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周月娴不愧是周老大人一手教养长大的宝贝孙女,饱读诗书,温柔聪敏,受了委屈冷待,也并不和丈夫置气,丝毫看不出有半分怨气。
反而叫闻越好好领会了一番何为名门闺秀、贤妻良母的气度,闻越从前被永仁宫的宫人已经伺候的很仔细,但毕竟奴才能过问的和正房嫡妻相比,范围大大不及,周氏又是替他洗手作羹汤、又是把他的衣食住行一再仔细过问、精心打理,还替他在前朝观政、对答父皇问题出谋划策。
周月娴见解独到,让闻越好生得了潜华帝几回赞许,这么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周月娴又不是生的貌若无盐,又有齐皇后隔三差五的敲打提点,闻越难免也渐渐觉得,自己这般对她,实是有些不公了,后来逐渐心生好感。
如今夫妻两人早已没了当初成亲时的生分龃龉,恩爱非常。
眼下周氏又有了身孕,想必齐皇后知道了,也定然要大松一口气,对这小夫妇两个彻底放心了。
青岩心中暗想,什么心里只有你一个,什么绝不碰她一下,这些凤子龙孙怎么可能放着家世贵重、温柔美丽的名门闺秀不要,却非和一个奴才走人人耻笑的羊肠小道?
海誓山盟,果然也不过只是放屁罢了。
可思及此处,却又不免想起当年的王爷。
……若是王爷还在,会否也已经和那伯爷的千金共结连理、儿孙满堂了呢?
青岩微怔,回过神来,却不免有些愧疚,王爷都已不在了,他竟还在心里把王爷和这等玩意儿相提并论,他们怎么配?
何况他当年……当年与王爷的情形,和闻越与那宫人,并不相同,是他自己死皮赖脸硬要贴上去的,王爷本就没和他承诺过什么,即便成婚,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王爷待他,已经足够好了,王爷本就不欠自己什么。
王爷去了,他也是王爷这辈子唯一恩舍过一点情爱和雨露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跟着闻楚启程回了春晖殿,后头闻越与周氏却刚进坤宁宫的门。
齐皇后正坐在软椅上笑着和下头端坐的闻远说话,见他们夫妇俩来了,眼一亮,立刻笑道:“越儿来了,正巧本宫正和你二弟说他议亲的事,你这哥哥快来劝劝他,本宫瞧着好的几个姑娘,远儿这孩子偏说自己配不上人家。”
又转头看向闻远道:“你也是皇子龙孙,天底下有什么你配不上的姑娘?倒说这种丧气话,本宫看她们,却还未必匹配的上远儿这般才华品貌呢,回头若让你母妃知道,你又如此自伤,可要心疼了。”
闻远见闻越来了,连忙起身与兄嫂行礼,听闻皇后此言,才又重新坐下,浅笑着温声道:“儿臣原是不该违逆母后的意思的,母后方才提及的几位闺秀自然都是很好的。家世贵重,样貌娴静,既得母后看中,想必人品也是端庄的,只是这般好的姑娘,若是嫁了儿臣,却不知何日就要守寡,她们原也是家中的娇客、父母掌上明珠,若是屈就儿臣,实在是可惜了。”
齐皇后和闻越闻言都是愣怔,不想闻远竟能面色平和的说出这般丧气的话,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倒是周氏反应快,忙道:“呸呸呸,二弟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是父皇亲子,自是有福的,如今虽然有些小痛小碍在身,往后也总会好起来,长命百岁的,缘何却说这样的丧气话?”
齐皇后也回过神来,忙道:“你大嫂说的不错,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是平白惹了神佛那就不好了,再说正是你身子不好,才要娶一房贤良妻室,以后好生照顾着你,叫本宫和你父皇放心。”
闻远微微敛目,虽不再反驳,但明显并未被这婆媳二人说服,只是轻声道:“好罢,儿臣但凭母后安排,只是还是觉得,实在不必方才这几位闺秀,儿臣只要个小门小户,性情柔淡些的姑娘,也就好了,这样……”
“……这样她以后少对儿臣动几分真心,将来也不会太过伤情。”
闻远说及此处,神色微有黯然,但大约是自己也意识到这么丧气不太好,又抬眼看向周氏与闻越笑道:“当然,像大哥与嫂嫂这般夫妻和美、琴瑟和鸣,实是弟弟再艳羡不过的。”
“只是弟弟却福薄,恐怕得不来这样的好姻缘,也不敢耽搁了人家小姐……”
“快别说了。”周氏笑道,“瞧瞧二弟的样子,分明好端端坐在这里,倒像是过了今日没明日似的,正好前些天我得了一株百年老山参,原是祖父从宫外寻来给我补身的,正好我也用不着,回去便叫下人包了给二弟送去,必保得二弟康康健健,和将来的弟媳白头偕老。”
闻远闻言连忙道谢,坤宁宫中低沉的氛围这才一散,众人又笑语晏晏起来,齐皇后叮嘱了闻远两句,让他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管把心揣回肚子里去,一定给他寻门好亲事,这才放了他回去。
闻远一走,齐皇后终于不必再绷着一副贤后模样,可以松快下来几分,和亲儿子儿媳说话了,笑着问了闻越几句,道:“不是说这些天你父皇交代了大理寺的案子给你督办,忙着没工夫过来吗?怎么今日倒想起带着娴儿,来给本宫请安了?”
闻越这才把周月娴有孕的消息告诉了齐皇后,齐皇后闻言,自是大为欢喜了一番,又是问周氏是何时有的,又是问永仁宫那头,可有准备好给她养胎的一干事宜,直问得周氏连连说不必母后劳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齐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靠在软椅上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本宫瞧着你转了天气,总有个风寒头疼脑热的,可见身体底子本就不算多强健,这又是头一胎,更要小心着点,万不可松懈了。”
又吩咐闻越好生照料周月娴,闻越自是一一应下。
齐皇后又道:“对了,娴儿方才提起那株山参,自己留着补身就是,远儿那边自有他亲娘和万岁关怀,哪里用得着你个嫂嫂娘家人送来的体己东西?原是周老大人一片慈心,娴儿可别糟蹋了老人家的心意。”
周月娴微微犹疑,心道方才都已经开口和二弟说过了,若是又反悔不送,恐怕不太好吧?
但碍于皇后婆婆的威严,终究是没开口说出来,只得恭顺应下了。
闻越道:“儿臣方才见七弟也来请安,七弟这些天在太学堂很是上进,吴师父褒奖了多次,母后可是也听父皇说了吗?”
齐皇后颔首道:“正是,你父皇为着这事,这些日子待本宫也展颜许多,本宫便把这孩子叫来问了几句,也好督促他再接再厉,莫要因此生骄。”
语罢,却又想起自己亲生的那不争气的老三,叹道:“老七自小没了亲娘,在你们兄弟几个里最是不易,如今却这般争气,短短半年,你看看你父皇都夸了他多少次了?你那几个亲弟弟,自小娇生惯养,却不及这个小的。”
“述儿和迁儿也就罢了,勉强也算过得去,逸儿这个讨债鬼,却是半分不让本宫省心。”
“前几日又落了功课不做,还敢和他宫中那几个串通了蒙骗本宫,若不是吴先生告到你父皇那里,本宫竟到现在还不知道!回头定要把他宫中那几个撺掇着逸儿不学好的蠢奴才,好生的罚了!”
她越说越是生气,抓着软椅的扶手狠狠敲了两下。
闻越笑道:“三弟一贯是这个惫懒性子,母后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多年了,也没扭过来,罢了,只要别闹得出格了,儿臣以后自是护着他的,母后也别太过忧心,伤了凤体。”
又道:“倒是七弟,从前瞧着最是怯懦不过,自去年落了一回水好转后,就好似变了个人,身子好起来不说,读书也忽然似让文曲星夜里敲了脑袋似的。”
“前几个月还和父皇求了习武,如今听说练的也有模有样,这倒真邪门了,也不知那千鲤池底下,究竟有何方神圣,若是落一回水,功课就能这般一日千里,儿臣倒也愿落一次试试。”
齐皇后闻言,眼皮一跳,忽然敛了笑意,冷哼道:“你道人家为什么忽然开窍?”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身边那掌事内官,是你父皇的商大伴亲自调|教的徒弟,办差是一等一的好手,性子又本分,知道引着主子勤奋向学,更难得的是忠心。”
“为着让楚儿从钟辰宫那小妇手里出来,替他苦心谋划,连把自己身家性命搭进去也肯,这般好的奴才,本是本宫与你父皇打着灯笼好容易给你挑出来的。你倒好,半点不知好歹,非得亲近那些个……”
闻越生怕母亲当着周氏的面,提到些不该提的,连忙干咳了一声打断道:“不就是个奴才么?儿臣也是见过那内侍的,生的平平无奇,听儿臣宫里人说,过年时母后赏些银叶子,就数他拿的最多,这般没见过世面、满心利欲的奴才,又有什么好的?母后倒把他这样夸出花来,难不成是叫他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齐皇后听了忍不住又“呸”了他一声,道:“你懂什么,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些没根儿的奴才,一没妻室、二没子嗣的,若是再没些图的,咱们如何拿捏得住?就是贪财些才好呢,让他知道他想要的,只要办好了差事,主子都给得了,有了挂念,才知道忠心勤勉。”
“再说了,一个奴才而已,就是要生的这样老实本分才好呢,本宫最不喜欢那些不男不女、妖里妖娆的,瞧着可怜巴巴,谁知道心里成日都在琢磨什么?若是心思奸邪之徒,反倒容易被外貌蒙蔽了,不好瞧出来。”
闻越动了动嘴唇,小声道:“母后这话却也未必,奴才里也不都是贪财贪利的,也总有真心实意忠于主子,愿意誓死相随的……”
齐皇后闻言,却想到先头锦纹之事,心里一跳,看了看旁边不明就里的周氏,忽然低声训斥道:“母后教你是为你好,你倒好,还敢顶上嘴了?不图财不图利,那图什么,图你吗?!”
闻越也自知失言,见齐皇后不悦,连忙转移话题道:“好罢,儿臣知错、知错了还不行么,儿臣不该和母后顶嘴,不过话说回来,母后既觉得那内侍好,何不要了去三弟宫中?他既那般神通广大,正好也能校一校三弟的性子,这不是正好解了母后烦忧了么?”
齐皇后听了更生气了,怒道:“说什么浑话!原是给你准备的人,你不要,这才给了老七,如今想起人家好了,那头都已经和老七主仆情深成不知什么样了,倒是又要把人家讨回来给你三弟,叫你父皇听了,怎么想本宫?”
“你七弟虽不是本宫亲生的,好歹也是你父皇亲子,你皇祖母当年偏心先太子,你父皇在宫中时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这才一定要在你们兄弟几个里,把水端平了,你以为你父皇从前那样宠爱宸妃,为何会因上次老七的事生了她这样大的气?”
“那是因为触了他当年的伤心事了!”
“难道你巴望着本宫和钟辰宫那个,落得一样被你父皇厌弃斥责的下场吗?!”
闻越也没想到几句话竟把母亲气成这样,一时也吓了一跳,微露瑟缩之色,齐皇后见他这副模样,便心想起年节时他为了和内侍厮混之事顶撞自己的样子,心里更怒几分,道:“你是长子,是本宫还有你父皇寄予厚望的长子!可你瞧瞧,你哪有半分储君的气度?本宫谋划一世,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怎么却生出了你这般没出息的东西!”
周氏也吓了一跳,连忙在旁婉言替闻越求情,齐皇后想起她如今有身孕,这才缓和了几分怒色,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失态了,也只挥挥手,那意思是让闻越赶紧滚蛋。
闻越最怕母亲,这半年因成婚之故齐皇后少训斥了许多,他这才一时忘形,如今见齐皇后竟又似从前那般声色俱厉,早已经吓得够呛,哪里还敢多话?
立时磕了头带着周氏灰溜溜的回去了。
于是坤宁宫这头,原本欢欢喜喜的报喜,便落了个这么不欢而散的结局。
却说青岩跟着闻楚回了春晖殿,今日孔教头不来,闻楚做完功课,便取了剑,自在庭中习练起来。
闻楚学剑,也不过短短小半年光景,虽因身体还小,力道未开,学不了大开大合的剑法,孔教头于是就教了一套灵巧的。
只是既然灵巧,招式难免变化多端,闻楚却学的毫不费力,进度飞快,如今不要人在边上指点,自己使起来,也如行云流水、游龙穿风。
如此赏心悦目,看的众人都是目眩神迷。
青岩见状,难免想起当年王爷在府中教他习武的光景,一时有些神伤。
只是王爷那时教他的,都是些粗浅功夫,且当年自王爷护送潜华帝从林州返京后,身上便落了许多旧伤,因此后来在府中,也很少再拾起刀剑。
想必王爷幼时习武,大约也是像闻楚如今这般吧?若是他当年……也能自王爷年幼时,便跟随他身畔就好了。
青岩兀自出神,闻楚却已经练完了整整一套,施施然收剑归于鞘中,才笑着转头问道:“掌事瞧着如何,比之昨日可有进益吗?”
青岩后半段压根没仔细看,自然只能一本正经的敷衍道:“进益甚大,殿下果真天赋异禀,孔教头前日还与小的说过,如殿下这样年纪才开始学剑,却能学的这般好的,万中无一呢。”
闻楚听他这么说,很是高兴,瞧着青岩的眉眼里是按也按捺不住的笑意,好容易才收了收,抿唇道:“我还能练的更好的。”
这句话一出口,闻宗鸣自己先愣了愣,暗想他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练个剑罢了,本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隐藏了大半进益,却为听青岩一句赞许开口邀赏,实在是……
难不成换了个身子,人也变得幼稚了么?
青岩只见闻楚脸色红润,瞧着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可却哪知他在想什么?
只当闻楚是终于露出了点少年心性,得意于自己这些时日的武学进展,便微笑道:“自然,殿下必会练的更好的,小的相信殿下。”
他此话一出,闻楚面色更透出一股薄红,收起剑递给旁边的德喜,掩拳轻咳了一声,才道:“先回去用膳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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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变作毛虫
布膳自然仍是由青岩亲自来,因近日入了夏,天气燥热,他也相应的对闻楚的膳方做了调整修改,因此在传膳的内侍端上那道炙羊肉时,微微一怔。
闻楚看出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可有何不妥吗?”
青岩于是叫住端着那道炙羊肉的内侍,道:“昨日不是和膳房打过招呼了,说近日不必再做这道了,怎么今日却又做了?”
那内侍道:“小的不在小厨房当差,是小厨房一位哥哥说了,今日有事不好当差,叫小的先替他一次,小的这才来的,并不知掌事在膳房的安排……”
青岩闻言心里更觉不对,抬起那内侍的脸微一端详,道:“你是殿外粗使的吧?上个月刚来的,叫小全子,可对?”
小全子呼吸微微一滞,大约是没想到这谢掌事日日跟着七殿下,居然能一眼认出他来,还记得他的名字。
小全子道:“是,掌事好记性。”
青岩冷了声音道:“宫里的规矩你不知道么?粗使不经主子准允,不许踏进主子宫里一步,你倒好,既不是膳房内侍,谁准允你来传膳的?”
小全子被他一通质问,已经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颤了颤道:“小的……小的也是受人所托,并不是故意违背宫规的。”
青岩面沉如霜,只道:“拿验膳的银针来。”
德春立刻取过德喜端着的托盘里的银针递过来,青岩取了在那炙羊肉里一试,抬起来银针却依然白亮,德喜德春几个见状也松了一口气,那小全子也忙哭丧着脸道:“管事真是疑心错小的了,小的真的只是临时受小亭子所托,这才……”
青岩却不理他,又取了筷子夹了一块羊肉,便要入口试菜,那小全子见状瞳孔骤缩,闻楚立刻疾声道:“慢着!”
青岩一顿,转头看他。
闻楚蹙眉道:“掌事既已觉得此人不妥,万一菜里真有毒怎么办?这般冒险,怎能还亲自试菜,此菜掌事便不要尝了吧。”
青岩沉吟片刻,看了看闻楚,心知他会拦着自己,多半是已经看出了什么来,便放下筷子,道:“既如此,这道菜就先收下去,德春,你去看着,把菜封起来,不许倒了。”
德春应是,谁知他刚要从那小全子手里接过菜碟,小全子却忽然面色一变,转身就发了狠般的举起菜碟要往门外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在闻楚似乎早有预料,捻起一支银筷,抬手便朝小全子手上合谷穴掷去,这一筷子丢的既狠又准,小全子被击中顿时手上一软,青岩见状立马眼疾手快接住了那盘炙羊肉。
众人见状,哪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德喜立刻两道眉毛倒竖,喊道:“来人啊,把这个狂徒给绑了!”
立刻有内侍进来把小全子押住,一顿五花大绑,又用油布塞了嘴巴,青岩才道:“先关起来,找几个人牢牢看着,把他身上嘴里都搜一遍,万不能让他自尽。”
德喜一向觉得在春晖殿伺候是个美差,主子仁厚,掌事又好相处,谁想这才半年,就有人要来给七殿下下毒。
那炙羊肉不知有什么古怪,但见小全子如此心虚,绝对有问题,万一七殿下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就一个也活不成了。
德喜一时把小全子活剥的心都有了,闻言立刻领了命提溜着人下去了,临走时直打包票,说今日他定不错眼的盯着此人,不叫他能找到机会寻死。
青岩想了想,对闻楚道:“这顿饭,稳妥起见,殿下还是不吃了罢?”
闻楚点点头,青岩才吩咐德春德寿把今日这顿饭全部封存起来,又叫来了春晖殿膳房的提领,问他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提领一眼茫然,被青岩质问的欲哭无泪,只砰砰磕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提领说委托小全子传膳的小亭子的确于今早拉了肚子,只是他并不知小亭子把传膳的事转给了小全子,传膳的差事可不是能这样转来转去的,小亭子是膳房太监,不可能不知道这规矩。
于是又把小亭子捆来,小亭子却是拉稀拉的脸色苍白,已在下处瘫了一天,交代说是昨日忽然肠胃不适,上吐下泻,怕误了差事受提领责罚,出恭时正好遇上小全子,他两个从前在内务司教习时有些交情,因此小全子自告奋勇帮他顶了差事。
二人身量相似,生的也有几分像,小亭子一时没耐住小全子劝说,也的确不想报上这事告假,毕竟他是在膳房当差的,身子不好最不能留,万一被送去安乐堂,以后就不知还能不能安乐下去了。
查到这里,基本已经是水落石出了。
小全子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小亭子拉了肚子,又设法“偶遇”,自告奋勇,于是得了机会接近闻楚饮食,在其中下毒,那道炙羊肉的确是今日厨子失误做错的,但也亏得做错了,才叫青岩留心到。
否则小全子不知在那菜中下了什么毒,银针验不出来,虽说毒不死闻楚,可青岩这个试菜的万一吃下去,恐怕就要一命归西了。
现在不清楚的,只剩下是何人指使小全子这么做,以及他下的又究竟是什么毒,这两件事。
把一干人等清退,殿中只剩下闻楚与青岩二人,德春等人现在已经知道这种时候七殿下与掌事单独有话要谈,一般不会留他们,早已乖觉退出去了。
青岩道:“看来殿下这招引蛇出洞是奏效了,终于有蛇现身了。”
他自几个月前,便明白了闻楚不再继续藏拙的用意。
闻楚年纪小,母妃身份低微且早亡,无外家支持,出了皇宫便是举目无亲。
因此闻楚能活动的空间只有内廷,然而在内廷怎么活动,这又大有学问。闻越如今成了婚却并未搬出宫去,封王建府,这是要立储位主东宫之兆,这个时候闻楚如要对闻越不利,无疑是以卵击石,一旦被发现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何况没了闻越还有闻远、闻逸、闻迁一串哥哥在前。
因此与其主动,倒不如以静制动,毕竟潜华帝这七个儿子可不是个个都沉得住气的。
闻楚在太学堂大出风头,他出了风头,便有人要被他比下去,被比下去的若是沉不住气,就难免心中妒恨、轻举妄动,届时闻楚便可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于是闻楚一改从前内敛模样,让潜华帝这半年来忍不住屡屡对他刮目相看,一再夸赞这个小儿子——
不得不说,闻楚料事果然甚准,只是不知,这回引出来的,是哪条蛇呢?
青岩心里正想着,谁知那头闻楚沉默许久,道:“往后验菜这差事,还是交给侍膳内侍做吧,掌事就不要代劳了。”
青岩一怔,闻楚又道:“今日的事,先不要传出消息去,晚些时候,再请个太医来瞧瞧那些菜,要给了封口费,别叫他离开春晖殿后出去胡说。”
青岩颔首,道:“殿下思虑周全,小的这就着手去办。”
很快太医请来,德春几人把今日没动的那顿饭又端上桌让太医验看,这太医年纪却轻,不过二十一二岁模样,面白无须,生的俊俏,倒却不像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十分镇静。
待他一一验看今日菜品后,果然其他菜肴都没有问题,独独那一道炙羊肉叫他眉头深蹙。
青岩道:“如何?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小太医又是闻又是看,半晌才直起身道:“是乌头粉。”
青岩虽早有预料,心中也不免骇然。
乌头是植物,并不似鹤顶红和□□,是银针银器验不出的剧毒,虽说是植物之毒,可却也丁点儿不比前两个毒性小,只要一点,也能取人性命。
听闻多年前岭南有一老农,因用舂过草乌的器皿舂面,以致家中老小七八口人吃了面食后一一中毒身亡,可见毒性之烈。
可乌头在京城地界少见,多在南边,到底是什么人为了毒害闻楚,居然如此大费周折?
那小太医倒是乖觉,青岩还在出神,他便一拱手对闻楚道:“今日之事,下官只当从不知道,若是旁人问起,也定然不会吐露分毫,还请七殿下放心。”
青岩:“……”
小太医未免太过熟门熟路,令人有些无语凝噎。
青岩还是送他出了春晖殿,又塞了银子打点,闲谈间却发现原来这位小太医姓江,正是当初那位江老太医的亲孙子。
小江太医很是活络,方才在春晖殿里当着闻楚的面,还义正言辞的分文不取,出了宫门立刻又和青岩笑得心照不宣的揣了银子,拍胸脯保证绝不把此事泄露分毫,这才离去了。
入了夜青岩跟着闻楚去了柴房,把今日问过太医之事告诉了那小全子,逼问他究竟是何人指使,若是不说,便将此事上报皇帝,潜华帝可不会多与他废话,届时人送去了纠稽司,那里的公公可不是吃素的,他不死也得脱层皮,更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小全子听见纠稽司三个字,果然吓得面如金纸,颤颤巍巍道:“殿下……殿下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承乐姑娘让小的这么做的,她还说……她还说小的宫外的家人在娘娘手上,小的若不依从,便要了他们的命,小的……小的也没有办法呀!”
说罢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青岩听及此处,衣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成拳。
闻楚却道:“你说她是母后宫中的承乐,可有证据?”
小全子满是鼻涕眼泪的脸上神情一滞,道:“那姑娘自说的,她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承乐,这却要什么证据……”
闻楚道:“她说是便是?她说是你便信了,我说我是玉皇大帝,你若不将背后真正指使你的人交代出来,我便叫你下辈子变作一条毛虫,你可信啊?”
青岩:“……”
小全子也无语凝噎片刻,许久才又小声道:“可她与皇后娘娘宫中的承乐姑娘,的确生得一模一样。”
闻楚却好似等的就是这句,闻言冷笑一声道:“你是我宫中的粗使内侍,平常连我的寝殿也不许进,倒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过坤宁宫有品级的大宫女了?承乐一贯贴身跟着母后,你又是何时何地,哪里来的脸面见过的皇后娘娘?”
小全子被他问得背脊一僵,顿时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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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追我逃
青岩方才险些信了小全子的话,眼下见闻楚竟然两句便问出了端倪,心里这才明白过来——
各宫皇子用膳,自有侍膳内侍验食,就算银针验不出乌头之毒,也会有内侍做替死鬼,根本轮不到闻楚中毒身亡。
而年少的闻楚,亲眼见到内侍被毒死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的模样,却一定会被骇的肝胆欲裂,后怕至极,自然也就对下毒的恨之入骨。
如此低劣的毒害手段,下毒之人想要的,恐怕压根就不是闻楚的性命,而是要闻楚在自己宫里死了人,惶然惊惧之时,信了小全子的话,这样即便闻楚一时碍于各种原因,不把这事告到御前,也已经与齐皇后结下了不解之仇。
是谁呢?
不会是齐皇后膝下的皇子,那便是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