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不官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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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先眠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苹果里面很生涩,分明是酸涩的,凌先眠毫不在意,随手将啃了一半的苹果搁在桌子上。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他往后靠去,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定在江秋凉的瞳孔上,“挖了摆在我办公桌上,一定很赏心悦目吧。”
“Kill him!”
杀了他!
撒旦贴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念出这两个单词,单调的词汇被念叨出了入骨的恨意,一点点渗透进皮肉之中。
即使在睡梦之中,江秋凉也很少有放松的机会。
身体在薄被之下本能缩成了一团,眼皮轻微挣扎,睫毛不受控制颤抖。
很多的梦境纠缠在一起,很浅,却总也驱不散。
他梦见二十四岁的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鲜血弄脏了整洁的手术室,心跳停止的提示音划破医院的寂静,直直穿透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梦见许恙手机屏幕里的自己满脸的血,露出满是痕迹的手臂,面目狰狞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全然不顾旧伤的撕裂。
他梦见红酒瓶的碎片刺穿了自己的喉管,他咽下的最后一口气时红酒和鲜血挤进了气管,直从鼻子里流淌出来。他梦见父亲的枪擦枪走火,正中了他的心脏,从血洞望进去,甚至能够看见尚且跳动的器官。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每一次他信以为真,而后又被拖进更加可怖的下一幕中。
到后来,他明知这不过是不真实的噩梦,却无论如何无法从梦境中挣扎出来。
可怕的、无休止的循环。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颊。
这次终于不是在冰冷恐怖的场景了,眼前也没有了横飞的鲜血。他站在宴会厅里,明晃晃的灯光绚烂夺目,像是碎钻悉数散落在他身上。
没有来往的宾客,没有难闻的红酒,没有熏眼的欲望。
少年穿着宴会的盛装,衣服干净而整洁,细节处的褶皱处理得恰到好处。他没有狰狞的表情,没有唬人的伤口,没有寒人的冷漠,鲜活而美好。
如果他手上没有那把锋利匕首,这一幕堪称赏心悦目。
“你来了。”
少年出声,是江秋凉十七岁时的声线,纵使那时的生活何其不易,他仍有一丝掩盖不住的稚气和对于未来的美好期望。
江秋凉近乎贪婪地瞧着十多年前的自己。
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呼吸的动静一大,眼前的人就会顷刻破碎。
“我从来没有肖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是这样的。”
江秋凉感觉到,少年柔软的指腹划过自己的下巴,动作温柔。
“我是怎样的?”
“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年稍加沉吟:“好事还是坏事……如今你我心中的秤早已不一样了,区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指腹划过皮肤,很凉,如同深秋拂过江面的寒风。
不只是被触碰到皮肤,江秋凉浑身都浸润到冰凉之中。
一声轻笑。
“你明明知道我来这里,想说的不是这个,何必舍近求远呢?”
少年察觉到江秋凉的欲言又止,开口循循善诱。
“你是假的,是我的幻想。”
“是啊。除了我,之前的一幕幕,也都是你的幻想。”少年把匕首递到江秋凉手中,眼中淡漠的近乎凉薄,“这一场经年酿成的噩梦根本不会停歇,我活在你的骨血之中,只要你有一日呼吸,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
“所以现在,”刀尖划破了华贵的盛装,抵在少年心口,“杀了我,为了你,也为了我。”
匕首一点点没入血肉之躯,血色从少年脸上褪去,如同退潮时遥远的海浪声。
“这场噩梦,是时候结束了。”
扑哧一声,刀尖活生生从背后刺穿。
少年的唇角流下一条血痕,他的手抓住了江秋凉的手腕,重量压了过来,此刻他只有撑着江秋凉,方才不至于跌倒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
力道很大,铁钳一般,勒出了一道淡红的痕迹。
“你知道的,假的不止我一个。”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从江秋凉身上滑下来,双膝发出一声闷响,颓然跪下。
粘腻的液体以他为中心,染红了一尘不染的宴会厅。
他的指尖掠过江秋凉的衣摆,眼睛却一眨不眨剖进江秋凉的灵魂。
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堪称艺术品,准确而言,是破碎的艺术品。
苍白和艳红在纠缠,他微微张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放过他们……”

江秋凉睁开眼。
梦中种种骇人的场景潮水般退去, 空气咸涩而潮湿,闻不到半点梦里的血腥气味。
他坐起身,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轻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四周很黑, 不见一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江秋凉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这很不对劲。
在这里待了几日, 江秋凉再熟悉不过,即使是夜晚,外面洒进来的月光也足以照出室内大致的轮廓。
可是现在不是。
浓郁的墨色笼罩住了所有的光亮,入眼皆是触目的黑。
江秋凉揉了揉眼睛,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 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哪怕是这样的动作, 也没能够让眼睛产生一丁点被触碰的感觉。
眼珠的位置, 是空的。
他的心倏然沉了下来。
许是听到了江秋凉这里的动静, 隔壁的福克纳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醒了?”
“嗯。”江秋凉问, “现在几点了?”
“五六点吧, 外面已经有点亮了。”福克纳答道,“之前来了几个狱警, 很奇怪, 说是如果你醒了, 要给你传个话。”
“什么?”
“他们说:‘长官的意思,先送你一份礼物。’”福克纳略一沉思, “对, 就这一句话。”
江秋凉举起的手垂下来, 指尖搭在床单上。
福克纳好奇:“他送了你什么礼物?”
江秋凉凭借印象, 朝着窗户的方向。
即使此刻看不见,他依旧能轻易想象出来, 今日的晨光会如同往日一般从外面照进来。
“他挖了我的眼睛。”
不怎么轻松的内容,从江秋凉口中,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
话多的福克纳难得沉默。
两相寂静,福克纳的呼吸声很重,混杂着远方海浪翻滚的轻响,落在江秋凉耳中,如同一碗过夜发馊的奶油浓汤浇上身上,粘腻斑驳。
“你……”
福克纳欲言又止,他寻找话题的手段很不高明,还是江秋凉先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之前做了一场梦,”江秋凉徐徐道,“我梦见了你和我提起过的那扇门,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你相信我说的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
“我信。”江秋凉说,“我可以帮你找到这扇门,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电梯上升的瞬间,加速度会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江秋凉站在电梯里,听着电梯上升的杂音,狱警仿真的呼吸声就在耳侧,他微微偏过头,循声望进一片黑暗之中。
“你在看什么?”
“看?”江秋凉歪头,露出了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用什么看?”
狱警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窝,默默后退了一步,手搭上了腰侧枪。
“别这么紧张。”江秋凉嗤笑道,“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还怕我干什么?”
“难道你是怕……”
江秋凉伸出背在身后的手,表情在顷刻之间变得严肃,狱警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枪,神经紧绷。
只见江秋凉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枪的手指,对准狱警的头。
“啪。”江秋凉轻轻出声,末了在收回的食指尖上轻吹了一口气。
狱警:……
不是被关疯了吧?
狱警正想要检查江秋凉的精神状态,电梯平缓停了下来。
“带路吧。”
江秋凉瞬间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变脸比翻书还快,仿佛这一幕从没有发生过。
狱警体内的芯片短暂宕机了两秒,他一时不好判断是自己眼花还是江秋凉真和自己开了个冷到不行的玩笑。冰冷的数据分析不出情绪变化的根源,狱警只得按照原计划,先走出电梯。
空荡荡的走廊。
直行,左转,再直行,右转,回头……
江秋凉在心里记着方向和步数,在心中勾画出一副路线图。
狱警推开一扇门,江秋凉最先感觉到的铺面而来的,比室温略低几度的冷风。
江秋凉微微蹙眉。
他之前从牢房外的走廊观察过瞭望塔的构造,除去那个可有可无通气的电梯,整个瞭望塔一扇窗户都没有,几乎算得上是封闭,现在何来这一阵妖风呢?
于此同时,江秋凉闻到了风里飘散过来的,浓郁的红酒气味。
“长官,人带到了。”
狱警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没有多加停留,脚下抹油一般忙不迭退到了外面,末了还把门捎带着关上了。
江秋凉被刺鼻的红酒气味激得头晕目眩,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胃开始一阵阵隐隐发痛。
他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表面上站得挺直,手肘在不易察觉处顶住了自己发疼的胃部。
有人在靠近他。
脚步声落在地上,敲出了不急不徐的节奏。
江秋凉对气味很敏感,从欲盖弥彰的红酒气味中分辨出了来人身上,苹果酸涩的苦味和海水淡淡的咸味。
“你打算站着聊吗?”
熟悉的声线,音调很冷,尾调不经意拉长,颇带了几分兴味盎然的趣意。
如果江秋凉的眼睛还在,他一定会短暂地闭一下眼,再不无心痛地呼出一口气,以视自己的无语之情。
“我没有在这里待很久的打算。”
耳边有杂响,似乎是凌先眠随手拽过了一把旋转椅,大咧咧在距离江秋凉不到两米的距离坐下,他的右脚翘在左边大腿上,发出了布料摩挲的轻响。
江秋凉听到他笑了一声:“那可怎么办,我有和你聊很久的打算呢。”
“我这个人,一个人待惯了,性格不太好,礼节全无,请人的规矩也不懂。”凌先眠一番话理直气壮,全无话中的谦虚意味,随机话锋一转,“你的后面有一把椅子,是想自己坐下来,还是我请你坐下?”
江秋凉的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却轻易浮现出凌先眠好整以暇的神色。
思忖三秒,江秋凉坐下。
“真乖。”凌先眠的话半真半假,“你的要求实在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收拾酒杯。如何,要不要来一杯?”
江秋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手,谢绝了凌先眠的“好意”:“不了。”
“哦~”凌先眠故作遗憾地拖长了语调,“真是可惜,这可是鬼马酒庄幽灵赤霞珠红葡萄酒,是好酒呢……你听过有关鬼马酒庄的故事吗?”
之前那么多年,江秋凉被江侦仲栓在身边,大大小小参加的酒局数都数不清,自然是知道其中来由的。
他没有出声,还是凌先眠再次开口。
“安德森科恩酒庄的庄主保密了整整十年,方才造就它的横空出世。”
“你说,这酒背后最值得感慨的,是十年的悠悠岁月,还是庄主的守口如瓶呢?”
“你大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嘲讽我,”江秋凉打断凌先眠,“想说我虚伪、自私,大可以直接说给我听。”
凌先眠悠悠转着手里的红酒杯,液体拍打在玻璃杯壁上,发出类似于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
“听他们说,你在交代之前,想见的人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凌先眠语调中掺杂了笑意,他抿了一口红酒,接着说,“我以为,你会先去看那个被关在顶层的人,毕竟他没多久就要死了,看来所谓深厚的感情也就不过如此啊。”
“感情?什么是感情?”江秋凉问,“他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只能勾起我痛苦的回忆,给我带来威胁。我为什么对这样的人产生如此肤浅的情感?或者我换个问法,如果你是我,你会对负累自己的人心存怜悯吗?”
凌先眠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我不会。”
他短暂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怎么证明你的这些话不是在为自己开脱?我没有信任你的理由。”
听到他的回复,江秋凉微微皱起的眉头悄然舒展,他坐下以后一直绷紧的背脊抵在椅背上,转过头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先眠的语气倏然冷下来,挤出来的几个字如冰刀划过。
“我笑你的试探实在拙劣,也笑你敢做不敢当,自以为把我当成个傻子一样戏弄。”江秋凉的笑意依旧挂在唇角,“长官先生,既然把我带到了老地方,必然是想好了证明的方式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酒摇晃的响动戛然而止,四周静到吓人。
江秋凉毫不留情扯断了浮于表面的宁静。
“整理这间顶层的牢房,一层层洗刷掉血迹,再用红酒气味掩盖掉空气中的血腥味,恐怕花了不少心思吧。只是事情既做得出,清洗干净就可以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凌先眠闻言,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愤怒,江秋凉听到了他平静的语调:“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既然乐意听长篇大论,那我也就把话说开了。”江秋凉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深吸了一口气,“首先,同一部电梯在中途不加停顿的前提下,抵达相同楼层所花费的时间基本相同,我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这次在电梯里的秒数,三十四秒,和上次抵达顶层花费的时间正好对的上。其次,你确实很聪明,知道我可能会记得上次的路线,所以特意换了一条南辕北辙的新路,只是这条路前进折返,重复的地方太多了,很多距离原本都可以抵消,不过这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观察过瞭望塔的构造,画出来的路线图正巧殊途同归。”
“最后,也是最能验证之前猜想的一点。”江秋凉说,“是空气中的红酒气味。寻常喝酒,只要不是失手洒在地上,不可能有这么浓郁的味道。血迹可以立刻擦拭干净,可是气味在密闭的环境里不可能瞬间散尽。于是你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用新的、更加浓烈的味道掩盖掉之前残留的气味。想必你是调查过我,知道我对这种气味很排斥,在闻到让自己很难受的味道时,生理的反感会被放大,一般情况下都只会在乎疼痛,不会在乎那微乎其微的异常。”
凌先眠拍手,回音荡开:“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欲盖弥彰了。”
江秋凉闻言,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不见得吧。”江秋凉毫不留情打断了凌先眠虚情假意的夸赞,“你哪是生怕我知道,是生怕我不知道吧?这招正中你下怀,还在这里装什么置身事外呢。”
“在你眼里,好戏恐怕才刚刚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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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森科恩酒庄内容参考百度百科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没有眼睛,他的心灵如何展露在大众眼前。
现在我想我有了自己的答案。
即使没有眼睛,心灵也会透过其他的器官,甚至是皮肤渗透出来。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凌先眠突然笑起来,不同于之前虚假的笑意,这次他笑得特别开怀,笑声叠着笑声,撞碎了来不及扩散开的回音, 在空荡荡的开阔牢房中激荡, 格外怵人。
“你说得不错。”凌先眠直言, “我就是刻意告诉你的,生怕你不知道,我还特意在你面前摇了摇酒杯。”
他的身子似乎是前倾了一些,字句更加清晰,语调也更为无情:“你怎么肯定, 这一定是设下的局呢?万一这不是呢,我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直接杀了你的。”
“你不会。”江秋凉反驳道。
“你赌我不会?”凌先眠越发觉得好笑, “你在用自己的生命在赌一个不确定的选项?我既然能我挖了你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杀了你?”
“我不是赌你不会杀了我。”江秋凉冷静纠正, “你肯定会杀了我,这是早晚的事, 根本不用赌。我是在赌, 不过我赌的是你不会现在杀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而言还有价值。”
“价值?”
凌先眠站起来, 旋转椅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恍若未觉, 把江秋凉一把从椅子上拽起来。
江秋凉踉跄了一下, 堪堪站稳, 又被凌先眠一把推到了墙上。
后背狠狠撞在墙上,江秋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喉头瞬间涌上来一股甜腻的血腥。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从来都不会讲究手段。”凌先眠的气息靠得很近,“第一眼,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就随手取了。可是我现在发现了,单单两只眼睛在我桌子上没有趣味,我倒是很后悔,如果这双眼睛还在你这里,你此刻的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江秋凉不动声色,默默将血咽了下去。
“你想多了,就算那双眼睛还在,我也不会露出你想要看见的表情的。”
抓着自己领口的手力道一顿,凌先眠闷笑了几声。
“是吗?”
江秋凉抿紧嘴唇,他的一双手垂在腰侧,并不去触碰凌先眠。
“你给我听着,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凌先眠的声音透出刺骨的寒意,“在我这里,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说完,他往外面喊了一声:“把他抬进来!”
衣领上的力道一松,江秋凉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不远处有铁链在地板上摩擦的响动,和非常虚弱的,近乎是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扛着犯人的狱警没有停留多久,得到了凌先眠的示意,他很快又退出了牢房。
“很不幸,我改变主意了。”凌先眠附在江秋凉耳边,“我原本想着,你告诉我想要的信息,我就替你杀了他。现在想来,如果看不见这样精彩的一幕,实在可惜。”
“杀了他,再告诉我那些信息,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江秋凉站在原地,冷冷望着凌先眠的方向,不发一言。
“哦,我忘了。”凌先眠的声音倏然变得温柔,像是在给小孩子唱睡前的安眠曲,“你看不见,我给你带路。”
凌先眠的手牢牢抓住了江秋凉的手腕,力道大到江秋凉以为他会深深嵌入自己的肉里。
江秋凉被凌先眠一路近乎是拖拽过去,步伐毫无章法,临到结束还踢到了什么颇有重量的阻碍,江秋凉刹住脚步,他听到了液体晃动的轻响,顷刻明白过来——
是装满的红酒瓶。
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凌先眠已经引着摸向了冰冷的锁链。
“你看,他就在这里。他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你能到他的呼吸声吧……”
凌先眠的声音听起来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他”这个字被他刻意强调,江秋凉怀疑他根本说的不是“他”,而是“它”。
在触碰到柔软的皮肉时,江秋凉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凌先眠马上捕捉到了他的这一点小动作,顺势将他的手按在了那个人起伏的胸口上。
“感受了吗?这就是人类心脏的跳动,他们称之为‘生命’。”
江秋凉的手在挣扎,被凌先眠更为用力地压制。
“别动,”凌先眠在笑,他的音调柔软下来,像是在夜色氤氲的烛光下读诗,“你要感受,这令人敬仰的生命。你要想象,自己捏住的是一枝玫瑰,不是枝头盛放的玫瑰,而是刚刚被车轮碾过的,浑身淤泥的玫瑰。”
“美不美?”
凌先眠大笑起来,他的掌心带着江秋凉的手背一起震颤。
“现在告诉我,你会如何对待这一朵奄奄一息的玫瑰?”
江秋凉被凌先眠周身的热气和酒气包裹,呼吸有几分乱。
“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他。”
“是啊,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凌先眠坦荡笑道,“你说过的,到必要时会杀掉他的,打算出尔反尔吗?”
“玫瑰终究只是身外之物啊……没有人会在乎一朵脏污的玫瑰的,即使它曾经是庄园里最耀眼的一朵。即使你现在抛却了它,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错的是把它从枝头上摘下来的人,错的是把它带到这里来的人,错的是粗心大意的车夫,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你不过是做出了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而已。”
“你可以做到的。”凌先眠握住江秋凉的手,把一个硬物塞进他的掌心,“很快的,就像是这样,一点点用力,过程也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困难。”
是一把匕首。
江秋凉微微一愣,因为这把匕首触手很熟悉,和几个小时前那张梦境中的手感完全一致。
凌先眠把他的抗拒理解为了不敢,他引着江秋凉,刀剑划过之处淌下了粘腻的液体,滴滴答答,顺着匕首一直流到了两人的手贴合之处。
“手一旦沾上血,就停不下来了。”凌先眠松开了江秋凉的手,“你会懂的,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江秋凉拿着那把匕首,维持着凌先眠离开时的动作。
“听了你的话,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他抬起脸,对着凌先眠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凌先眠的心中无端一惊。
数据从他的眼前划过,分明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某种不流于表面的恐惧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冲进凌先眠的视线。
刀尖还抵在肉上,不断流下的鲜血濡湿了江秋凉的前臂,柔软的布料湿哒哒贴在肌肤上。
“你不问我是什么故事?”
江秋凉的手很稳,语调寻常,听不出哪怕一丝畏惧。
“什么故事?”凌先眠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安徒生创作的童话,《影子》。”江秋凉笑了一声,笑意很快又淡了下去,“学者的影子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哄骗公主说,学者是疯掉的影子,自己才是真正的学者,成功驾驭和谋杀了自己的主人。”
江秋凉看不见,凌先眠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长官先生,你的话说完了,该轮到我了吧?”
江秋凉把刀子从那人身体内拔出来,他并不急着扑杀,而是一步又一步走向了凌先眠。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那一套没有来由的说辞。”江秋凉皱了一下眉,故作愁思,“你们一直让我交代什么,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来这里这么多天,根本没有人给我哪怕一点的线索。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人的所有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解决这道难题上,我起初也是这样的,才被你们耽误掉了这些时间。”
“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江秋凉字句清楚,“我的思路从一开始进入这个游戏,就错了。我的潜意识以为这是一道有解的题,只是我找不到答案,可是如果这道题,从一开始就是一道无解题呢?”
“无解,是一种答案。”
“如果这是一道无解题,一切就有答案了。繁杂的说辞不过是你们的幌子,你们的根本目的从不在于我的答案,而是我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会付出什么。”
江秋凉说着,顺手从地上捞起一瓶红酒,在掌心颠了颠。
“酒是好酒,只不过,可惜了。”
江秋凉扑过去,将凌先眠按在身下,他不急不缓用凌先眠的衣服擦了擦沾血的匕首,俯下身贴在凌先眠耳侧。
“猜猜看,这个游戏谁是影子呢?”
“或者说,有谁不是影子呢?”
凌先眠被匕首抵着心口,江秋凉甚至感觉得到他跳动的“心脏”。
江秋凉用刀尖挑开凌先眠心口的衣服,话语听起来像是在讨论昨晚吃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江秋凉在蛊惑,“为什么不把我扑到身下,抢过我的匕首,狠狠刺穿我的心脏,你分明做得到的,为什么不动手呢?”
凌先眠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把匕首,却又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吧。”江秋凉居高临下,“因为你不是凌先眠,不是监狱长,说到底,你和外面的狱警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你不过是监狱长的影子,一道不够果敢、没什么野心、还得服从命令的废物而已。”
“监狱长给你设定了程序,一旦我察觉到了异常,你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凌先眠”动弹不得,他的口中艰难挤出来几个字:“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还有价值啊。”江秋凉嗤笑一声,“这世上哪有这么弯弯绕绕啊,你想要我的利益,我想要你的利益,说好听点是朋友,难听点就是利用。”
刀尖扎下来,足没入肌肤五六厘米。
这下,原本身下艰难说出的字句也没有了。
“你说你这个人,礼节全无,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江秋凉坦然道,“我不同,我认为我这个人,最是善良,我见不得别人受伤害,这种感觉,简直比刀刮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身下的人来不及动作,江秋凉就纠正。
“哦,说错了,是以前的我。”
“在监狱长眼里,你是个弃子,我本来没有必要在你这里费心费力,和你说这么多废话。但是不巧的很,你今日假装的这位故人,很不和我心意。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是你的设局吗?因为你伪装的那个人也曾有这个招数事先试探过我,你们有一样的行事作风。”
江秋凉把刀狠狠没入身下人的体内,他的匕首转了小半个弧度,用了很大的力气。
“这是谢你剜了我的眼睛。”
匕首又深了几分。
“这是褒奖为你拙劣的模仿。”
匕首穿透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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