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听了坤宁宫这对外的说辞后,却什么都明白了。
锦纹恐怕不过是替那日真正与大皇子欢好之人背了黑锅罢了,否则若只为了除夕宫宴那日没看住闻越,罚一顿、再狠些随便寻个由头打发走了也就是了,齐皇后实在很不必这样闹出人命,搞得各宫惶恐,还彻底坐实了闻越的确有懈怠胡为之实。
齐皇后一定要要了锦纹的命,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已知道儿子和宫人有私,且相信那个宫人就是锦纹。
闻越即将大婚,她当然不会放着一个狐媚祸主的内侍继续在闻越身边,且只有打死了他,才能让闻越绝了心思,永绝后患。
而能使齐皇后相信,锦纹就是那个勾引了大皇子的人的,只有大皇子闻越自己。
青岩想通一切,心里只觉得一片寒凉彻骨。
闻越倒是情深意重了,为了不把那相好之人交代出来,干脆拉了自己身边贴身内侍做了替死鬼,可锦纹又何辜呢?
然而锦纹的冤屈,终究还是这样被埋葬在了新年的大雪之下,阖宫上下,除了那日撞见闻越的青岩与闻楚,自然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冤屈。
年节刚刚过去,宫里又要迎来另一场盛大的喜事。
大皇子和周家小姐的成婚之日终于如期而至,这个儿媳妇齐皇后替长子讨得很不容易,闻越又身份贵重,如今总算好事来临,婚仪自然是隆重非常。
坤宁宫和永仁宫自不必说,就连闻逸他们兄弟几人,也替大哥在自己宫门前挂了喜字灯笼,春晖殿自然也不好例外。
闻越成婚那日,青岩陪着闻楚,看着大皇子和皇子妃的仪辇从春晖殿宫门前经过,脸上虽微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闻楚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在衣袖下拉住了青岩的手,青岩一怔,低头看他,却发现闻楚并没有看自己,他脸上也微笑着,目光追随着大哥闻越的仪辇远去,衣袖底下的小手却攥着青岩,更紧了几分。
青岩从这举动里察觉到了点安抚的意味。
闻楚还是这样的敏锐。
他平静外表下内心的烦躁,对闻越的厌憎,应当都瞒不过他吧。
七皇子果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察觉到自己厌憎他的亲哥哥,他却反过来安抚自己,青岩不懂闻楚的心思,但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确并没有恶意。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闻楚只是看中了他的野心和能力,需要一个深宫里陪着他的伙伴吧,即便他是个奴才。
青岩自那日上了心后,便替闻楚跑了许多趟太医院,终于整理出一份详尽周到、适合闻楚体质的膳方,开始给他调理身子。
而闻楚也果然配合,青岩说他该多吃什么、少吃什么,他都一一依从,每日膳方准备的是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吃什么,半点不见其他孩子挑食的臭毛病,省心的像是个泔水桶,无论青岩往里倒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除此以外,闻楚后来某日去见了潜华帝一趟,提及自己体弱,听说习武有强身之效,因此动了念头,希望皇帝能给他指个武学师傅,这样才好带着他入门。
闻宗鸣当然并不需要什么武学师傅。
他自己哪怕捡根树枝、赤手空拳,也能就地开练,而且他能感觉到,如今这副身子虽然孱弱,五感却极其敏锐,目力听觉都远超常人,只要他有心,甚至能听见隔了老远的青岩在下处屋子里和德喜说话的声音。
虽然每次这般过度运用听觉都会大为损耗精神,但如此神异,也已经很骇人听闻,闻宗鸣可以确信,一旦他开始习武,进度必然一日千里,若还是自学成才,届时难免惹人侧目。
虽然闻宗鸣自己不在意,但并不希望因为这种事给青岩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在这日和潜华帝提了一提。
潜华帝自然是无有不应,他从前便有过这个心思,只是那时的小儿子流连病榻,连下床说句整话都要大喘气,如今闻楚身子终于大好,又是自己有此心思,他当然乐见其成。
只是看见幼子这半年来忽见起色的身体,和病愈后大为好转的精气神,潜华帝难免庆幸自己当初没叫宸妃继续抚养闻楚。
潜华帝其实也不是蠢人,当初闻楚和宸妃那事,后来他也回过了味儿来,只是他却不大相信这般洞察人心、环环相扣的计策,能是闻楚一个孩子设计出来的,自然把目光落在了青岩身上——
奴才太过聪明,固然叫人心里不大安定,但若这份聪明是用在忠心事主上,潜华帝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况谢青岩,是商大伴的徒弟。
潜华帝或许不信旁人,但却还是信任这个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即可同甘、也曾共苦的老奴的。
青岩于是就这样在一头雾水之下,又一次平白得了许多赏赐。
他想起自当初宸妃那事后,一直没有得空去养心殿和师父感谢,于是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了商大伴一面,顺便也打听打听潜华帝这莫名其妙的赏赐,是因何而来。
商有鉴听了青岩的感谢,倒像是心里还有气似得,不咸不淡道:“谢咱家做什么?你的主意和本事可都大得很,咱家却是老了,实在帮不上你什么,不敢当谢掌事一句谢。”
青岩来前,便猜到师父可能还没消气,此刻果然如此,也不意外,绞尽脑汁运用起十八般武艺,才终于把商有鉴哄得重新见了笑模样。
“原以为你在七殿下宫中是得用的,怎么着,连你主子上万岁这来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还要来问咱家?”
这才把闻楚和潜华帝请求习武的事告诉了青岩。
青岩听了,却是大出意外,闻楚平日瞧着总捧着本书看个没完,不想竟于武学也有兴趣。
可闻楚毕竟身子弱,又已经十二岁了,这个年纪开始习武,已错过了打下童子功的最好时机,若不头悬梁锥刺股,恐怕很难练出个名堂,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了。
也难怪闻楚没有和他说,若是说了,恐怕青岩多半要劝他打消此想。只打打拳、学学怎么挽个剑花这些花架子、活动活动筋骨也就罢了,若动真格的,刀剑无眼,这些日子他好容易把人养的壮实了点,他实在怕闻楚一个不小心练的瘸胳膊瘸腿了。
他正担忧着,却听商有鉴忽然道:“你既来了,正好还有件事和你说。”
青岩见他正了面色,心知多半是正事,便恭敬问道:“师父请讲,徒儿洗耳恭听。”
商有鉴叹了口气,道:“先前叫你去永仁宫伺候那事,恐怕是成不了了。”
青岩一怔,却不料原来商有鉴要说的是这事,他虽不意外,但还是问了句缘由。
商有鉴道:“此事,本是已经定下了的,咱家瞧着万岁娘娘对你也很是满意,可谁知大殿下那边却偏偏犯了轴,死活不要你去,又点了名要漱石,结果惹了娘娘发怒,对大殿下好一通责骂,这几日又说漱石也不要了,原来的掌事就很好,又不想换了,万岁和娘娘想也是折腾不动了,只能依了殿下。”
“主子们既已经拿定了主意,咱家想替你说话,也是有心无力。”
商有鉴说到这里,想要开口安慰青岩几句,不想抬眸却见他神色平静,目光明澈,哪有分毫遗憾不能去永仁宫服侍的样子?
青岩道:“师父的难处,徒儿自是明白也体谅的,徒儿就继续留在七殿下身边伺候,也没什么不好的。”
商有鉴看他这副模样,哪还能不明白他心思,低声笑骂道:“你这猢狲,咱家当初早该看出来你没这个心思,否则也不会替前徽殿弄那么一通了,倒是咱家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巴巴在中间牵线搭桥,如今倒好,两头都不愿,两头不是人。”
青岩道:“自然不是这个道理,若非师父当时相助,徒儿此刻恐怕都未必还有命在,徒儿心中记着师父的好呢,您哪儿能两头不是人呢?”
商有鉴看他这样,却叹了口气,怅然道:“算啦,冥冥中自有天数,也罢,你既觉得跟着他好,那以后便安心留在春晖殿吧,咱家从前只觉得你这样的资质,若埋没了着实是件憾事,可若是真叫你去闯荡、赌一番来日,却又担心你折在里头。”
“也好,也好,留在春晖殿,起码往后无论如何,都能保个周全,来日七殿下封王建府,你混个王府都知太监做做,虽说不温不火,倒也算是一方山大王了,不必受人脸色。”
商大伴看着自己这个放着未来东宫储君不伺候,却偏抱着个冷灶烧的乐呵的傻徒儿,一时没忍住,生出了点怜爱之心,大约是真心觉得青岩往后是没什么前途了,这安慰青岩的话,说到最后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越说越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青岩听到师父连什么“山大王”也扯出来了,不由失笑,心底却久违的觉得有些窝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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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青岩有些犹豫。
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闻楚,毕竟闻楚的疑心病那样厉害,让他知道自己到永仁宫伺候这事泡汤了,也应该对他彻底放心了吧?
不过后来,青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与不说,往后都不可能再离开春晖殿了,闻楚心思深,巧舌如簧他未必肯信,倒不如让时间证明一切,胜却千言万语。
青岩于是回了春晖殿,自那日他发现自己一言一行都躲不过闻楚的眼睛后,倒是坦然了许多。从前还找找借口,说是去造办司、去御茶房等等地方办事,如今干脆连借口也懒得找了。
反正煞费苦心编些谎话,也是徒劳,倒不如坦坦荡荡。
结果一回来,闻楚倒没问他去了哪——
七殿下正忙着学武。
潜华帝动作很快,昨日闻楚刚开口,今天师父就进了宫。
师父姓孔,其实说是师父不大贴切,他原是京中禁军的教头。
孔教头四十来岁年纪,生着一副美髯,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神似门神画像上的关公。
习武第一日,功课是扎马步,师父倒不必费心教什么,这事儿主要是费徒弟。
德喜等人都是宫中内侍,只在内书堂学过认字,从前可没见过这样习武场面,因此都颇觉新奇,见那孔师父生的勇武,又听说他是禁军教头,不免心生敬仰,个个都十分殷勤,给孔教头在院子里搬了长椅,又上了茶水点心,一个个凑在旁边看的起劲。
孔教头倒也不受用那些吃食,只是两手撑腿,端坐在廊下,闭目养神。
初春天气转暖,但也仍存了几分薄寒,奴才们都不乐意在外面呆太久,孔教头却不知已叫闻楚在这,扎了多久马步了。
青岩回来时,看见那个小小身影立在庭中,心里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费解——
闻楚倒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认真的。
孔教头并没有因为闻楚是皇子,年纪也大了,便放低标准,不过他瞧着,倒的确是满脸的严师样子。
青岩回来前听商大伴说,这位孔教头早年在辽东一带的军营中,也是威名赫赫的,只是并不是擅于领兵打仗的那种威名。
孔教头并无将才,当年也只做到个百夫长,武勇却远胜常人,据说曾以一己力敌敌军百人,两军交战每每杀将起来,总是他在哪里,哪里便士气高涨。
因此后来孔教头因肩伤卸甲,便被请回京城做了禁军教头,也曾带出过不少人才,因此虽无爵位,官职也不大,在军中却颇得人望。
潜华帝能想到把他派来,给闻楚单独做武学师父,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青岩倒是觉得,潜华帝的拳拳父爱里,到底有没有掺杂别的考量,其实也颇耐人寻味。
毕竟孔教头能教闻楚习武强身,却教不了他行兵打仗、运筹帷幄。
……也有可能是他多心了。
这三年来,他每每行一步想十步,难免杯弓蛇影。
日子像是一页页翻过的书,不留神间便哗啦啦的过去了,很快春日结束,入了初夏,大约是那膳方青岩的确费了心思,闻楚也听话的好好吃着,又有孔教头教着习武,几乎寒暑不辍。
短短小半年的功夫,闻楚的个头便肉眼可见的蹿高了一截,从前青岩还能清楚的看见闻楚的头顶,如今却已经有些费劲了。
闻楚个头长得高了,身量也不再似原来那样单薄,起码瞧着有个俊俏小少年的模样了,而不再是当初风一吹就能歪三尺的豆芽菜形容。
青岩当然是欣慰的,起码他的功夫没有白费,但看着七皇子那张脸一日日长得舒展开来,他又总会恍神——
实在是太像了。
真不知等他长大成人后,会和王爷像成什么样子。
青岩每次生出这种感慨,且发现自己忍不住盯着闻楚的脸打量了许久时,回过神来,都会忍不住产生一种愧疚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这种愧疚感是因何而来。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青岩就会在心里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他是重回到这深宫里做什么的,又是为什么把这仇人的儿子当作主子伺候。
他绝不能因为闻楚长得和王爷相似了些、过了两天安生舒坦日子,就忘了本心,他可不是为了和闻楚以后荣华富贵,才留在这深宫里为奴为婢的——
而若有朝一日,他真忘却初心,将来与王爷在黄泉下相见,青岩大约会羞愧无地自容。
所以他绝不会那样。
闻宗鸣这几个月来,对青岩的性情有了全新的认识。
青岩的确变了很多。
虽然他身上还有当年谢澹的影子,可多数时候,闻宗鸣不能像当年读懂谢澹一样,读懂谢青岩。
诚然,这其中也有青岩始终没有对他放下心防的缘故,但即便青岩不说,他如今很多行径,闻宗鸣也都看在眼里,净是些当年的谢澹绝计做不出的事。
谢澹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
曾今的谢澹身上,属于少年人的倔强并不难叫人察觉,即便他分明知道,怎么做才能讨旁人喜欢,才能更好的笼络人心,但心里却又和明镜一样,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什么是他愿舍弃的。
当年的谢澹,貌似柔恭,内里却再倔强不过。
他不喜欢的人、看不惯的事,不迁就就是不迁就,绝不会陪笑脸,他心里自有一杆称,只要下头的奴才们触及红线,说罚便要真罚,就算明知半点不肯通融,有些太不近人情,会得罪人,会让以后自己在王府不好做,也一样不会松口。
世间万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法度不成方圆。
这些闻宗鸣教他时,只是一句带过,他却牢牢记在心里,引为规诫,从此往后,果然对任何人都不肯再轻易让步。
当年的谢澹外圆内方,虽是奴才,内里生的却是一副宁折不屈的骨。
闻宗鸣是曾隐隐以此为傲的。
毕竟他从不认为,把一个大活人调|教得听话顺从,毫无尊严主见,是一种正确行径,即便他的身份注定让他得到这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却也并不以这样训狗似得折断旁人的脊梁骨为乐。
而把一个走偏了路的孩子,引导回他认为的正道上,却能让闻宗鸣从喘不过气的朝务和皇帝的猜忌里,寻找到一种别样的满足。
这些,在他以闻楚的身份重新活回来前,闻宗鸣从前并不曾意识到过。
可这几个月,在一次次的回忆中,他却猛地回过了味儿来——
他是从掖庭救下了小谢澹不假,可少年的谢澹,又何尝没有救了应王呢。
如今的谢青岩,却与当年的谢澹完全不同了。
他似乎总能找到每个人的弱点,对上圆滑奉承、讨好贿赂;对下,又既能以雷霆之威收束、亦能适时的睁一眼闭一眼,邀买人心。
分明从前并不喜欢饮酒,如今却能为了笼络下头,强颜欢笑的融入其中,与那些内侍们行令取乐。
谢澹无心王权富贵,谢青岩却每每话里话外、隐秘的提点着、撺掇着他以后争权夺位,又或是挑拨他与皇后、众兄弟的关系——
诚然青岩做得很谨慎了,总是恰到好处的在闻宗鸣最放松的时候,有意无意提那么一两句,连边上的德喜等人,都不曾察觉到那些看似无错的漂亮话里,其实另有乾坤,绵里藏针。
几次状似无意的闲谈过后,闻宗鸣肯定,这并不是巧合。
青岩好像很害怕自己不生争斗之心,也很害怕他与这些“兄弟”和乐融融,将来做个闲散王爷。
这些都让闻宗鸣意识到,青岩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只乖顺亲人的小猫,谁来了都能捋一捋他身上柔软的绒毛,然而只有他看见了这小猫伪装之下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藏起爪牙、蛰伏在密林深处,随时在等待机会,随时准备厮杀和战斗的野兽。
往往在尝到疼痛的滋味后,幼兽们才能学会伪装。
青岩却已经如此熟练了。
这个认识让闻宗鸣心里酸涩难言,愧疚难当。
青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是因为自己。
因为当年,青岩跟了他这样一个无能的主子,连反抗的念头也没有,就束手就擒的主子——
他死后,青岩遭遇了什么?
邢娘子想必是如约救下了青岩的,否则青岩不会得到那块玉佩,可除此之外呢,逃出生天后,他又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会面目全非,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临死前,他交代好了一切后事,友人、旧部、产业,闻宗鸣曾经在人世间,再无挂念。
可却独独除了一个谢青岩。
他好像救了他,可却又觉得自己其实亏欠他良多。
进了五月,太学堂里七皇子闻楚的功课进度追上了前头几个哥哥,这让吴先生大大讶异了一番,毕竟太学堂里虽然诸位皇子一道进学,但其实进度却天差地别。
大皇子是众人寄予厚望的半个储君,自然是不敢懈怠,也日日被君父母后、师长督促敲打,因此功课进度一马当先;
二皇子虽然身体病弱,可却是天生读书的料子,悟性非凡,一点就透,聪慧远胜常人,因此功课进度并不差大哥多少;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这三兄弟,都是皇后所出,性情却差得远,三皇子跳脱贪玩,无心读书,开蒙多年了还和弟弟六皇子一个进度,四皇子和五皇子还算稍微勤勉些,但毕竟开蒙晚了些,天资也不及二皇子,因此赶不上前头两个哥哥。
至于六皇子,小聪明虽多,却每每用错地方,虽说每回先生考校都能让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关,但吴先生实是很不喜这般不踏实的性情,因此一向在心里评价他大愚若智。
而七皇子闻楚,开蒙最晚,从前又因身子不好,不知落下了多少功课,如今身子好转,复课不过小半年,竟隐隐已有追上四皇子、五皇子的迹象,即将与大哥二哥比肩,实在不能说不叫人骇然。
吴先生以为自己从前看走了眼,险些埋没一块良材美玉,自然是如获至宝,对闻楚功课也格外上心起来,又和潜华帝一再夸奖赞叹。
潜华帝自然是讶然惊喜的,大约从前他对闻楚的期望,只是期望他身子健康,顺遂长大,如今不仅闻楚身子瞧着壮实得多了,还有了这样的意外之喜,他连看皇后那张生了许多皱纹、不似当年美貌的脸,也觉得顺眼许多。
潜华帝很是满意,便把齐皇后也大大褒奖了一回,赞她果然有位主中宫之德、教养子女之长,原来每月初一十五,才点卯似的去两回的坤宁宫,也偶尔记得拜访了。
一时帝后感情和睦融洽,更胜往昔温存几分。
齐皇后面色红润,也记得这是闻楚带给他的好,想起如今怀着身孕、却还在钟辰宫关禁闭的宸妃,不由心情大好,暗觉还是自己目光长远,果然远胜那无知小妇。
这日便把闻楚特意宣到坤宁宫,打算再关怀夸奖他一番,做足贤后的派头。
青岩陪同闻楚前去,和齐皇后演了半天母慈子孝的戏码,心里甚觉不耐,好容易被放出来,却在坤宁宫宫门口遇上了也来请安的二皇子闻远。
闻远今年刚满十五,其实也只比大哥闻越小了一岁,当年潜华帝在林州辛勤耕耘播种,因此这几个兄弟年岁其实很相近。
闻远大约是刚刚抽条长个,虽然高度是有了,厚度却还差那么一点,瞧着很有些竹竿的意思,面色也不大红润,比起闻楚半年前的柔弱豆芽菜模样,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
闻远看见弟弟,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笑容,只是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关怀,倒是先咳了个地动山摇,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闻远咳完了,才摇摇手道:“无妨,老毛病了,七弟不必担心。”
闻楚脸上其实压根不曾露出过什么担心神情,但还是就着哥哥的话点了点头。
总要做个面子情。
青岩心知闻楚对这位二哥没什么感情,或者说对他所有的哥哥都没什么感情。毕竟从前他在前徽殿受苦时,这些哥哥也没展现出什么来自兄长的关怀,只让他自生自灭,恐怕心里还幸灾乐祸得很。
闻楚当然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些日子还有青岩在旁,孜孜不倦的给他洗脑,恐怕他见了闻远没在心里翻个大白眼,便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闻楚不爱说话,从前是要藏拙,维持胆怯无能的形象,如今却大约是真不耐和他们多费口舌,青岩便替他做了这个寒暄的功夫,笑道:“二殿下这是赶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闻远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闻楚脸上,微笑道:“是呢,一则为了请安,二也是我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母后有些吩咐给我。”
青岩一怔,心里算算也是,闻越成了婚,下一个自然就是闻远了,便适时露出喜色,只是闻楚在场,这道贺的话实不该先从他嘴里说出来,闻楚虽然不爱废话寒暄,但关键时刻一贯是不会掉链子的,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足足晾了闻远两回。
青岩手肘不露痕迹的拱了拱闻楚,闻楚那头才终于如梦初醒似的,不知从什么念头里回过神来,拱手道:“原来如此,还未恭贺二哥。”
闻远倒也不见愠色,仍是八风不动的温和浅笑道:“也只是还在议亲罢了,说是喜事,八字却还没一撇,等真定下来了,二哥成婚那日,七弟可一定要到愚兄宫中来喝杯喜酒。”
闻楚自是微笑应下。
青岩与闻楚目送着闻远和随从婢仆们的背影进了坤宁宫,心里却想,温贵妃将门世家出身,又是那般的性子,养了个儿子却长成了闻远这副模样,果然世事不可尽以常理揣测。
只是或许是直觉,青岩也是惯于伪装之人,又毕竟长了闻远几岁,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副温和外皮多半不是闻远的真面目,只不知闻远这伪装,是只为自保,还是一样和闻楚似得,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了。
他自己也没发现,不自觉之间,手已不知何时搭上了闻楚的肩膀,且心念流转时,又揽得更紧了三分。
今日德喜德春跟着出来,德春在后头瞧着谢掌事这动作似乎有些不妥,正想干咳一声提醒一下掌事,谁知刚一抬眼,却见七殿下轻蹙着眉,看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德春:“……”
七殿下……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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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剑若游龙
青岩出神许久,回神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揽上了闻楚的肩,吓了一跳,赶忙缩回了手,闻楚倒没说什么,主仆一行正打算动身回春晖殿去,谁知一转身却又遇上两人——
今日坤宁宫倒是热闹了,来请安的络绎不绝,闻越携着大皇子妃周氏,见了闻楚笑道:“我只听说二弟要议亲了,今日母妃宣了他来,不想七弟竟然也在,这是也要去请安吗?”
众人连忙朝他与周氏揖礼,闻楚才道:“臣弟已给母后请过安了,正要回去,大哥与嫂嫂也是来请安的么?”
闻越听了他话里的“臣弟”二字,脸上笑意更深几分,答道:“一是请安,二也是有件喜事,刚刚知晓,这才赶着来告诉母后,好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青岩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余光打量了周氏一眼,果见她面色隐有羞涩,但难掩喜意,立刻明白了。
闻楚自然也反应过来,看了看周氏,道:“难道是大嫂……”
闻越笑道:“先前不曾察觉,昨日你大嫂忽说身子不适,叫了太医来诊脉,才知竟已快三个月了。”
闻楚连忙道喜,青岩也带着一众仆从们齐声恭贺了大皇子与大皇子妃,闻越得知闻楚是要离开,夫妇俩这才与闻楚道了别,也进了坤宁宫去。
青岩想起方才闻越那扶着妻子的体贴模样,与周氏娇羞的美丽脸庞,心中却难免想起除夕宫宴那晚他在那假山后对欢好的宫人几欲挖心掏肝的盟誓,与承诺绝不碰周氏一下的信誓旦旦,心里滋味一时有些复杂。
其实几个月前,青岩也听闻过些风言风语,说大皇子成婚当晚,便把周月娴一个人晾在洞房里,去睡了偏殿,给了她好大的难堪没脸。
后来齐皇后知道了召他去大加斥责了一番,闻越这才勉强与周氏同睡一房,可也迟迟不行周公之礼,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事当然多多少少会从永仁宫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