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近尾声,江秋凉这才不合时宜想起了自己此刻靠着的是哪一扇门。
高大的象牙白门板宽恕着他的鲁莽,仁慈地等待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曲终了,在短暂的空白中,象牙白的这扇门把手突然往下沉了沉。
里面有人!
江秋凉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疑惑。
门把手只是轻轻沉了一下,仿佛这一下已经耗尽了门里面那人全部的力气,江秋凉能听到里面细碎的动静,似乎是那个人把身体靠在门上,虚弱地说着什么,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江秋凉把耳朵贴近门板,趁着难得的安静,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的话。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我出去……”
呼吸很微弱,音量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成了没有人能听清的喃喃。
像是没有来由落了一场雨,雨点沾湿了纸上的字。
“我该怎么放你出去?”
江秋凉贴近门板,问门里面的人。
门里面细碎的动静不知在何时断了,不知是昏迷还是走开了。
没有回答。
江秋凉从外面按了按门把手,门被人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门锁的构造很精密,不是简单的铁丝就能弄开的,不同于第一个世界那扇岌岌可危的小木门,这是一扇异常结实的门,还处于年轻力壮的阶段,这一脚下去两败俱伤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何况楼上有霍布斯勋爵,楼下有数不清的宾客,古堡里还有很多的佣人,尽管管弦乐和谈话声足以掩盖一些细微的声响,但是踹门这个动静显而易见,并不在细微声响的选项之中。
江秋凉正在撬锁和踢门两个选项中犹豫,门下的缝隙里探出了一张对折的纸。
似乎是匆忙从那本书上面撕下来的,左侧有不规则的齿痕,外翻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江秋凉捡起那张纸,飞速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余光中,有个侍者端着托盘走了上来,他看着蜿蜒的血迹,脸上满是习以为常的淡然。看到江秋凉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他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好像在他眼里,江秋凉的存在远比满地的血来得恐怖。
“伯爵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直到后半夜,钟声敲过了十二点,一楼的宾客才逐渐离场。
夜色浓重,古堡恢复了寂静。今夜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月色却很暗,犹如疲倦的旅客失去性质。
江秋凉早早锁好门,他此刻躺在床上,翘着一条腿,细细研究手里的纸。
的确是从某本笔记上撕下来的,墨水早已干涸,正反面的字迹很清秀,纸张的边角泛着黄,不太明显,右上角有那人撕下时指腹碾压的印记。
看内容……不是日记,不是随笔。
显然前面还有几页,第一行写着——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朵花,”那个聪明人说,“谁也不知道这朵花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它既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
似乎……是书籍的摘抄?
江秋凉回想了一会,一无所获,他索性翻过了纸。
黑色墨水的字迹中,狰狞地书写着一行血色的字。
边缘很凌厉,不像是用笔写的,而像是沾了血,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是个危险的人,别惹恼他,别吃肉食,别碰上衣口袋,里面有钥匙。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但非必要别试!
致命的弱点?
江秋凉蹙眉,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直接把弱点写上去,这种感觉就像你好不容易熬到了晚八点档的狗血剧播放到女二抓着女一的手,虚弱地说:“我跟你说……杀我的人就是……”
还没说出口,她就挂了。
更无语的是,你一看日历,哦,下一次更新是下周。
江秋凉努力压住心里想要骂人的冲动,还非必要别试,不知道怎么试?
霍布斯今天说得一通回忆或许可以派上一点用处,但也微乎其微,现在的线索太少了,还不足以把一切拼起来,更何况江秋凉现在合理怀疑霍布斯隐瞒了很重要的细节,尽管他逼真的表演让这一切近乎成为了现实,但是他的回忆在逻辑上有个巨大的漏洞。
刻意隐瞒了重要的细节,还抹上了过多的修饰,所以怎么说都会有破绽。
江秋凉知道,霍布斯根本不值得信任,他正在把自己引向错误的方向,或许门里的那个人才是破解这个世界的关键所在。
这一页的顶头,黑色的字迹很清晰写着——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江秋凉无声念出那个那几个字,很熟悉,又不太想得起来。
犹如在浓雾中伸出手,这种看得见抓不住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念到第三遍,江秋凉猛地放下了翘着的腿,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几个字,而是文章的题目。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出自《安徒生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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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朵花,谁也不知道这朵花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它既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
——安徒生《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碰运气,三次呢?
第一个世界《卖火柴的小女孩》,第二个世界《夜莺》,第三个世界《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全部出自丹麦作家安徒生所著的童话。
设计师是在以童话为线索创造世界?
江秋凉对于童话的了解很少, 从前没机会接触, 如今早就过了看童话书的年纪, 自然也不会刻意去看。
毕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童话里难得的善意根本就是不现实的梦境。
这是不是从某方面体现了,游戏的设计师存在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在纪念心底不为人知的乌托邦和永生岛?
江秋凉决定等出了这个世界好好看一遍《安徒生童话》。
泛黄纸张的一角沾到了跳动的火焰,贪婪的火舌立刻攀附住了它柔弱的身躯, 蚕食它有限的生命, 青烟细细升起, 宛若一声轻叹, 最后化作一个微薄的火星, 消失在黑暗中。
江秋凉等待纸张慢慢烧尽, 躺在床上继续想霍布斯致命的弱点。
门里的人既然没有把话说尽,是不是相当于他默认江秋凉已经知道霍布斯致命的弱点了?
江秋凉有一个猜想。
但也仅仅只是猜想。
因为这个猜想建立在岌岌可危的基础之上, 只有霍布斯说得那几句话是真话, 那个猜想才可能成立。
据宾客所言, 霍布斯的玫瑰终年不衰,没有玫瑰会在一年四季开放, 唯一的可能是花园里的根本不是普通玫瑰。
霍布斯说过, 他从不靠近玫瑰花园, 只是从古堡的高处俯瞰整片花海。他不仅自己不接近, 也不允许江秋凉接近,好像在他的眼中, 花园里的玫瑰都是嗜血的怪物,而接近意味着同流合污,是背叛。至于理由……他给出的理由过于荒诞,细节处模棱两可,可信度不高。他说玫瑰是从心脏里长出来的,这根本无从考证,之前江秋凉在花园里看到的血,可以解释为任何情况,不具有绝对性。
江秋凉轻捻方才握着纸张的大拇指和食指,火星温热的灼烧感只是一闪而过,早已恢复如常。
他在心中把象牙白的门和满院的玫瑰园画上了圈。
玫瑰馥郁的芬芳淡淡弥漫在空气中,答案近在咫尺,却如论如何都看不清,江秋凉合上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久违的,他进入了梦境。
只是一个很淡的梦,不太踏实,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一帧帧画面在他眼前幻灯片一样闪过,不一样的照片。
停留的时间短暂,刚刚看清,又切换到了下一张。
晴天,雨天。
清晨,中午,夜晚。
相同的一双手,不同的玫瑰。
玫瑰的颜色不尽相同,红的黄的白的,以白色居多,一张照片中都只有一只玫瑰,所有玫瑰都含着露水,带着枝上残留的生气。
握着它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你的爱好吗?见人带一朵玫瑰。”
“不。”
——就让料峭的春风为一早就等在门口的彩蝶吹开耶路撒冷的第一朵玫瑰。
在梦中,江秋凉直觉这个声音很熟悉,意识紧紧缠上茧,不得挣扎。
“有什么意义?”
“玫瑰?”
“嗯。”
“玫瑰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要见的人。”
照片一张又一张,镜头逐渐上移,很快就能见到送花之人的样貌了。
江秋凉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人娇嫩欲滴的玫瑰。
就在指尖触碰到屏幕的一瞬,画面突然碎了,锋利的碎片宛若一把把最为锋利的刀,在黑色的背景色中划出了无数血痕。
黑色的幕布被割裂出巨大的口中,浓黑的粘稠液体滑落,脚下是虚空的悬崖。
再次睁眼,江秋凉又回到了酒吧。
昏黄的灯光下,他调整着酒杯的角度,碎冰在他的动作下反射出头顶灯光的璀璨,今晚的酒吧人格外的少,说起来很奇怪,他明明来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有很多人,这次却只有他和比尔。
弹吉他的女郎不在,酒吧放着舒缓的曲调,阿尔比尼诺《G小调柔板》在不动声色中拉长了时间的维度。
他呆呆转了七八圈酒杯,终于忍不住问在安静擦拭酒杯的比尔:“你这破酒吧要倒闭了?”
除了他一个客人都没有……
比尔还在擦酒杯,那只可怜的杯子快被他擦破了。
他看上去很高兴,乐呵呵笑个不停,像是中了一张五百万的彩票,能真实兑换的那种。
“江,今晚有人包场啦!”
江秋凉蹙眉,他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慢了三秒,他才后知后觉察觉,不止是他的思绪断了,原本舒缓的音乐也在没人注意时逐渐变轻,酒吧最终陷入了寂静。
一道亮眼的光照在台上,江秋凉这才注意到台上摆了一台钢琴,而钢琴前,坐了他等待的人。
凌先眠穿了一套很有设计感的礼服,看得出是最近某大牌走秀的限定,借鉴了中世纪披风的风格,和他很相衬,左边的口袋上别着一朵盛放的玫瑰,简直就是银幕之上走出来的绅士。
细碎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明亮的光线在这一刻恰到好处过渡到黯淡,凌厉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光,平添了几分不常有的温柔。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架子的高度,没有预兆地抬起眼。
江秋凉知道,他在看自己。
而他无力抵抗,任由自己心如擂鼓。
低沉的嗓音从麦克风里传来,较之平时多了几分沙哑,莫名带着暧昧的诱惑。
“这个曲子献给我的……”
他扬起唇角,很淡,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
比尔吹了一声口哨。
轻柔的钢琴曲,情感自然而然流淌,台上的人动作优雅,演凑时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在光下投下阴影,动人到难以用语言诉诸于口一二。
《13 Jours en France》。
阳光普照的晴天,细雨连绵的雨天。天刚泛白的清晨,暮色正浓的夜晚。
昼夜更替,时间流转,音符划过寂静,击碎了酒吧的光。
江秋凉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侧过身子,一只脚搁在高脚凳上,他琥珀色的眸中洒满了酒吧的光,光影在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意义,此刻有意义的,是端坐在中间,演奏钢琴的凌先眠。
在琴音里,他想起了很早以前的对话。
“你的手很漂亮,是演奏者梦寐以求的手。”
“是吗?”
凌先眠那时只是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手指交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原来,他一直记得。
“玫瑰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要见的人。”
在这一瞬,江秋凉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他忘记了呼吸,任由汹涌的情绪将自己吞没。
钢琴声停了,演奏钢琴的人从光下走来,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怎么了?”
“没有。”江秋凉本能反驳。
凌先眠伸出右手食指,轻柔擦过他泛红的眼角,动作很轻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说:“喜欢吗?”
江秋凉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凌先眠没有回答,一双眼中只有江秋凉。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似乎甜腻的蜜罐,碎片混在血液里,隐隐有沙沙的疼痛感。
不真实的,甜蜜的疼痛。
指尖被放上了柔软,江秋凉低头,一朵娇嫩的玫瑰躺在自己的手心。
剪去刺手荆棘的玫瑰,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难得问出了一个傻问题:“这是什么……”
话一说出口,江秋凉就后悔了,笨蛋才会问出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弱智问题。
吧台后果然传来了克制的笑声,比尔捂着自己的嘴巴,惊觉自己的失礼,没等江秋凉开口,忙不迭跑了。
江秋凉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
完了,这个梗估计能被比尔笑一个月。
比尔跑远了,脚步声消失在转角,酒吧里很安静,灯光恰到好处暧昧。
江秋凉自觉理亏,认命地闭了闭眼,正要开口。
“你猜猜我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什么?”
“是什么?”
凌先眠倏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在耳边,他轻轻说出两个字。
江秋凉僵在原地,耳朵是烫的,似乎红了。
他说——“爱人”。
江秋凉下意识低下头,避开凌先眠的视线,去瞧那朵玫瑰。
怀里的玫瑰是白色的,不染纤尘。
白色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凌先眠没有放过他,眼中是促狭的笑意。
“我以为,我在表白。”
嗓音低沉,很温柔,有着循循诱导的耐心,相比于之前麦克风的声音……很真实。
江秋凉茫然地抬起头。
脸贴得虽近,却很有风度地保持着基本的社交距离,不至于让江秋凉觉得不舒服。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不,江秋凉发现,其实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眨掉了眼中的泪水,那张脸居然在昏暗的灯光下逐渐清晰!
江秋凉毫无防备看清了凌先眠的脸。
轮廓分明,很有侵略性的凌厉。垂下的细碎黑发挡住了部分眉眼,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深不见底,漾开格格不入的温柔。
江秋凉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很熟悉这张脸。
十字路口俯下头亲吻他的爱人,觥筹交错间窥见灵魂的猎手,酒吧昏黄灯光下指着酒杯的念出破碎故事之心的诗人,灯光下为他一个人弹出流利钢琴曲的天才。
滂沱大雨中扼住手腕将他拽入深渊的恶魔,在将军府楼梯角把枪抵在他腰侧的疯子。
编织幻境的天才,撕扯现实的疯子。
拽他出深渊的天使,推他入悬崖的恶魔。
都是他。
全部都是他。
一根无形的利剑刺穿了江秋凉的心脏,手掌里的玫瑰是他心口滑落的鲜血。
他听到了盛大的钢琴曲行至尾声,高潮早已属于不可溯洄的过去,留给他的只有残酷的真相。
毫无遮挡的,让人崩溃的真相。
造疯者的游戏设计师,冷眼旁观闹剧的始作俑者——
是凌先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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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3 Jours en France》由弗朗西斯·莱作曲,是1968年的法国电影《在法国的十三天》的插曲,同时也是韩剧《冬季恋歌》(蓝色生死恋2)的配乐。
第41章 古堡狂欢夜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所以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霍布斯古堡深夜的寂静䲣?,江秋凉立刻睁开了眼。
真的??尖叫声。
而且还是分外尖锐的叫声,分贝很高,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江秋凉还不及回味梦中发生的种种, 更加声嘶?竭的嘶吼又传了过来, 宛若一连串不间断的针刺向耳膜, 在古堡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除此此外,古堡没有其他别的动静,没??走路声,没??说话声,没??碗碟碰撞的杂音, 整座古堡只充斥了这一种声音, ?像古堡里的其他人根本没???到, 或者说, 是古堡里只剩下了江秋凉一个人。
越来越尖锐的噪音让江秋凉捂住耳朵, 待到噪音逐渐变轻, 他放下覆在耳朵上的手,捕捉到了古堡中另一种新出??的声音。
不?于之前的聒噪, 此刻外来的声音??温和很多。
温和到诡异的程度。
最开始的几秒?起来很像??旧电视机刚开始䲣?发出的刺啦声, 含着沙子一样模糊, 到了后面逐渐清晰起来,电视机貌似终于调到了正确的频道, ??人在叽里呱啦说什么话。
不是熟悉的语言。
相比于任何一种世界上的语言, 此刻的喃喃更接近于古??的窃窃私语, 夹杂不怀?意的诅咒。
再到后来, 叽里呱啦的话语声停了,悉悉索索响起了磨牙的杂音。
江秋凉不确定这是不是磨牙, ?其说是磨牙,不如说是什么猛兽进食䲣?利齿嗑在猎??骨头上的声响,不过他很确定,这个动静慢慢在靠近他,确切来说,是靠近他所处的这间客房的窗口。
窗帘是拉着的,??一个巨大的黑影靠近了。
庞大?躯的影子投在窗帘上,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地扭动。
?像??什么在怪??的?体里膨胀收缩,忽大忽小,躁动不安地呼之欲出。
窗口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击声,意外礼貌,像是在试探。
江秋凉没??回应。
窗户上又传来了敲击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急促,音量也越来越大。
“??人吗……”
窗外的怪??终于忍不住开口,在它开口的一瞬间,江秋凉明?了它扭曲的原因。
很多道人声重叠在一起,却出奇的统一,仿佛拥???一种思想。
壁虎一样罢在古堡外墙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粘合在一起组??的怪??。
“??人吗……在找人呐,开个窗吧……”
很多双手拍在窗户上,震得外墙框框作响。
“开个窗……啊……”
黑影原本攀附在外墙上,拍窗的一多,粘性不足,从窗边一闪而过,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江秋凉光脚走在地板上,夏夜的地板微凉,踩起来很舒服。
拉开帘子,外面不知何䲣?落了雨,却?不到一点雨声,让人想起??式默片开场闪动的?条。
推开窗,户外潮湿的空?争??恐后涌了进来,江秋凉向下看去。
泥土湿漉漉的,低洼处蓄着积水,碎雨飘过,??小小的涟漪。
没??砸出的坑,没??怪??的踪影。
一滴水砸在江秋凉颈后,湿漉漉的,一路滑到脊背上。
江秋凉抬起眼。
在不足十厘米的高处,怪??趴在外墙上,饶??兴趣地瞅着他。
一张又一张的人脸,一只又一只的眼睛,一双又一双的手,混合交叠在一起,腰部以下是巨型的肉状肿瘤,鼓鼓囊囊蠕动着,分外不协调,像是粗糙的新手裁缝完??的第一件劣质作品。
“啊……不是我??找的人呢。”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嘴里的不是舌头,而是蛇信子,“真遗憾。”
“找谁?”
“当然是古堡的主人啦……”怪??阴阳怪?笑了一声,“尊贵的客人啊,欢迎来到霍布斯古堡做客,你很快就??加入我们,??为我们的一部分,到䲣?候我们彼此不分,相处的䲣?间还长着呢……”
江秋凉视线落在怪??的肚子上。
去他妈的彼此不分。
怪??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怀疑的态度,继续道:“明晚是个?日子,?运??降临……只?惜?运从不降临在弱者和笨蛋?上,谁??是被幸运女神选中的人……”
雨势渐大,一阵雾?弥漫开,江秋凉意识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将视线投向花园,阻碍了视线的?色化不开,漂浮在空?中,对他咧开了嘴。
坑坑洼洼的泥地在雨夜格外丑陋,积水中的亮光稍纵即逝。
所??的玫瑰都不见了踪影。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一个晚上过得比?天还累,江秋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从床上撑起?子。
他知道,不是梦境,不管是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这个变态游戏的设计师是凌??眠,似乎和他??一段晚八点档喜闻乐见复杂的感情。
霍布斯古堡的玫瑰真的不是正常的花,毕竟但凡和正常沾一点边的花都不??在半夜像个泡发的胖大海一样满建筑??乱爬,还絮絮叨叨念着找人。
?胖大海的意思……今晚霍布斯??下手?
江秋凉走到窗边,昨晚的雨已经停了,清晨的玫瑰花格外美丽,娇嫩的花瓣上垂着雨水,衬得更加鲜红。
经过了一夜的狂欢,清晨的霍布斯古堡安静得判若两地,空?中残留着酒肉奢靡的香?,又混杂着雨后的玫瑰花香,很是不伦不类。
江秋凉对霍布斯今晚??怎么对付他不感兴趣,该来的总??来,想躲也躲不掉,他顺着台阶走下来,刚刚打完一个哈欠,就看到了站在一楼客厅的霍布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霍布斯也在?䲣?注意到了从楼下走来的江秋凉,他停下动作,扬了扬手里寒光闪闪的剪刀。
“早安,我没想到你今晚起这么早,江。”
即使知道几个小䲣?之后是??一场血雨腥风,江秋凉此刻依旧神色如常,下楼的步子没??丝毫停顿。
“早。”
霍布斯笑道:“你的脸色不错,昨晚做了个?梦?”
精准踩雷。
江秋凉顶着两个初见雏形的黑眼圈和霍布斯对视了三秒,真诚道:“当然,不能更?了。”
霍布斯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忙活。
他正在修剪一束玫瑰,玫瑰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刚摘下来的,枝头上还??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剪刀在霍布斯的手中飞舞,他显然不太习惯做这样的事,举手投足之间难得??几分笨拙。
“玫瑰很?,坏就坏在它的荆棘。”霍布斯一刀剪去一块利刺,“美丽总是??付出代价的,多么残忍的??实啊!”
江秋凉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不是说不靠近花园吗?”
“嗯?你知道的,?以趁它们清晨陷入睡眠䲣?偷偷薅几朵边缘的。”霍布斯皱起眉,边角的这块??点难以修建,“不过你??注意,??静悄悄的,千万不能发出响声,不然它的?伴??提醒它的,到䲣?候就麻烦了。”
“还??这种说法?”
“在我的花园里,每一朵玫瑰都??自己的意识,因此香味也不尽相?,就像人一样……你知道吗???些玫瑰乐意发出花香,??些玫瑰收敛一些。??些肉醇度更高,??些肉酸涩更胜。你闻一朵玫瑰的花香,品尝一种肉,足以想象一个人乏善?陈的一生。”
江秋凉靠在椅背上,看着霍布斯的剪刀选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终于把那个利刺给解决了。
“江,因为这种特殊性,我曾经试着给每一朵玫瑰起过名字,??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姓名本来是没??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是换了别的名字,它的香味还是?样的芬芳。”
“《罗密欧?朱丽叶》?”
“浪漫的悲剧,之所以浪漫,是因为它难以抑制走向了灭亡。浪漫本?毫无意义,??意义的是悲剧。你不喜欢悲剧吗?”霍布斯揪掉了一片不完美的花瓣,随手扔在地上,“我很喜欢。”
一楼的门窗皆敞开,一阵风吹来,花瓣乘风而动,跌跌撞撞飘到了江秋凉脚边。
霍布斯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口袋敞开,露出里面的一把钥匙。
江秋凉不忍,弯腰去捡那片花瓣。
浪漫的悲剧……
相比于看到满满一院的玫瑰花在阳光下盛放,更喜欢看它们在雨夜挣扎。
相比于一朵玫瑰花,更喜欢只剩下花梗和一片残瓣的凋零。
相比于美?被护在手心,更喜欢它被无情摧毁。
也算是喜欢吧。
江秋凉轻轻摩挲着花瓣,顺势一勾,霍布斯正在专心致志修剪花枝,没??注意他异样的动作。
霍布斯剪完了最后一朵玫瑰,把它们逐一插到了纯?的花瓶里,在纯净?色的衬托下,红玫瑰的色彩更加艳丽。他细细调整每一朵玫瑰的角度,终于完??了自己的杰作。
“如何?”霍布斯征询江秋凉的意见。
“很?看。”江秋凉抬手调整了一下最后一朵的高度,“这样更?。”
“确实。”
霍布斯望着花瓶里的玫瑰,手指无意识转动细长的花瓶。
“说起来你?能不信,江。”他说,“我的花园里全是玫瑰,这是事实。我拥??一切,?䲣?我一无所??。我总感觉,花园里少了最关键的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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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姓名本来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叫做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别的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
——《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个概念在很多名著中都有体现,诸如《牛虻》、《基督山伯爵》。
江秋凉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纸张烧了大半, 在火光中没头没尾的那句话,出自《安徒生童话》的《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朵花,”那个聪明人说,“谁也不知道这朵花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它既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 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
下一秒, 火舌攀爬而上, 字句化为灰烬。