着你这好堂弟能替他按下这些折子,盼着你能替他在朕面前说情,饶他耽误军马粮饷的死罪呢!”
“你若真与他交情寻常,他焉敢求你这等大事?!朕若是没发觉,没截了这封信,你是不是真要在朝会上求朕从轻发落他了?”
闻逸哪敢说是,忙哭道:“父皇,儿臣岂敢,这都是他自己捅了篓子,误了军机大事,却要儿臣替他擦屁股,儿臣此前压根不知此事,就是真知道了,哪里就敢干涉父皇裁决圣断?儿臣实在是冤枉啊!”
潜华帝沉默了半晌,道:“……你该庆幸,朕今日截到的是他写给你的信,若是你回他的,现下你已在发回关陇老家圈禁的路上了。”
闻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颤声道:“儿臣……儿臣谢父皇宽宥之恩。”
“朕何时说过要宽宥你?”潜华帝冷道,“你身为皇子,私交藩王,论迹本该视同谋逆,朕身为天子,若不惩戒,朝廷规矩法度,岂不尽成摆设?”
“夏忠仁!”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哗啦啦进来两排带刀侍卫,领头的正是皇帝身边亲卫虎贲卫的统领夏忠仁,单膝跪道:“卑职在。”
“着,革去三皇子一切差事,押还安王府禁闭思过,派人日夜监看,不得酒乐,不得宴饮,叫他日日反省,除此之外,罚奉三年,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闻逸面如死灰,还欲再说,却已被侍卫压下去了。
大约是因在青岩与徐守备寻回闻楚之前,靖安侯已笃定七王爷多半已凶多吉少,预备着打道回府,因此已把青州、茂陵、林州三城的流民安置、赈灾等战后事宜安排的差不多,谁知闻楚却竟然真的回来了,倒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庆功宴结束后第三日,大军便启程拔营回京了。
一路上靖安侯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原本成功取回青州茂陵,也有他一半功劳,七王爷即便身遇不测,可却也不是他的过错,自有寻人不力的监军太监和修平伯承担罪责,潜华帝功过赏罚一向还算有度,他又是皇帝妻舅,因此自忖多半只会有赏,不会受罚,谁知七王爷竟真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立下了一长串骇人听闻的丰功伟绩。
和七王爷大破六部王庭、几乎把六部贵族一锅端尽的奇功相比,夺回青州茂陵的功劳,简直显得微不足道,靖安侯当然高兴不起来。
只是没过几日,他却不知在打量什么,待闻楚又热络了起来,仿佛先前不愿派兵去寻人的那个不是他一般,那阵仗,好像闻楚这个便宜侄儿真成了他的骨肉至亲似的。
青岩心中隐约有些预感,暗地里写了封折子,遣人秘密加急送回京城,面上却仍未露异色,靖安侯待闻楚虽然变了脸,待他这个太监却仍是不冷不热,尤其每每一见闻楚关心他伤势,总要在旁作梗,不是说“谢公公既然如此身娇体弱,便不该担这差事出京”,就是讥讽他爱做可怜模样使苦肉计向主子卖可怜,日日指桑骂槐,俨然将青岩视作一个奸柔媚上的佞宦。
这么来了几次以后,本有心情与他装装面上情的闻楚也失了耐心,冷了脸下去,靖安侯这才觉出七王爷待那内侍似乎是与旁人不同些,不敢再惹他不快,终于消停了。
五月廿七,闻楚等人终于抵京,还未近城门,便已听见百姓们的欢呼声、隐约望见城门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再近了一看,居然是太子领着诸皇子在城门口携百官相迎,青岩大略扫了一眼,除了当年出宫后便一贯不爱见人的宜王,身子不好的宁王这两位稀客都在外,竟然连年纪最小的八皇子闻追——尚且还一团孩气不懂事的,也由奶母牵着,规规矩矩的穿着玄色皇子冕服站在兄长们身边,可想而知潜华帝对于他们的归来有多重视。
众人到了城门前,跃下马来和太子、诸王皇子见了礼,又听太子亲自传了潜华帝的口谕,才又重新跨上马入城。
一进城门,更是锣鼓喧天,礼乐齐奏,街头巷尾人潮涌动,两侧百姓欢呼着夹道相迎,连青岩一个宦官,也不免有些心潮澎湃起来,难怪总说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衣锦还乡更足矣慰藉平生的了。
他想着想着,没忍住抬眸远远看向了前面马背上的那个挺拔的背影——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落水后几乎活不下去,无人在意的病弱小皇子,也会有这一日呢?谁能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长成今日这副模样,谁能想到身份最卑微的皇子却能绽放出今日的光芒,能立下如此奇功?
鲜衣怒马、韶华如绮,大概说的就是如今的闻楚吧。
他看着那个背影,忍不住想,这人今日的模样,却不知要落入多少闺阁小姐梦里,惊起满池涟漪。
闻楚长大了,不再是曾今的七皇子,会有更广阔的未来,会拥有更多的东西,而自己却还是那个谢青岩……那个只能怀着处心积虑的阴暗算计、满腔满腹不可对人言的鬼蜮伎俩,注定只能在阴暗中孑孓独行的宦臣谢青岩。
……他们原是不同的人,其别有如云泥。
他终于还是缓缓地把目光从闻楚的背影上挪开了,微微眯了眯眼,抬头望向了天空。
……日光简直耀眼的叫人无法直视。
除此以外,风仍是风,云仍是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1 12:15:50~2022-10-22 23:1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乳玉麒麟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早睡了么5瓶;阿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庆功宴直到后半夜方歇。
以往这种场合青岩总是伺候人的,如今却是头一次成了被内侍宫婢们传膳递盏小心翼翼伺候的那个,他心里竟然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回忆起当年那场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品茗宴时,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这场庆功宴上,闻楚的风光自不必多说,其余诸人也都得了皇帝的赞誉和封赏,连青岩这个当初原是毛遂自荐立下了军令状,才得此差使的,潜华帝也赏了一座宫外的宅子,许他以后不当值时,可以出宫去外宅休息,这便是宫中极得脸面的内侍才有的待遇了,好些个从前青岩压根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勋贵,竟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宴上同他搭起话来,还有几个举杯恭贺的,青岩只是一一笑着礼还,却并不受他们的敬酒。
靖安侯倒是分毫看不出在青州城外大营时待他与徐守备的倨傲,满面笑容的和帝后、诸王公贵臣讲述容王殿下是如何神勇而归,言语间提起闻楚一去七日杳无音讯此事,却半字未提他不肯调兵寻人一事,反倒含混而过,那说辞只叫在场众人听着,倒都以为迎回七王爷的是他一样。
傅恭和靖安侯早有龃龉,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隐而未发,此刻听了靖安侯的说辞,面色也有些沉,却是远远朝青岩这边看了过来。
傅恭本以为靖安侯如此揽功,只怕谢公公就是脾气再好,也要恼怒,以为他即便碍着齐家的不好发作,也要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几句,然而却见那头年轻的内侍只是垂目不言,仿佛被人轻而易举一句话夺了功劳去的不是他一样。
闻楚微微蹙眉,开口要说什么,然而却被潜华帝打断,大笑着道:“果如此,天赐朕楚儿如此麒麟儿,天赐我朝如此奇将,实乃我昭朝江山昌永万世之兆!”
这话是相信并肯定了他与靖安侯的功劳了,在场诸人纷纷都附和起来,又是敬酒,又是凑趣的说些巧话,他竟一时也不好再出言为青岩说话。
其实青岩倒是不恼的,自回京的这一路上见了靖安侯的做派,他便已猜出几分回京后此人要干什么了。
当日宫宴毕后,潜华帝立刻连夜颁了旨意,追封闻楚的生母燕嫔为德妃,追谥肃恭,扩陵寝。
虽是身后事,但这与燕嫔一个赤魈亡族胡女的身份而言,已是极高的哀荣,虽然大家都明白,人死万事空,死后的哀荣再大也非死者能享受到的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荣耀和脸面是替七殿下做的,这回七王爷的功劳委实是太耀眼,皇上龙心大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会对七王爷如此恩赏褒荣亦是情理中事,只是太子已受冷落多时,安王被责罚软禁也是京中官员们人尽皆知的秘密,这时候皇帝对任何一个儿子的态度变化都难免让人多心,何况七王爷这份功劳也是实打实的,朝中众人一时都不免有些心思浮动起来。
庆功宴过后翌日,靖安侯得了恩旨,许他带着夫人入宫和皇后兄妹相聚。
初夏时节,天气尚且还未燥热起来,坤宁池子里的莲叶却已经生了满池,一眼望去,除去池面波光漾漾,满池的碧色连叶接天,齐皇后穿着一件鹅黄色福山寿海纹样的薄褂,头上只用一根飞凤衔云的金簪子松松挽了,模样十分闲适,坐在池边抓着一把鱼粮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池里的鱼儿,有个宫女从远处是石径上行来,后头跟了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正是靖安侯夫妇。
那宫女在齐皇后跟前垂首道:“禀皇后娘娘,侯爷和侯夫人到了。”
齐皇后却连眼也没抬,只是看着池水下游动的鱼儿,漫不经心似的回了一句:“嗯,去搬椅子来,给侯爷侯夫人赐坐。”
靖安侯倒还没觉出什么,仍是满面喜色,道:“给皇后娘娘请安。自半年前在宫外听了些小道消息,说娘娘在宫中和陛下闹了些小口角,臣与夫人便一直挂念在心,只是始终不得机会觐见,真是好生忧心,好在此番得胜回朝,见娘娘凤体康泰,臣心里就算是安了……”
他自顾自的喋喋不休说着,靖安侯夫人却与不得轻易进宫见妹妹的丈夫不同,她是内命妇,与齐皇后的相处要比自家丈夫多些,所以比起丈夫,她倒要更了解这位皇后小姑子些,此刻隐约觉察出她态度有些不对,却也不好提醒自己丈夫,只是心内忐忑。
果然宫人搬来了椅子,请靖安侯夫妇坐下后,齐皇后才屏退了周身伺候的内侍宫女们,只留了一个祥嬷嬷在身旁,才抬起眼淡淡道:“哥哥昨日在皇上面前得了大脸面,眼下外头想必正是人人奉承,哥哥心里好得意吧?”
靖安侯一愣,却也终于听出妹妹这话有些不对味了,心里一跳道:“这……不知娘娘此话是何意?”
齐皇后道:“哥哥在林州干的好事,倒还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她面色冷了三分,“本宫自当年万岁去林州就蕃时,就一路跟着万岁,咱们家也是一路忠心从龙的功劳,皇上却到今日也没复我齐家当年靖国公的爵位,哥哥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靖安侯莫名被她说得心虚了三分,他虽然在外一向心高气傲,却从来不敢在自己这个皇后妹妹的面前拿乔,喏喏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道:“这……这和臣在林州,又有什么干系?”
齐皇后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那眼神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哥哥没事和楚儿闹什么绊子,又和那阉人闹什么绊子?你在林州不肯调兵去寻楚儿的事,皇上早就得了那内侍的密报,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偏哥哥昨日还在庆功宴上颠倒黑白,可知道当时本宫一颗心都快吊到了嗓子眼,生怕皇上怪罪?”
靖安侯听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宽慰她道:“臣还以为是什么事,惹得皇后娘娘如此介怀,不过是个内侍罢了,他敢跳出来自己寻晦气么?况且此事昨日七王爷也没说什么,皇上宽仁大量,看昨日的样子也不像是介怀的,娘娘不必过于忧虑。”
又冷哼一声,道:“不过倒是没看出来那阉人竟敢背后告黑状,他倒是好大的胆子,娘娘掌管六宫内务,合该给这等不识好歹的奴才一点厉害,叫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齐皇后却已是听得面色微沉,终于打断了他斥道:“好了!够了!”
“哥哥怎么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今日这般狂悖胡言,哥哥该庆幸只有本宫听到了,否则若是传出去了,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那内侍是养心殿里万岁跟前的人,又得了万岁重用的,那头昨日庆功宴上才刚赏过他,哥哥叫本宫这时候教训他,这岂不是在下万岁的面子?且更不说他是领的监军太监差使,本宫为此责罚他,后妃干政可是闹着玩儿的吗,前朝会如何说本宫?哥哥难道不知咱们家今日的富贵,得来何等不易,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咱们家如今的位置,已是架在火上烤了!外人瞧着好,却不知内里是何等的难捱,我原想着哥哥与我是手足,该是同心连气的,可哥哥怎么就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长进半分,怎么就是半点不知道为我体谅着想呢?!”
她在外人面前一贯雍容体面,即便和潜华帝夫妻不睦,也始终不肯低下头让别人看去自己狼狈模样,今日却是难得在自己兄嫂面前露出了疲惫的一面,一面说着一面竟有些微微红了眼眶。
靖安侯夫人见自己丈夫懵在原地,心中叹了一声,上前跪下扶着奇皇后的手道:“娘娘别生气,娘娘也知道侯爷一贯是这样的耿介性子,他想不了这样的多的,可侯爷心里却是最惦念着娘娘不过的,这半年来侯爷日日都与我说,怕娘娘一朝失势,太子殿下又不好出面回护,担心在宫中受了贵妃和宸妃的气,兄妹一体,他何尝不是与您同气连枝的呢?”
“倒是娘娘……”靖安侯夫人压低了些声音道,“怎么这不过半年的功夫,瞧着却是憔悴了,还说方才那样的话,难道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万岁真的恼了娘娘了吗?”
齐皇后沉默了片刻,却是兀自怔怔出了会神,半晌才道:“又哪里是这半年的事,这些年……我早已与皇上渐渐离了心了。”
她此话一出,靖安侯夫妇都是一惊,靖安侯夫人蹙眉道:“娘娘与皇上多年夫妻,又有几位殿下在膝下,怎会如此?可不知此中是否是有奸人挑拨作祟之故,难道是……”
齐皇后却只摇了摇头,喃喃道:“与旁人无关,是我自己……倦了,或许是我想得左了……也或许是他变了,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些年这么绞尽脑汁……费尽力气的走到今日,从前为了齐家、为了自己,后来为了越儿的皇位,再后来,越儿是个不中用的,又为了述儿……”她说到此处,越说越慢,语意里果然带着一股极深的倦怠,“……我只是觉得极累,有时候在皇上面前,也没法子强撑下去了,有些事从前本觉得没什么,忍忍也就罢了,这几年他做了,我却觉得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想……”
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大约是自己也知不妥,忽然顿住不说了,靖安侯夫人被她身上的那股倦意吓了一跳,道:“娘娘这是何苦,皇上是万方之主,九五至尊,与他做对,怎会落得着好,这天底下的夫妻,说到底哪有万事样样顺心的?总都有些不诚心的小磨小擦,妾身瞧着娘娘这却是想左了,许是在宫里闷的久了,才钻着牛角尖,不若今年去行宫避暑散散心,兴许也就想开了。”
又道:“就是皇上真有什么不好的,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娘娘就是自己要钻牛角尖,也该为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想想,何苦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齐皇后却只是笑了笑,道:“嫂嫂起来吧,一家人,又没旁人在,这些君臣之别,有什么意思?不必这么跪着。”
靖安侯夫人这才起来,靖安侯方才惹了妹妹生气,此事却也不敢说话,夫妻二人只是听她缓缓道:“哥哥嫂嫂在宫外,应当也有耳闻……本宫也就罢了,因去年巡盐的事,这半年太子的日子也不好过,逸儿那孩子,自小就是个性子大的,本宫小时候便约束不住他,如今大了野了心思,更加不好管教,这几个孩子里,越儿就不说了,是个怯懦当不得事的,逸儿毛躁一根筋,遇事却从不肯多想想,说起来却是像哥哥的性子,述儿呢,最像本宫,可弄不好如今万岁也是最不喜欢他这一点,至于迁儿倒是像皇上,心思深得连我也瞧不透,说来是我这个做娘的无能,本该教他们兄弟一体,如今却是各自为政,甚至各自攻伐。”
她说到这里带了些自嘲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皇上的意思……虽当初依了我立了述儿,却似乎并不很中意他,当年还好……这些年我和他离了心,只怕更是如此。”
靖安侯惊疑道:“妹妹,你这意思,是说万岁有易储之心?”
齐皇后沉默了片刻,道:“或许是我多心了吧,但眼下我在宫中失了宠爱,述儿这个太子往后只怕更不好当,自古储君本就难为,如今皇上又圣体康泰,他更需得小心翼翼,前朝的事,我不好插手,原只盼着哥哥在外头能替我多照看提点着述儿些,可哥哥行事却也如此不谨慎,万岁身边的内侍,也敢说得罪就得罪,老七更是我养在膝下的,论理也该叫哥哥一声舅舅,如今万岁器重他,他又是个争气的,往后说不准就是述儿的主力,哥哥却偏偏要与他为难,又是何苦?皇上这回点了哥哥平乱,本是给齐家做脸面,哥哥却弄出这些糊涂行径,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靖安侯被她说的面色隐有惭色,却还是有些不肯认错,兀自哽道:“皇后娘娘多思多虑,也是臣不好,没能体谅到娘娘的难处,只是臣还是觉得,娘娘是皇上的结发之妻,又替皇上生了四个儿子,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那么个胡人下的种,却也不必就这般倚重了……”
齐皇后费了好一番口舌,原想能点醒他,却不料他竟然是如此油盐不进,一时目色黯了黯,却终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罢了……本宫乏了,哥哥先去前头用些点心吧,本宫有些体己话,想和嫂嫂说。”
又道:“阿祥,带侯爷去前殿吧。”
祥嬷嬷闻言,已不由分说上前便道:“侯爷,请吧。”
靖安侯神□□言又止,明显还有话想和她说,却终究还是没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得悻悻的跟着祥嬷嬷,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待他们俱都走了,靖安侯夫人才道:“娘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妾身么?”
齐皇后没答话,只是仰头看着头顶摇动着的枝叶间洒下的点点散碎阳光,神情有些恍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2 23:18:40~2022-10-26 23:5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瞬、巧克力菠萝味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菠萝味40瓶;今天早睡了么、aw 5瓶;1223hj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升职行走
齐皇后没出神太久,便道:“……嫂嫂,逸儿被革职圈了这事,暂不要告诉哥哥,这些日子你想想法子,最好别叫哥哥出府,他身边伺候的奴婢若有多嘴的,也先支走。”
靖安侯夫人虽不解其意,仍是立刻应了道:“是,妾身省得了。”
齐皇后叹了口气,道:“皇上戒心重,况如今我与他生了龃龉,逸儿被圈这事,他没与我提半个字,我总觉得这事由头恐怕非同小可,因担心若是牵涉到了述儿,万一哥哥一时糊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恐会惹怒了皇上,眼下这个关头,还是小心些吧。”
靖安侯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娘娘思虑周全,侯爷性子直,此事妾身先前也顾虑着暂还没告诉侯爷,只是安王殿下那边……”
“逸儿如今就先圈着吧,我虽不知道这孩子干了什么不该干的惹恼了皇上,但瞧着眼下皇上还是顾虑着父子情份,所以才将此事隐而发落的,叫他在府里关一关,倒也未必是坏事,不打紧。”齐皇后面色稍冷,“……也省的他出来了,整日和自己亲弟弟为难。”
靖安侯夫人面色有些欲言又止,齐皇后看出来道:“嫂嫂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谢娘娘,妾身也知此话恐怕有些冒昧,但……”靖安侯夫人顿了顿,“妾身虽在后宅,这些日子却也听了不少风声,娘娘,安王殿下……可是也生了夺储之心了?”
齐皇后沉默了片刻,道:“……是吧。他有这心思,也不奇怪,越儿之下,论嫡论长,本该选他,只是这孩子的性子嫂嫂也知道,他和哥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皇上当初真立了他,有越儿的前车之鉴……只怕以皇上的薄情,逸儿一旦有个不好,将来他自己难以顺利继承大统也罢了,还会给本宫、齐家都惹来杀身之祸,即便皇上愿意,本宫也不能冒这样的险。”
靖安侯夫人道:“娘娘贤明,国本大事,妾身本一后宅夫人,不该妄言,只是……”
齐皇后道:“嫂嫂但说无妨。”
靖安侯夫人这才缓缓道:“立长立贤之争,古来皆有,娘娘想立贤,本无错处,只是史书上因立幼子而长兄不忿、兄弟阋墙生祸者,从来不乏,三王爷若有让贤之心,甘为贤王,也还罢了,可如今瞧着王爷分明是不甘心要与太子殿下相争的,娘娘怎可轻视姑息?若再如此放纵下去,难保将来王爷不会伤了太子殿下,而两兄弟若因此损了情分,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后,焉能容得下安王殿下?若真等到手足相残的时候再去劝,就晚了呀,娘娘。”
“嫂嫂说的……本宫又何尝不知?”齐皇后哑声道,“可眼下,本宫连皇上为什么要如此责罚逸儿都不知道,这几日养心殿那边铁桶一般什么都问不出来,先前本宫叫人安插在那边的人手,也都被打发出去了,皇上如今真是事事提防,再不复当年入京时与本宫的情份,什么都不肯与本宫说了……”
“娘娘也不必如此泄气。”靖安侯夫人道,“先头娘娘遣出宫到侯爷府上送东西的那位乔公公,不就是养心殿出来的吗?妾身听闻他当年也是商大伴亲自调|教的,想必总有些情分在,哪有真正铁桶一般的地方?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怎么就打听不到了?不过是肯不肯用心罢了,娘娘让他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必得打听到了,心里才好有个底,若是不成,再发落他,想必他不敢不尽力的。”
潜华帝赐的外宅,翌日清晨青岩就跟着内务司的人出宫去看了。
宅子在城西,虽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也还算得上出行方便,有两进大十来间屋,算不上很宽敞,但以他一个奴婢的身份,竟能在宫外拥有天子御赐名正言顺的家宅,在旁人看来,也已是倍沐圣恩了。
内务司的人很是用心,早已把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安排了两个丫鬟一个厨娘一个小厮,脸上有些讨好的笑道:“好叫公公知道,昨日咱们一得了消息,知道这是万岁赐给公公的宅子,就立刻把此处收拾妥当了,又备了这几个使唤的,公公且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得宜的,只管上内务司和小的们招呼一声。”
青岩笑了笑,只说不必如此麻烦,又请他们在银汉楼用了午饭,一行人这才打道回宫。
回宫的路上与一行人擦肩而过,为首的青岩一眼便认出了是靖安侯,旁边那个穿诰命服制的命妇,想必便是他夫人了,瞧着他们来的方向,大概是刚从皇后宫里出来,他与几个内侍都垂首候在宫道边上,靖安侯连看也没看他们,自然不会发现这群内侍里其中一个便是跟他一起刚从林州回京的监军太监,倒是那位靖安侯夫人从青岩身边经过时,他鼻翼嗅到了一股浅浅的茶香——
这气味……不是皇后宫里那些名贵的茶,竟然好像是内廷司的白团茶。
青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
待到了养心殿后,潜华帝刚刚用过午膳,见他来了,合上了手里的折子,笑道:“如何,可去瞧过宫外朕赐你的宅子了?”
青岩跪下磕了个头,道:“已去看过了,天恩浩荡,万岁赐下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只是奴婢年浅德薄,宫中许多资历比奴婢更久的公公,尚且不曾在宫外有外宅,奴婢惶恐,怕当不起万岁如此厚赐,请万岁……”
潜华帝心情颇好,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在河阳调兵的事,朕已经听修平伯说了,不负朕望,很好!朕赐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那宅子你留着就是,得闲的时候出去歇两日,朕也不是那等刻薄待下的,不会过问的,你师父在宫外也是一样有的,你先起来吧。”
他这么说,青岩不再推辞,才起了身。
“朕之所以赏你,也不光是为了你河阳调兵有功之事。”潜华帝笑容稍微淡了些,“你那封折子,朕看过了,靖安侯的事,你很识大体……这样很好,记得以后都要这么办,只要你禀了朕,这些功劳不必和谁抢,谁好谁坏,谁是谁非,朕心里自有一本帐,都清楚明白,谁也夺不去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