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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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贵妃与二皇子母子?亦或是景妃与六皇子母子?
他正想着,旁边德喜却忽然疾声道:“不好,快拦住他!”
青岩猛地回神,定睛一看却见德喜正扑上去掐着小全子的脖子,然而为时已晚,小全子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德喜掐的犯了个白眼,一口呕出个猩红的东西,却是半截舌头。
青岩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由懊悔自己竟疏忽大意之下,给了小全子机会,也只得沉声道:“快叫大夫来,不能让他死了!”
小全子却已经两眼一翻,在剧痛之中昏死过去了。
德喜等人连忙手忙脚乱的清理了现场,又把小全子抬走了。
青岩陪着闻楚回了寝殿,伺候他洗漱躺下后,闻楚低声道:“此人是个死士。”
青岩坐在床边,任由闻楚拉着他的手,若有所思,道:“他既敢动手,恐怕也早知此计并不能毒害殿下,他被发觉只是早晚问题,当然只有死路一条,方才此人的惶恐模样,想必也都是装的了,不过是为了麻痹殿下相信,他身后指使之人是皇后罢了。”
“定要留着此人,小的已经叫德喜他们请了太医,就算用药吊着,也绝不叫他死了,只要他不死,不愁那蛇不来灭口,殿下只需守株待兔。”
闻楚抿了抿唇,灰色的瞳仁在夜里昏黄的灯火里显得明亮非常,他看着青岩,低声道:“……掌事难道就不后怕吗,若是今日你把那菜用下,此刻便已经没命了。”
他答非所问,青岩一愣,道:“……小的这不是没事吗?”
闻楚:“……”
青岩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又塞回被褥里,道:“殿下别想太多了,既要谋事,哪能没有风险的,小的若是死了,是小的命薄无福,殿下只要无碍,自会另有臂助。”
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他所做的这些,倘若能成,自然很好,倘若真的天不佑他,中途殒命,那他也算是尽了力了,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哪有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的?
那样就不是人,而是妖孽了。
“殿下自有天佑。”
最后他对闻楚这样说,站起身来抬起灯罩,吹灭了烛台上跳动的火。
日子一晃又过了三个月。
小全子没有死,却彻底成了个哑巴,然而不知那背后下毒之人,是否察觉到了闻楚与青岩守株待兔的用意,竟然并不上钩,迟迟没有对春晖殿再有什么举动。
只是他大约没想到,他这般沉得住气,不露端倪,却反倒成了他的端倪。
某日闻楚下学回宫,对着棋谱摆了一局,问青岩道:“掌事看看,此局可有破法?”
青岩沉吟片刻,看了闻楚一眼,见他颔首,这才捻起一粒白子,在棋盘上落下,道:“如此可解。”
闻楚笑了。
“不错。”闻楚道,“只是却也不止这一个解法,掌事走的是常人会选的法子,最快,可并非毫无破漏,若是行棋不慎,便有可能再度陷入死局。”
“今日先生讲起此局,二哥却选了另一个解法,与我们都不相同。”
他把青岩方才落下的那枚白子拾起,闭目思索了片刻,便抓起一把棋子,一步一步在棋盘上落开。
青岩看了半晌,赞叹道:“果然滴水不漏,二殿下虽已见绌,却不打草惊蛇,只是步步紧逼,缓缓收束,实是好定力。”
闻楚抬眸看他,笑道:“是啊,真是好定力。”
青岩对上他的眸子,看着少年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怔住了,瞳孔一缩,道:“殿下是说……”
闻楚道:“掌事也明白了吧?”
青岩喉结微动,没有答话,心里却想,不错,三个月了,若是宸妃,她脾气他们早就领会过,而六皇子也不似能有如此心机的,这件事中,既能得利,也唯一有可能沉得住气的——
只有闻远。
……竟是闻远。
闻楚却笑道:“掌事与棋道也有好见解呢,宫中内侍虽多,如掌事这般通诗书、有谋略、还懂棋弈的,却恐怕寥寥无几,掌事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呢?”
青岩躬身道:“小的见殿下这些日子参详,这才瞧出几分有趣罢了,原是连皮毛也不通的,殿下谬赞了。”
闻楚却把殿中侍候的其他人都遣出去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意思是叫青岩在对面坐下。
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对面落座,道:“小的冒昧了。”
闻楚不答话,只是抬眸看着他笑了笑。
青岩看着闻楚脸上的笑容,和他已经舒展开许多的眉目,这才恍然惊觉——
已经大半年了。
闻楚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如今身量已经堪堪只差他小半个头,虽说青岩身量本就不高,但闻楚这长个的速度,也难免有些太过夸张,就好像吃了饲料似的。
只是抽条得快,身形难免跟不上,这让闻楚还保留着少年人的几分单薄,好在他骨骼宽阔舒展,虽然瘦了些,穿上衣裳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显得清朗干净。
“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与掌事二人。”闻楚说,“掌事不必有所顾虑。”
青岩抿了抿唇,执了白子。
闻楚看了看他指尖那枚白子,又抬眸看他,道:“掌事让我?”
“尊者执黑。”
闻楚闻言,也不和他掰扯,果然捻了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掌事的棋艺,也是当年他教的吗?”闻楚似乎欲言又止,“掌事还记得……”
青岩动作顿了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闻楚似乎对他从前在应王府的过往,十分好奇,一有机会就要和他套话,青岩不知道他的这分好奇心是从何而来,但的确,闻楚这半年多来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是个奴才罢了,闻楚对他未免有些太过热络,太过殷勤,也太过好奇。
……但孩子天性如此,闻楚的好奇,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青岩道:“王爷事忙,如何有功夫教我?都是这些日子跟着殿下学的罢了。”
闻楚的目光似乎粘在他脸上,半天没说话,许久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哦?我道听闻,当年掌事很得皇叔祖看重的,亲自教习……”
青岩“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棋子撂在桌上,面色是只有无人在场时,才独有的那种冷淡和疏离。
“殿下。”他道,“您过问的未免太多了。”
闻楚一顿,道:“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掌事对当年旧事还记得多少,又是如何看我与皇叔祖的。”
“毕竟似我这般的轻狂少年人,总想和人比个高下的,掌事侍奉二主,我自然想从掌事嘴里听个答案。”
青岩心里莫名烦躁起来,闻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的确让他感觉到厌烦,或许是这半年来早已知道了闻楚待他宽厚,并不会因为言语冒犯发怒,也或许是除却王爷,他本来也不会对谁发自内心的、有身为奴才的恭谨和谦卑。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道:“殿下要听实话吗?”
闻楚一怔,大约没想到青岩次次敷衍推诿,今日却忽然变了态度。
“……自然想听。”
青岩道:“殿下不及王爷多矣。”
可以说是毫不避讳,也很不怕死的回答。
闻楚:“……”
闻楚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扭曲,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那样子委实有些滑稽,也有些怕人。
但青岩早就知道自己琢摸不透这个精滑似鬼、多智近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因此这些日子来,也早已经放弃了要琢磨他的想法,此刻自然连打量他神情的心都没有。
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也没有丁点惶恐,只老神在在、心安理得的从棋盒里捻出一粒白子,又落在了棋盘上。
“殿下,该您了。”他道。
闻楚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但又好像没有,他问:“……你这样回答,就不怕我怪罪吗?”
青岩道:“殿下会吗?”
闻楚:“……不会。”
青岩点点头:“这不就是了。”
闻楚:“……”
他心想——
糟了,好像被这人拿捏住了。
中秋很快来临,在中秋之前,宫里有了个好消息,让潜华帝龙颜大悦。
宸妃终于顺利生产,虽然胎儿早产了半个多月,但好歹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取名闻追,齿续第八,闻楚终于不再是宫中皇子里年纪最幼的了。
因为八皇子的缘故,宸妃的禁足终于解了,听说潜华帝前去探望时,宸妃潸然泪下,和他连连追悔当初没有好生照料七皇子的罪责,又说自己孕中这大半年,每每想起当日之事,都是愧悔难当,只恨当初自己一时忘形,如今是真知错了,又亲笔写了悔过书,手抄百遍呈于上阅。
潜华帝见她产后形容憔悴,又亲眼见了那一叠厚厚的悔过书,果然大为动容,当日便抱着宸妃好生温存了一番,据说场面很是感人。
于是宸妃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再度复宠了。
闻楚问青岩:“掌事觉得,她可会来报复我吗?”
青岩道:“想必不会。她不敢。”
闻楚笑了,把手里的那杆红缨枪舞了一圈,又往地上一扔,足尖踮起枪柄踢回手中挽了个枪花,这才道:“倒也不仅是不敢,她如今有了儿子,想必指望大了,可顾不上管我了。”
青岩道:“殿下英明。”
宫中再添一个皇子,潜华帝的前头七个儿子也逐渐长大,大皇子观政,二皇子也给了工部的差事,下来三四五六七皇子,潜华帝也每每总会叫去养心殿,亲自教导提点,而并不似当年英仁帝那般,只许太子一人过问政事。
虽则朝堂上下,也有些非议,怕这些皇子往后,因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大多数却也都是歌功颂德,赞叹潜华帝一片慈父之心的。
闻楚总要去养心殿接受教诲,青岩便也沾了他的光,能一块回去,他本就是养心殿出来的内侍,比起旁人,自然亲厚几分,即便别扭如漱雪,如今待青岩也少了许多当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意味。
这日傍晚,潜华帝处理完政事,遣退内官,叫了几个皇子在里头训话。
青岩与其他几个皇子宫中的内官在门口候着,没多久闻越也来了,兀自进了殿门去,他随行的那几个内侍却不知怎么回事,见了漱石便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边去,似乎连留个后脑勺给他,都很不愿。
漱石神情也有些尴尬,青岩不免想起先前商大伴说,闻越点名要漱石不要自己这回事来,心道大约是那永仁宫的掌事内官,觉得漱石要抢他饭碗,这才不大和睦。
只是事情却又似乎并非如他所料那般。
漱石见了这几人,很快和商大伴告了假,道自己今日晌午用饭时,喝多了汤,想要出个恭。
商有鉴低声斥道:“既知道今日是你当值,还要贪那口汤喝,你也不是头一日在万岁身边当差了,怎么这般不谨慎,还不快去!回来时若主子已叫咱们进去了,便不必再进来,自回下处去吧。”
漱石老实听他训斥完,这才连忙应是,退下去了。
青岩心中却是一动,暗忖,不对,不是因为那永仁宫的掌事妒恨漱石要抢他位置——
漱石一贯谨慎本分,更甚于他,怎么可能明知要在潜华帝身边当值,还如刚入宫七八岁的小内侍似得,贪一口甜汤喝,他如此行径,倒像要躲着谁似的。
——闻越。
青岩心头一时雪亮,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除夕那日,和闻越的……是漱石?
可他实在无法把漱石和那日那个宫人隐忍甜腻的呻|吟声联系起来,且漱石怎么可能会……
他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他不要命了?
漱石却已经快步离开了。
很快各皇子从养心殿里出来,青岩有心留意,果然余光瞥见闻越一出了养心殿,目光便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找谁似的。
这下他便再无什么不明白的了。
……居然真的是漱石,居然会是漱石。
青岩心里恍惚,闻楚看了他一眼,忽然转头和商有鉴笑道:“父皇宫中这小花园景致甚美,比起御花园更甚几分,我想转转,一会再走,不知商公公可否帮我通禀一声?”
商有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殿下稍等片刻。”
转身便朝养心殿里去了。
青岩一怔,道:“殿下,你……”
闻楚却低声道:“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只管去处理就是了,可是你从前在父皇宫中相交的旧识吗?”
青岩喉结一动,还未回答,商有鉴已经回来了,笑道:“万岁说了,殿下若是喜欢,只管随便转转就是了,只是最近天热,这小花园夜里蚊虫多,殿下可得小心,万莫喂了蚊子。”
闻楚笑着应了,又请商有鉴替自己和潜华帝谢恩,这才转头领着青岩往那小花园去了。
背后三皇子闻逸小声啐了一声,道:“马屁精!我看父皇宫中,就是颗鸟屎,落在他眼里也是香的。”
旁边的掌事内官吓了一跳,忙道:“三殿下,可别胡说。”
闻逸却哼了一声,径自走了。
青岩心情很复杂。
他虽然有几分担忧漱石的处境,但说实话,即便漱石真的和闻越有那种关系,也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且青岩也不会多事,想去帮这个忙,可是他心里的一点点恻隐,却竟然也分毫瞒不过闻楚的眼睛。
这让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窝心。
他跟着闻楚走在养心殿小花园里的鹅卵石径上,无奈的说:“殿下,真的没什么事,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否则让人知道了,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闻楚道,“不是你那几个旧识么?还是你原是想和商公公说话的,那咱们就回去。”
青岩正要回答,前头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青岩转头一望,只见漱石正从远处低着头匆匆过来,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漱石闷着头,似乎跑近了才发现前头有人,抬起头来果然红着眼眶,看着闻楚青岩等人,一时愣在原地,大约是不知该问安好,还是应该扭头就跑。
半晌,他才上来,福身涩声道:“小的给七殿下请安。”
闻楚颔首,道:“你是养心殿里的人吧?怎么跑到这里,认不得路了吗?”
漱石喏喏,一时没能答得上话来。
闻楚道:“既然认不得路,掌事送这位内官回养心殿那边去吧,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青岩一哽,一时竟不知该为闻楚这自作主张的贴心高兴,还是无语凝噎,但闻楚既然开口,他便也不好违逆,只好道:“漱石哥哥,走吧。”
漱石犹疑了片刻,又转头看了眼闻楚,一时不知道这主仆俩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他又的确想尽快离开此地,只好跟着青岩往出口去了。
闻楚站在原地,盯着青岩与漱石的背影看了一会,旁边德喜正要开口,却又有一人从方才漱石来的方向追了过来,众人定睛一看,却不是大皇子闻越又是谁?
“……七弟?”闻越也怔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闻楚比他回神得快,此刻脸上已经挂上一抹天真的笑容,道:“我瞧见父皇宫中花园里有萤火虫,便请了恩典,想留在这里抓虫子呢,大哥也是来抓的吗?”
闻越显然不想搭理他,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七弟了。”
他左近看了一圈,似乎犹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七弟方才可瞧见一个内侍,从这里经过吗?”
闻楚眨眨眼睛,道:“内侍?哪里有内侍?我没瞧见呀。”
闻越心里更觉焦躁,干脆抬脚就要往方才青岩与漱石离开的方向追去,却被闻楚一把拉住了胳膊,道:“大哥!这里的萤火虫可好看了,弟弟宫中的内侍手笨,怎么也抓不住,大哥最是聪明,不如就帮帮我罢。”
闻越一时恼道:“我又不是小孩,怎会帮你捉虫子?你人手不够,再叫几个来不就好了,我还有事在身。”
他语罢要挣脱,却忽然发觉闻楚攥着他手腕的五指,竟紧的如铁钳一般,怎么也无法挣开。
闻越一怔低头去看,正对上闻楚那双幽深的灰眸,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夜色里弟弟的眼神似笑非笑。
闻楚分明在笑,可那神态,竟显得莫名有些渗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标题灵感:你追我跑,我们都插翅难逃(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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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中秋吃蟹(1000营养液加更)
闻楚在后面拦住了闻越暂且不提,青岩陪着漱石,却是出了小花园,往宫人们居住的下处去了,夜色静谧,四下无人,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言。
良久,漱石才低声道:“……你那样聪明,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青岩沉默片刻,本想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可却也明白庄漱石也不是蠢人,他糊弄不了漱石,便道:“当初……皇后娘娘打死锦纹时,就猜到了些,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你。”
漱石沉默片刻,声音艰涩:“……是我害死了他,我合该给他抵命的,永仁宫的人怨我,也是情理中事。”
青岩一时不知该做何评价,只得道:“活着不容易,你死了,他也活不回来,别说傻话了。”
漱石抬眸看他,道:“你从前最是谨慎小心,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何要……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自寻死路?”
青岩没答话,但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漱石苦笑一声,道:“我……我原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和他变成今天这种关系。”
两人在夜色里茂盛的树荫下驻足,月光从林木间隙星星点点的洒落下来,落在漱石脸上,显得他如玉般温雅俊美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忧郁,他垂着眸低声道:“原先是皇后娘娘看中我,每每总叫我去坤宁宫吩咐差事,或是赏赐,我就遇上了他。”
“……我本是不愿的,我不敢,也不配,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思,咱们这种人,哪里配爱慕主子?可他说,我是这满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关心他的人,只有我会在乎他是冷是暖、畅快还是难过,只有我能和他琴曲相合,即便皇后娘娘,也从来只关心他往后能不能做个合格的储君,而不关心他快不快活……”
漱石越说声音越低,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语气里隐隐带了些追怀的意味:“……他说,红尘嚣嚣,他有父皇母后,有兄弟姊妹,有无边富贵,至高权力,可却也有世间头一份的落寞寂寥、孤独冷清,只有我这一点温暖能让他握在手心里,所以他不想放手。”
青岩喉咙哽了哽,他很想对漱石说,他骗你的。
可漱石每句话、每个字,他却又都是那样的感同身受,他看着漱石,好像看到了当年应王府里的自己。
竟然开不了口。
漱石转头看他,笑了笑:“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陷进去了。”
“我知道我不自量力,我痴心妄想,可是我只想着,若我这样卑贱之人,也能让他开怀一日,哪怕只有一日,也是好的,我到这世上就没有白活一场,他说要我去他宫中,以后便和我永远在一起,他登基为帝,我便常伴他左右,就是死了,也陪他葬进烨陵。”
“可我没有指望过,我说我其实不在乎他以后是什么,是龙是虫,是猫是狗,我都不在乎,你相信吗?”
“……你一定不信。”
青岩却道:“我信。”
漱石一怔,扭头看他,半晌,才愣愣道:“真好啊,你都肯信我,可他却不信。”
“他觉得……我如今不愿了,是因为他给不了我他宫中掌事内官的位置,是因为他拗不过皇后娘娘,还和我说让我再等等……”
“可我不是因为那个,我也不想等了。”
“他……他如今有了妻子,又要做父亲了,你不知道,我前些日子陪着万岁爷,在御花园看见他和大皇子妃了,他笑得很开心,比我从前陪着他时,还要开心,我当时就想,那我何必还要多事呢?”
“我能给的,不能给的,他如今都不需要了,我又何必还要多事呢?其实从知道他要娶妻的那时起,我就早知道会有今日了,只是我心里还存着一点念想,虽然嘴上说要和他断了,可他每次叫我去……我却都管不住自己的腿。”
“我真是下贱……”漱石低声说,“若不是因我管不住自己的腿,锦纹也就不会死了。”
青岩冷声道:“错的难道就只有你一人吗?”
漱石一愣,没有答话。
青岩顿了顿,道:“你若还想活命,趁早和他断干净了,以后再别见面,人前见了,也只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些。”
漱石呼吸急促了些,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今日本就想避着他了,可他偏要来见我。”
青岩心里忍不住生了点怒气,道:“他还想怎么样?大皇子妃就要生产了,他难道不明白这个时候你若被皇后娘娘察觉,落不着好吗,他想让你死?”
漱石道:“不是的,他……他以为我是生气了。”
“他也生气了,所以来问我,问我从前说爱慕他,是不是都是假的,问我是不是因为大皇子妃,才疏远了他,他说……他以后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只守着我一个人,会有许多女人,他要给皇家绵延子嗣,让我……让我体恤他的难处。”
“他还说……大皇子妃是很好的人,一定会宽恕我,容忍我的存在,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宽和温贤的女人,她以后是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后的,所以要我敬重她。”
青岩再也忍不住了,道:“你是泥捏的人吗,便半点脾气也没有?”
漱石声音忽然哽咽了,低声疾道:“我有,我自然是有的……我有的啊!”
他说着忽然蹲下身手撑着额头哭了起来,青岩垂眸俯视着他,却只能看见漱石颤抖的肩膀。
“我虽是个奴才,可也没有那么下贱,我不想……我不想那样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让他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了,我祝他……祝他和大皇子妃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只要再别来找我,我什么都愿祝他们好的,我什么都愿的。”
青岩没再多说话,只是蹲下身揽住了漱石的肩膀,他感觉到漱石伏在他肩窝里,不住的颤抖着,大约是在哭泣,湿润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肩膀处的衣衫,直浸透到皮肤表面。
青岩拍了拍漱石的肩,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化成了一句:“想清楚了就好。”
“从此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两不相干就是了。”
“咱们是奴才。”青岩喃喃道,“原就该是这样的。”
漱石只是拉着青岩的衣襟泣不成声,夜色里,那压抑的哭声,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绝望的低鸣。
青岩后来回到闻楚身边时,闻楚瞧见了他肩上那一片深色的、明显是被打湿了的水渍,却没有问什么。
只道:“处理好了。”
青岩俯首道:“是,都好了。”
闻楚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他回宫,却半点没提自己方才拖了闻越许久的事。
接下来便到了中秋。
青岩听到些风声,说是中秋过后,待大皇子妃产子,潜华帝便要册立储君,届时闻越便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副了,国本将定,满朝上下都是不胜欢欣。
因此中秋宫宴当日,宴上很是热闹,最该高兴的大约便是齐皇后与大皇子夫妇,其次是底下三四五皇子,应当也与有荣焉。
要说闻逸、闻述、闻迁兄弟三人,当初虽是齐皇后一胞所生,生的却并不相像,三皇子闻逸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便有点在咕噜噜往外冒傻气的意味,四皇子闻述却生的酷似母亲齐皇后,而五皇子闻迁则十分斯文,和祖母王太后很有几分相像。
宴上大皇子闻越与周氏一道,二皇子闻远独坐独酌,三四五皇子三人凑在一处,六皇子则和平王世子交好,聊的很是开心,闻楚自坐一处也十分怡然,一时饮茶吃蟹,一时欣赏园中秋菊,倒并没有二哥闻远独坐的那股子寂寥劲儿。
青岩本来还在偷偷打量那边的大皇子闻越,却见他并无预料之中的喜不自胜,反倒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样,端着酒杯喝了半天也不曾放下,旁边周氏挺着大肚子同他说话,他也并不怎么搭理。
青岩见状,心里冷笑一声,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把目光挪开了。
中秋是团圆之宴,因此今日席上来的人颇齐全,连先太子的嫡嗣——后封了裕王的,家中也来了,其实按说先太子并未登基为帝,他的子嗣即便封王,封个郡王也是大大抬举了,压根够不上亲王之位。
但大约是潜华帝要表现自己敬重兄长,孝敬母亲王太后,还是把先太子的长子封了亲王。
今日裕王带着王妃与小世子,也在宴上,一家人和乐融融,显得和潜华帝与齐皇后颇为亲近的样子。
宴行过半,帝后笑着说园中秋菊甚美,若是吃腻了蟹,也可四处逛逛,于是园中氛围一时火热起来,命妇们大多众星拱月围着齐皇后,三位公主倒是性情各异,大公主二公主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宸妃生的三公主闻漪,倒是和诸多勋爵贵臣家中的女眷十分谈得来。
青岩跟在闻楚身后瞧着,心中一动,不由也道:“殿下不若也走动走动?”
闻楚道:“蟹还没吃完。”
他还在专心致志剥蟹,似乎定要和手里那只蟹腿搏斗出个结果,青岩心道果然是小屁孩,半点不开窍,只好俯下身在他耳边道:“难得有机会瞧见京中这样多勋贵家中女眷,殿下不若也瞧瞧?日后指不定哪个就是七皇子妃呢,若是有中意的,过两年也可以提前去和皇后娘娘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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