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了江秋凉的手,感觉到了不正常的冰凉。
“我情愿你骂我,哭出来,或者不理我,也不希望你是现在这个反应。”
江秋凉没有抽过手,他收起了笑意,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哭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得知真相那一刻的心理活动。
有短暂的震惊和长久的恍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原来如此。
“我不会骂你,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江秋凉低下头,他眼中的水汽逐渐淡去,仿佛之前只是许恙一厢情愿的幻觉,“这场手术有我的签字,即使我不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但这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和西格蒙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责怪任何一个人,朋友更不可能。”
“即使这场手术是我向你提出的建议?”
许恙的声音在颤抖。
他察觉到了江秋凉一瞬间的停顿,握着江秋凉的手想要收回,被江秋凉更用力的按住了。
江秋凉沉默了几秒,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回答:“是的,你只是提出建议,决定权还在我的手上,不是吗?从来没有人逼我做出选择,我要为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而不是盲目责怪他人。虽然我记不清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暂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是闹情绪没有意义,不是吗?”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许恙在江秋凉边上的座位坐下,他没有去看江秋凉,而是直直看着前方。
“你真的变了很多。”
很久以后他才吐出这么一句,比起一句话语更像是一声叹息。
“这句话我听了好几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江秋凉轻笑道,“所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许恙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好坏的界限和善恶一样难以区分。西格蒙德曾经和我说过,变好就是看着病人的病情日益好转,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秋凉,我看着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平静的生活,我没有由衷地感到高兴,以前我看得透你的情绪,可是我现在看不透了,有时候你在笑,我会突然觉得你只是一直在装着开心,来掩盖疲惫的自己,我看着都感觉好累。”
江秋凉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没有回应,只是直直望着头顶的灯。
在许恙形容现在的他时,他的耳畔重叠上了自己的声音——
“实际上,我看得见他,却看不透他。”
那曾是他形容凌先眠的措辞。
“你以前的坏毛病可不少,”许恙说,“不爱理人,别人说什么笑话永远不来搭腔。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发呆,我记得有一次敲门半天都没人开,我以为你出去了,谁知道你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我,当时吓了我一跳,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就是不修边幅,你想不到吧,我曾经把你从密密麻麻的书堆里拽出来,你的头发和衣服都乱成了一团,这不是学傻了是什么?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怪人。”
江秋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想象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有一封邮件,是你在手术前发给我的。”许恙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意散去,他解锁手机,划拉屏幕,“那时候你和我交代过,如果你在手术后想起了什么事,就给你看。”
许恙邮件,递给江秋凉:“邮件有密码,你说过自己如果真的想起了,会知道答案。”
说完,许恙站起身,走远了几步,让江秋凉安静地面对这段时隔五年的邮件。
输入密码栏有五个方框。
江秋凉点开了第一个方框,默认升起的是汉字的输入页面。
五个汉字?
江秋凉试着输入第一个世界的名字——噩梦竞技场。
底部亮起了一行红色的警告:密码错误,还剩两次输入机会。
难道和游戏有关?
江秋凉又试着输入了——造疯者游戏。
密码错误,还剩一次输入机会。
江秋凉皱眉。
五年前的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提示,他肯定默认自己是知道答案的,这么让他笃定的答案是什么?
有一本书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放在行李箱里,被瞬间拉上了拉链。
江秋凉在密码栏前犹豫了一下,打入了五个字——安徒生童话。
邮件被打开了。
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段视频。
最初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深陷的锁骨,似乎是在调整摄影机的位置。
二十九岁的江秋凉看见了二十四岁的江秋凉。
很瘦,衣服松垮垮搭着,露出在长袖衬衫外面的一节手臂腕骨凸出,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清瘦,泛出几分柔弱的病态。
和背景里的病房融为一体。
“你好,江秋凉。”少年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容有几分局促,“我是二十四岁的你,我不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多少年,我和许恙说过,如果我术后想起了什么,就把这段视频给你看,我希望这段视频永远也用不上,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觉得应该交代你什么。”
“首先,这台手术是我自愿接受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知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永远留在手术台上,也可能会落下残疾,或者影响我其他方面的智力,我知悉一切的风险,并且自愿承担。”
“其次,我很感谢西格蒙德和许恙医生,他们不止是我的医生,更是我的朋友,请你,在想起一切以后不要责怪他们,是他们给了我生的希望,他们是很优秀的医生,遇见他们是我的幸运。”
江秋凉没有调小音量,他注意到了许恙从几步之外投来的目光。
“最后。”
屏幕里的人看着屏幕,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你肯定会想要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你,因为我到现在还没能够说服自己。西格蒙德和我提到过,这场手术即使成功,也会有很大的概率会造成情感表达上的缺失。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情感本身没有任何的价值。事实就是这样,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弱者只能仰视,登上别人不能抵达的高度,注定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去。掌握了特权的人从不在乎脚下那些人的想法,因为与他们而言,底下的人不过是一块块随着时间腐烂的肉,能成为台阶已经是一生中最大的价值所在了。”
二十四岁的江秋凉犹豫了几秒,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向着镜头展示了自己的手臂内侧。
屏幕外江秋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手臂里侧,密密麻麻,全是划伤愈合的痕迹。
“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我尝试了很多次,很多种方式,到后面都已经没有直觉了。西格蒙德医生答应我,在记忆消除的同时让许恙协助,帮我修复手臂上的皮肤,伪造并解释成车祸后的意外伤。不过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现实带给我的痛苦远大于手术的风险,我希望你能够正视自己做出选择的原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屏幕里的人盯着镜头,眼中是毅然的决绝。
“一,当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醒了,听西格蒙德和许恙的话,乖乖吃药,不要再去想梦里发生了什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做好你的工作,过好你的生活,平静地孤独终老。”
“二,抛弃平静的生活,舍去负累的感情,面对残酷的真相。你必须足够冷血,足够强大,足够不近人情,才能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走完我没能走下去的路,你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选择权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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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残忍的事实,我尽力用客观的口吻描述。
小江的遭遇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难以接受,但是值得注意的,不可否认,我在塑造这个过程中设置了很多缓冲带,让他拥有了很多特权,毫不避讳的说,其实这个过程是偏理想主义的。
小江有钱毅然决然出国,有语言天赋让他短时间适应新的国家,有智商成为教授,很幸运遇到了支持他决定的医生朋友许漾,遇到的医生西格蒙德还有做记忆消除手术的想法,医院有进行手术的技术。
当然,最理想的还有凌先眠,作为爱人,他选择爱江秋凉整整十一年。
现实中出现这些可能的概率有多大呢?
现实中的他们被困在一隅之地,在痛苦中挣扎的同时还要面对各种外来的抨击和压力。
他们没有假设。
理解,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能给出最大的帮助了。
我想,这是我想写出这本小说的原因。
短短五分钟的视频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
江秋凉和二十四岁的自己对视了几秒钟,那双熟悉的眼睛很鲜活,闪烁着江秋凉陌生的希望,像是一滴屋檐下滴下的水, 穿过山高水长的五年悠悠岁月, 径直落在他的心上。
许恙用余光打量着江秋凉, 他没有在江秋凉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的变化。
看上去更像是看了一本时长两个半小时的烂片。
退出播放页面,江秋凉把手机递还给了许恙。
和手机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个胸牌。
“约翰的胸牌怎么会在你这?”许恙接过胸牌,翻了两下,疑惑地皱了眉头。
“他让我给你的。”
“约翰?今天下午?”
江秋凉点头。
许恙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打开通讯录, 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好, 我是许……对, 我还在楼上, 很快就下来, ”许恙用挪威语快速说道,“我想问一下约翰医生今天来了吗……啊, 是的, 我也记得是这样的……对的, 我也看到……好的,谢谢。”
许恙挂了电话, 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记错, 约翰医生这几周在放年假, 他中午刚刚在社交平台发了夏威夷的照片和定位, 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医院。他工作时很严谨,以他的作风不可能多管闲事, 也不会随便把胸牌给你。”许恙低头扫了一眼胸牌,视线移向了江秋凉,“你遇到的那个人不是约翰。”
“我收到你的短信,让我来医院。”
“我?”许恙难以置信,“我今天没有给你发短信。”
江秋凉翻开手机,把短信聊天记录给许恙看。
“怎么可能……”许恙打开自己的手机,和江秋凉的短信停留在几天前,“这几天下了这么大的雪,我叮嘱过你不要出门,根本不可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出门的。你前几天生病,我怕影响你休息一直没敢给你发信息。再说,即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说明白了,何必来回这么久过来一趟,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知道,”江秋凉收起手机,目光冷了几分,“都是他做的。”
一开始收到许恙的回信,江秋凉就起了疑心,对方的内容很简短且具有导向性。其实他和许恙的聊天记录简单翻一翻就能发现,许恙没有在工作时回非必要的短信和电话的习惯,他会在下班后统一处理琐事,江秋凉最初以为是对方犯的一个错误,可是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电梯里不加遮盖的烟草气息,告别时熟悉的句子,明明知道江秋凉就在现场,还故意给江秋凉发信息撒谎,特意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有恃无恐的挑衅。
“谁?”许恙问。
“不重要。”江秋凉站起身,“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
“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许恙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挡住了江秋凉出去的路。
江秋凉没有回答。
“你选择了面对,一个人面对,你把我排除在了计划之外。”许恙说,“秋凉,我的计划里有你,为什么你的计划里一次都没有我。”
江秋凉停顿了一会。
“这次不一样。”
“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许恙仰起头,“我以为邮件的内容能让你选择放弃,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在一开始就应该把这封邮件删掉,听西格蒙德的话给你加大药量。我记得你手术之前的状态,记得你溃烂的手臂,记得你手术台上苍白的脸色,我求你,就这一次,放过你自己吧。”
江秋凉听许恙讲完了这么一番话,垂下了眼睛。
他的眼中盛满了许恙陌生的情绪。
“这是一颗定时炸弹,”江秋凉说,“一旦开启倒计时,就已经停不下来了。”
许恙的头垂了下来,长发耷拉在耳侧,显出几分疲惫的弧度。
“我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当作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权,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为了掌握主动权,我必须发起反抗。”
“如果你是我,”江秋凉呼出一口气,“或者从朋友的角度,你起码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吧?”
报告厅的灯光照下来,像是极昼不歇的日光,攫取着室内有限的空气。
许恙把脸埋在手心里,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掌心后传来。
他给江秋凉让出了出去的路。
“谢谢。”
江秋凉快步走出报告厅,在左脚踏出报告厅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许恙的声音。
“秋凉,别相信那个美术馆遇到的男人。”
江秋凉刹住步子,回头。
许恙靠在椅背上,扭头看着他:“你之前的心理问题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几年前西格蒙德给我看过一张你幻境中出现人物的画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他就是画像上的那个人。”
“他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许恙停了一下,“如果失败了,就回来吧,我……和西格蒙德都站在你这边,以朋友的身份。”
电梯下行,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一楼的按钮亮着,显示屏的数字缓慢下降,江秋凉指尖搭在扶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户外刺骨的寒风。
手臂里空落落的,江秋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围巾落在了报告厅。
他很少出差错,这次也算是事出有因。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按下了十七楼的按钮,指尖用力,他才想起来自己这次没有胸牌,应该进不去了。
或许许恙注意到了,即使没有注意到,一条围巾而已,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十七楼的按钮没有亮起。
江秋凉以为是自己力道的问题,又重新按了一下,按钮还是灰暗的。
江秋凉意识到了不对劲。
突然,电梯里的灯光灭了,连带着显示屏和一楼按钮也没有了光亮。
停电了?
江秋凉抹黑循着记忆按下了紧急按钮:“有人吗?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任何回答。
江秋凉拿出手机,想要试着拨打一下求救电话,他按下了电源键,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没电了?
江秋凉皱眉,他明明记得手机还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电量,如果手机屏幕亮了没信号他还能够理解,电梯突然停电和手机一起坏掉的概率有多大?
江秋凉屏住呼吸,电梯门的隔音效果没有办法做到完美,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突然变黑之前,显示屏显示是三楼到二楼之间。
纽厄尔医院的二楼和三楼不是住院区,有来往的医生护士和来看病的人,如果停电了,外面肯定会有喧哗的声音,如果没有停电,外面至少应该由走动的杂音。
没有,可是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
黑暗、安静,吞噬了时间。
江秋凉拉住了电梯的扶手,退后了半步,尽量远离门的位置。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电梯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电流声。
很近,声音的来源不超过两米,是从紧急按钮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左右,电流声戛然而止。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尖叫声此起彼伏,不是从传声筒,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出自于同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起彼伏。
江秋凉抓住了扶手,忍住自己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突然,有一声低语贴着他的耳畔划过,很近,江秋凉甚至感受到了说话者的呼吸。
似乎是在用英语快速而坚定地重复一句话——
“Kill him!”
杀了他!
江秋凉刚分辨出内容,电梯遽然下降,没有任何的缓冲,是快速的自由落地。
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比所有游乐场的极速跳楼机都要刺激。
耳语与尖叫被甩在头顶,江秋凉忘记了呼吸,他闭上眼睛,死死抓住扶手。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脚要脱离平面了。
就这个速度砸下去,别说是他了,估计电梯都要炸成一堆废铁。
这么快的速度……
江秋凉猛地睁开眼,不对,即使有地下的空间,二楼和三楼之间也不至于掉这么久。
这么长的时间,再久一点都够掉出地壳了。
他又进到了该死的游戏里!
江秋凉脑中浮现出幕后操纵者盯着实时画面,无关痛痒的笑意,心头无名的怒火熊熊燃起。
循着记忆,他把手机狠狠砸向了电梯监控器所在的位置。
只听咔嚓一声,正中目标,有几片玻璃掉在江秋凉身上,监控器冒了一下火光,飘起了袅袅一阵青烟。
江秋凉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庆祝的动作,电梯毫无预兆刹在了原地。
受到惯性的影响,江秋凉整个身体往下一沉,幸好扶着扶手,才没有跪倒在地上。
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打着亮眼的光。
这是哪里?
江秋凉走出电梯,身后的门重重合上,随后是电梯上升的声响。
外面没有任何上下的按钮,仿佛这台电梯从来没有出现过。
江秋凉走过走廊,这种感觉很熟悉,很像是灵魂照相馆里那条走廊,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比如……
空气中的气味。
很淡,泛着甜味,又有点刺激性……
是乙.醚!
江秋凉随即反应过来,赶紧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可是走廊长长的,根本没有尽头,来去都是一条直道。
而且,空气里乙.醚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江秋凉停住脚步,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的胸膛小幅度起伏着。
没有用的,即使坐着,或者躺着,这种浓度也足够昏迷了。
他靠在墙边,身体不受控制向下滑去,他的眼前蒙起一层苍白的雪花屏,和眼前的走廊融合在一起。
像是老旧的电影,他看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远处走来了一群人。
他们穿得很严实,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容貌。
“长官,他失去意识了。”
前面的一个人蹲下身,翻了翻江秋凉的眼皮,对着身后的一个男人说。
走廊的光太刺眼了,眼前的景物晃出了三四重的叠影,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江秋凉缓慢地抬起头,视线从锃亮的军靴到腰际配的手.枪,最后落在他交叠的手上。
骨节分明,手指瘦长。
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素银的戒指。
“打完针,拖回去。”没有任何温度的,熟悉的声音,“按原计划继续进行。”
“是。”
蹲下的面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装满了药剂的针,扎进了江秋凉的手臂。
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流进体内。
视线里,凌先眠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江秋凉的眼睛随着他的离去移动,失焦的眼睛倏然亮起来,他喉底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像是猛兽的呜咽。
他猛地把针管从手臂上拔出,狠狠扎进了身边那个面具人的颈部动脉,把剩余的液体全部注入。
尖叫、混乱、吵闹。
江秋凉全都听不见了。
天旋地转,无力的手垂下来,他整个人失去了重力支撑,头部砸在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江秋凉的最后一眼。
是凌先眠终于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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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爱的一个游戏副本来啦~
有读者小可爱问我凌先眠去哪了,这篇解答啦~
想起第一个游戏副本他cos唐池同学了吗,其实他还有个身份是coser(官某人严肃脸)
不说了,他在来揍我的路上了,不过我官某人跑得比他更快,你们不用担
钢琴声从耳机里传来, 江秋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酒色,微醺般斜照在病房里。病房两侧的窗帘难得没有拉上,苍白的床单被夕阳泼洒出了一层浮动的流光, 像是深色的杏子酒。
眼前不是单纯的黑,混杂了一点暗沉的昏黄。
让江秋凉想起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祖国, 酒吧的一个夜晚,凌先眠在弹奏这首曲子。
那时的灯光和现在很像。
接近尾声,江秋凉的睫毛轻轻颤抖,他看见光影之下的人微微偏过头,望向了他, 眼底噙着一丝笑意。
一曲结束, 又从头开始。
江秋凉睁开眼, 许恙站在病房的门口,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快时间到了。”
江秋凉摘下耳机, 音乐声消失,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夕阳在喧嚣。
“我知道。”
“等下会有人把你推到手术室, 这次手术只有参与的医生护士和医院的高层知道, 所有人都签了内部的保密协议。手术有风险, 我和西格蒙德医生会尽力把风险压到最小。还有,这次手术是吸入全麻和静脉全麻联合使用, 你不会在手术过程中感受到什么特别的痛苦, 数十个数, 麻醉剂会生效, 就当是睡了一觉……”
“你说的这些我签字的材料上全写了,”江秋凉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耳机线在手上缠了个圈,“动手术的是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许恙走到他的病床边,轻轻把耳机线从他手指间抽出来。
“我怕失去一个朋友,”许恙说,“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有护士敲门,许恙退后两步,他把江秋凉的手机和耳机塞进自己的口袋,匆匆对江秋凉说:“等你醒来还给你。”
等你醒来。
是一个约定。
走廊,电梯,手术室。
麻醉的药剂通过静脉和呼吸道进入江秋凉体内,他盯着白晃晃的光,倒数着十个数字。
十、九、八……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挣扎。
所有的光退潮般散尽,只剩下远处灯塔的一点指引。
玫瑰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要见的人。
《13 Jours en France》也没有意义,真正赋予它意义的人,是凌先眠。
江秋凉知道,等到那一首钢琴曲结束,弹奏钢琴的人会别着一朵白玫瑰,从聚光灯下走向黑暗,走向他。
就差最后一步。
光灭了。
江秋凉睁开了眼。
麻醉药剂的效果还没有散去,头也很晕,不知道是不是磕在地板上撞出来的。
审讯室的光线很弱,手铐和脚铐限制了他的行动,桌子对面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一眨不眨。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杀死监狱长”】
【难度系数查询中……】
【“杀死监狱长”通关率25.4%,祝您死得开心~】
墙面上有一个血掌印拼成的“O”。
血光一闪而过,短暂的像是一个幻觉。
头顶的灯光突然被打开了,刺眼的光从头顶泼洒下来,不是明晃的白,而是粘腻的红。
像是定格的画面被按下了播放键,左边的男人翻了一页资料,右边的女人鲜红的嘴唇蠕动,说出了第一句话。
“江,我们很高兴你醒过来了。”
声音和红色的灯光一样黏糊糊的,听不出有多高兴。
江秋凉活动了一下手腕,试图调整手铐禁锢的不适感。
他注意到,左边的男人观察到他的动作,很紧张地摸向腰侧。
江秋凉很熟悉,这是下意识摸枪的动作。
男人的腰侧有枪。
一般的审讯人员不会配备枪支,即使在特殊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暴露出来自己持有枪支的事实。
除非他根本不在乎江秋凉察觉到这个动作,甚至在做出某种让他感觉到有安全感的警告。
江秋凉不认为麻醉药剂未消、手脚都被铐住的自己有什么值得警惕的。
手贴在桌子上,江秋凉前倾身体,拉近和男人之间的距离,挑眉:“你害怕我做出什么?”
男人拔出枪,对准了江秋凉的头。
“我劝你不要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我们有随时击毙你的授权。”
“是吗?”
江秋凉直视黑洞洞的枪口,挺直脊背,眼睛微微眯起:“你不是第一个拿枪对着我的人,这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够了,”右边的女人偏过头,似乎想要安慰她的搭档,“他知道问题的轻重,会如实回答的。”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是不错。
江秋凉在心里嗤笑一声,他的视线不经意之间落在女人的颈部,未来得及扬起的笑意淡了下去。
脖子和身体连接处,有一条很细的线。
“你会认真回答问题的,不是吗?”
女人转过脖子,那条线很快被隐藏住,她看着江秋凉,表情温和。
红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淌满了鲜血。
江秋凉没有应答,而是反问:“你想问什么?”
女人察觉到了江秋凉的不配合,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把你抓回来,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你的不配合,我们还失去了一位和蔼可亲的同事,你要是一直这么抗拒,我们很难保证……”
“很难保证不会像你对待我们同事一样对待你。”男人打断了女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