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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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身材高挑清瘦,鹅蛋脸、柳叶眉,虽然上了年岁,却仍然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只是脸色果然不大好,血色甚淡,说话时虽然脸上带笑,看着很是和蔼,声音却明显中气不足。
太后先是拉着闻越的手温声问了几句最近功课如何、吃的睡得如何,很快果然又过问起闻越的婚事,青岩听太后与齐皇后闻越交谈了几句,才知原来那周大人,却是太后的父亲——当年陵川王氏的家主王老太爷的门生。
心中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周大人本不愿,后来却答应了呢,想必为了大孙子,这桩媒妁王太后也是没少出力的了。
叮嘱完了闻越,王太后顺着齿续又一个个问起下头的几个孙子,今日既是年初一来给太后请安,两个并非齐皇后所生的皇子,也一并跟着来了慈安宫,只是尽管如此,他俩的生母温贵妃和景妃按例却没资格年初一来给太后请安,得等到明日才行。
王太后拉着二皇子闻远的手也嘘寒问暖了一番,言语间对他的身体似乎也颇为关怀,慈爱神态倒和方才揽着闻越时没有分别,后头三四五六皇子也都是如此,不见半点偏私。
青岩看在眼里,心里却想,也难怪当年王爷敬重孺慕太后娘娘了。
问到闻楚时,王太后神色却更怜惜了几分,道:“好孩子,你受的委屈,哀家都听旁人说了,难怪这些年来,年年请安,哀家瞧着你都净长年岁,不长身量,始终是小小的一个,女娃娃似得,先前还以为是因着燕嫔生你时胎里不足的缘故,却原来是你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这能长得了个子?却是有古怪了。”
齐皇后笑着劝道:“母后,今天大好的日子,就别提燕嫔了吧,咱们何必再提楚儿的伤心事呢?”
王太后却忽然面色一冷,转目看了她一眼,道:“怎么,皇后就这么怕哀家提起她来?你倒孝顺,哀家和孙儿说着话,你却要来堵哀家的嘴了,就这么听不得哀家提起一个半个有恩于你们的?”
“哀家虽然病着,当年的事,可还没忘呢!”
齐皇后面色一白,半晌才强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臣妾只是怕楚儿……”
王太后淡淡道:“燕嫔是楚儿的亲娘,当年豁出命来生下他不容易,她虽是个女人,却是个有胆识的,楚儿有这么个忠肝义胆、巾帼英雄的娘,是他的福气,就算如今燕嫔不在了,不是还有皇后、有哀家照顾着楚儿,提两句又怎么了?”
“楚儿一个男娃娃,若是连哀家提两句亡母也听不得,便要哭鼻子,那倒也不配做我闻家的子孙了。”
青岩何等敏锐,自然不可能听不出太后与皇后二人话里的火药味,只是方才这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却实在有些多了,他一时来不及细细琢磨,但却担心太后和皇后两人打机锋,却伤了旁边一头雾水的闻楚,且听着似乎两人不快的由头,便是闻楚的生母燕嫔……
正此刻,闻楚却脆生生开口道:“皇祖母说的是,母妃生我不易,当年母妃在时、教养儿臣的一点一滴,儿臣如今也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母妃生我之恩,母后养我之恩,皇祖母疼爱关怀之恩,楚儿都没齿难忘,只可惜母妃福薄,再也不得儿臣承欢膝下了,好在皇祖母与母后福泽绵长,福寿千秋,将来楚儿长大成人,也一定好生孝顺二位长辈,不辜负皇祖母与母后今日苦心。”
王太后一愣,转过头来却发现闻楚不知何时已从她身边坐起来,跪在地上了,此刻说完还磕了个头,一张小脸上满是诚恳之色。
王太后回过神来方才闻楚说了什么,饶是她刚刚还生着气,也不由得被他这一番漂亮话逗得喜笑颜开,哪还见半分不豫之色,竟亲自起身去扶闻楚,揽了他在怀里好一顿揉搓疼爱,才笑道:“果然是长大懂事了,从前瞧着你怯生生话也不爱说,还以为是个胆小的,原来倒只是不吭声,心里都明白着呢,皇祖母只要你好好长大,将来开府成家,替你父皇开枝散叶,就心满意足了。”
齐皇后见话头被带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慈安宫里这才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青岩在旁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心里却滋味复杂,一时竟不知到底应该是喜是忧了。
众人在慈安宫用了晚膳后,天色昏暗,这才各自回宫,回去路上,闻楚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转身顿住脚步,后头跟着的宫人们也连忙顿住脚步,德春见状心领神会,立刻伸手拦住了德喜德寿,一行人顿在原地,闻楚才与青岩继续往前走。
闻楚道:“掌事可是觉得我今日锋芒太过了?”
青岩闻言一怔,没有回答,却微微有点牙酸——
这小皇子实在有点太可怕了。
他从前无法想象多智近妖究竟是什么样子,如今倒是自己亲身领会了。
自己一声不吭,闻楚也能问也不问就猜透他的心思。
他们俩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青岩心里叹口气,道:“小的只是担心,毕竟殿下如今才刚到春晖殿没多久,根基未稳……”
闻楚道:“我不是皇后的儿子。”
青岩虽被他打断,心中却不由微微一动——
这是闻楚私下里和他说话,第一次不叫齐皇后母后,而是直称皇后二字。
“我明白掌事的意思。”闻楚语气温和,口吻平静,“但我不是皇后亲子,永远不可能在坤宁宫站稳脚跟,韬光养晦很好,却也未必是唯一的路,我不想受这份气,也不想往后掌事陪着我受这份气。”
青岩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我知掌事担忧我安危,但正如当初掌事献计,我既信掌事,便不会多问一句,也不会生半点疑心,我也希望掌事信我,这些天来,你我朝夕相处,掌事知我不是不知轻重的小童,我也和掌事担保,绝不会像旁人一样,拿掌事、乃至德喜德春他们的性命儿戏,只求掌事也如我信你一般,信我一次。”
“不管掌事从前身在何处、心忠何主,往后能否也试着信我,如同从前信他一样?”
闻楚的长篇大论说的青岩头晕,饶是他平素一向舌绽莲花,也很擅长忽悠旁人,此刻对着闻楚,居然也产生了点技不如人的感慨,但很快他便意识到方才闻楚说了什么,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骤然缩紧瞳孔:“殿下,你是知道……”
闻楚没有回答他,表情却很平静,他从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张开手掌,掌心上躺着的却是一个穿着红绳、小小的墨玉玉佩,和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青玉小瓷瓶。
青岩的呼吸顿时停滞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袭脊背。
“城南云溪当铺重金寄存,还有两千九百多两现银,我仍该叫您掌事?还是改称一句谢都知?”
青岩看着闻楚手里那个小小的墨玉玉佩,眼睛却渐渐红了,他脸上再没了什么谦顺讨好的奴才模样,只剩下一片如千年玄冰也似的寒意,看着闻楚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剔骨吸髓。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字一句道:“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本文别名1:《关于我和我对象都想把对方当花养这回事》
别名2:《平平无奇的深宫花农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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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闻楚明显愣了一愣。
青岩趁他愣怔的这么一会,劈手夺过了闻楚手里的东西,他呼吸急促,耳里嗡嗡作响,直到再次把那块小小的墨玉佩握在手里,指腹在玉佩微糙冰凉的表面上摩挲,才好像终于找回了主心骨似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夺过东西的模样很失态,也知道这样对待主子是大大的逾矩,能被拖下去打几十板子那种,可在那一刻,青岩真的顾不得了。
没有人会知道,这块小小的玉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心,他的魂,
哪怕放在宫外,哪怕不在自己身边,但只要青岩知道它还在,只要他在疲惫倦怠时想一想,就好像能重新恢复力量。
他就好像无所不能。
心脏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当然谁也受不了。
闻楚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他方才的举动恼怒,只是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青岩喉结滚了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的压着嗓子道:“……殿下真是神通广大,小的心服口服了。”
他是闻楚宫中的掌事,闻楚一日十二个时辰起码有大半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青岩知道他对自己的来历起了疑心,可却竟不知他究竟是何时真的付诸行动,找人查了自己的底子,又是怎么神通广大的从云溪当铺弄来了这些东西——
正想到这里,青岩猛地一怔。
对了,那日……那日,他病发痛的失去意识。
当年荣启曾给过青岩一瓶药丸,正是方才和那块玉佩一齐躺在闻楚掌心的那瓶,只是三年前入宫时,青岩觉得自己不需要吃药也能耐得住疼痛,比起把那瓶药丸和玉佩带入宫中,承担着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后,可能身份败露的风险,他索性把自己这仅有的一点财产,全部寄存在了当铺。
但七日前的那场剧痛却告诉青岩,现在他已经承担不了因剧痛失去意识的风险了,无论他以后在春晖殿还是永仁宫,都绝不能再像那天一样失控。
所以青岩买通了从前在御马监相识的一个老内侍,请他下次出宫办差时,拿上当年在当铺留下的字据,替自己把那瓶药丸取回来。
老内侍得了他的嘱咐,可整整三日了,仍然没有消息,青岩抽不开身去御马监询问,也不知他究竟何时出宫,此刻又回宫没有,只当是那老内侍因为这几日年节耽搁了。
现在看来,只怕这一切,他自以为做得隐秘,但早已经都落入了闻楚眼中。
闻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放心,他很好,已经回宫了,我只是把东西取了来,并没叫人伤他性命。”
青岩沉默片刻,道:“殿下要杀要剐,直说便是,不必兜圈子了。”
闻楚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夜色里青岩已经褪去了所有伪装、显得有些阴郁的眉眼,那双凤眼微微眯着,躲也不躲的直直迎视过来,青岩嘴里说的虽是引颈就戮的话,语气却分明听不出半点畏惧。
“掌事何必说这种话?掌事分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命。”
青岩抿了抿唇,许多蛛丝马迹在他脑海里串联起来,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看着闻楚精致的小脸,缓缓道:“殿下如此耳聪目明,想必我什么时候离了殿下宫中,见了何人,说了什么,殿下也都一清二楚吧?”
“至于万岁和皇后娘娘将我遣来伺候殿下的用意,想必殿下也已经猜了个大概了,殿下如此好耐性,按兵不动、大费周折,就为了拿住我的七寸……”
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摇了摇头,自嘲似得低笑道:“谢青岩何德何能,竟叫殿下为我费这般周折?”
闻楚却道:“你自是当得的。”
青岩一怔,却见闻楚仍然面色平静,也正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从前掌事是什么人,只是看重掌事才干心性,有意往后与掌事共谋大计罢了,若非掌事太过顽固,刀枪不入,我若不行此计,实难从掌事嘴里听得一句实话,也不会行此下策。”
青岩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心里却不由想到,如果闻楚今日不把这些东西摆到他面前,让他无可辩驳、无从抵赖,就算闻楚真的告诉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他也定然不会承认,只会装傻敷衍过去罢了。
闻楚确实把他的脾性拿捏得很准。
青岩默然片刻,道:“殿下倒真是用人不拘,我是朝廷从前的死犯,各地州府衙门整整通缉了一年的罪人,难道殿下就不怕吗?”
闻楚道:“我为何要怕?”
“当年之事……我虽不清其中原委,也大致可以猜到个一二,你不过是受了……”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但却还是很快继续道,“受了应王牵连,本身并无大过,皇上皇后容不下你,我却没什么容不下的。”
青岩冷笑一声,道:“殿下倒是无所不知了。当年王府事发,殿下也不过只有八岁,其中来去原委,你焉能知?”
闻楚道:“不过是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罢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何其茫茫?有什么难猜?”
青岩心道,不错,在旁人眼中,应王的死不过是功高震主、遭君上猜忌,卸磨杀驴的老戏码了。
大家都见怪不怪,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对应王死因能猜到个大致的也大有人在,可他们却都缄默不言、装聋作哑,只把王爷的死当作理所应当,任由那些应王是死于纵欲过度、应王是因宠幸佞宦亏损了身子本里这才得了痨病暴死的流言甚嚣尘上。
他们甚至连个好名声,也不肯留给王爷,在他身后,仍要毁他名誉。
没有人会记得这如今的九洲清晏,四海升平,是由谁流过的血、谁的性命筑就。
只有他,只有他对王爷的死耿耿于怀。
只有他仍旧沉浸在过去王爷给过的温柔旧梦里无法释怀,也只有他,念念不忘的要那些人为当初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王爷的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闻楚当然不可能明白。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冷冷道:“不,殿下不会明白。”
闻楚没有反驳他,只是问道:“好罢,就当作我不明白,那掌事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青岩语气似是讥讽,又似是毫无情绪:“殿下如今已有了我的把柄,左右无论如何,我也再不敢离开殿下身边,生出二心了,否则殿下一旦把此事捅出去,我必死无葬身之地,既如此,殿下又何必关心我想要的是什么?”
闻楚听了这话,浅灰色的瞳孔微微一滞,似是怔住了,半晌才低声急急道:“掌事误会我了,我不是为着这个,才……”
可话说到此处,他却又忽然顿住了。
……果真不是吗?
闻宗鸣扪心自问。
他今日所为,的确没有一点为了青岩往后不动再到旁人身边的心思吗?他的确没有半分私心吗?
“……”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能在青岩面前说出违心的话。
“我承认。”他低声道,“或许的确有些这个原由,我在众兄弟里,既不年长,也无靠山,更不受宠,即便不去永仁宫,掌事也有比我这里更好的去处。”
“可我最希望的,只是掌事往后在我面前能够别再这般……这般心口不一,总和我说漂亮话,总不肯把心里想的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坦诚相待,掌事的身份和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后也绝不会亏待了你,我往后在人前是什么地位,掌事在内宫就是什么地位。”
青岩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完了,才反问了一句:“殿下想要小的对殿下坦诚相待,那殿下又可曾对小的坦诚相待了吗?”
闻楚一滞,没有回答。
青岩已经恢复了从前那种挑不出错的模样,垂首低眉,背脊微曲。
“小的轻狂了,小的只不过是殿下的一个奴才,自然没有资格求殿下对小的坦诚相待,天底下人人都有秘密,殿下自然没有义务把什么都告诉……”
“不是这样!”闻楚疾声打断了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又欲言又止,“我不是不肯对你坦诚相待,只是此事……此事太过荒诞,我说了,只怕你未必肯信……”
青岩垂眸道:“殿下说的是。”
“……”
不对,不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宗鸣心里难得的烦躁了起来,一种使不上劲的憋屈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他今日想要的分明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想对青岩好,他只是想让青岩不要对他那么戒备,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像从前在应王府对谢澹那样,想要事事替他安排妥当,把青岩也护的严实周密,让他不必再为了向上钻营费心。
可为什么当初的谢澹会对他的好意顺从承受,感激涕零。可如今的青岩,却像一捧内里藏针的软棉,他想要抓紧,无从使力,想要靠近,却又被他逼退。
这个孩子似乎没变,可却又似乎完全变了。
从前天大的麻烦来了,他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可今日对着夜色里覆着雪的宫道上站着孑孓独立的青岩,闻宗鸣竟头一次生出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青岩就那样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垂眸而立,模样温和顺从。
闻宗鸣却忽然觉得青岩离他很远。
青岩好像忽然成了冰川雪原里的一座孤岛,让他看得见,却再也摸不着了。
这让他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分明想着,以后得到了青岩的信任,那时再把一切告诉他,可此刻,他却没有控制住自己,他不能否认他在害怕,害怕就此失去青岩的信任,害怕青岩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听信从他口里出来的半个字。
“若我说,世间或许真有鬼神,当年的应王也并没有死……掌事信吗?”他涩声道。
青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莫名其妙似的,又带了些费解。
“殿下不必如此。”他道,“小的如今已打算从此往后,都死心塌地跟着殿下了。”
“殿下不必煞费苦心的再诓我了,只管放心就好,毕竟殿下如此智谋,让小的背叛殿下,小的实是不敢。”
青岩这次说的的确是真心话。
他真的不敢。
可话说完了,抬眸忽然发现,闻楚看着他,眼眶竟然隐隐发红。
回去后,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堆在屋檐上、庭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闻楚没叫人守夜,只说今日天冷、他身子也没什么不好,就不必了,便把奴婢们都放回了下处,让众人各自好生安歇。
青岩懒得琢磨他的用意,换平常他也许会请求留下来,可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连客气多问一句半句,也不想了。
他头也不回的和德喜等人一道回了下处,在宫道里走了一许久,青岩手脚冰凉,脱了衣裳便把整个人都蜷缩在被褥里。
他既不想去回忆方才夜色里,在宫道上和闻楚的争论,也没有琢磨白日慈安宫中,太后与皇后打的机锋究竟暗藏了什么玄机。
他只是觉得很困很倦,攥着那块小小的玉佩,才稍微安心一些,就要沉入梦乡,然而还没有真的来得及睡去,外头便又传来了德寿的声音。
德寿说,他与德福不放心,留在寝殿里等了一会,七殿下便忽然又反悔了,说要谢掌事回去守夜,让他们来叫他回去。
青岩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知这个小祖宗忽然这么反复无常是在干什么。
往日闻楚可没有这样折腾人的。
可却也不得不认命的起身重新穿戴,朝着春晖殿主殿去了。
一进了殿门,就看见闻楚正半倚在软枕上捧着本书看,见他来了,似乎松了口气,道:“你们回去歇吧,只留掌事一人就够了。”
德寿德福点头称是,青岩也打算跟着出去,闻楚却叫住了他。
青岩目光有些疑惑,回首看他。
守夜的奴才都是候在小隔间里的,闻楚让他留在寝殿里作甚,难道还有话要说?
闻楚却半天不吭声,等德寿德福二人的脚步声远了,才看着青岩小声道:“……掌事,我冷,掌事到床上来替我捂一捂脚……”
“……可以吗?”
青岩:“……”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区看到很多小天使问什么时候掉马,我也不好剧透,只能说后文都是有大纲的,距离掉马还有一段剧情要走,大家如果真的看的很着急的话,可以先养肥,过一阵再看。
但从我自己的立场来说,我肯定希望读者老爷们都能看连载的,毕竟这本真的很冷,每天就靠看看评论区发电这样子_(:з」∠)_
感谢在2021-10-10 23:04:33~2021-10-11 18: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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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很想说不可以,但很显然,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抬步走到了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虽然奴才坐主子的床很不妥当,但既然是闻楚自己要求的,他当然也该坐得心安理得。
奴才们居住的下处,只能烧小炭炉取暖,但毕竟炭炉烧不到被窝里,于是每到过冬,为了暖和,内侍们都是各显神通,大多是靠汤婆子过夜,有的干脆两人乃至三人挤一个被窝,也能对付。
青岩却实在不爱和别人钻一个被窝,自然只能靠汤婆子,只是汤婆子毕竟管不到后半夜,他本就体寒,于是在睡梦中因手脚冰凉被冻醒,自然也成了家常便饭。
但闻楚的寝殿里,自然不能和他们的住处同日而语,地龙烧的很暖和,青岩一进门来,身上穿着冬衣,甚至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也不知这般,闻楚怎么还能觉得脚冷。
此刻没有旁人,他也不必再做戏,青岩于是连假笑干脆也省了,只面无表情的解了外衫把闻楚的两只脚丫从被褥里捞出来揽在小腹处捂着,人体自有温度,小腹也是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想必七殿下的两个脚丫在此,感觉应当也不会太差。
青岩自觉已足够尽心,转头看着闻楚道:“好了,殿下睡吧。”
闻楚却不知怎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红,大约是热的,眼神难得没盯着青岩看,瞧着旁边,只是小小的“嗯”了一声,这才闭上了眼。
青岩也懒得去计较,闻楚这两只脚丫子柔软暖和,分明没有冷到哪去,却非做这副矫情做派,只是抱着闻楚的脚丫子靠着床沿闭目养神。
养了一会,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看,于是眼也不睁,只道:“殿下,不早了,歇吧。”
闻楚:“……”
闻楚:“……掌事要是觉得这样累了,不若……不若躺着歇歇?”
越说道后面,声音越小,大约是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有些古怪。
青岩莫名其妙。
……才这么一会而已,何况他虽然帮闻楚捂着脚丫子,可毕竟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这寝殿里还这样暖和,比起在下处冷冰冰的躺着不知要舒坦到哪里去,他有什么可累的?
青岩道:“小的不累,殿下快睡吧。”
语罢紧了紧外衫,无视了那双隔着里衣贴着他小腹的脚丫子,靠着床柱自己先打起了瞌睡来。
闻楚这回总算消停,再没有什么幺蛾子了。
不管两人如何心思各异,这一夜总算是安生过去。
第二日青岩醒来,外面天刚蒙蒙亮,他此生除了在应王府的一两回,没尝过睡懒觉是个什么滋味,醒的一贯比菜市口的公鸡还要准时,因此瞧见闻楚还在睡梦当中、呼吸浅浅时,也没觉得很意外。
只是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把闻楚的脚丫子放回被褥里,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手里的重量轻飘飘的,即便闻楚年纪不大,这细胳膊细腿的也委实看着有些可怜。
显然闻楚从前在宸妃那里,受过的苛待经年累月的,远非一两个月的调理改善,便能见效。
……也不知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的孩子,当初却又是怎么肯在宸妃膝下,一直忍气吞声的活着的。
青岩忽然想起,昨日闻楚说过的一句“韬光养晦未必是唯一的路”——
大约这也的确是他的心里话吧。
或许真的是一朝落水,才叫闻楚明白,藏拙、忍气吞声,却也未必就能换来旁人的善意,物极必反,他如今性情大变,好像也是情理之中了。
青岩忽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在心里决定,接下来得给闻楚好生补补,否则他怕是还没等到闻楚将来长大成人,就先见他因染个风寒一命呜呼了。
青岩替他掖好被褥,转身正要离开,手腕却忽然被拽住了,他一怔,转头去看,却见闻楚仍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怎么在睡梦中察觉他要离开的,嘴里喃喃呓语,似乎还在念叨什么。
青岩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揣回被褥里去,也懒得去细听闻楚在说什么梦话,这才离了寝殿。
只是刚一出门,便见庭中德喜德春几个内侍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面色都有些沉重。
青岩见状,心中隐有预感。
果然他还没开口,德喜便倒豆子一般低声说,昨夜里锦纹没了,人是在坤宁宫被打死的,他与德喜的住处离那头近,亲耳听见了锦纹惨叫求饶的声音,闻之凄惨,令人心头恻然。
毕竟同为内侍,年纪也相仿,他们搬来春晖殿虽不久,也和那锦纹打过照面。
锦纹性情活泼明快,虽然隐隐有些因在永仁宫伺候,自觉高人一等的意思,总拿鼻孔瞧人,不大招人喜欢,可毕竟也是条几日前还鲜活的生命,谁能想到,他们就这样在大年初一的夜里,听着锦纹的惨叫,成了这年轻生命无力的挣扎后消逝于世间的见证者呢。
物伤其类,众人焉能不惧,不心有戚戚焉。
青岩听完,默然片刻,衣袖下的手指却微微颤了颤,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很快坤宁宫那头传出话来,只说是锦纹身为大皇子的贴身内侍,没有好生照料好皇子,不引其上进向学,反而心藏奸狡、撺掇皇子懈怠胡为,皇后娘娘查问,竟还抵赖不认,一再狡辩,因此杖毙,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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