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有敌意的, 最为真诚的祝福。
“你叫什么名字?”
江秋凉问小人鱼。
小人鱼张了张嘴,这次它没有再吐出气泡, 它嗫嚅了几下,摆出夸张的口型。
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秋凉以为是玻璃的缘故,他靠近了一些,却发现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什么?”
小人鱼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凑过来,随后又用同样夸张的口型重复了一遍。
这次,江秋凉看懂了他的口型——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小人鱼似乎也看出了江秋凉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他继续用口型解释——
“爸爸妈妈,在外面,我很小被抓进来的,还没取名字。这里的叔叔阿姨说,我们一定可以出去,我可以等到爸爸妈妈给我取名字的。”
这一段话很长,小人鱼连说带比划,解释得很吃力。
有的时候,他的嘴巴会长得特别大,就像是小男孩之间做鬼脸的恶作剧,就在那么一瞬间,江秋凉看清了小人鱼的嘴巴。
那张嘴里,本该属于舌头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
寒冷终于撞破了厚重的玻璃,在眨眼之间,江秋凉甚至产生了幻觉,他觉得自己和小人鱼触碰到那一块玻璃产生了细碎的裂痕,海水从无处遁形的黢黑角落叫嚣着冲了过来,将他吞没。
可是,没有,没有灌顶的海水,没有彻骨的冰寒,没有碎裂的玻璃。
有的只是残酷的真相。
江秋凉回想起自己在楼上遇见的那只人鱼,彼时警笛声震天响,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只人鱼是不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吵闹真的是沉默最好的掩饰。
江秋凉把视线移到周围的人鱼脸上,它们脸上褪去了童真,残留下的绝望近乎让人不忍直视。
感同身受是最锋利的剑,杀人于无形之中。
最苦涩的情感浸泡着江秋凉,根本呼吸不过来。
小人鱼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它在问江秋凉:“我一定可以出去的,对不对?”
明明只有它在问,却像是所有的人鱼问出的问题。
江秋凉慢慢站起身。
他蹲的有些久了,站起身时难免乏力,好在凌先眠的手从未离开,凌先眠不动声色,略施力,让他很顺利地站直。
江秋凉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做出选择。
在必要时,他可以坚定的,毫不犹豫摒弃掉身外之物。
包括他人的生命。
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他听见了自己踏上登天之塔时,脚下之人的哀嚎。
即使他一遍又一遍欺骗自己,这是喧嚣的风声,这也真实。
他再清楚不过。
“可以。”
江秋凉听见有人替自己做出了回答。
他转过头,对上了凌先眠的眼睛。
“那是它们的家,它们可以回去。”凌先眠告诉他,字句清晰,语气坚定,“我们也可以。”
在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凌先眠带着江秋凉走过去,拉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极其隐蔽的门,如果不细心,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和江秋凉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里面不是全黑的,而是明亮的。
不是白光,不是红光,而是蓝光。
那是电子屏幕的光。
这是人类对于海洋拙劣的模仿,即使倾尽全力,也难以取其分毫。
江秋凉走到电子屏幕前,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陌生的语言。
他微微蹙眉。
江秋凉在语言上的天赋不算差,当初把挪威语作为日常用语并没有花费他太多的时间,但是世界上的语言实在太多了,精通每一门语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如今,拿出手机就能翻译大部分的语言。
不过,现在没有手机。
摆在江秋凉面前的,不熟悉到的文字。
但是,他又总感觉自己在哪里看过。
像是老旧电影放映的雪花屏,很残缺的画面中,有一双手打下了一长串文字,转到了另一个页面……
这是在……干什么?
有什么记忆像是埋在土壤之下的种子,随时准备着破土而出。
在江秋凉犹疑之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屏幕前,极其熟练地按了几下。
两秒不到,眼前的屏幕上的文字切换成了中文。
被打断了思路的江秋凉:“……”
“波兰语,”凌先眠解释道,“别骂我,不是我设计的。”
我信你……个鬼。
江秋凉自然而然忽略了凌先眠显而易见甩锅的谎言,得了,种子要埋在土壤里总归是要破土而出的,时间问题而已,如果是坏种子,等待也没有意义。
于是他开始专心致志研究起电子屏幕上的文字。
电子屏幕的主色调是蓝色的,淡淡的,照在人脸上的时候,很像是蔚蓝海水的倒影。
左边的二分之一是一张地图,上面有箭头符号的标记,似乎是在记录一条路线。
这是一条由北向南的旅程,路程很长,由欧洲中部一直到南太平洋中央。
地图上是这样显示这段航程的——
“波兰”——“尼莫点”。
波兰作为起始点,在江秋凉的意料之内,初始屏幕的语言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
至于尼莫点。
江秋凉对尼莫点有一些粗浅的了解,这是一个地理名词,它处于南太平洋的中央,被称为地球表面距离陆地最遥远的地点。
为什么要去如此孤寂的地方?
如果真如安东尼他们所言,这个世界的设定是末日,那么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去昔日繁荣的城市试试运气吗?毕竟那里曾经物资丰富,找到幸存者和躲避之处的概率也会更大。
如今看来,这艘末日的诺亚方舟似乎是在一意孤行,执拗地做出了一个逃避现实的,却也风险极大的选择。
“这是一个近乎荒谬的选择,”江秋凉忍不住点评道,“为什么要选择尼莫点?人类在末日之前都对它甚少关注,为什么会在末日到来的时候聚焦于此处,这不符合常理。”
凌先眠出声:“如果有某种外力的干涉,扭转了常理呢?”
“外力?”
凌先眠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左边的屏幕,有五个字在他触碰之后,慢慢浮现在尼莫点的边上。
在看见这五个字的瞬间,江秋凉明白了人类一意孤行的原因。
但是也激起了他更大的不解。
那五个字是——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江秋凉重复了一遍,颇为不解,“他们认为亚特兰蒂斯是存在的?之所以选择前往尼莫点,是为了寻找亚特兰蒂斯?”
“是的。”
江秋凉觉得更加混乱了。
“首先,有关亚特兰蒂斯最早的描述是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对话录》中,据传此地在公元前一万年就被史前大洪水毁灭了,这个地方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其次,据传亚特兰蒂斯是在欧洲到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大西洋之岛,即使有记录的怀疑也是在西班牙和葡萄牙附近,怎么会出现在南太平洋?最后,就算亚特兰蒂斯是存在的,里面有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吗?有物资吗?是否有原有的生物?它们对人类抱有友好还是敌视的态度?这些都是现存的问题吗?”
江秋凉讲完一长段话,停歇住话音,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
波兰和尼莫点之间也许没有共性,但是波兰和亚特兰蒂斯之间有。
它们都有人鱼。
与《安徒生童话》中那个为了爱情献出生命的小美人鱼不同,波兰和亚特兰蒂斯的人鱼有着不同的品质。
作为波兰华沙的标志,矗立在老城广场中心的美人鱼雕塑并不如童话中那般温和,在波兰人眼中,美人鱼是充满力量的,相比于公主,更加偏向于战士的形象。
而亚特兰蒂斯,传说中那里的人鱼强大而自由。
江秋凉忍不住想到了外面关押着的那些人鱼。
它们从何处出现?
它们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这里的人类,留着它们的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有的答案呼之欲出。
江秋凉点击了一下右侧的屏幕,电子屏幕上出现了文字。
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波兰华沙、尼莫点和亚特兰蒂斯的内容参考相关资料。
下一章揭晓前往尼莫点的原因~
第一次点击的时候, 左边的地图放大到了旅途的出发地波兰。
电子屏幕的右边慢慢浮现出了文字,在蔚蓝色背景的映衬下,仿佛海底漂浮上来的泡沫。
“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故事的开头很简单,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不过很快, 更多的文字出现在了电子屏幕上。
“我站在波兰华沙老城广场中心,在人群中凝视着古老的人鱼雕像。那是一个普通的上午,没有人预言过灾难会在这一天降临,行人神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我, 而我注意到了逐渐暗沉的天色。”
“我抬起头, 这本是天朗气清的一天,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可是大约在上午九点三十分, 暗沉的乌云突然出现了。”
“天气预报不准是常有的事, 没有人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我正打算离开广场的时候, 有一只海鸥站在了人鱼雕像的怀中, 它很漂亮, 羽毛即使在灰扑扑的天色下,依旧熠熠生辉。”
“我被那只海鸥吸引住了视线, 但它的注意力并不在我的身上, 它甚至从始至终不曾施舍给我一个眼神。它在雕塑上站稳, 梳了梳自己的毛, 然后突然,毫无征兆抬头看向了天空。”
“它的眼睛很美, 不过当我看向它的眼睛的时候,有什么本能的恐惧的情绪像是毒蛇一样缠绕住了我。”
“我在海鸥的眼里,看见了比楼宇更加雄伟的海浪。”
“一开始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科幻片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我转过身,广场依旧人来人往,所有人步履匆匆,我是第一个和末日对视的人。”
故事的第一段结束了。
“波兰华沙广场的人鱼雕塑,落在人鱼身上的海鸥,”江秋凉奇怪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两个意象?”
凌先眠说:“因为灾难,和这个人眼中的灾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秋凉又点了一下屏幕。
左半边的屏幕还停留在波兰。
“我是被惊叫声唤醒神志的,终于有人和我一样,发现了这个突然而至的恶魔。”
“人群开始四散奔逃,在灾难的面前,人是连蝼蚁都不如的存在,混在人群中,被惊叫和哭声浸润着,我的世界开始出现裂痕,我的神志搅进漩涡之中,理智在质问我,我究竟是人,还是待宰的羔羊?”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怎么想的。人群把我不断推入建筑中,钢筋水泥是人类认为最为安全的避难所,它们坚硬、冰冷、且可靠,只有我知道,这些所谓安全的存在在真正的灾难之前,根本连落叶都不如。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动作却很快,我推开了人群,逆流而上,回到了雕塑身边。”
“人鱼雕塑看着天空,而我看着它,那只海鸥还在,它没有被人群吓跑。不过这次,它的目光终于从海浪转向了我。”
“它在邀请我,邀请我和它一起,迎接避无可避的结局。”
“于是我爬上了那座雕塑,把海鸥抱在怀里,奇怪的很,它看上去柔软而温暖,实际上沉重而坚硬,像是铜质的。那时的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的眼里只有直逼而来的海浪。”
“那一刻,我的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恐惧,只是觉得不真实,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可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梦醒了,我还是会在人群中注视那座人鱼雕像,我是在这样的心境中被海水吞没的。”
江秋凉接着点了一下,这次左边的地图变了,从波兰不断缩小,出现了一个世界地图。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是混乱的。我有两处记忆,一处是我正从自家的卧室里醒来,一处是我被泼天的海水淹没。我的周身是干燥的,于是我下意识选择了第一处记忆,直到我下了床,踩在地板上。”
“地板在晃动,这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我分明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这里的构造,墙面的装修,所有的物品摆设,几乎都是一样的,除了那面诡异的墙。”
“那是一面玻璃墙,很厚,后面是漆黑的海水,这太真实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我的卧室里横空出现了一面奇怪的墙!”
“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是这面墙的手感太真实了。所以我决定出去看看情况,当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不认识这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陆陆续续有人打开门,他们的眼神和我一样迷茫,这不是能够装出来的表情,是的,我开始怀疑,我幻想中的噩梦成真了。”
“是安东尼告诉了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是一个标准的波兰男人,英俊帅气,和我们不一样,他有与外貌匹配的勇气和智慧,他很快镇定下来,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看到这里,江秋凉停下阅读,问身边的凌先眠:“这里的安东尼,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个贴着红纸的男人吧?”
“嗯。”
“这个人倒也是独具慧眼,一眼就认出这个团队的领袖。”江秋凉略加沉吟,“安东尼为什么会贴红色的纸呢?他当时的冷静真的是因为他反应快吗?”
“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来了。”
“是的。”江秋凉笑起来,“我想,有答案的可不止我。”
故事继续。
“安东尼告诉我们,世界末日降临了。刚开始,我们其实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对了一下记忆中的内容,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我们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冰川融化,几乎所有的陆地都被海水淹没了——就连喜马拉雅,也只剩下一个微乎其微的尖尖角,没有合适的陆地可以容纳我们了。”
“我们在一艘船上……我不太清楚是否能这么形容这个容身之所,但是我们目前都是假这样称呼它的。据说这是一个波兰富豪搞出来的疯狂的发明,他把自己三层的住所改造成了一艘密不透风的船,囤积食物和燃料。那位可怜的富豪一直声称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他的儿女为此将他送进了国外的精神病院。”
“我不知道这位富豪是否还活着,希望似乎不大,因为这里除了安东尼,没有人能够平静接受世界末日的到来。不论如何,我们这群外来者霸占了这处末日的诺亚方舟。”
“我们是幸存者,同时也是不幸者,我们肩负起了整个人类的重任。我们必须要活下去,而活下去依靠的不是这里,这是一个临时的地方,我们必须寻找一个稳定的,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没有人有想法,我们彼此沉默,不欢而散。不过安东尼单独叫走了我,这让我觉得很诧异,我和他之前并不认识,但是很快,他就给了我答案。”
“他问我在灾难降临时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在华沙老城广场中心看人鱼雕塑,他问我,是不是看见了一只海鸥。”
又一次出现的意象。
“我很奇怪,我在描述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到海鸥的存在,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直接问了他,不过他没有给我答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了我一句我至今不明所以的话。”
“他说,是人鱼和海鸥救了我。”
故事又一次结束了。
江秋凉看着这段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安东尼最后的这句话很有意思,他是站在什么角度说出这句话的?是类似于神,还是一个偶尔目睹一二的旁观者?”
“你觉得是什么?”
江秋凉回想起之前在楼上,安东尼的一系列表现,摇头道:“他很复杂,他的强大建立在一个异常脆弱的基础之上。不是类似于神的存在……他至始至终都被什么牵制住了,他在畏惧什么,甚至比其他看上去更加恐惧的人更加忌惮。”
江秋凉点击了一下屏幕,左边的地图没变,右边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安东尼知道海鸥的存在,但是他为什么要说是海鸥救了我?这句话深深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在很多个夜晚,在摇晃中,我都睁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翻来覆去想。”
“我把那一段画面在脑海中重复了很多遍,我不记得身边有什么人,人太多了,或许在四下逃窜的人群中,就有安东尼的身影。我安慰自己,他只是偶尔路过,怀着好奇之心打量着我,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以他的沉着冷静,当时根本不可能随波逐流,逃跑太过于狼狈,根本不适合他。”
“所以,他当时,是在哪里,以怎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呢?”
“在昏迷之后,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需要答案,但是安东尼根本不告诉我,他用一套无懈可击的理论解释着末日发生的一切。是的,所有人都信以为真,除了我。我不知道他想要做出怎样的举动,但是我已然预感到了他将做出事情是可怕的。”
“不……肯定有哪里出了错,肯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被我忽略掉了。而这件事的存在,可以帮助我推翻之前所有的假设,揭开安东尼的假面。”
“是什么呢……”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是的,和末日来临那日一样平静,我想到一个细节,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可以推翻安东尼的谎言。”
没有更多的文字了。
江秋凉把电子屏幕往下拉,下面什么都没有,蔚蓝色吞没了所有的视线,他试着点击了一下屏幕,没有任何的反应。
文字卡在了这里。
不过随着江秋凉指尖的滑动,最后一行,安东尼的谎言之后出现了全新的一行,屏幕上慢慢展开了一个手写屏。
“写下你的答案。”
大两号的字体出现在江秋凉眼前。
关于安东尼谎言的答案吗?
江秋凉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之前的剧情。
“需要提示吗?”凌先眠的语气颇为促狭,“亲爱的……江教授?”
不过片刻,江秋凉回答他:“不需要,答案显而易见。”
说完,他在电子屏幕上写下了非常简单的两个字。
--------------------
作者有话要说:
很简单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之前提到过两次,很明显的漏洞,应该有聪明的读者已经猜到了。
下章揭晓~
是的,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有两个字。
江秋凉是个理科生,他的思维很简单,只要到了踩分点, 根本无需长篇大论的赘述。冗杂是负累, 逻辑的建设不需要脆弱的伪像。
在写下这段故事的人刚刚出现在这艘诡异的诺亚方舟时就提到过, 他发现卧室的布置,小到细节,完美还原了原来家中的卧室,这个现象在江秋凉初到这个世界时也出现了。
这个细节可能会被忽略,但是一旦重视起来,就会发现其实故事从一开始, 就是错的。
写下这段故事的人, 和最初进入到造疯者游戏的江秋凉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
他们都在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疯子。
果然, 在江秋凉写下这两个字之后, 屏幕出现了变化。
“卧室”这两个字缩小了一点, 被被安置在新出现的长段新故事里。
“他和曾经的你很像。”
江秋凉的身侧,凌先眠点评道:“你们有着一样的思维模式。”
江秋凉反问:“现在呢?”
凌先眠回答他:“截然不同。”
“你知道原因吗?”
凌先眠没有立刻回答。
“你知道答案。”江秋凉说道, “在和你重逢之后, 我把你的思想也融入到我的思维模式里, 就像……”
“就像很多年前,你融入江侦仲的思想一样。”
江秋凉没有否认, 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继续去看电子屏幕上新出现的文字。
“卧室!是的, 我突然在某个夜晚想到了这个巨大的破绽。”
“这个诡异的细节被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冲淡了, 在得知世界末日之后,我的思维整个呈现出混乱的状态, 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这个关键的细节。”
“如果真的像安东尼所说,这艘船是一个疯掉的预言家老富豪一意孤行的成果,为什么老富豪家里的房间会设计成某个特定的逃难者卧室的模样呢?我相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也有其他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之前从没有进过别人的房间,我没有这种奇怪的好奇心,所有的素养也不允许我做出这样探头探脑的行为。别人的房间,肯定也被设计成了他们自己以前卧室的模样,我们只需要把每一扇门打开,开诚布公地质问,一切都会明了的。”
“整件事情的描述,或许从世界末日产生的根源来说,根本没有安东尼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一定是可以忽略了某个重要的事实,亦或是扭曲了某种真相。”
“他想要掩盖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我很快就能知道了,只要我把戳破安东尼谎言的关键问题抛出去,其他人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肯定能够得到答案。”
看到这里,江秋凉一时无言。
他明白了凌先眠说这个人的思维模式和曾经的自己很像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他们用正常人的思维理解疯子,也是因为他们都怀有荒谬的理想。
沉浸在过于美好的理想主义中,现实回报他们的,往往不是与之对应的希冀,而是沉痛的一击。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那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再次入眠,索性睁着眼睛等待。终于到了起床的时刻,我几乎是夺门而出。我假装不经意之间走错了房间,打开了别人的门。”
“在此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整套的说辞,我需要先解释自己认错了门,再在不经意之间提起卧室的细节,是的,这个过程会很顺利的。”
“但是,我忽略了一种可能。”
“在我打开边上卧室门的时候,入眼的不是完全陌生的卧室,而是一个和我的卧室一模一样的卧室。我惊呆了!这怎么可能,所有的装修,所有的细节,都是这样完美的复刻。我的大脑在顷刻间一片空白,而在我对上这个房间的主人时,问题有了答案。”
“安东尼,我在隔壁的房间里看见了安东尼。他坐在沙发上,沙发正对着那一整面的玻璃墙。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他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他的姿态很熟悉,让我想起了……落在人鱼雕塑上的海鸥。”
“这个联想没有任何根据可循,却足以使我毛骨悚然。”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在玻璃上的倒影很模糊,不过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告诉我,他知道我想要说什么,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一个模样。没错,这艘船上所有的房间都是我原来的卧室的样子,没有人见过我的卧室,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即使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我的说辞。”
“末日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他们每一个人相比于说是活生生的人,倒不如说是行尸走肉,每个人都在等待一点星火,只需要非常微弱的一点星火,就足以将所有的枯草点燃。如果我把那句话说出口,在他们眼中,我就成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疯子。”
“或许,只是他们会发现我是个疯子的事实。”
“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了,我只记得安东尼在临走之前问了我一句话,他问我,‘你在水里看见了什么?’,当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给出什么答案。直到我关上门之前,他一直盯着那面玻璃墙,我觉得,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这是这段故事的最后一行。
凌先眠问江秋凉:“你觉得他看见了什么?”
“安东尼?”江秋凉点了一下屏幕,“你希望我回答人鱼吗?”
“你会吗?”
“我不会,”江秋凉没有转过头,他的眼眸沾上了蔚蓝的光泽,专注而冷淡,“我觉得,当时的安东尼,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过他预见了,他预见到玻璃墙后面会出现什么,他在提前进行幻想,并且希冀着幻想中的场景成为现实。”
这次电子屏幕的左边变了,全球地图缩小,停在了波兰和尼莫点之间,一条浅淡的虚线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故事仍在继续。
“那是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我们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到处都是海水,无线电没有任何的信号,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任何人类幸存。食物越来越少了,燃料不足以支持我们漫无目的的闲逛,我们必须确定一个目的地,抓住活下来的最后希望。”
“这艘船,没有阳光,没有任何的娱乐方式,生命的时钟永远都在倒数。”
“我想过有人会疯,但是我没想到,这会成为我们寻找到目的地的契机。”
“那天早上,是喧闹声把我给吵醒的,我听到了警笛声,红色和蓝色的警示灯照亮了我的卧室,这是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
“我打开房门,有很多人打开了房门。场面混乱极了,声音和色彩的加持让整个画面回忆起来格外的光怪陆离,我看见正对面的房门大敞着,有一个人被其他人用担架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