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里面都加了足量的药剂,昏沉的意识麻痹了在平淡中日益懒怠的神经,每天夜里,晚上熄灯半个小时以后,那些隐藏在苍白坚硬墙面下的眼睛就会出现,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方向, 直到第一缕晨光洒进牢房。
江秋凉试验过, 这些眼睛会随着人的移动而移动, 摸上去的触感也很真实。
在这几天的每一个梦里, 它们都和那道奇怪的门一起出现, 又一起消失。
按照道理来说,游戏不会单纯重复无聊的日子, 可是这个世界不同, 整整三天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
起初,江秋凉还以为牢房有什么隐藏的线索, 但是这里的布置太过于简单了, 翻来覆去都是些最简单的物件, 就连外面的海面波澜也无规律可循。
比起直截了当的惊心动魄, 明知不可能的风平浪静更加悚人。
江秋凉在等待。
他望着起伏的海面,隐隐感觉到, 这一间房,这个监狱,这一片海,禁锢住的不只是人的自由。
“江,请跟我们走一趟。”
身后的镜子被推开了一扇门,江秋凉回过头。
来的是熟人,江秋凉认出来,这是三日前押送自己来这间牢房的狱警之一。
江秋凉没有问什么话,问了也没有用,他跟着狱警走出了牢房,在离开的前一刻,他听到了福克纳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囚室,里面的犯人只能听见有人经过,而不能看见是谁经过,他们的样貌各异,男女老幼都有,有些根本不理会他们,有些会抬起头,目光扫过来,没有定点,看起来麻木而茫然。
江秋凉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感受。
这个监狱或许刚开始还关着一群人,如今,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行尸走肉而已。
在这里,思想是最廉价的垃圾。
江秋凉踩上了玻璃,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他落后了两步,看着狱警脚下的蓝色光圈,若有所思。
走到瞭望塔的电梯里,警报声终于消除。
江秋凉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察觉到的细节。
狱警按下按钮之前,右手若有似无在一块感应区停留了三秒。
这个电梯的所有按钮都很干净,没有数字,没有任何带有象征意味的标志。狱警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按下按钮之前的迟疑,也可以理解为……
江秋凉的视线扫过狱警的右手,很快移开。
相同的楼层,相同的位置。
江秋凉坐下,面前是相同的一男一女。
女人换了一个口红色号,江秋凉分不清口红的品牌和标志颜色,不过他对于颜色的敏感度还在,女人唇上的颜色比三天前更偏深了一些,相比于纯正的红色,更偏向于黑色了。
他们穿着熟悉的制服,又和上次不太一样。
女人的制服上面的纽扣上次有点松了,这次似乎用针线加固过,角度有微妙的不同。男人的领口上次是笔挺的,这次有细微的褶皱,在连接处甚至还多了不太明显的脏污和磨损痕迹。
这不太寻常了……
要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两个审讯员可不是会呼吸的活人,而是两个由错综电线和复杂程序组成的机器人。这样对人类来说习以为常的细节,放在机器人的身上,不止没有必要,还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来的惊悚。
江秋凉想起了恐怖谷理论。
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人类对机器人的反应就会从正面变成负面和反感,从而产生一种排斥的恐惧感。
这个监狱里的所有机器人,都太真实了。
女人慢慢咧开一个微笑,嘴角牵动脸部的肌肉,可以清晰观察到表情的变化。
她看着江秋凉,目光亲切和蔼。
“江,早上好。”女人的眼珠动了动,微小的细节把握的很准,“不知道你这几天考虑的怎么样了,出于程序的要求,我现在对你进行例行的询问,可以吗?”
“不用了。”出乎意料,江秋凉打断了女人的话,“我还是不知道。”
女人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松散地搭在脸上。
江秋凉懒得浪费时间,手铐砸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有了什么新的底牌?不妨直说,不然你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带我过来,不是吗?”
“江,我欣赏你的坦率。”女人略一停顿,她的唇角彻底耷拉下来,像是纸上一笔匆匆留下的划痕,“或者可以称之为自大?”
女人说完,啪一声摔上了文件夹,起身打开门,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带他过去。”
狱警从门口进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秋凉经过女人身边,女人突然微微侧过身,用文件夹遮挡旁人的目光。她靠得这么近,江秋凉甚至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味。
女人的呼吸缠绕在江秋凉耳侧,气息代替指尖撩拨。
“对视是相互的,你想要看破深渊时,深渊也正在注视着你。”她说,“我祝你一直掉下去,粉身碎骨。”
“做好心理准备吧。”
文件夹状似无意触碰江秋凉的肩头,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一划而过,刺痛一闪而过。江秋凉确信自己闻到了空气中涌出来的血腥味,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
衣服很平整,没有伤口,甚至没有一点划破。
女人转头离去,低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回音。
江秋凉伸出手,沉重粗糙的手铐在皮肤上留下两道红印,灯光惨白照下来,可以看见磨损处擦破的皮。
他的掌心有一张很小的纸片。
刚刚女人塞到他手里的。
正面是空白的,江秋凉疑惑,翻过面。
狱警恰在此时转过头,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
江秋凉随手把那张纸握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压在虎口的缝隙处。
“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一句美好的祝福。”
狱警嗤笑了一声,江秋凉借着他松懈的空隙把小纸团扔在地上,用脚踩住,踢到了身后。
原本洁白平整的纸条被这一握一踩,脏兮兮滑进了角落的缝隙里。
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反面的内容了。
毕竟那只是一张画技拙劣的简笔画,大大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画外的人,眼神空洞而绝望。
实在没有什么观赏价值。
电梯门打开,灯光明晃晃,却如同另一处的口腔,大张着等待什么。
门关了,是牙齿闭合。
整洁干燥的口腔,倒也不失为一方好去处。
江秋凉好整以暇靠在一边,注意到狱警提防的目光,他转过身,背对狱警:“你随意。”
身后传来清脆的按键声,一共四下,每一下的间隔差距不大,第二声和第三声的间隔稍短一些,第三声和第四声的间隔又略长一些。
电梯平稳上升。
江秋凉回过身,有一个按钮亮着。
不同于其他楼层莹白的光,这个按钮在最右上角,像是一个被孤立的存在,幽幽发着暗红色的光。
狱警目不斜视正视前方,江秋凉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微抿起。
是在紧张?
江秋凉挑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突然开始期待接下来会看到的景象。
电梯停了。
门却没有开。
“待在原地。没有我的允许,一步都别动。”狱警在警告,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江秋凉的手指随意敲出一段旋律,回答在对比下颇为漫不经心:“知道。”
电梯门缓缓打开。
狱警似乎唯恐江秋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抢先侧身挤了出去。
江秋凉独自一个人,被留下面对这一幕。
门外,墙面快速收缩,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密密麻麻的枪口。
整整两面墙,全是改造过的L39反坦克狙击枪。
这款狙击枪拥有巨大的威力,配备高爆弹和□□足以摧毁敌方的碉堡,碎片足以杀伤炸点两米五范围内的生物。
至于这么多……
江秋凉指尖的节奏一顿。
他突然明白狱警如此提防的原因了。
这里的枪进行过肉眼可见的改造,自动瞄准目标后射击,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个活口。万一江秋凉没什么见识当场被吓跪下了,估计这里不用五秒就会被夷为平地。
关键还不止这些。
没有枪支的天花板和地板亮起一层光,不是寻常的灯光。
远处网格状射线就这么直白地展示在江秋凉面前。
视线的边缘有波光在流动,像是趴在水面前观察水下的景象。
江秋凉迅速分析当下的局势。
肉眼可见的防御措施有三种。
杀伤力极大的枪,涌动的电磁波,激光通道里的死亡射线。
炸死,电死,切割。
别说,死法还挺多种多样的。
这层和他住的地方完全不是一个防御档次,这里全是高科技的防护,没有一点人气,完全做到了密不透风。
关键是幕后的掌控者还生怕他注意不到,直接把威胁放在明面上,堪称坦率。
江秋凉的眼睛照的透亮,琥珀色的瞳孔被光线勾出几分兴味盎然。
他抬起手,手铐滑下去一点,勒进手臂,他却恍然未觉。
金属碰撞的杂音尖锐而刺耳,像是助兴的音乐。
指尖摩挲过下巴,江秋凉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由衷感慨。
“真是盛情难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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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恐怖谷理论参考百度百科。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尼采《善恶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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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新文《失控降临[末日]》会在本文完结后火速存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OvO
他的手指很快,点击之间的停顿很均匀。
视线尽头的网格状射线和流动的电磁波消失了,枪支缩回了墙后,整个过程不过三十秒,无声而迅速。
狱警看起来远比江秋凉紧张, 他再三确认之后才回过头, 对江秋凉说:“出来吧。”
江秋凉没有迈步, 他指着显示屏最下面那个勾选:“你确定不是漏了最后一个吗?”
刺眼的红光,边上没有任何的文字说明,但这确实一个选项。
未知的危险。
“不是,”狱警一只手搭在电梯门的开合处,态度不容置疑, “出来。”
“也是, ”江秋凉闻言, 缓步走出来, 他的脚踩在地上, “反正出了事死的又不止我一个, 我怕什么。”
走廊很长,江秋凉发现这一层其实是有很多隔开的密闭空间的, 只是这些隔间不是大门紧闭, 就是敞着门里面空空如也。
防御程度这么高, 利用率却这么低?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
保险箱的破解难度和里面存放的金额大概率成正比。
细微的偏差被编剧放大在荧幕上,而假象往往是为了掩盖背后不为人知的, 更大的利益。
是某一个房间存放着等量的价值, 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掩耳盗铃的游戏?
江秋凉想着, 狱警推开了一扇门。
“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他, 你应该认识他。”
灯光亮得晃眼,江秋凉的眼睛出于本能剧烈收缩, 泛出一些生理性的眼泪。他偏过头,伸手挡住了眼前的光,直到视线中的景象恢复到正常。
落地的玻璃隔开了两个空间,像是隔开了白昼和黑夜。
江秋凉站在白昼里,打量着黑夜中被锁住的人。
很浅淡的一点光照在那个人身上,如同懒散的月光,朦胧中照出轮廓。
那个人被上方蜿蜒而来的两条锁链死死吊住了手,他的腕骨瘦削而凸出,姿势诡异,给人一种随时会被折断的错觉。他连接着铁链的皮肉翻出得很严重,暗红的血肉一片模糊,隐隐可见苍白的骨头。
干涸的血液描摹过他的手臂,像是隐隐跳动的脉络。
是海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的头发被浸润了,湿漉漉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不时有液体从他的发梢落下,掉在地上。
完全看不清五官,下巴很尖,明显的营养不良。
他的两个肩胛骨被迫高高耸起,膝盖跪在肮脏的地板上,像是一只活生生被折去翅膀的蝴蝶标本。
江秋凉被这一幕攫住了视线。
第一眼谈不上有多熟悉,江秋凉纯粹带着欣赏艺术品的心态。
这种感觉很像他第一次在挪威国家美术馆看见近在咫尺的《呐喊》。艺术品是另一个人的呼吸,记录着另一个人的情绪,却有着跨越岁月,感染很多代人的魔力。
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它打破了时间的桎梏。
江秋凉认为,一件背离世俗的,不为大众所接受的,甚至是一件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的艺术品,比那些所谓完美无缺的艺术品更具有价值。
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应该偏开视线,恰合时宜地表现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厌恶。
可是他做不到。
狱警按住耳机上的按钮:“开始吧。”
黑暗中闪过几个影子,逐渐靠近那个被桎梏住的困兽。
他们穿着狱警的制服,动作整齐划一,脚步声很轻,近乎可以忽略不计,被禁锢住的人还是被这样微弱的噪音惊醒了。
那个人惊恐地收回手,铁链铮铮作响,伴随着他的动作更深的嵌入肉里。
鲜红的血再次汩汩流出,滴在地上,浸润了灰尘。
江秋凉最先看到的是枪,即使那个人被牢牢锁在原地,每一个靠近的人都把枪口锁定在那个方向。好像他此刻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囚徒,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危险分子。
“如你所见,他太危险了。”狱警恰合时宜地解释。
江秋凉深表怀疑。
他甚至能够轻易察觉到那个人细微的颤抖,一个在暴力之下产生应激反应的犯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遭受了摧毁,就算在此刻解去束缚,江秋凉也不认为他会有力气逃跑。
“他不配合,”狱警烦躁地和对面吩咐,“让他露个脸。”
一声枪响。
这一枪精准打在了那个人的左边膝盖上,那个人发出了听起来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哀嚎,整个人因为痛苦而剧烈挣扎起来。
他在恐惧中抬起头,露出了脸。
少年清秀的脸庞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血污从鼻尖滑落。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裂开了几个口子,唇角残留深紫色的淤青。
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往日的光,爬满了绝望。
江秋凉认得这张脸。
他不久前才见过这张脸,不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用许恙的手机,隔着薄薄的,无法跨越的屏幕——
这是二十四岁的自己。
江秋凉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这和之前看那段视频的感觉完全不同,嘶吼划破耳膜,惹得耳朵一阵阵燥热。
细节被无限放大,潜意识叫嚣着,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知道单向玻璃进行了军事化的加固,他知道狱警的枪就在腰侧,他知道自己不完成任务根本逃不出这个地方。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想砸烂所有的玻璃,杀了所有人,即使粉身碎骨,他也要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
江秋凉忍不住走近了两步。
突然,里面的人若有所感,直勾勾盯住了他。
那双眼睛大睁着,熟悉又陌生,里面涌动着愤怒、恐惧和讥讽。
如同一盆迎面的冷水。
江秋凉攥紧的手倏然松开,指尖由白转红。
他退后两步,表情又恢复到最开始的冷漠,他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就像是在欣赏旁人的喜怒哀乐。
“我想要和他说两句话。”
“你的理由是什么?”
江秋凉转过头:“他会死的。”
“我们不在乎他的死活,”狱警补充道,“也不在乎你的。”
“不,”江秋凉轻声打断,“你们在乎,不然你们就不会特意带我来见他,更不会让他留着这一口气。”
“他不愿意说出口,不是因为想要保住我,他知道,只要他说出口,我们俩都会死。你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还活着。”江秋凉抬高了点音量,刻意说给狱警耳机那边的另一个人听,“如果你决意打破这个僵局,在计划里本来就有我和他的会面,何必弯弯绕绕。”
“自相残杀,不是你期待的场景吗?”
狱警沉默了几秒,程序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故障。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皮肤有清晰可见的褶皱,根本不像是个机器人能够做出来的动作,而像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耳机另一端传来了电流声,狱警偏过头,认真倾听了一会。
“长官让我给你的。”狱警取下耳机,递给江秋凉。
江秋凉接过耳机,戴上。
对面的嗓音很熟悉,通讯装置会扭曲原本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慵懒,尾音略带了一点勾人的沙哑,一如第一次在游戏里的暴雨夜听到的那样。
耳机那头的凌先眠说:“我可以让你们见面,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狱警猛地从腰侧拔出枪,对准了江秋凉的头。
“这就是我的条件。”
江秋凉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几日不见,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凌先眠轻笑了一声,声音传过来,撩过江秋凉的耳畔:“你不喜欢?”
狱警推着江秋凉,走进了隔间。
“不要轻举妄动,我会随时爆了你的头。”
江秋凉陷入黑暗之中,他闻到了令人的反胃的血腥味。
耳机那头的凌先眠还在说,像是一只泥沼里伸出的手,牢牢抓住了江秋凉的小腿:“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久别重逢的烂俗戏码。恶臭的人情和虚伪的泪水如影随形,堪称感人。”
“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被禁锢的人听到了动静,茫然地望向了江秋凉的方向。
江秋凉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了以前的自己面前。
在江秋凉的脸被光照亮的一瞬之间,被禁锢的人愣住了,他挣扎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江秋凉清楚地观察到了他眼神的一系列变化。
呆滞,恍然,开心,疑惑,愤怒。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手指想要伸向江秋凉,被铁链勒住,只有手指固执地指向江秋凉的方向。
原本拿枪对着犯人的狱警们纷纷对准了江秋凉,他们的眼神提防而警备,空气安静到凝固。
还是被禁锢的人先开了口:“你还活着。”
江秋凉蹲下身,和二十四岁的自己平视:“我还活着。”
“我等了你很久。”
“我知道。”
“要知道再见面会是你死我活,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那双江秋凉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映出江秋凉的模样,倒影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又被掩盖了过去。
“是啊,你当初就应该杀了我。”江秋凉的音量很低,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被禁锢的人低下头,发丝凌乱,再次遮住了他的脸。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杀了我?”江秋凉走近他,不肯放过他,“我早就死了,你忘了吗?五年前,手术台上,是你亲手杀了我。”
江秋凉没有给回应的时间,他站起身,弯腰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两双相似的眼睛距离近在咫尺。
被禁锢的人被迫抬起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过大的动作弄开了伤口,一滴鲜血从那人的眼眶流过,滑到了江秋凉的指腹。
温热粘腻的触感停留在指尖,像是沾在心头,悬而欲坠。
“你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永远不要把主动权交到我的手里,我比你更知轻重,更识时务,也更想活下去。为了赢,我会一不小心把你杀掉的。”
江秋凉沾血的食指上移,在那人的左眼眶下画出了一条红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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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上了!还记得出现红色血泪是哪个游戏副本吗~
“真是感人。”
耳机那头传来凌先眠的鼓掌声, 他似乎转了一圈椅子,隐隐有风声:“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都快哭了。”
“哦。”江秋凉点评道,“你恶心到我了。”
“别这么严肃, 毕竟被关在这里的是他而不是你。”
“本来被关在这里的应该是我吧。”
江秋凉问出这个问题, 用陈述句的语气。
“确实, 这里的防御措施完全是为了你而建造的。如果不是我一念之间的心软,现在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你了。”凌先眠没有否认,“真是遗憾,我还挺期待这一幕的。”
“我没有兴趣听你讲这些废话。”
江秋凉抬手,想要摘下耳机。
“看来我还是太善良了, 居然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江秋凉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生存或者死亡, 选择权在你的手上。”凌先眠说, “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谁先交代谁能活, 另一个人会马上被杀掉。”
“囚徒困境……”江秋凉轻声道, “真是用心良苦。”
“过奖。”凌先眠没有在意江秋凉话外的嘲讽。
“所以他一个字都没说?”
耳机那头的凌先眠被江秋凉的反应逗笑了:“没有,我还没有告诉他这个决定。我比较喜欢你, 所以决定先让你掌握选择权。当然, 你可以放弃这个优先权,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他。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比我更加清楚吧?”
江秋凉沉默。
“他的精神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在一个疯子的眼里, 即使你们曾经是朋友, 现在也不会是了。”凌先眠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我赌活下来的人是你,别让我失望。”
嘈杂的电流声,最终归于寂静。
江秋凉摘下耳机,递还给狱警。他的面色如常,指尖过于苍白的压痕却暴露了有着狠意的力道。
进入电梯,两道冰冷的门闭合之际,江秋凉视线定住,锁定在入口处的显示屏上。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目光落处冰冷。
电梯门无声闭合。
瞭望塔,中央控制室。
男人坐在旋转椅里,惬意地翘着腿。
合身的制服很衬他的身材,一双长腿束缚在笔直的裤子里,一身禁欲的装束在他的身上更添不怒自威的魄力。
直到电梯门闭合,他这才偏过头,露出小半张凌厉的侧脸。
他的左手悠悠抛着一个红色的苹果,抛上,又落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趣事,男人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
“长官,难道就这么轻易告诉他玻璃是单向的吗?”
俯首站在他身侧的狱警轻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却始终不敢抬头。
“他早就知道了。”
“难道他猜到了我们在这里监视他吗?”
男人没有回答狱警的问题,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分辨不出什么高兴的情绪,顾自说道:“有意思,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吗?”
狱警终于抬起头来。
中央控制室是整个瞭望塔的核心区域,空间很宽阔。只是过于空旷的空间容易生出一种冰冷的程序感来,按照道理狱警也是个机器人,他对于这种环境很熟悉,理应感到舒适,可是他不这么觉得,至少此刻不是。
三百六十度,曲面显示屏上密密麻麻,角度不同,都是同一人。
错综的电线和薄薄的芯片无法构成人类真实的情感,默认的出场设定却明白告诉机器人,这不是正常人应该做出的举止。
狱警不敢妄言。
他用自己的眼睛进行数据分析,几条电子分析结果很快传送过来。
画面上的人叫江秋凉,亚洲男性,年龄二十九,穿鞋身高一米八二,净身高一米八,体脂率较同龄男性偏低,当前心跳正常,血糖偏低,处于轻度饥饿和缺水状态。
狱警在两秒内获取眼神信息,得到了人类可能情感表达的推测。
眼神分析:冷漠10%,无聊10%,愤怒20%,杀意60%。
狱警盯着最后几个字,谨慎开口,语调用程序控制,没有浮动:“是的,长官。”
“他想要杀了我,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苹果稳稳落在手心里,男人转过旋转椅。
狱警正在数据分析,一时没有刹住车,原本涌入他视线的,属于江秋凉的庞杂数据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面前的男人生得一副好容貌,不笑的时候绷着脸,添上几分骨子里的戾气,更显得不真实。
只一眼,狱警下意识挺直了后背,程序仿真的冷汗刷的从背后淌了下来。
狱警的眼前闪现出数据的乱码,纷繁的数字在他的视线中坠落、沉浮,晃得头疼。
良久之后,才出现了一行字迹不清的结论。
眼神分析:威胁20%,杀意40%,玩味40%。
显示屏的灯光照进凌先眠的眼中,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狱警眼睁睁瞧着杀意和威胁的百分比呈直线飙升,快速取消了数据页面。
狱警在等待,等待喜怒无常的长官责罚。
谁知道长官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显示屏上。
“他在找东西……”
凌先眠开口,狱警回过头,画面里的江秋凉已经走出了电梯,他的视线有不易察觉的偏移。
狱警如芒在背,忙答道:“长官,昨晚的录像和录音全都记录了下来,您需要……”
握在手心的苹果被凌先眠咬了一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狱警又不敢吭声了。
咀嚼声在空荡荡的中心控制室回荡,凌先眠嚼得很慢,颇为漫不经心。
他一直盯着江秋凉回到被关押的地方,这才开口:“不用了,先送他一份厚礼吧。”
狱警不明所以,后背仿真反应起的汗黏糊糊的:“厚礼?”
画面里的江秋凉凑近了墙上的那道缝隙,这是一个不足三毫米的小口子,他往里面望去,正好对上了里面的隐藏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