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不官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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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在尖叫……”屏幕里克丽丝的神情悲伤,“它们只是站在那里,很困惑,不肯走……”
电影屏幕在晃, 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了一片树叶, 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江秋凉偏过头, 凌先眠不见了。灰色的光洒在皮质的座椅上,宛若经年落下的一层尘埃。
黑暗在眼前撕裂,呼吸变得困难,恍惚之间江秋凉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火焰燃烧后的气味,巨大的穹顶和玻璃一样碎裂, 碎片砸在他的身上, 划开了一身的伤痕。
江秋凉站在那里, 他身处于火焰之中, 却觉得浑身都是冰冷的。
鲜血从划破的皮肤里渗出来, 像是一块冰在融化。
嘟嘟嘟……
江秋凉抬起眼, 他不想跑,水晶吊灯摇摇欲坠, 在他的头顶晃啊晃, 晃啊晃。
他看不清上面漂亮的花纹, 只是觉得光打在上面,五彩的的光, 越来越近, 他快要看清上面精雕细刻的繁复花纹了。
背脊遭到了巨大的冲击力, 他整个人弹回到了柔软的沙发里, 水晶灯是这么近,近到只要他一伸手, 就能够触碰到。
红酒撒了他一身,全是鲜血的味道,透明的水晶沾上了红酒,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嘟嘟嘟……
江秋凉睁开眼。
熟悉的客厅,碟片散落在地上,沙发的另一头是半打开的书,因为一只铅笔,整本书略略鼓起,
电影不知道何时停了,却不是停在片尾。
屏幕里,汉尼拔戴着眼镜,问电话另一头的克丽丝。
“那些羔羊停止尖叫了吗?”
嘟嘟嘟……
梦里的声音又一次在现实中响起,这么近,就像是在门口。
嘟嘟嘟……
似乎为了验证江秋凉的猜想,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江秋凉扫了一眼时钟,秒钟已经停了,时间正好指向了午夜的十二点。
“先生,亲爱的先生……”有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脆生生的,像是万圣节来讨要糖果的小孩发出的,“请问,你在家吗?”
江秋凉不记得边上有哪户人家有这样的小孩,更何况这个小孩说的不是英语,也不是挪威语,而是中文。
屋内很安静,显得那个声音更加格格不入。
“先生,你在家吗?”
江秋凉打开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呼啸的风夹杂着冰冷的雪沫,迫不及待闯进了温暖的屋内。
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高高的路灯垂着头,灯泡下碎雪翻飞,整个街道都安静极了,像是陷入了沉睡。
之前空荡荡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雪人。
半人高,圆滚滚的,手艺很粗糙,站在白茫茫的院子里,颇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雪人的两个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在如此昏暗的光下都是亮闪闪的,它死死盯着江秋凉的方向,露出了一丝近乎不解的表情。
江秋凉关上门,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又进到游戏里了。
果然,就在他关门转身的瞬间,奇怪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嘟嘟嘟……
门缝被什么身影挡住了一些光,有透明的液体从外面流进来,弄湿了江秋凉的拖鞋。
“先生……你在家吗?”
江秋凉上前,开门。
雪人站在门口,直勾勾看着他。
“戈多在路上耽搁了,雨夹雪的天,总是容易被耽搁的。”
江秋凉看见它的两只眼睛动了一下,转向了屋内。
“他和我一样,喜欢在拉着厚重窗帘的屋子里,看那些好看的原声电影。”
“你是谁?”江秋凉弯下腰,问雪人。
雪人的眼珠一点点转回来,江秋凉这才注意到,它的眼睛不是便宜的纽扣,而是质地上佳的绿宝石,安放在鹅绒的毯子上都不为过。
谁会将这么昂贵的珠宝弃如敝履?
雪人没有答话,而是顾自说着:“戈多现在在哪里呢?”
“一部片子看完后,谁会帮他来换带子呢?”
江秋凉直起身子,他想起之前许恙和自己提起过,最近歌剧院有塞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
戈多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你在……”江秋凉组织自己的措辞,他知道自己和一个雪人对话很诡异,“寻找这个叫戈多的人吗?”
绿宝石闪烁出奇异的光。
“我在等待戈多。他什么时候来?我不知道……他告诉过我,他会来……”雪人居然走进了屋子,它身上的雪团显然不适应室内过高的温度,滴滴答答淌着水,开始融化,“开始是等待,后来我发现,等待成为了习惯。”
雪人越化越小,它对着江秋凉伸出了干枯的树枝:“亲爱的,你能帮我找到戈多吗?”
江秋凉伸出手。
抓住树枝的瞬间,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江秋凉捏了一下自己的物件,手里的树枝手感变了,摸上去不再粗糙,是光滑而坚硬的触感。
远处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江秋凉低下头,他的手腕上缠绕着一串漂亮的绿宝石项链,沉甸甸的绿宝石周围镶嵌着一圈碎钻。周围是昏沉的夜色,这串项链却宛若被放置在黑天鹅绒上,静谧美好。
江秋凉皱了皱眉头,他对这种宝石没有什么兴趣,这些在他眼中不过是化学元素的组成,真正能够赋予这些石块意义的,是馈赠者的心意。
树影婆娑,夜幕降临,光线被摇曳的树叶切割成了支离的碎片。
江秋凉把宝石项链放进上衣口袋,循着光的方向而去。
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树叶,踩上去嘎吱作响,偶有树枝拦路,江秋凉伸手拨去阻碍,突然品出些不对劲来。
太安静了。
这样的茂密的树林,就算没有走兽,总该有飞禽吧?
可是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踩在落叶上的轻响,连只鸟雀都不曾惊起。
终于走到空旷的地方,突然起了风,江秋凉用手挡出扬起的尘土,抬头。
一座庞大古旧的哥特式建筑矗立在狭小的空旷区域,把有限的空间填补得满满当当。锋利的小尖塔刺入漆黑的夜色,尖肋拱顶和肋架拱肃穆神秘,花窗玻璃被内里的白光照出了七彩的色泽,在荒凉的森林中格外诡秘。
神圣的大气磅礴,让人第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又抑制不住的心惊。
大门半敞开,是无声的邀请。江秋凉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制地板估计之前进过水,踩上去有不堪重负的响声,木框上的白漆脱落了一半,墙壁到处是斑驳的污渍,正中央的几张长椅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可是江秋凉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这些随着岁月腐朽的细节。
玫瑰窗的图案在灯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近乎是泛出了类似于宝石一样闪耀的光芒,红色的碎片落下的光匍匐在江秋凉的脚尖,像是一汪化不开的血水,又像是在冷风之中挣扎的烈焰。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非常浓郁的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更像是女人梳妆台上精心调制的名牌香水。
高台之上有整整两排白色的蜡烛,每一个都足有小臂粗细,随着江秋凉进来的动作,火焰齐齐往后倾倒,最后的一根蜡烛承受不住风的压力,闪动的火光化作一抹灰烬,悠扬地飘散到空中——
“T”。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厌食吸血鬼”】
【难度系数查询中……】
【“厌食吸血鬼”通关率31.7%,祝您死得开心~】
飘起的白烟散去,门在江秋凉身后砰然闭合,烛火恢复到之前静默燃烧的状态。
江秋凉在一楼走了一圈,古堡的面积很大,霸占着森林之间的空地。
他走到楼梯的位置,却发现一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有一层通明的隔层。
这个世界的通行范围只限于一楼吗?
不远处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木板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那人却恍然未觉,诡异的脚步声一路远去,消失在了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江秋凉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在空旷的地方,一点细碎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嘎吱声的回音撞来撞去,黑暗处光影浮动,像是有人在走动,细看之下却又消失无踪。
江秋凉推开了一扇半掩的门。
里面没有亮灯,也没有蜡烛,只有门外的光线随着江秋凉推门而入的动作偷偷钻进房间,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苍白。
香气越来越浓了。
意外的,这间房倒是很干净,窗棂上明显有在日常擦拭,没有床,梳妆桌上是女士的化妆品和香水,柔软的座椅上搭了一张油亮的狐皮,似乎有人不久前在上面坐过,有轻微的凹陷。座位半拉开着,抽屉没有合上,里面是清一色亮闪闪的宝石项链。
转角处有一个巨大的木制衣柜,足有两米多高,深褐色的木头在光线下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原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年久变成了这个色泽。
有一段衣服的布料从开合处露出,江秋凉眼见着那段布料自己往衣柜里缩了缩。
江秋凉走过去,仔细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
衣柜里有很轻微的呼吸声。
诚然,衣服是不会呼吸的,也没有把自己缩回去的本事。
江秋凉打开衣柜的门。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在过去。我的血腥玛丽,为什么要和我玩捉迷藏呢。你不要看我的脸,不要贪恋我的年轻,不要泡在我的血里,来追溯已经逝去的青春。”
躲在柜子里的小女孩微微发着抖,声音稚嫩。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因为瘦弱而锁骨凸出,看起来楚楚可怜。
念完着长长的一段话,她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江秋凉,眼中有着来不及散去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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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在屠宰那些羔羊?”
“它们在尖叫……它们只是站在那里,很困惑,不肯走……”
——《沉默的羔羊》
戈多在路上耽搁了,雨夹雪的天,总是容易被耽搁的。
他和我一样,喜欢在拉着厚重窗帘的屋子里,看那些好看的原声电影。
一部片子看完后,谁会帮他来换带子呢?
开始是等待,后来我发现,等待成为了习惯。
——塞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

第94章 厌食吸血鬼
小女孩的下巴很尖,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没有丝毫血气,她的皮肤很白,近乎透明,瞳仁又黑又大,眼中蓄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一身朴素的衣衫掩盖不住清秀的眉目, 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
“你是谁?”
小女孩捏住了自己裙角, 一点点把衣柜外的布料拉进衣柜里。
她的身子在抖,视线不安的在四周扫来扫去。
似乎在提防什么。
有一根羽毛落在她金色的卷发上,江秋凉伸手想要把那根羽毛拿开,小女孩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把手脚缩起来, 头埋进瘦弱的臂弯, 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濡湿了一小块布料。
江秋凉收回手, 蹲下来, 和小女孩平视。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 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两只手指, 怯生生接了, 却没有擦流出来的眼泪,只是盯着江秋凉。
“在玩捉迷藏吗?”
小女孩看着他, 点了点头。
“我在我的女主人玩捉迷藏, 先生。”小女孩抽了一下鼻子, “我是被找到了吗?”
江秋凉摇头:“我不认识你的女主人, 我只是路过这里。”
小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一个人走进来的?一路上没有遇上别人?”
“没有, ”江秋凉意识到小女孩的这句话很有歧义,“我应该遇上谁吗?”
小女孩垂下眼,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这里很多过路人,他们说,经常会在树影里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只是我从来见过他,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会披上奇怪的斗篷,这里的风太大了,斗篷会被吹得呼呼作响的。”
奇怪的男人……
江秋凉有短暂的怀疑,之前树影婆娑时他没有多加留意,难道是错过什么线索了?
“你没有看见我的女主人吗?”
“女主人……”江秋凉略一沉吟,“你刚才那句话是你的女主人教你的?她和血腥玛丽……”
小女孩突然呼啦一下扑过来,捂住了江秋凉的嘴。
“嘘。”小女孩惊恐地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喊出这个名字,一个晚上不能叫她的名字超过三次的。她在这里出没,一直徘徊,很容易发现你的。”
江秋凉被小小的手掌捂着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上。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赫然留着几道尖牙的咬痕,有几道已经淡了,有几道还很新鲜,或暗红,或鲜红,倒是近几日刚刚留下的,一眼看过去很是触目惊心。
“外面好黑,想来夫人也睡了。”小女孩在自言自语,“她不会来找我了,她总是睡得很准时的,我也应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跟我来吧。”
小女孩拢了拢自己被柜门压出褶皱的衣裙,动作敏捷地从衣柜里一跃而下。
烛火发出噼啪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人从火焰边经过,又像是又一阵风吹过,惊动了原本直直向上的火苗。
“这里太荒芜了,连成片的树林很容易让人迷路的。夫人说只有这样开着灯,明晃晃的灯,迷路的人才能得到指引。”小女孩笑起来,“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只要有人过来,她都会收留过夜的。今晚看起来要下雨了,你要不就暂时在这里住一晚吧。”
江秋凉不置可否:“有很多人来过这里吗?”
“当然了。”小女孩扬起下巴,去看精致的廊柱,“很多人,几乎每天都有人,他们都是去海边的。”
“海?”
江秋凉微微蹙眉,他不记得自己过来的路上有闻到海水的气息,或者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嗯。穿过这片茂密的树林,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了。不过森林里太容易迷路了,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找到大海。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我答案,他们都一去不返了。”
江秋凉问:“他们为什么要去海边?”
小女孩突然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
“谁知道呢?”小女孩指了一下前方,“到了,先生,床头柜上有注意事项,请您在睡前仔细看一遍,祝你能有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房间倒是打扫的很干净,看不出什么异样。
厚重的窗帘遮盖住了外面所有的景色,江秋凉走上前拉开窗帘,血红色的玻璃直直撞入他的视线,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外面影影绰绰的树林宛若浸润在鲜血之中,尖利而婉转的指尖指向空中那一轮血色的圆月,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它硬生生从夜空中抠下来。
很让人不舒服的场景。
江秋凉又拉上窗帘,隔绝了屋外恐怖的景象和不住拍打在窗户上的风声。
床头柜上果然有一个信封。
江秋凉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张牛皮纸。
“亲爱的住客,欢迎您来到哈代庄园。”
“哈代……”江秋凉念了一下这两字,想来是庄园主人的姓氏,他没有太在意,继续往下看。
“为了能让您度过一个安全舒适的夜晚,请您务必认真阅读下面的每一条注意事项。
1、请不要弄伤自己,骨折可以,流血不行,主人讨厌血腥气,请不要弄脏任何一块昂贵的地板。
2、如果刮风,请立即返回房间,锁住房门。刮风是下雨的前兆,不要在雨天出门,如果听到敲门声或者敲窗声,请不要靠近房门或者窗户。没有人会在雨天打扰你,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3、晚上听到门外有奇怪的声音,不用管。我们这里有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喜欢玩捉迷藏,如果她邀请你参加游戏,不要答应她,她已经够任性了,请不要惯坏她。
4、浴室里有舒适的热水,请放心洗漱。不过请注意,不要在雨天洗澡,不要在浴缸里浸泡超过五分钟,更不要在浴缸里睡着。
5、一个晚上不要叫‘那个名字’超过三次,她会在晚上出来找人,一直徘徊在庄园里,安静一点,别被她听见了。
6、如果你在镜子里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用怀疑,那是你的幻觉。不要对视,不要尖叫,不要记住它的脸(最后半句被划掉了)。
7、如果听到马蹄声,请立刻躲进衣柜。哈代庄园没有马,也没有人会骑马。
没有人在意你的来处,荆棘拦住你的路,斩断它就是。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江秋凉把信放回床头柜,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他扫了一眼第二点提示,站起身锁上门。
门锁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擦拭过了,江秋凉的指腹沾上了一大块深色的印迹。
江秋凉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油腻腻,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小女孩的话——
“很多人,几乎每天都有人。”
这里真的有很多人来住过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门锁会这么脏?
江秋凉把弄脏的手指凑到鼻前,气味倒是没有奇怪的,是熟悉的润滑油的气味,很多年久失修的门锁都会抹一点润滑油,以保证门锁的正常使用。
水哗啦啦冲过手心,江秋凉使劲擦拭自己的手指。
奇怪的很,这一块脏污在水下越加清晰,倒是越来越清晰。
最后江秋凉把自己的手指都擦红了,这块污渍还是霸道的扒在江秋凉的皮肤上,很是耀武扬威。
江秋凉无可奈何,回头想要在浴室里找找有什么能用的香皂或者沐浴露。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突然暴起,倒像是贴着哈代庄园的墙壁响起的。
灯泡闪了一下,有一瞬间短暂的黑暗。
大雨磅礴,豆大雨点倾盆而下。
眼前多了点什么。
江秋凉收回寻找的视线,原本流出清水的水龙头淌出了鲜红的液体,整个洗手台被溅上了粘腻,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钻进浴室每一个闭塞的角落。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穿着紧身的白色丝绸长裙,身体线条优美,一头如瀑的金色卷发垂在纤细的腰际,白皙的天鹅颈上挂着一串昂贵的绿宝石项链。
她靠近镜子,没有去看江秋凉。随着她的动作,蝴蝶骨凸起,锁骨深深陷进去,她那一双远比绿宝石耀眼的瞳孔微微眯起。口红涂在她苍白的嘴唇上,艳丽夺目,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如果这出现在现实中,一定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江秋凉冷冷注视着镜子里的女人,他不是缺乏审美,而是因为镜子中的女人看起来是这样的真实,而镜子外面却只有他一个人。
良久之后,女人终于涂好了嘴唇,她很是满意地抿起,又松开,看向了门口。
不知道听到外面的什么声音,她突然看向门口,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哈代!”江秋凉听到女人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她就消失在了镜子的尽头。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江秋凉一眼。
江秋凉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挑了一下眉,上前把水龙头给关了。
合上门,江秋凉缓步走到自己的床边,余光中,有一张白色的纸落在床下。
江秋凉弯下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字迹很清秀,书写流畅。
“致哈代先生,
外面在下雨,我总会在雨天想起你。
后来想来,这似乎和天气无关。”
雨水击打在窗户上,江秋凉盯着“雨天”两个字,愣愣出神。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陌生的一幕。
窗外是淋漓的雨,屋内的黑胶唱片正在放《13 Jours en France》。
江秋凉站在落地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感受着微凉的雨水。
凌先眠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有氤氲的水汽,他走近了江秋凉,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熟悉的沐浴液气味将江秋凉包裹,颈侧痒痒的,是凌先眠低下头,轻轻嗅着他脖子上的味道。
呼吸缠绕在耳侧,绵软的,克制的,又是热烈的。
“在想什么?”
凌先眠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他似乎很喜欢这个问句。当他说出口时,语气慵懒,仿佛这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他和江秋凉是同一类人,他很清楚江秋凉的想法,甚至更胜过了解自己。
江秋凉望进凌先眠的眼里。
不管他看几次,依旧会为那副面容心动。
江秋凉说:“我在想你。”
回应他的是凌先眠的吻,他的唇瓣贴上来,热度从江秋凉的唇一路蜿蜒到心脏,炽热到令人心痛。
江秋凉注意到,每次和自己接吻,凌先眠都会用漱口水,他很体贴的照顾着自己每一次亲吻的感受。正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一次又一次让江秋凉沉沦。
凌先眠的手指穿过江秋凉的头发,一下下无意识揉着他柔软的头发,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修长的手指从脑后绕到江秋凉的耳朵上,指尖轻轻抚摸过逐渐变红的耳廓。
远处是流动的车灯,繁华的都市在他们脚下。
世俗的车水马龙横亘在二人中间,江秋凉被吻得喘不过气,睁开眼。
他的眼里只有凌先眠一个人。
凌先眠的手从耳廓往下滑,停留在江秋凉的腰际。
他拉过江秋凉的手,江秋凉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一个素银的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而真挚。
凌先眠用戴着相同戒指的左手贴上他的,两个戒指依偎在一起。
“我爱你,”凌先眠抱住他,这样用力,像是想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秋凉,我是真的爱你。”
凌先眠懂得江秋凉的回答,江秋凉也懂凌先眠欲言又止背后的深意。
江秋凉被凌先眠抱着,望向窗外。
雨水。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我也爱你。”江秋凉轻轻出声。
胜过爱我自己。

第二天,雨还在下。
江秋凉拉开窗帘,不是是不是错觉,从昨晚开始他总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雨水打在红色的玻璃上,被分割成了模糊的碎片, 像是楼顶淌下来的血。
江秋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无名指。
那里空空的, 没有长期佩戴戒指的痕迹。
江秋凉记得, 每次在游戏里遇到真正的凌先眠,他都会随着携带这样的一枚戒指,第一次是悬挂在脖子上,后面是佩戴在左手食指上。
这是一枚対他来说意义非凡的戒指,江秋凉曾经也这么想过。
只是他没有想到, 自己也会有一枚。
江秋凉一向不喜欢配饰, 之前部分记忆进行了人为的抹除, 但他至少能肯定, 自己近五年没有佩戴过任何的戒指和项链。他家在这五年内不是没有搞过大扫除, 一次都没有找出这样的戒指。
还有那一本凌先眠给他定制的安徒生童话。
是弄丢了, 还是……
哈代庄园一如昨日寂静,江秋凉走出房间, 雨声更加清晰。
昨晚那股浓郁的香水久久不散, 只是其间掺杂了难以忽略的血腥味。
原本空荡荡的长椅上有一团阴影, 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江秋凉放轻脚步, 走到了那个人的身后。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深浅不一的皱纹爬满了她苍老的脸颊, 一头白发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落在纯黑的上衣上。她闭着眼睛, 不知在沉思什么,眼皮像是揉皱的羊皮纸。
江秋凉没有打扰她,他寻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学着老太太,闭上了眼。
眼前不是纯粹的黑,有一层模糊的光,暗色的,像是从悬崖上往下望。
“你看到了吗?”
苍老的女声,是干枯河床,丑陋的石头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裂缝被日光晃了眼。
江秋凉睁开眼。
老妇人暗绿的眼珠安在她干涸的眼眶里,像是零食店里过期的绿色硬糖。
“看见什么?”江秋凉问。
“梦中的婚礼。”老妇人的眼珠动了一下,“我听见钢琴和竖琴的演奏声,从高台上逡巡升起,又缓缓落下。”
江秋凉凝神,只听见了雨声。
“好多的宾客,四周坐满了人,你看见了吗?到处都是人,他们都是来参加婚礼的。哈代庄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庸俗的婚纱拖拽过干净的地砖,新娘是从花丛里走来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裙摆,利刺划破了她的肌肤,枯燥的流程让午后更加昏昏欲睡,你看,她扔花球了,噗通一声,扔到了门外,雨水沾在花球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它捡起来。”
“她的身上好香啊,鲜血沾在婚纱上,像是盛放的玫瑰。”
这个气味很近,也很浓,就在哈代庄园里。
“后来就开始下大雨,”老妇人自顾自说着,“很大的雨,明明那天早晨是晴空万里,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呢?没有人知道,因为所有的宾客都被淹死在那场雨里了。”
“真的是很大的雨……”老妇人嗫嚅了一句,颤抖的嘴唇皱在一起,字句堵在喉间,“把时钟的滴答声都遮掩了,我听不见了,滴答,滴答,滴答……”
她伸出右手,慢慢摸向了高台,她的手伸得这样慢,仿佛害怕惊醒一场梦。
随着她的动作,高台上的蜡烛又灭了一盏。
孤零零的几盏灯发出有限的光,四周又暗了些,像是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粘腻在空气之中。恐怖的沉寂将整座哈代庄园笼罩,江秋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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